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次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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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斯拉克說得真準。在北邊的青年隊訓練基地和南邊的一線隊訓練基地之間的維爾福德巷，埃文·多格蒂和托尼·唐恩碰上了。
看到唐恩迎面走來，埃文大聲問道：“你去找我了嗎，托尼？”
幾乎與此同時，唐恩也開口問：“你是去找我的嗎，埃文？”
兩人錯愕，隨後一起笑了起來。
“真好。你瞧，托尼，我們兩個很有默契，以後一定會配合得很好。”埃文站在唐恩面前微笑道。
唐恩卻輕輕搖搖頭：“埃文，我們有配合嗎？”
“現在當然還沒有，但……以後說不定會有。你找我什麽事，托尼？”
“你找我又有什麽事，埃文？”
“看來我們的目的都一樣。走吧，邊走邊聊。”埃文拍拍唐恩的肩膀。
唐恩沒動。他指指南，又指指北：“往哪邊走？”
埃文擡頭看看前方鋪滿枯黃落葉的小路：“就在這條路上隨便走走吧。”
如今是深秋。夏天的時候，這條小路曾經被茂密的樹陰遮蔽得不見天日，唐恩曾在這裏為他的未來舉棋不定，倍感仿徨。現在狹窄的路面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落葉了，踩在上面發出噗噗的聲音，軟綿錦地仿佛走在地毯上一樣。半年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托尼，你覺得科利莫爾做教練怎麽樣？”埃文低頭踩著落葉問道。
“比他做球員差了一個光年。”唐恩回答道。
“晤，我也看出來了。他不適合做教練，最起碼現在不適合……”
“那你幹嘛當初還要選他？”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托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埃文搖搖頭。
“嗯？”
“做好準備。”埃文停下腳步看著唐恩說。
“做好什麽準備？”唐恩攤攤手。
看著唐恩一臉無辜的表情，埃文笑了：“托尼，你一定要我把話全都說出來嗎？”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唐恩舉手示意他知道埃文的意思，“不過你能再告訴我具體是什麽時候嗎？”
“不能。因為我自己都還不知道。但……”埃文擡頭望天，“應該很快了吧。”
唐恩原本是想找埃文，把伍德揍科利莫爾的事情扛下來。如果埃文一定要開除伍德，那麽自己就跟著一起辭職走人。沒想到他卻等來了這麽一個大好的消息——沒錯，我很快就要重回城市體育場了！回到那原本就該屬於我的位置上去！
就在唐恩暗自高興的時候，埃文卻給他潑了盆冷水下來：“哦，我忘了。還有一件事情……也許讓你提前知道一下比較好。”
唐恩從埃文的語氣中嗅出了不好的味道。他看著埃文，靜靜等待他把話說完。
“你也許……需要重新選擇一個隊長了，托尼。”
“什麽？”唐恩聽明白了埃文這句拐彎抹角的話中的意思，“道森要離開球隊了？！”
埃文點點頭。
這個消息讓唐恩感到震驚。不僅僅是球隊的支柱要走，他記得邁克爾·道森離開森林隊是2005年一月份的事情。這還有一年多呢！
“怎麽會這樣……”唐恩喃喃道。
“道森對我讓科利莫爾做主教練的決定很失望。球隊連續不勝，也失去了對球隊的信心。而且，你知道，對於年輕球員們來說，超級球隊的吸引力顯然更大一些。”埃文在旁邊解釋道。他沒有推卸自己的責任。
“哪支球隊？”
“啊？”
“道森要去哪支球隊？”
“托特納姆熱刺。”
果然……唐恩突然又想起一個人，他問道：“除了道森，還有誰要走？”
埃文有些驚訝地看著唐恩：“你怎麽知道還有人要走？沒錯，和道森一起去熱刺的還有裏德。”
除了時間變了，其他都沒變……參與轉會的球員、轉會的去向等等。還有一個問題要確定。
“熱刺隊為他們兩個掏了多少錢？”
“八百萬。”
“英鎊？”唐恩問。
“英鎊。”埃文點頭。
轉會費也一樣了。
見托尼·唐恩低頭不語，埃文以為他在對這筆交易不滿，於是解釋道：“托尼，你知道……對於剛剛經歷了轉會危機的森林隊來說，八百萬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這個報價。”
