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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真正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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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奇人物”這個詞已被用濫了,但他是真正的“傳奇”。

——阿瑟·溫格(阿森納主教練)言。

※※※

奔馳在A52公路上的是一輛2001年出廠的紅色福特福克斯。車中坐著四個男人,其中三個興高采烈,只有一個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

“肯尼,我有個問題要問你。你的酒吧今天不營業了嗎?”

伯恩斯聳聳肩:“我是老板,不是酒保。我沒有必要時時刻刻留在那裏。”

唐恩翻了翻白眼,然後扭頭看著坐在伯恩斯旁邊的沃克:“為什麽德斯你也會在這裏?”

沃克只是傻笑,並不答話。他和伯恩斯坐在後排座位,興奮得就像去欣賞明星演唱會的追星族。

看著這兩人的傻樣,唐恩扭回來,看著車前怪叫道:“這太不公平了,頭兒邀請的是我和鮑耶,為什麽你們兩個也要跟來?”

“別這麽小氣嘛,托尼。我想頭兒一定也喜歡看到我們去看他的。”

“沒錯,人多熱鬧一些。”

唐恩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才好,他嘆口氣對開車的鮑耶說道:“放首歌來聽吧。”

鮑耶按下了車載音響的播放鍵,但是從裏面傳出來的音樂卻嚇了唐恩一跳。是真的“一跳”,如果不是系著安全帶,唐恩的頭肯定會撞到車頂。

因為從音響裏面傳出來的是一群球迷的吶喊,就像他在比賽中聽到的一樣。

“這是音樂?”

後排的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唐恩被他們笑得不說話了。他發現自己和這三個人有很明顯的“代溝”,他們三個在一起仿佛很有默契,他們知道很多唐恩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頭兒”和這“音樂”。

球迷的吶喊聲結束後終於響起了音樂,但是只聽了第一句,唐恩又楞住了——這就是他在球場上經常聽到的那首歌,諾丁漢森林的隊歌《We‘ve got the whole world in our hands》。

“這不是球迷的……”他疑惑地問道。

鮑耶搖了搖頭:“你現在聽到的可是我們自己唱的。”

“還有我。”伯恩斯在後面補充道。

“這是當時森林隊全體球員在錄音室錄的。”沃克為唐恩進一步介紹,“最開始是一個電視節目請他們——那時候我還不在森林隊——去,在節目上唱了這首歌,然後就被灌制成唱片發行了。”

“銷量還不錯。”鮑耶驕傲地說道。接著他哼起了這首歌的調子,聲音越來越大,隨後伯恩斯和沃克也加入了這合唱當中。

汽車在男人們驕傲的歌聲中駛過了標有“Derby”(德比)的路牌。

※※※

布萊恩·克勞夫。這個名字對於從中國穿越過來的唐恩來說,十分陌生。但是對於整個英格蘭足壇來說,都是最與眾不同的名字。就算他早就退休了,也依然在這個圈子裏面保持著足夠的影響力。他可以隨便指責自己看不慣的球員和教練,大牌如弗格森爵士被他罵了也不敢還嘴。用一句電影臺詞來說就是——我不在江湖,江湖卻有我的傳說。

從踏足足壇開始,這個名字就伴隨著各種奇跡一次次出現在人們視線內。作為球員的時候,他創造了英格蘭最快的兩百個進球紀錄,他代表米德爾斯堡和桑德蘭出戰二百九十六場,打進二百六十七球,其中在米德爾斯堡二百二十二場打進二百零四球,在桑德蘭七十四場打進六十三球。這是一個放在現代都堪稱恐怖的進球效率。不過他的球員生涯很短暫,二十九歲就因為受傷而退役,走上了教練崗位。

真正讓他名滿天下,成為一代“足球教父”的正是主教練這個位置。

剛剛輸給唐恩的德比郡目前只在英格蘭第二級別聯賽排名二十一,還深陷財政危機。但別看如今的他們這麽落魄,他們曾經也是風光過的。他們最風光的歲月被稱為“布萊恩·克勞夫時代”,聽這個名字就知道誰是當時那支球隊的主教練了。

