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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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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極深了。雖然冰原本來就是晝長夜短,但就算以艾裏習慣的時間來計量,現在也真正是深夜了。

在這遠離人煙的冰原,星月的光芒格外璀璨。冰原平緩潔白的雪坡在它的映照下,透著仿似冰玉般的幽藍光彩。雪地上零星幾株灌木雖然大半被埋沒在深雪下,仍掙紮著探出幾枝光裸的枯枝。幹枯的軀幹在瑩藍的冰原上刻畫下零落的黑色剪影,渲染出一股難以言明的蒼涼意味。

在一道雪坡的背風處搭著一座簡易帳篷,明艷的火光劃破了周圍的幽暗清冷,人們圍坐在火堆周圍。晚風將火上鐵鍋散發出的溫暖香氣與人們嗡嗡的談笑遠遠散播開去,這份屬於人的生氣大大沖淡了冰原景色的荒涼幽寂。

“嗯!想不到那些青苔看起來挺惡心,煮出來的味道還真不錯!”

蘿紗捧著湯碗暖和凍僵的手指,一邊愜意地啜飲著碗裏的濃稠湯汁,一邊像是滿足的小貓一般瞇起眼睛讚道。

凍得能磕掉人牙齒的幹糧雖然難以入口,不過用幹凈的雪水煮成糊狀,大冷天喝下去全身暖烘烘的還挺不錯。對青葉找來的一種顏色灰暗的苔蘚,她一開始還持懷疑態度,不過加到湯裏煮出來的滋味竟是意外的滑順鮮美。

篝火烘烤著趕了一天路而被冷風吹得僵冷的身子,香濃熱燙的濃湯配著肉幹也十分可口,胃壁一分分從內部暖熱起來,溫暖放松的感覺籠罩住全身上下,讓人懨懨欲睡。辛苦奔波一天後,能得到這樣舒適的休息,實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蘿紗有些昏沈起來的腦袋裏模糊地想著,先前看菲爾斯船長和艾裏那麽鄭重其事的,還以為這趟冰原之旅會有多艱苦,害人家還小小期待了一下……嗚,被騙了。

他們已經往南方走了兩天了,盡管環境是比在東部時惡劣許多,卻也還應付得過來。

有了滑雪板,他們行進的速度相當快,但到現在依舊還是望不到冰原的邊際。從聖王給的地圖上看,估計總還得要十天半個月左右才能走出冰原。這裏確實酷寒而荒瘠,一般人可能在睡夢中就悄悄被凍死,除了冰雪外就連幹枯的樹木草葉都少得可憐,尋找食物十分不易。

不過艾裏一行乃是有備而來,已攜帶著充足的幹糧,每個人的修為造詣至少也是一時之選,各有護身之力,又備有保暖的寒衣,這點寒冷還奈何他們不得。路上偶爾遭遇到的野獸魔物也對他們造成不了什麽威脅,只是平添了打牙祭的鮮肉罷了。

隊中有身懷操控植物的異能,能夠感應到附近植物位置的青葉,收集燒火的材料變得相當容易。而就算周圍找不到生火之物,維洛雷姆和蘿紗都精擅魔法,憑空長時間燃著魔法之火讓大家烤火也只是小菜一碟。青葉不時還找來可食用的塊莖或是調味的苔蘚來改善夥食。如此一來,飽暖兩方面的問題都解決得不錯,在這冰天雪地裏日子居然過得舒坦平順。

聽蘿紗這麽讚道,旁邊的維洛雷姆眼珠一轉,順著竿子往上爬。“是啊!青葉的異能真的很好用哪!戰鬥起來固然有一套,對植物的了解用在日常生活上又是一手好醫術,還能燒出一手好菜。將來誰娶了你回家真是有福了!”

這番話本當是帶有幾分調笑青葉的意味,不過維洛雷姆說話時眼睛卻瞥著艾裏,末了還加上一句:“你說對不對,艾裏?”話的味道就完全變了,分明是在示意艾裏趕緊行動,不可錯過。自然,蘿紗就莫要去招惹了。

艾裏啼笑皆非,正要出言嘲諷他兩句,蘿紗倒是先聽得不爽,奸笑著打趣他:“是呢!在冰原上沒什麽人打擾,正是近水得月的好機會,維洛你可要好好把握喔!”