唐恩搖搖頭：“我理解……我理解。八百萬、八百萬……可是，埃文，我問你一個問題，請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
“你說，托尼。”
“你拋下自己在美國的生意，答應你那個古板的父親回到英國，接手這支深陷危機的俱樂部為了什麽？圖個什麽？你是商人！請別給我說什麽孝順父親、為了對森林隊的愛這種話！”
聽到唐恩的質問，埃文沈默了很久。唐恩也不催促他回答自己的問題，就是在旁邊站著，等他開口。
“托尼……如果我說，是為了賺錢，你信嗎？”埃文看著唐恩。
唐恩也在看著他，從他的表情眼神中確定他有沒有在撒謊。
“我信。但你知道這世界上有無數足球俱樂部，它們中有多少家賺到了錢？”
“這個我們有自己的計劃，托尼。我是俱樂部董事會主席，我負責經營球隊，自然不會希望他讓我虧本。曼聯俱樂部不就給愛德華茲家族賺到錢了嗎？”
經營俱樂部什麽的，唐恩也不懂。他不願想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和埃文抖纏下去，於是他換了一個方向：“很好，你有自己的計劃。你知道一家足球俱樂部的財政收入來自幾個方面嗎？”
“當然。”埃文點點頭，“電視轉播、各種讚助商、球員轉會、門票收入以及其他一些相關產品和設施的商業開發。”
“哈，看來你真的下了很多功夫，埃文。好，你拿曼聯做例子，或者說目標……讓我從我的專業角度來告訴你，如何賺錢。”唐恩伸出一根手指，“電視轉播費是收入的大頭，你的球隊被電視臺轉播的比賽次數越多，你能分到的轉播費就越多。這一點你肯定很清楚。”
“嗯。”埃文點點頭。
“那麽你認為甲級聯賽的轉播費和超級聯賽的轉播費相比，哪個更多？”
“當然是超級聯賽……”
“很好。那麽你認為在甲級聯賽裏面廝混的一支爛球隊能夠獲得多少轉播次數？我們現就在甲級聯賽，我們拿到高額的電視轉播費了嗎？我們還不是和其他所有球隊一樣經歷了一次經濟災難。”
“托尼，那個情況很覆雜，如果獨立數碼臺不倒閉的話，我們也不會這麽辛苦。”
“好吧，我知道。那麽我們來說讚助商這一塊。什麽樣的球隊能夠吸引更多世界級的企業來讚助？沃達豐、耐克、阿迪達斯、歐寶、可口可樂、百事可樂、阿聯酋航空公司等等，什麽樣的球隊可以吸引他們？一支在甲級聯賽廝混的爛隊可以嗎？”
埃文不是笨蛋，他已經知道唐恩要說什麽了。
“我知道埃文你想賺錢。但是能夠吸引資本的基礎是什麽？球隊必須要有好成績，要能升上更高級別的聯賽，獲得冠軍、榮譽！吸引全球的目光！然後才能談其他……這道理你比我更清楚。贏得冠軍和榮譽的基礎又是什麽？出色的球員，穩定的球隊！現在你把球隊的隊長和主力左邊前衛賣了，只為了那該死的八百萬英鎊！”唐恩在埃文身前原地踱步，揮舞著手臂，情緒有些激動，“如果再等上幾年，你可以賣到一千八百萬甚至是三千八百萬！為什麽？因為我們能夠升到超級聯賽，能夠拿到錦標，他們可以入選國家隊！到時候身價水漲船高，無數俱樂部搶著來和你談他們的轉會費。你可以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都隨你便！”
唐恩頓了一下語氣緩和了許多：“埃文，我理解你的難處，俱樂部需要錢……你想要賺錢，我想要榮譽，我們都有很遠大的目標。但一支只會甩賣主力球員和希望之星的球隊是註定沒有任何前途的。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為你賺錢的計劃打下堅實基礎。我不能幫你賺錢，但我能幫你贏球。你相信我嗎，埃文？”
他看著埃文。埃文也看著他。
“我相信你，托尼。”
唐恩點點頭：“你說得對，埃文，我們很有默契，我們會配合得很好。好吧，道森和裏德已經是過去時了，我們別再談論他們了。俱樂部的債務解決了嗎？”
“解決了，一千萬英鎊……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是這幾年總共一千萬吧？”
埃文嘿嘿笑了起來：“沒錯，我爸爸已經還了一些，我接手之後全部債務都還清了。當你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個完全健康零負債的諾丁漢森林了！”