1965-1967賽季,克勞夫成為這支球隊的主教練,他用了兩年時間將在英乙(相當於現在的英甲)掙紮的德比郡帶成英乙聯賽冠軍,然後在1971-1972賽季獲得了英甲冠軍。之後一個賽季,他的球隊殺入了歐洲冠軍杯半決賽,可惜他們輸給了據說是賄賂了裁判的尤文圖斯。

接下來他離開這支球隊,輾轉到了諾丁漢森林,開創了一個全新的、稱霸英格蘭和歐洲足壇的“森林王朝”。而當時的德比郡隊因為克勞夫帶隊所打下的堅實基礎,在1974-1975賽季再次成為英甲冠軍,但是他們次年在歐洲冠軍杯上輸給了西班牙的霸主皇家馬德裏。

至於克勞夫成為森林隊主教練之後的成就,已經不用再多作敘述了。任何一個稍微了解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英國足壇以及歐洲足壇的人,都會知道那時期的主色調是紅色,因為當時兩支稱霸歐洲足壇的球隊都是紅色球衣,一支是利物浦,一支則是克勞夫的諾丁漢森林。

如果只是因為成績才被人記住的話,那麽克勞夫和大多數主教練便沒什麽不同了。但實際上他是英格蘭足球史上所有主教練中最特殊的一個,他的人格魅力可以和利物浦歷史上最偉大的領隊比爾·香克利(Bill Shankly)相媲美。

對此唐恩深表讚同,只要看看自己身邊三個男人的表現就很清楚了。他覺得這很像他以前上學的經歷。好的班主任老師會讓他的學生們在畢業很久之後還對他念念不忘,提及之態度肯定畢恭畢敬。而反之,無能的班主任老師只會讓學生在以後還會咒罵他,嘲笑他。

克勞夫就是那種非常非常優秀的班主任老師。

只是拿了一次二月最佳教練,就讓唐恩心情沾沾自得了很久。但他在克勞夫面前就仿佛面對一座高山的螞蟻,只是克勞夫腳下的一粒微塵。

而今天,他就要面對這位英格蘭足球歷史上最有個性的名帥了。看著窗外漸漸熱鬧起來的街景,他突然從心底升起一股非凡的感覺——我不是去和一個從教練崗位上退休下來的老頭子喝下午茶,而是去朝聖,覲見一位開創森林王朝的帝王。

※※※

退休後,老帥的家已不在德比的鬧市區。他在德比西北郊外買下了一座類似農場的小莊園,孤零零地吊在城市外面,只有一條狹窄難走的林間小道和那繁華世界相連。

汽車在這條路上顛簸行駛,差點把唐恩顛暈車了。他可沒想過那麽偉大的主教練竟然會住在這種地方。瞧瞧車輪下的泥土路,估計到了雨天,這裏就更加泥濘難走了。

“到了。”鮑耶突然說道。

唐恩發現前方低矮的樹林間露出了一幢紅色的磚樓,和他在這國家任何地方所見到的磚樓沒任何區別。這地方太不起眼了,唐恩有些失望。

剛剛從車上下來,就聽到一陣狗吠。然後他看到一條金黃色的牧羊犬從院中沖出來,直接撲向了自己。

“哇!”唐恩用手擋住臉,大叫道。他真的很怕狗……

但這條牧羊犬只是將前爪搭在他肩上,然後伸出舌頭,呼哧呼哧地想要舔他的臉。

旁邊三人看到唐恩這狼狽的樣子,大笑起來。

“嗨!托尼,它只是想和你親熱親熱。”沃克笑道。

這時,一個蒼老但是有些尖銳響亮的聲音從院子中傳來。

“看來薩姆很喜歡你,小子。”

聽到這聲音,除了正在被狗“親熱”的唐恩之外,另外三個人都停下笑聲,畢恭畢敬地站在原地。

一個老頭子步伐緩慢地從院子中走出,看了看站在車邊的三個人,然後嘟囔道:“真見鬼……我只準備了兩付客人的茶具。沃克,你喜歡什麽牌子的果汁?”

