從利物浦回來的路上，唐恩一直很沈默。車內的眾人都在慶祝四輪來的第一次勝利，唐恩卻一言不發。有些人還以為頭兒又生氣了呢。其實不是，他是在繼續考慮比賽中找到的那個靈感。

裏貝裏在經歷了頭兩個賽季的爆發之後，現在特點已經被對手們研究透徹，在英超球隊中幾乎算是透明人了。大家都知道托尼·唐恩要求裏貝裏在邊路突破，只要卡死邊路走廊，裏貝裏的威脅就沒了。

看看這個賽季吧……

按理說，裏貝裏不應該只有這麽點能量才對啊……

唐恩仔細在記憶中搜索，世界杯之後，裏貝裏去了拜仁慕尼黑，並且很快成了核心人物。如果是一個只能在邊路發揮作用的人，如何才能在拜仁慕尼黑那樣的豪門球隊做上核心？

唐恩平時很少看德甲比賽轉播，對於那邊的新聞也不怎麽關心。但是他知道裏貝裏換一個地方馬上就能成功，一定和自己的實力有關系。如果他能夠在拜仁慕尼黑做核心，在森林隊卻被限制住了，那麽肯定是自己這裏沒有做好。

在和埃弗頓的比賽之前，唐恩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麽聯賽進入第三個賽季，裏貝裏的表現反而呈現出一種總體下降的趨勢呢？絕對是哪裏出問題了。

在和埃弗頓的比賽中，唐恩想他找到了問題所在——位置。

裏貝裏這樣的球員絕對不應該限制在邊路活動，他和阿什利·楊、阿倫·列儂都不同，他更全面，意識更出色。只讓他在邊路，就好像給他飛奔的雙腳套上枷鎖一樣。

同埃弗頓的比賽中，由於加雷斯·貝爾出人意料的狀態大好，不僅一個人承擔起了進攻和防守兩個任務，還把裏貝裏擠到了中路。這本是無奈之舉，卻讓球隊收獲了第三個進球。

這說明什麽？任何一件事情的出現必然都有原因，這第三個進球也決不會無緣無故地冒出來。

唐恩要做的就是把這些事情聯系起來。

顯然，進球是裏貝裏去了中路之後產生的。在邊路的話，裏貝裏更多的是傳中助攻，直接射門的時候比較少。只有去了中路，他才有射門的最好機會。加雷斯·貝爾已經成長起來，可以在邊路承擔更多責任。這樣把左路交給他，就能解放裏貝裏。

所以說，只要把裏貝裏放到中路，就能夠將兩個人的作用都最大化。這是毋庸置疑的。

好了，問題來了。

如果足球場上什麽事情都是這麽簡單的話，就不會有那麽多不可預測性了。

裏貝裏去中路的話……範德法特怎麽辦？伊斯特伍德怎麽辦？阿爾特塔怎麽辦？

總不能為了解放裏貝裏一個人，犧牲中路其他人的利益吧？

所以，直接將位置改變，理論上沒問題，實際操作性卻很低。

這就需要教練考慮了。在不犧牲球隊其他人利益的前提下，最大化地發揮所有人的作用。

唐恩倒是想起來博斯克時代的皇馬所常采用的戰術。那個時候的皇家馬德裏雖然有菲戈和齊達內這樣的中場巨星，卻不設前腰。西班牙名帥博斯克用了一種很奇怪的方法來解決皇馬巨星過多的問題。

菲戈還是在自己最熟悉的右路活動，而前腰齊達內卻沒有出現在中場中路的位置上，他去了左邊路，從陣形來看，他是一個左邊前衛。實際上呢？比賽打起來，人們才發現齊達內是在左邊前衛的位置上打前腰——他會不停地向中路跑。左邊前衛只是虛設，他並不起到一個邊前衛的作用，對於齊達內來說。做一個邊前衛也太浪費了……