“聽起來真挺令人興奮。這麽說……我不用擔心哪天俱樂部會開不出球員工資，也不用擔心在轉會市場開啟的時候主席先生對我說‘托尼，真抱歉我們現在窮得叮當響，所以你只能去自由轉會市場上看看有什麽便宜貨’了吧？”唐恩模仿著老多格蒂的語氣說道。
“當然……不用。”埃文大聲笑道。
“真好。那八百萬留著別動，等我來用它。”唐恩搓搓手，興奮得就好像聖誕節得到了全部禮物的小孩子。爺窮了一年了啊！成天看人吃肉，自己連湯都喝不到，現在好了！
“哦，對了，埃文。我們會簽多長的合同？”唐恩想到了最關鍵的問題。科利莫爾只和俱樂部簽了一年的合同。如果自己也是這樣……那麽前面自己想的幾乎全都實現不了。
主教練不像球員，這個俱樂部呆一年，那個俱樂部呆一年。主教練是球隊的核心。一個想要取得成功的主教練，心中必須有一套建隊計劃，他得知道自己要讓球隊怎麽打，需要根據戰術買什麽人、賣什麽人、青年隊建設、預備隊成績、薄弱環節改造……這些都需要時間來完成。一個看守主教練也許能夠憑借自己的能力在短期內取得成功，但如果俱樂部不給他一份長期的承諾，那麽別想球隊會在以後有什麽好表現了。唐恩上半年的經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般來說，英格蘭球隊的教練都要比其他諸國的同行幸福許多，因為英格蘭球隊教練遭解雇的概率是最低的，而且不乏許多執教一支球隊長達十幾、二十幾年的功勳教練。
當然，這與英國和歐洲大陸不同的足球文化也有關系。在英國，主教練大多數也是球隊經理，他們的權力更大。而歐洲大陸的足球俱樂部，主教練就是教練，只管帶隊訓練比賽，沒有太多權力，也沒有太多權威。甚至隨時都可以成為俱樂部主席的替罪羊，或者為俱樂部高層的權力鬥爭背黑鍋。在和球員的較量中也往往成為那個離開的失敗者。
唐恩當然知道英格蘭足球的這種優良傳統。不過諾丁漢森林已經在過去八年內換了八任主教練……這個數據對他也很不利呢。
“你想簽幾年？托尼。”埃文笑嘻嘻地看著他。
“嗯……”唐恩原本想說“越長越好”，但是轉念一想，誰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呢？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永遠別把話說滿，要給自己留點餘地。於是他眼珠子轉了一圈，然後說道：“三年吧，對你對我都好。”
埃文點點頭。
“對了，我有一個條件。”唐恩補充道，“而且這個條件一定要寫入合同。”
“什麽條件？”
“埃文，你是俱樂部主席。我呢，則是球隊的教練。你負責經營俱樂部，我負責帶隊訓練比賽。我決不會對球隊的經營狀況指手畫腳，但是你也不能插手球隊的一切事務。買人賣人我說了算，和球員、教練續約不續約也是我說了算，你只管給我錢就行。這一點必須保證。你作為俱樂部經營者不能幹涉球隊。如果不能保證，那我就不簽那份合同。”唐恩斬釘截鐵道。
這是他的原則問題，絕對不能妥協。如果一個主教練連自己的球隊都控制不了，只是聽話的傀儡和主席臺的傳聲筒，那他幹嘛還要在這個位置上繼續坐下去？
無論是做一個看球的球迷，還是帶隊的教練，唐恩都非常非常討厭對球隊事務指手畫腳的主席。這和俱樂部主席是否懂行無關。如果主席先生總喜歡炫耀自己對足球的了解，那他幹嘛不從VIP包廂裏面走下來親自指揮比賽呢？
你既然選擇了讓我做球隊主教練，就要信任並且尊重我的工作，否則你不如不要找我——這就是唐恩的想法。
因此，唐恩認為歐洲大陸不少俱樂部的主席先生都不能算是好主席。比如AC米蘭的貝盧斯科尼、國際米蘭的莫拉蒂、皇家馬德裏現任主席佛羅倫蒂諾以及他日後的繼任者卡爾德隆……相比較來說，英格蘭大多數俱樂部的主席都符合唐恩心中“最優秀俱樂部主席”的評選標準。當然他認為最接近那個稱號的主席先生是曼聯俱樂部主席——愛德華茲。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陌生的英國人從不幹涉弗格森的行為，哪怕他在更衣室裏飛靴踹了球隊隊長、頭號偶像貝克漢姆。這個人幾乎從不出現在公眾眼前。他執掌曼聯二十多年，球隊收獲榮譽無數，成了全球最賺錢的足球俱樂部。但球迷們普遍認為這些和愛德華茲主席無關，甚至還有不少球迷們很討厭這個隨時都想賣掉俱樂部的商人。
但唐恩喜歡，因為他不插手球隊事務。不過為什麽唐恩對他的評價是“接近最優秀俱樂部主席”的稱號呢？因為這個商人主席太摳門了。如果他大方些，一定就完美了。
弗格森都說過：“和愛德華茲的談話通常是非常愉快的，直到你伸手向他要錢。”