聽到這話,沃克傻了:“老板,我已經成年了……”

旁邊兩個人低著頭拼命忍著,笑終於還是從他們嘴中跑了出來。

老頭子沒管沃克的申訴,扭頭打量著伯恩斯:“都這麽多年了,你也沒有變得更帥一些,肯尼。”

伯恩斯尷尬地笑笑:“老板,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整容手術。”當伯恩斯還是球員的時候,曾經被自己的主教練公開宣布:肯尼·伯恩斯是他所簽下的最醜的球員。

聽到這個回答,老頭子笑了。然後他看著還在和狗“親熱”的唐恩,讚嘆道:“沒想到你也這麽喜歡薩姆啊。”他吹了聲口哨,大狗馬上放開可憐的唐恩,跑回了主人身邊。

唐恩費力地擦掉臉上的口水,這才看清楚站在他眼前的老人。

面容憔悴,眼袋腫大,眼皮始終耷拉著,似乎沒睡醒的樣子。這就是當年名震歐洲足壇的那個傳奇教練布萊恩·克勞夫嗎?唐恩覺得現實果然和夢想相差甚遠啊……

“你是不是覺得很失望?”克勞夫的話把唐恩嚇了一跳。這老頭子猜對了。

“哦,你現在又打算對我重新評估了嗎?”克勞夫繼續說道。

唐恩聳聳肩:“評價別人是人事部門的工作……”面對這個眼神犀利的老頭子,他第一次感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看來在來時路上他的預感是正確的。

“錯了,小子。你以為主教練是做什麽的?”

“帶隊獲得勝利……”

“那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已。”克勞夫招招手,“進來吧,我想曲奇餅幹應該已經烤好了,讓我們邊喝茶邊聊。我很喜歡你在足總杯比賽中場休息時演的那出戲。”

鮑耶故意拖在最後面,等唐恩上來時小聲對他說道:“頭兒很喜歡你,不過他性格如此,你別放在心上。”

唐恩點點頭:“我喜歡這種性格。”

鮑耶笑了:“我們也很喜歡。”

※※※

下午三點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斜射進來,照在桌上。陶瓷茶杯上鑲的金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金黃色的曲奇餅仿佛是放在陽光下天然烘烤熟的,在盤中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加糖的紅茶,溫暖的午後,圍坐在一起聊天的人群,這就是英國傳統的下午茶時間。

克勞夫夫人忙完,就坐在自己的丈夫身邊,面帶微笑,安靜地聽著男人們聊天。今年一月,他的丈夫才作了肝臟移植手術,一直處於恢覆期。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她才放心下來。老頭子因為年輕的時候喜歡酗酒、抽煙,身體情況壞到一度威脅他的生命安全。

尤其是在他從森林隊教練崗位上退下來時,有那麽一段時間,妻子眼中的丈夫整個人都失去了生命光彩。能夠看到像今天這樣神采奕奕的丈夫,真是件好事。

沃克繪聲繪色地給頭兒講唐恩在更衣室裏面玩得那出戲,說到一群球迷沖進更衣室,然後球員們一臉驚愕的表情,鮑耶失聲叫出來時,克勞夫大聲笑了起來。在頭兒的笑聲中,鮑耶只能低著頭很不好意思地默默喝茶。

之前唐恩以為他的話題會成為下午茶的主角,沒想到沃克講完這段故事之後,克勞夫很開心地笑完就把他撇在了一邊,然後去問那三個老部下如今的生活,順便一起回憶了一番當初共同戰鬥的歲月和更衣室的趣聞。這讓唐恩這個“聽眾”大飽耳福。鮑耶和伯恩斯都是當年隨克勞夫兩奪歐洲冠軍杯的主力球員,沃克在他們兩個面前都只能算小字輩。而托尼·唐恩呢……別看他現在職位四人裏面最高,卻也是地位最低的一個。很多話題他都插不上嘴,他本身對於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初的那段足球記憶幾乎就是一片空白,只能借此機會補充一些相關知識了。

如果作為一個單純的球迷,能夠身在這種地方,經歷這種場面,肯定是值得興奮和驕傲的事情。他會津津有味地聽著老一輩球員和教練員的談話,不漏過任何一個單詞。但是對於已經認定自己是教練的唐恩來說,他有些失落。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得到這位君王的讚賞,讓整個下午話題都圍繞在自己身邊。他們誇獎他,肯定他,支持鼓勵他……但什麽都沒發生。

他開始註意力不集中起來,扭頭看向窗外的次數增多。盡管他以為自己做得很隱蔽很自然,卻還是落在了一個人的眼中。

當最後一塊曲奇餅落入沃克肚中,克勞夫在妻子的攙扶下站起來。

“我想我遛狗的時間到了。”

大家都明白,這是告訴他們下午茶時間結束了。於是,他們也起身禮貌地向克勞夫以及夫人告別。

唐恩癟著嘴和他們告別,心裏十分失落。這個下午什麽都沒有發生,他甚至覺得自己浪費一下午寶貴的時間。

※※※

在克勞夫的家門口和牽著薩姆的頭兒揮手告別後,四人開車回諾丁漢。

在回家的路上沃克註意到唐恩情緒不高,他眼珠子轉了一圈,大致猜到了原因。

“托尼,想聽故事嗎?”