所以，陣型中是左邊前衛，實際比賽中還是一個前腰，並不影響齊達內的發揮，也沒有影響中場其他人的發揮。左邊路呢？眾所周知，羅伯特·卡洛斯左邊路的助攻天下無敵，齊達內如果固定在左邊路，就等於廢了卡洛斯的功力。齊達內移動到了中路，正好將左路走廊留給了卡洛斯，任他自由發揮，想進攻就插上來，防守再退回去，反正巴西小個子後衛能跑，速度快。

這個情況和目前的森林隊何其相像？

加雷斯·貝爾雖然不如卡洛斯能力出眾，但在年輕一代中也算佼佼者了。他的助攻能力對於邊後衛來說，確實很不錯，如果只是讓他做一個邊後衛，太浪費了。

而裏貝裏更是被稱為“新齊達內”，他們兩個人連角色都一樣。

照搬皇家馬德裏的戰術如何？

唐恩想了半天，最後否定了這個想法。

那個時候的皇家馬德裏和如今的諾丁漢森林畢竟還是不同。齊達內去中路，是為了充分發揮卡洛斯的邊路助攻能力。那個時候的皇馬中路進攻就靠齊達內和菲戈，馬克萊萊是防守型中場，和如今的伍德很類似。

但森林隊還有範德法特這個正牌中路選手，裏貝裏過來了，荷蘭人怎麽辦？本來大家各司其職，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的……裏貝裏如果往中路來，就等於打破了原有的平衡，那樣森林隊的整個中場都要重建。

又是變革啊……

變革意味著不明確的未來，意味著風險。

※※※

車行進到諾丁漢區域，唐恩從沈思中回過神來，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托尼？”一直在旁邊關註他的唐看見唐恩有反應了，連忙問道。

“啊——”唐恩沒有回答唐的聞訊，他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在車上坐僵了的身體。

“你睡著了嗎？托尼。我看你一直扭著頭不吭聲。”大衛克裏斯拉克也關切地問道。

“我又不是張飛……”唐恩嘟囔道。

“ZhangFei是誰？”克裏斯拉克一頭霧水。

旁邊的唐便向他解釋道：“中國古代一位非常厲害的將軍，傳說他睡覺時是睜著眼睛的。”

“哦哦。這樣子……那你在想什麽？”

“回去告訴你們。”唐恩看看窗外的夜景，越來越熟悉起來，快進入諾丁漢市區了。“等會兒球隊解散之後你們兩個留下來。”

見唐恩說得這麽正式，兩個人也點點頭。

大巴車繞過燈火輝煌的市中心，直接駛入維爾福德訓練基地。在這裏，球員們解散回家，或是去其他什麽的方消遣玩樂。如今已是晚上了，酒吧和某些紅燈場所的生意正好。

球員們要去做什麽，唐恩並不過問，只是在解散的時候提醒他們，明天下午準時來這裏訓練。

等人都走完了，唐恩帶著兩個助理教練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擰開燈，唐恩從唐手中接過本場比賽的錄像帶——每場比賽森林隊都會進行錄像，和電視臺的比賽直播不同，他們不考慮觀眾的感受，只拍自己需要的。這是從教練角度拍攝的比賽，絕不是給那些普通球迷們看的。

將錄像帶放入錄像機，短暫的等待之後，電視屏幕中出現了本場比賽的畫面。

“前面沒什麽可看的。”唐恩按著遙控器上的快進鍵說。

直到看見裏貝裏射入徹底鎖定勝局的一球之後，他才松開手，又倒回去。

“這裏，仔細看。”

他將這個進球重覆播放了好幾次，然後問：“你們怎麽看？”

唐盯著電視屏幕沒大話。克裏斯拉克張了好幾次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賽前我們沒有讓裏貝裏去中路吧？”唐恩反問道。他不喜歡一上來就把話挑明了，他喜歡循循善誘，讓談話的對方自己把話說出來。

克裏斯拉克搖頭：“沒有。這場比賽的戰術和我們以前用的沒有任何區別。”

“貝爾的發揮完全是個人狀態太好導致的。”唐在旁邊補充道。

“小猴子這幾天訓練狀態一直都很好。”克裏斯拉克又補充道，“因為你回來了。”