唐恩相信埃文·多格蒂答應他的父親，接手自己並不喜歡的足球俱樂部，也一定是把曼聯當作了目標，把愛德華茲看作了榜樣。要知道，愛德華茲這些年來從曼聯賺到了超過一億英鎊呢。
唐恩希望埃文能有愛德華茲那樣對待球隊的態度，同時還能比愛德華茲更大方一些……希望這不會是他的癡人說夢。
埃文考慮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好的，我同意。”
聽到埃文這麽說，唐恩笑了：“太棒了！你知道嗎，埃文？我其實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歡足球，不在乎你如何看待森林隊，也不在乎你想要拿這家俱樂部賺錢。只要你給我足夠的自由，我就保證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埃文伸出了手：“看，托尼，我說過的，我們可以配合得很好。”
“你說得沒錯，埃文。”唐恩咧開嘴用力點點頭、
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們交談後，埃文·多格蒂神秘兮兮地希望唐恩不要把這個消息提前洩露出去。唐恩沒有問為什麽，他點頭答應了。然後埃文才放心地離去。
而結束一天訓練回到家的唐恩，第一件事不是換身衣服去酒吧找那群夥計們喝酒聊天，而是坐在電腦前，打開Google網站，然後鍵入關鍵字“諾丁漢森林”，開始了搜索工作。
他要證實一個始終存在於自己內心的疑問。
當他知道科利莫爾的合同只有短短一年的時候，他就覺得有點古怪了。如果真像埃文在新主教練簽約新聞發布會上所說的那樣，科利莫爾是“諾丁漢森林外來的希望”，那為什麽只簽了一年的短期合同？一年這時間對於球隊主教練來說確實夠短的了。
當時唐恩以“科利莫爾是新手，所以只簽一年，看看執教成績再決定是否續約”說服了自己。這個理由看起來無懈可擊。但是今天和埃文對話中漏出的信息讓他想到了另外的一些東西。
全英國人都知道科利莫爾是什麽人。他性格怎麽樣，他脾氣如何，大家都知道。在這個資訊發達的時代，名人幾乎沒有隱私可言。那為什麽埃文還會做出如此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換帥”舉措？唐恩自己的球隊在附加賽失敗了雖然也是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但絕不應該成為必然的理由。最起碼不少如伯恩斯那樣的人都知道，讓唐恩他再繼續帶下去，球隊下賽季重回超級聯賽絕對不是問題。
而現在呢？一方面球隊排名倒數第六，距離降級區僅有三分差距，面對記者的責難，科利莫爾只會用沈默或咆哮來應對，完全拿不出什麽好的解決方法。另一方面他卻還有閑心穿得仿佛蹩腳的花花公子在場邊調戲年輕球員的母親！
如此無能的主教練，董事會居然能夠容忍他還坐在那位置上。
這些反常的情況讓唐恩想到將關註的目光和思考的角度從球場移到場外。
看著密密麻麻的搜索結果，他直接略過有關諾丁漢森林歷史和最近戰績的網頁。翻了十三頁後，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條短訊上。
“……由於成績不盡如人意，倫敦股市交易所中諾丁漢森林的股票一路下跌，昨日收市前已經跌至每股21便士。專家分析，如果成績依然得不到改善，那麽就算新任主席埃文·多格蒂看起來像是一個有錢的美國佬，因他到來而稍微上揚的股價也仍將繼續下滑。雖然他們剛剛發布的年報宣稱俱樂部如今已經擺脫了經濟危機，零負債，卻依然不能阻止這種情況發生。”
“值得警惕的是，有一條消息可供參考：深陷財政危機中的利茲聯隊俱樂部由於戰績太差，滑入降級區。他們現在單股價格已經跌到了2.6便士！這是利茲聯俱樂部自從入市以來的最低點……”
這是一條簡述各家足球俱樂部在近期股市上表現的報道，時間在四天前。
因為球隊糟糕的成績而導致股價下滑的不僅諾丁漢森林一家，還有可憐的“白玫瑰”利茲聯。
唐恩將這則消息全文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最後停在了“如果成績依然得不到改善，那麽就算新任主席埃文·多格蒂看起來是一個有錢的美國佬，因為他的到來而稍微上揚的股價也依然將繼續下滑”這句話上。
果然如此！