“我對你可是癡心一片啊!請不要這樣懷疑我的真心……”

維洛雷姆立刻色變,唧唧歪歪地咋呼起來。也只有他能把肉麻的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誠摯動人。可惜蘿紗壓根兒不為所動。

“誰理你?”晚餐吃得差不多了,她懶懶地打個哈欠,站起身來,“我去洗碗。”

看看火堆旁剩下的木柴不怎麽足,她又補上一句:“順便再找點柴草回來。”維洛雷姆說話的用意雖並不是把她和青葉作對比,她心中仍是生了些芥蒂,尤其是不想在艾裏面前顯得比青葉低,因而執意要做些什麽來證明自己也非一無是處。

維洛雷姆發現自己的話似乎惹得蘿紗不太開心,哪能在這時候不聞不問?況且好不容易才等到蘿紗單獨一個人的時候,不懂得抓緊機會就是笨蛋了。他趕忙追了過去。

“一個人去不安全,我陪你!”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或者艾裏,一個人難道還會走丟不成?”

遠遠傳來蘿紗不大高興的咕噥聲,艾裏哭笑不得道:“餵……幹嘛扯上我?”

看那兩人吵吵鬧鬧地走遠,他和青葉相顧無言,無奈而笑。雖然他們可以說是無端被牽涉在其中,不過維洛雷姆百折不回的死皮賴臉勁兒,倒也讓人頗感佩服。

“蘿紗你對我好冷淡哦……”

維洛雷姆委委屈屈地跟在蘿紗後頭,十分哀怨。蘿紗聞言,像是想到什麽忽然緩下腳步。輕輕嘆了口氣,她轉回頭認真地看著他。

“如果你不要這麽纏人的話,我想我們會是最好的朋友的。”

平日相處下來也習慣了,經維洛雷姆這麽一提起,她也忽然想到,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一開始她是很喜歡和維洛雷姆相處的,艾裏失蹤那時他給的幫助和支持,自己也是很感激的……不過自從他變得越來越黏人後,看到他笑嘻嘻地圍在她周圍就有想逃跑的沖動了。

太緊迫的靠近,似乎會讓她喘不過氣來。還是和艾裏在一起時那種如清風般溫和自在的感覺,才是她最喜歡的吧……

一路上都在嘀咕個沒完的維洛雷姆望見她的神色,也斂去嬉笑之色靜靜與她對視,揣想她話中含義。靜默持續著,只餘下冷風仍在呼呼地呼嘯。蘿紗不習慣這樣暧昧不明的氛圍,正當她開始有些窘迫起來的時候,維洛雷姆終於低下頭收回了視線。

“你要的是朋友,我要的卻不只是朋友啊。”

略一停頓,他微微苦笑起來。

“不過,就算知道你喜歡的是艾裏那樣的平淡自由,我也不可能去學他。他是他,而我是我。就算靠模仿別人能得到些許好感,也不是真正對我而生的。我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就是希望形影不離,時時在她身邊呵護照顧。雖然你現在還沒有把情感轉向我這邊,但我會繼續等候下去。相信終有一天你會接受這樣的我。”

“維洛……”蘿紗低聲喚道,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維洛雷姆看起來一副很花的模樣,她總以為他追求自己只是出於輕佻的性子,並不如何認真,卻不想原來他在背地裏已想得這麽深遠。這是蘿紗第一次正視他對她的情義,原本打算不管維洛怎麽說都要強硬地一口拒絕,斷了他的念頭,此刻知曉了他的心意,決絕的話竟變得很難說出口了。

“沒有用的……維洛,不要白白浪費時間和心力在我身上……”囁嚅半晌,她只能以這氣勢低弱的話來作勸止維洛雷姆的最後嘗試。

“就算如此也沒關系。”維洛雷姆卻只是不在意地笑著聳聳肩,“是我自己樂意這麽做。”

“不過話說回來,蘿紗你何必偏要認準那個懶散的不良中年?高等魔族動輒有千百年的壽命,人類卻蒼老得太快,百年後就變成一堆枯骨。他們不可能陪伴我們魔族身邊太久的。在人類身上放的感情越深,等他死去的時候只會越痛苦而已。與其用幾十年的歡樂換來之後千百年的孤寂悲傷,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對生命短暫的種族投入太多情感……”

話還未說完,蘿紗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猛然爆發:“我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統而已!有可能我的壽命和一般人類一樣!現在想那麽多幹嘛呢?”