唐恩對最後一句話報之一笑。貝爾對他崇拜得不得了，這一點他很清楚。

“貝爾的發揮出乎我意料的好。”唐恩說道，“結果他的過分活躍導致了裏貝裏失去了邊路位置，只能被迫去中路。”

兩個助理教練點頭表示讚同，他們確實看出來了。

“我本以為裏貝裏無奈之下去中路不好，沒想到……”唐恩指著電視屏幕上定格的畫面說道，“貝爾助攻裏貝裏進了球。進球能說明很多問題。為什麽會進？為什麽在這個位置？為什麽貝爾助攻裏貝裏，而不是助攻範尼斯特魯伊或者是伊斯特伍德呢？”

唐恩將這些問題拋給了兩位搭檔。

唐再次陷入沈思，克裏斯拉克也將目光盯在電視屏幕上。雖然畫面已經靜止，但是那個進球的全過程早就印了他們腦海中，無需再看錄像也能了然於胸。

“想想裏貝裏這個賽季開始之後狀態的下滑……你們有什麽想法了嗎？”

唐聽見唐恩這麽說，擡起頭：“裏貝裏和貝爾都被解放了。”

唐恩撫掌大笑：“還是唐更聰明。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隨後，他將自己在車上考慮的問題和盤托出。

他說了這麽做的好處，也說了壞處。

先前聽到好處的克裏斯拉克還很興奮地想要將這個想法付諸實現。但是在聽了壞處之後，他仿佛被潑了盆冷水，一下子沈默起來。

“這是一把雙刃劍。我認為森林隊的戰術到了變革的時候了，我們不能再堅持以前的那一套——那個時候的我們實力和目標都同現在不一樣，戰術想法自然也不同。兩翼齊飛很好，可如果只靠兩翼齊飛，我們一輩子都走不出這英格蘭。”唐恩說道，“輸給富勒姆是因為什麽？因為我們的邊路被限制了，中路進攻很不成熟，面對對方的密集防守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幸好只是一個富勒姆，如果我們面對的是歐洲強隊，在冠軍杯關鍵比賽中輸掉了的話……你我大家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這番話說得對面兩人頻頻點頭。

“以前我認為過多的控球很無用，現在也要作出改變。那個時候我們是弱隊，對手都比我們強，和他們打的時候往往是我們龜縮防守，然後通過反擊來取得進球。這種情況下，過多的控球只會讓我們的進攻推進速度放慢，不利於反擊。現在情況完全顛倒了過來……看看富勒姆和我們的比賽。”對於那場新賽季第一敗，唐恩看得很重，很多時候很多地方他都會拿那場比賽做例子來說明問題。“我們的對手龜縮防守，伺機打我們的身後；而我們則大軍壓境，掌控著絕對的控球率。這是不是很諷刺呢？”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出神。

一說起這個，唐恩就突然想起當初他在肯尼·伯恩斯的酒吧中，對德斯·沃克和伊安·鮑耶兩人滔滔不絕講述他的“控球無用論”那段往事。

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剛剛穿越過來，面對未知的命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倒黴蛋。他一時沖動地在酒吧中向人推銷自己的新理論。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做事情似乎完全沒有考慮過如果這個提議沒有被接受要怎麽辦，運氣真是好得出奇啊……大家都接受了。

德斯·沃克和伊安·鮑耶這些真正的教練都完全被自己出眾的演說能力給震住了，並沒有考慮太多細枝末節。

那時候的自己有什麽真才實學啊？狗屁都沒有！除了一張會瞎掰的嘴，就是身為一個鐵桿球迷看球之餘沒事的瞎琢磨。在仔細研讀唐留下來的那些筆記之前，他什麽都不懂。只知道埋著頭橫沖直撞，竟然就這樣讓他闖了過來。