他將身體靠在椅背上，眼晴盯著電腦熒光屏，咬著嘴唇，陷入了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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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唐恩迎面走來，埃文大聲問道：“你去找我了嗎，托尼？”
幾乎與此同時，唐恩也開口問：“你是去找我的嗎，埃文？”
兩人錯愕，隨後一起笑了起來。
“真好。你瞧，托尼，我們兩個很有默契，以後一定會配合得很好。”埃文站在唐恩面前微笑道。
唐恩卻輕輕搖搖頭：“埃文，我們有配合嗎？”
“現在當然還沒有，但……以後說不定會有。你找我什麽事，托尼？”
“你找我又有什麽事，埃文？”
“看來我們的目的都一樣。走吧，邊走邊聊。”埃文拍拍唐恩的肩膀。
唐恩沒動。他指指南，又指指北：“往哪邊走？”
埃文擡頭看看前方鋪滿枯黃落葉的小路：“就在這條路上隨便走走吧。”
如今是深秋。夏天的時候，這條小路曾經被茂密的樹陰遮蔽得不見天日，唐恩曾在這裏為他的未來舉棋不定，倍感仿徨。現在狹窄的路面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落葉了，踩在上面發出噗噗的聲音，軟綿錦地仿佛走在地毯上一樣。半年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托尼，你覺得科利莫爾做教練怎麽樣？”埃文低頭踩著落葉問道。
“比他做球員差了一個光年。”唐恩回答道。
“晤，我也看出來了。他不適合做教練，最起碼現在不適合……”
“那你幹嘛當初還要選他？”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托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埃文搖搖頭。
“嗯？”
“做好準備。”埃文停下腳步看著唐恩說。
“做好什麽準備？”唐恩攤攤手。
看著唐恩一臉無辜的表情，埃文笑了：“托尼，你一定要我把話全都說出來嗎？”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唐恩舉手示意他知道埃文的意思，“不過你能再告訴我具體是什麽時候嗎？”
“不能。因為我自己都還不知道。但……”埃文擡頭望天，“應該很快了吧。”
唐恩原本是想找埃文，把伍德揍科利莫爾的事情扛下來。如果埃文一定要開除伍德，那麽自己就跟著一起辭職走人。沒想到他卻等來了這麽一個大好的消息——沒錯，我很快就要重回城市體育場了！回到那原本就該屬於我的位置上去！
就在唐恩暗自高興的時候，埃文卻給他潑了盆冷水下來：“哦，我忘了。還有一件事情……也許讓你提前知道一下比較好。”
唐恩從埃文的語氣中嗅出了不好的味道。他看著埃文，靜靜等待他把話說完。
“你也許……需要重新選擇一個隊長了，托尼。”
“什麽？”唐恩聽明白了埃文這句拐彎抹角的話中的意思，“道森要離開球隊了？！”
埃文點點頭。
這個消息讓唐恩感到震驚。不僅僅是球隊的支柱要走，他記得邁克爾·道森離開森林隊是2005年一月份的事情。這還有一年多呢！
“怎麽會這樣……”唐恩喃喃道。
“道森對我讓科利莫爾做主教練的決定很失望。球隊連續不勝，也失去了對球隊的信心。而且，你知道，對於年輕球員們來說，超級球隊的吸引力顯然更大一些。”埃文在旁邊解釋道。他沒有推卸自己的責任。
“哪支球隊？”
“啊？”
“道森要去哪支球隊？”
“托特納姆熱刺。”
果然……唐恩突然又想起一個人，他問道：“除了道森，還有誰要走？”
埃文有些驚訝地看著唐恩：“你怎麽知道還有人要走？沒錯，和道森一起去熱刺的還有裏德。”
除了時間變了，其他都沒變……參與轉會的球員、轉會的去向等等。還有一個問題要確定。
“熱刺隊為他們兩個掏了多少錢？”
“八百萬。”
“英鎊？”唐恩問。
“英鎊。”埃文點頭。
轉會費也一樣了。
見托尼·唐恩低頭不語，埃文以為他在對這筆交易不滿，於是解釋道：“托尼，你知道……對於剛剛經歷了轉會危機的森林隊來說，八百萬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這個報價。”
唐恩搖搖頭：“我理解……我理解。八百萬、八百萬……可是，埃文，我問你一個問題，請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