在常人的眼裏長壽是求之不得的事,而對蘿紗來說,卻等於是判定了她不再是人類,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和朋友夥伴們一同變老、去世。她從小就被以人類的身份來教養,心底裏始終是把自己當做人類來看,不願意到魔界中與同族生活。而留在人界,便成為超出時間河流之外的人,只能看著人們來來往往,死死生生。這樣孤寂的生命,持續的時間越長便越是痛苦。

過去她偶爾想到這方面的事,就下意識地避開不願深思。直至此刻被維洛雷姆挑明了,強烈的恐懼才真正浮現出來。正因為害怕,她的言辭才會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維洛雷姆感覺得到她此刻感受,只是靜靜看著她,半晌方緩緩道:“魔族和人族的混血,歷來在壽命和能力上都更接近魔族。你自己也該有些奇怪吧?你已經年過二十,樣貌卻比實際年齡更顯年輕,而且還是在這一兩年間身子才成熟得比較快。為什麽你的發育期比一般女孩晚這麽多?那就是因為魔族的壽命比人族長,發育才會相對比普通人晚。”

蘿紗沈默不語地聽著,眉頭皺得愈深,神色更加沈黯。維洛雷姆一口氣說完這些,見她臉色變得實在不大好看,便不再緊逼,微微一嘆道:“不管你有多麽不希望,也還要面對事實。我不多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好看到前面有一株幹枯的灌木,他沒忘記這趟出來收集柴草的使命,便往那裏走去。剛邁出幾步,從低著頭的蘿紗身邊經過時,她忽然出聲叫住了他:“等一下!”

維洛雷姆有些意外地轉回頭望著她。

“剛才這些話,不要在艾裏面前提起。”

“哈啊?”維洛雷姆錯愕失聲。

※※※

“艾裏,怎麽了?”

營地的篝火旁,青葉見艾裏忽然怔怔出神,臉上神色晦暗古怪,關心地探問道。

艾裏聞聲回神,勉強笑了笑,搖頭道:“沒什麽。只是在想些事……”

不大放心維洛雷姆這品行操守大成問題的家夥單獨跟在蘿紗身邊,會不會有什麽不軌舉動,他便用偷窺大法窺視了一下那邊的情況。卻沒料想到,竟然聽到不得了的事情。蘿紗心神震撼的同時,他也一樣因為維洛雷姆的話而陷入深思。蘿紗對維洛雷姆不要在艾裏面前提及此事的請求,終究是無用之舉。

在被青葉喚醒時,望著她被火光映紅、更增艷色的關切容顏,艾裏心中作下了一個決定。

他重新收斂心神,繼續探查那一邊蘿紗究竟會做何反應。雖然這樣做可以算是真正的偷窺,有欠道德,不過此刻艾裏十分渴切地想知道這一點,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剛靜下心擴大感應範圍,正要把心神移向蘿紗與維洛雷姆所在的方位,他忽然察覺感應範圍內出現了異狀——自營地西南方向,一道灰影正向這裏飛馳而來!他不得不拋下兒女情長之事,先把註意力轉向那一邊。

假如不是這突發之事引開了艾裏的註意力,他便能聽到蘿紗後來的話,或許作出的決定便不一樣了……

維洛雷姆發現仿徨之色已經完全從蘿紗臉上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寧定清明,一時間有些懵了。他搞不懂蘿紗現在到底是什麽想法,那句話又有何用意。

蘿紗繞過他走到灌木前,蹲下身開始拾起枯枝,一邊淡淡道:“那家夥雖然平時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邋裏邋遢的,在某些事上又令人意外的迂腐,很註重什麽操守原則。如果他知道壽命的事,一定會自個兒在那邊胡思亂想,最後恐怕就自以為是為了我好而退縮得遠遠的……如果是因為這種原因而結束,我不甘心!”

劈啪幾聲,幹透的枯枝被她一把折斷。

維洛雷姆的身體本能地行動起來,上前替她抱起折下的枯枝,頭腦卻還沒明白過來。他疑惑道:“你不打算改變心意?”