“嗯……”回答都有氣無力的,這樣子真像一個因為失望而賭氣的小孩子,沃克在後排偷笑。

伯恩斯看到沃克的表情,他用眼神詢問,沃克努嘴指向唐恩,於是伯恩斯心裏也明白了。

“你知道羅伊·基恩嗎?”沃克問道。

“我當然知道。”這誰不知道啊?曼聯現在的隊長,英超、甚至是世界足壇首屈一指的後腰。

“當基恩代表森林隊踢了第一場比賽時,雖然我們輸了球,但是他的表現還不錯。大家都在談論這個第一次代表森林隊出場的愛爾蘭小子,他們都在說:‘嘿,那小子是誰?’”

坐在前面的唐恩聳聳肩:“除了比賽結果,很成功的處子秀。”

“所有人都這麽認為的,包括基恩那小子。然後第二天上午球隊訓練之前,基恩在更衣室裏見到了頭兒。頭兒先是問了基恩的名字……”

唐恩打斷了沃克的話:“他不可能不記得自己昨天派上場的球員名字。”

“他當然記得,但他還是問了。基恩老老實實回答說道:‘羅伊。’之後……之後你知道頭兒做了什麽嗎?”

“不知道。”唐恩搖頭。

沃克笑了起來:“頭兒脫下了他那雙沾滿泥土的靴子,因為他剛剛從球場上遛完狗回來。他對基恩說道:‘羅伊,能給我把這個弄幹凈嗎?’羅伊沒有任何猶豫,馬上答應了下來。”

聽到這裏,唐恩扭過頭去,看著滿臉微笑的德斯·沃克。

“故事講完了?”

“還有一個尾聲:後來那個幫頭兒擦鞋的小毛孩成了曼聯的領袖,愛爾蘭隊的隊長。”

唐恩看著沃克,沃克也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唐恩點頭道:“我明白了。謝謝你,德斯。”

“你該去謝頭兒才對。但如果你一定要感謝我的話……今晚請我喝酒。”沃克用胳膊肘碰碰伯恩斯,又給他拉了一筆生意。

“沒問題,你要喝多少都行!”明白了克勞夫苦心的唐恩情緒馬上又好轉過來,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看著向前方不斷延伸的公路,唐恩覺得這下午的收獲夠他受用終生,克勞夫告訴了他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小子,在這行裏你只是出道不足半年的菜鳥,沒人會重視你。現在就得意忘形?太早了!

※※※

金黃色的牧羊犬在老人前方歡快地跳躍著,它鉆進一處灌木叢,接著樹叢上方驚起幾只黃鹡鸰,它們唧唧叫著,顯然只顧自己高興的薩姆闖入了它們的家。

譴責完牧羊犬這種“強盜行為”之後,這些黃綠色的漂亮小鳥無奈地在樹叢上方盤旋一陣,然後從老人頭頂上飛過,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拐向了遠方。

狗兒從灌木叢中跑了回來,老人伏下身撓撓它的脖子:“你這該死的狗,嚇跑了我們的客人。牛屎鳥……那可是很久都沒見過的小鳥了。”

薩姆嗚咽了一聲,似乎有些委屈。

老頭子笑了笑,在狗背上用力拍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去玩吧!”

愛犬歡叫著再次跑遠,老人緩緩站起身。他的眼神越過薩姆,越過這片牧場,越過小河邊上的古舊風車,越過前面的樹林,越過遠方朦朧的城市……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的某個地方。

低矮的樹叢散落在初春的原野上。去年秋季的落葉經過一個冬天,早就溶進了泥土裏。嫩綠色的青草鉆了出來,微風拂過,帶來泥土的腥味和青草的芬芳。這是春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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