“你說，托尼。”
“你拋下自己在美國的生意，答應你那個古板的父親回到英國，接手這支深陷危機的俱樂部為了什麽？圖個什麽？你是商人！請別給我說什麽孝順父親、為了對森林隊的愛這種話！”
聽到唐恩的質問，埃文沈默了很久。唐恩也不催促他回答自己的問題，就是在旁邊站著，等他開口。
“托尼……如果我說，是為了賺錢，你信嗎？”埃文看著唐恩。
唐恩也在看著他，從他的表情眼神中確定他有沒有在撒謊。
“我信。但你知道這世界上有無數足球俱樂部，它們中有多少家賺到了錢？”
“這個我們有自己的計劃，托尼。我是俱樂部董事會主席，我負責經營球隊，自然不會希望他讓我虧本。曼聯俱樂部不就給愛德華茲家族賺到錢了嗎？”
經營俱樂部什麽的，唐恩也不懂。他不願想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和埃文抖纏下去，於是他換了一個方向：“很好，你有自己的計劃。你知道一家足球俱樂部的財政收入來自幾個方面嗎？”
“當然。”埃文點點頭，“電視轉播、各種讚助商、球員轉會、門票收入以及其他一些相關產品和設施的商業開發。”
“哈，看來你真的下了很多功夫，埃文。好，你拿曼聯做例子，或者說目標……讓我從我的專業角度來告訴你，如何賺錢。”唐恩伸出一根手指，“電視轉播費是收入的大頭，你的球隊被電視臺轉播的比賽次數越多，你能分到的轉播費就越多。這一點你肯定很清楚。”
“嗯。”埃文點點頭。
“那麽你認為甲級聯賽的轉播費和超級聯賽的轉播費相比，哪個更多？”
“當然是超級聯賽……”
“很好。那麽你認為在甲級聯賽裏面廝混的一支爛球隊能夠獲得多少轉播次數？我們現就在甲級聯賽，我們拿到高額的電視轉播費了嗎？我們還不是和其他所有球隊一樣經歷了一次經濟災難。”
“托尼，那個情況很覆雜，如果獨立數碼臺不倒閉的話，我們也不會這麽辛苦。”
“好吧，我知道。那麽我們來說讚助商這一塊。什麽樣的球隊能夠吸引更多世界級的企業來讚助？沃達豐、耐克、阿迪達斯、歐寶、可口可樂、百事可樂、阿聯酋航空公司等等，什麽樣的球隊可以吸引他們？一支在甲級聯賽廝混的爛隊可以嗎？”
埃文不是笨蛋，他已經知道唐恩要說什麽了。
“我知道埃文你想賺錢。但是能夠吸引資本的基礎是什麽？球隊必須要有好成績，要能升上更高級別的聯賽，獲得冠軍、榮譽！吸引全球的目光！然後才能談其他……這道理你比我更清楚。贏得冠軍和榮譽的基礎又是什麽？出色的球員，穩定的球隊！現在你把球隊的隊長和主力左邊前衛賣了，只為了那該死的八百萬英鎊！”唐恩在埃文身前原地踱步，揮舞著手臂，情緒有些激動，“如果再等上幾年，你可以賣到一千八百萬甚至是三千八百萬！為什麽？因為我們能夠升到超級聯賽，能夠拿到錦標，他們可以入選國家隊！到時候身價水漲船高，無數俱樂部搶著來和你談他們的轉會費。你可以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都隨你便！”
唐恩頓了一下語氣緩和了許多：“埃文，我理解你的難處，俱樂部需要錢……你想要賺錢，我想要榮譽，我們都有很遠大的目標。但一支只會甩賣主力球員和希望之星的球隊是註定沒有任何前途的。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為你賺錢的計劃打下堅實基礎。我不能幫你賺錢，但我能幫你贏球。你相信我嗎，埃文？”
他看著埃文。埃文也看著他。
“我相信你，托尼。”
唐恩點點頭：“你說得對，埃文，我們很有默契，我們會配合得很好。好吧，道森和裏德已經是過去時了，我們別再談論他們了。俱樂部的債務解決了嗎？”
“解決了，一千萬英鎊……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是這幾年總共一千萬吧？”
埃文嘿嘿笑了起來：“沒錯，我爸爸已經還了一些，我接手之後全部債務都還清了。當你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個完全健康零負債的諾丁漢森林了！”
“聽起來真挺令人興奮。這麽說……我不用擔心哪天俱樂部會開不出球員工資，也不用擔心在轉會市場開啟的時候主席先生對我說‘托尼，真抱歉我們現在窮得叮當響，所以你只能去自由轉會市場上看看有什麽便宜貨’了吧？”唐恩模仿著老多格蒂的語氣說道。
“當然……不用。”埃文大聲笑道。