“壽命的事我認真想過了,你說得很對。”蘿紗抱起剩下的柴火,微微笑著說道,“不過我想來想去的結果,是我不在乎。情感這東西本來就不是理智說該怎樣比較好,它就會乖乖聽話。如果不能按著心裏的感覺走的話,等於這一輩子都沒有找到真正的愛。用千百年的悲傷換來數十年的幸福,總比冷漠孤獨一生,始終沒有嘗過真情的滋味要好得多。”

不大習慣跟人正兒八經地討論情感之事,說這種文藝腔十足的話,蘿紗不自在地笑了笑,擺擺手結束這個話題。“我已經想明白,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更加別讓艾裏聽見……”

話說到一半,從營地方向忽然傳來艾裏大聲的呼喚:“蘿紗,維洛雷姆,馬上回來!小心偷襲!”

兩人對視一眼,飛身向營地全速趕去。

※※※

那悄悄接近營地的灰影速度極快,若有人看見了,恐怕也只當是一股卷著大量沙塵的灰色的風。不過偷窺大法的感應方法與一般目視有別,並不受殘像虛影所擾。細查之下,艾裏便發現那灰影乃是個裹著一身骯臟的布片毛皮、蓬頭垢面的壯碩男人。

男人臉上齜牙咧嘴,一副不懷好意的兇相,正向著營地這裏疾沖而來。很明顯,這人已經發現艾裏一行的行蹤,正是沖著他們來的!而且這人動作雖猛,速度雖快,身體卻如猛獸般輕巧,始終沒有發出什麽聲響,絕對是個造詣不俗的好手!

來者來勢如風,轉眼間已經距離營地不遠。艾裏雖斷定此人來意不善,卻仍面向火堆,並未立刻跳起身來對著敵人過來的方向做出戒備之姿,只悄聲知會了青葉一聲:“西南面有人正往這裏過來,小心了!”

他留意到來人一路上一直在利用雪堆坡地的陰影和起伏,如野獸一般,在巧妙地掩飾身形的同時快速接近營地。明明是在地勢平緩開闊的雪原之上,他竟能做到讓尋常人很難發現他的潛入。若非自己有偷窺大法,恐怕也要著了他的道……在這冰天雪地,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遇上什麽怪異人物,還是盡量謹慎行事的好!

如果這人真是心懷不軌,正面開戰在所難免。雪原上一片開闊,沒有什麽地利可用。惟一可能的有利之處,便只有對方尚不知道自己已經察覺到他的接近。從對方的行動方式,艾裏本能地感覺到他必定也有著如猛獸般靈敏的直覺,一旦察覺到情況有異,恐怕便會更加小心,變得更難對付。因而他索性佯裝不知,讓一切維持原狀以麻痹對方。

青葉知機,看艾裏的行動自然,便也和他一樣以隨意輕松的動作換了個隨時可以起身應戰的坐姿,靜靜等著那人到來。

篝火火舌晃動,不時發出劈啪聲,時間就在這看似平淡實則緊張的氣氛中一分分流逝。

在這段時間裏,他不斷在腦中揣想著這人究竟是什麽來路,目的又是什麽。會是凱曼派來追殺的人嗎?不大像……至於塔思克斯,天行門的耐特該算是朋友一方。他們此行是來商談與塔思克斯聯合之事,對塔思克斯皇帝來說有益無害,也不可能派人對付他們。是塔思克斯內部的對立勢力?或者是達魯王領的人?

問題是,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馬,都不可能這麽快就知道他們從冰原登陸塔思克斯啊……

始終沒想出個眉目,艾裏便察覺那人已接近至一丈外,伏身潛伏在一處雪坑中。他口上與青葉瞎扯些閑話免得引起那人警覺,暗地裏與她打了個眼色,示意對方已經逼到近處,隨時可能發難。兩人均是背對著那人,相信從那人的角度看來,應不會覺察到異狀。

那家夥果然頗為謹慎,靜靜潛伏著一時沒有什麽動作,似是在觀察是否有危險。等了好一陣,應是確信安全無虞了,他就著趴伏時四肢著地的姿勢,手腳猛力一蹬地面,便真是以猛獸撲擊獵物之姿向艾裏這邊飛撲過來!

總算來了!艾裏和青葉終於等到對方行動,心弦立刻繃緊了,身體卻仍只是蓄勢以待,沒有立刻反擊。對方的攻擊目標不是艾裏就是青葉,敵人越是接近,位置便越容易確定。等到這人撲到近前,去勢將盡,再難騰挪應變時,才是最好的反擊時機!