該說自己命好嗎？

命啊命……

一個楞頭青也能成為職業球隊主教練，本來有著美好前途的少年卻命喪球迷騷亂……命運這東西如果真的存在，也一定是爛透了的玩意兒。

當初邁克爾在酒吧中對自己問話的回答，如今還能清晰地回響起來。只是人已經走了，離開了這個令他傷心的國度，遠離了自己曾經狂熱愛著卻傷他最深的運動。

“你他媽的廢什麽話，唐恩先生？我們當然喜歡勝利了，我們還喜歡球隊這個賽季之後就回到超級聯賽，我們最喜歡下個賽季就成為該死的聯賽冠軍，下下個賽季我們就是歐洲之王！”

除了沒有拿到聯賽冠軍，我們差一點就成了他媽的歐洲之王，這些你都看到了嗎，邁克爾？

“托尼？”克裏斯拉克見唐恩突然楞神了，他叫道。

“啊……抱歉，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唐恩回過神來看見兩個人關切的眼神。

“你說現在我們在比賽中掌握著大量控球率。”唐提醒道。

“嗯，是的。現在是我們控球超過對手的時候了。雖然不願意，不過必須接受這個現實——在聯賽中，我們已經被對手當作強隊來對待了。不能指望他們和強隊對攻，所以我們必須改變以往的一些東西：觀念、戰術……是該重新強調控球的時候了。”

地位變了，心態變了，思想自然而然也變了。

控球無用論已經不適用於現在的諾丁漢森林了。之前，諾丁漢森林在唐恩這種戰術思想的指導下，習慣了快節奏的戰鬥方式，就算是失誤也都是快節奏的失誤……但現在他們必須學會把節奏放慢下來，在被對手拖入泥潭的時候，快不起來的時候，也要有解決之道。否則，諾丁漢森林將永遠是一匹黑馬和攪局者。

如何控球，如何靠自己的控球來調動對手的防線，讓對手跟著自己的意願比賽，這對於唐恩的森林隊來說，可都是新課題。

聽見唐恩這麽說，兩位助理教練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麽。球隊一直堅持的訓練方針都要進行修改，這可不是站在球隊面前說一兩句鼓舞士氣的話那麽簡單的事情。在比賽中打出一次流暢漂亮的進攻配合，代價是要在訓練場上反覆演練無數次的，這背後更有教練組全體成員的辛勤勞動。

森林隊的教練組早就習慣了讓唐恩制定大方針，再由他們具體細化和實施出來的工作模式。

唐點點頭：“我也認為球隊到了要做出改變的時候了。”

克裏斯拉克也表示讚同：“裏貝裏的位置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這是全隊都要跟著變的大改革。”

“不過也不用太著急。”見兩個搭檔都同意自己的想法了，唐恩揮揮手，“這種大變化必須慢慢來，不能太急。我可不希望改革的代價是球隊的大震動。成績肯定會有所起伏，這沒什麽。但是冠軍聯賽一定要確保不能丟——不管是下賽季的參賽資格還是這賽季的冠軍！”他攥起了拳頭。

“OK，真抱歉耽誤你們這麽長時間。明天上午再來，和教練組的同事們一起商議商議，看看我們應該如何改吧。回家，別讓老婆等急了。”他站起身，拍拍克裏斯拉克的肩膀。

※※※

回去的路上，踏著夜色，和唐恩同行的唐突然問道：“你剛才出神的那段時間在想什麽？”

“想到我剛來這裏的日子。”唐恩倒沒用“沒什麽”這種拙劣的借口搪塞過去。那段時間本來也不是什麽羞於見人的。

“很不堪回首嗎？”唐想起來當時唐恩沈浸於回憶中，臉上的表情是皺著眉頭的。

聽見唐這麽問，唐恩扭頭看看他，然後笑道：“不。對我來說……可能再沒有比那段日子更美好的回憶了……”

“就算拿了再多冠軍……”

“也比不上。”唐恩很堅決地搖頭，“唐，冠軍這東西，想要拿的話，再多都有，直到拿得手軟。可有些東西，有些人啊……一旦失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回來咯。”他擡頭望著夜空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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