“真好。那八百萬留著別動，等我來用它。”唐恩搓搓手，興奮得就好像聖誕節得到了全部禮物的小孩子。爺窮了一年了啊！成天看人吃肉，自己連湯都喝不到，現在好了！
“哦，對了，埃文。我們會簽多長的合同？”唐恩想到了最關鍵的問題。科利莫爾只和俱樂部簽了一年的合同。如果自己也是這樣……那麽前面自己想的幾乎全都實現不了。
主教練不像球員，這個俱樂部呆一年，那個俱樂部呆一年。主教練是球隊的核心。一個想要取得成功的主教練，心中必須有一套建隊計劃，他得知道自己要讓球隊怎麽打，需要根據戰術買什麽人、賣什麽人、青年隊建設、預備隊成績、薄弱環節改造……這些都需要時間來完成。一個看守主教練也許能夠憑借自己的能力在短期內取得成功，但如果俱樂部不給他一份長期的承諾，那麽別想球隊會在以後有什麽好表現了。唐恩上半年的經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般來說，英格蘭球隊的教練都要比其他諸國的同行幸福許多，因為英格蘭球隊教練遭解雇的概率是最低的，而且不乏許多執教一支球隊長達十幾、二十幾年的功勳教練。
當然，這與英國和歐洲大陸不同的足球文化也有關系。在英國，主教練大多數也是球隊經理，他們的權力更大。而歐洲大陸的足球俱樂部，主教練就是教練，只管帶隊訓練比賽，沒有太多權力，也沒有太多權威。甚至隨時都可以成為俱樂部主席的替罪羊，或者為俱樂部高層的權力鬥爭背黑鍋。在和球員的較量中也往往成為那個離開的失敗者。
唐恩當然知道英格蘭足球的這種優良傳統。不過諾丁漢森林已經在過去八年內換了八任主教練……這個數據對他也很不利呢。
“你想簽幾年？托尼。”埃文笑嘻嘻地看著他。
“嗯……”唐恩原本想說“越長越好”，但是轉念一想，誰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呢？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永遠別把話說滿，要給自己留點餘地。於是他眼珠子轉了一圈，然後說道：“三年吧，對你對我都好。”
埃文點點頭。
“對了，我有一個條件。”唐恩補充道，“而且這個條件一定要寫入合同。”
“什麽條件？”
“埃文，你是俱樂部主席。我呢，則是球隊的教練。你負責經營俱樂部，我負責帶隊訓練比賽。我決不會對球隊的經營狀況指手畫腳，但是你也不能插手球隊的一切事務。買人賣人我說了算，和球員、教練續約不續約也是我說了算，你只管給我錢就行。這一點必須保證。你作為俱樂部經營者不能幹涉球隊。如果不能保證，那我就不簽那份合同。”唐恩斬釘截鐵道。
這是他的原則問題，絕對不能妥協。如果一個主教練連自己的球隊都控制不了，只是聽話的傀儡和主席臺的傳聲筒，那他幹嘛還要在這個位置上繼續坐下去？
無論是做一個看球的球迷，還是帶隊的教練，唐恩都非常非常討厭對球隊事務指手畫腳的主席。這和俱樂部主席是否懂行無關。如果主席先生總喜歡炫耀自己對足球的了解，那他幹嘛不從VIP包廂裏面走下來親自指揮比賽呢？
你既然選擇了讓我做球隊主教練，就要信任並且尊重我的工作，否則你不如不要找我——這就是唐恩的想法。
因此，唐恩認為歐洲大陸不少俱樂部的主席先生都不能算是好主席。比如AC米蘭的貝盧斯科尼、國際米蘭的莫拉蒂、皇家馬德裏現任主席佛羅倫蒂諾以及他日後的繼任者卡爾德隆……相比較來說，英格蘭大多數俱樂部的主席都符合唐恩心中“最優秀俱樂部主席”的評選標準。當然他認為最接近那個稱號的主席先生是曼聯俱樂部主席——愛德華茲。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陌生的英國人從不幹涉弗格森的行為，哪怕他在更衣室裏飛靴踹了球隊隊長、頭號偶像貝克漢姆。這個人幾乎從不出現在公眾眼前。他執掌曼聯二十多年，球隊收獲榮譽無數，成了全球最賺錢的足球俱樂部。但球迷們普遍認為這些和愛德華茲主席無關，甚至還有不少球迷們很討厭這個隨時都想賣掉俱樂部的商人。
但唐恩喜歡，因為他不插手球隊事務。不過為什麽唐恩對他的評價是“接近最優秀俱樂部主席”的稱號呢？因為這個商人主席太摳門了。如果他大方些，一定就完美了。
弗格森都說過：“和愛德華茲的談話通常是非常愉快的，直到你伸手向他要錢。”
唐恩相信埃文·多格蒂答應他的父親，接手自己並不喜歡的足球俱樂部，也一定是把曼聯當作了目標，把愛德華茲看作了榜樣。要知道，愛德華茲這些年來從曼聯賺到了超過一億英鎊呢。
唐恩希望埃文能有愛德華茲那樣對待球隊的態度，同時還能比愛德華茲更大方一些……希望這不會是他的癡人說夢。
埃文考慮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好的，我同意。”
聽到埃文這麽說，唐恩笑了：“太棒了！你知道嗎，埃文？我其實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歡足球，不在乎你如何看待森林隊，也不在乎你想要拿這家俱樂部賺錢。只要你給我足夠的自由，我就保證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埃文伸出了手：“看，托尼，我說過的，我們可以配合得很好。”
“你說得沒錯，埃文。”唐恩咧開嘴用力點點頭、
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們交談後，埃文·多格蒂神秘兮兮地希望唐恩不要把這個消息提前洩露出去。唐恩沒有問為什麽，他點頭答應了。然後埃文才放心地離去。
而結束一天訓練回到家的唐恩，第一件事不是換身衣服去酒吧找那群夥計們喝酒聊天，而是坐在電腦前，打開Google網站，然後鍵入關鍵字“諾丁漢森林”，開始了搜索工作。
他要證實一個始終存在於自己內心的疑問。
當他知道科利莫爾的合同只有短短一年的時候，他就覺得有點古怪了。如果真像埃文在新主教練簽約新聞發布會上所說的那樣，科利莫爾是“諾丁漢森林外來的希望”，那為什麽只簽了一年的短期合同？一年這時間對於球隊主教練來說確實夠短的了。
當時唐恩以“科利莫爾是新手，所以只簽一年，看看執教成績再決定是否續約”說服了自己。這個理由看起來無懈可擊。但是今天和埃文對話中漏出的信息讓他想到了另外的一些東西。
全英國人都知道科利莫爾是什麽人。他性格怎麽樣，他脾氣如何，大家都知道。在這個資訊發達的時代，名人幾乎沒有隱私可言。那為什麽埃文還會做出如此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換帥”舉措？唐恩自己的球隊在附加賽失敗了雖然也是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但絕不應該成為必然的理由。最起碼不少如伯恩斯那樣的人都知道，讓唐恩他再繼續帶下去，球隊下賽季重回超級聯賽絕對不是問題。
而現在呢？一方面球隊排名倒數第六，距離降級區僅有三分差距，面對記者的責難，科利莫爾只會用沈默或咆哮來應對，完全拿不出什麽好的解決方法。另一方面他卻還有閑心穿得仿佛蹩腳的花花公子在場邊調戲年輕球員的母親！
如此無能的主教練，董事會居然能夠容忍他還坐在那位置上。
這些反常的情況讓唐恩想到將關註的目光和思考的角度從球場移到場外。
看著密密麻麻的搜索結果，他直接略過有關諾丁漢森林歷史和最近戰績的網頁。翻了十三頁後，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條短訊上。
“……由於成績不盡如人意，倫敦股市交易所中諾丁漢森林的股票一路下跌，昨日收市前已經跌至每股21便士。專家分析，如果成績依然得不到改善，那麽就算新任主席埃文·多格蒂看起來像是一個有錢的美國佬，因他到來而稍微上揚的股價也仍將繼續下滑。雖然他們剛剛發布的年報宣稱俱樂部如今已經擺脫了經濟危機，零負債，卻依然不能阻止這種情況發生。”
“值得警惕的是，有一條消息可供參考：深陷財政危機中的利茲聯隊俱樂部由於戰績太差，滑入降級區。他們現在單股價格已經跌到了2.6便士！這是利茲聯俱樂部自從入市以來的最低點……”
這是一條簡述各家足球俱樂部在近期股市上表現的報道，時間在四天前。
因為球隊糟糕的成績而導致股價下滑的不僅諾丁漢森林一家，還有可憐的“白玫瑰”利茲聯。
唐恩將這則消息全文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最後停在了“如果成績依然得不到改善，那麽就算新任主席埃文·多格蒂看起來是一個有錢的美國佬，因為他的到來而稍微上揚的股價也依然將繼續下滑”這句話上。
果然如此！
他將身體靠在椅背上，眼晴盯著電腦熒光屏，咬著嘴唇，陷入了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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