到了如此近戰的時刻,偷窺大法已無大用,反而多耗精神,艾裏便只以自身的視力和感覺應對敵人。估計對方已沖到離自己五尺之處,他猛然旋身,大喝一聲,出掌擒向來人。而青葉以他的喝聲為信號,也在同時回身,抽出腰間長鞭。鞭頭吞吐如蛇,飛向偷襲者!

偷襲者似乎果然是以艾裏為攻擊目標,位置靠近艾裏,與青葉距離稍遠。劍士出身的艾裏最擅長近戰,而青葉的長鞭最利於對付一定距離外的對手,此刻的情勢正能令他們各展所長。這兩人聯手出擊,天下還能安然脫身的人恐怕不會有幾個。

然而轉身出手攔截偷襲者的同時,艾裏和青葉同時生出一種使不得勁的怪異感覺。這一回身,才發現來者與他們預想中的位置竟還差上數寸。兩人手上鞭上所蘊的力道,本是在預估的對手位置方能發揮最大威力。就是有這些微的偏差,艾裏和青葉出手的威力便會大打折扣!而對方可能在從容接下他們攻勢的同時借得力道,重新控制身體行動,扭轉不利局勢!

無暇思索為何會出現這個偏差,艾裏和青葉急急調整施力方向追擊來者。縱然開始時判斷失誤,一發現便即刻改換力道,憑他們二人的實力應仍能穩占上風,順利截下這人。

就在這時,艾裏再次發現自己判斷有誤。

接近艾裏之時,這人的去勢仍未見減緩。艾裏和青葉從前方圍攻來阻攔他,他的身體十分滑溜地扭動幾下,竟輕易地避開了兩人的攻勢,仍是毫不停頓地向前直沖而去!

艾裏終於意識到,這人的目標一開始就不在自己身上,而在更前的位置!所以經過自己身前時他才會留有餘力臨時變更體位,閃避開自己的攻擊,並仍舊維持迅捷的去勢。

不過,他的目標在更前方的位置而非自己,那究竟會是什麽?前方什麽也沒有,只有篝火和架在火上燒煮晚餐的鐵鍋而已啊!難道……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到艾裏想出眉目來,答案已經擺到了他面前。那神秘的偷襲者直直沖向篝火,事先已纏了布條的手毫不猶豫地伸向火上鐵鍋的把手,一把拎了起來。鐵鍋一到手,這人躍過火頭在另一端落地,隔著篝火與艾裏、青葉遙遙對峙,臟汙的臉上滿是戒備。

而在對峙的同時,這人也沒閑著,毫不畏懼熱燙地直接伸手入鍋舀起裏頭剩下的湯糊,忙不疊地送進嘴裏大口吞咽,吃得嘖嘖有聲。

艾裏從未見過有人能這般狼吞虎咽的同時,還能惡狠狠地瞪著眼,威懾旁人不得靠近。但奇怪的是,他倒不覺得這樣的表情很陌生。細思後他想起來了,野獸在奪取食物威懾驅趕其他虎視眈眈的獸類時便有著與這相仿的氣勢。他忽然覺得有趣。這男人出現後的一舉一動,似乎總會讓自己聯想起獸類哪!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很明顯了。這野人一番鬼鬼祟祟,所圖謀的對象只是這鍋湯糊。

這結論不免有些傷害到艾裏的自尊。他苦笑著開始反省,是不是把自個兒看得太重了?世界又不是繞著自己轉的,不見得遇上的每件事都是敵人搞出來對付自己的。

艾裏等人都已吃過了,鐵鍋中剩下的湯糊並不甚多,完全不夠填飽他的胃口。野人幾口吃個幹凈後,意猶未盡,精準無比地把目光投向了旁邊裝著幹糧的行李。看來他對食物香氣的敏感遠非常人能及。

艾裏和青葉心中暗叫不妙。鍋裏的東西給這人吃了是無所謂,就算再煮一鍋給他也無妨,不過若被這怪人把行囊中的幹糧全都搶走,那大夥兒就得等著餓死了!兩人同時行動起來,艾裏騰身直撲過去,而青葉的長鞭也再度飛揚起來卷向那怪人。

這一次再沒有因為先入為主而產生誤判,對手的行動看得明白無誤,兩人的聯擊自然再無問題。那怪人也不是尋常角色,看兩人來勢厲害,知道難以力敵,伸腿在地上猛力一鏟。大量雪片和冰塊立刻被他腿上強勁的力道碎成齏粉,白茫茫地揚了一身高。他便借著這片雪霧令艾裏他們視力受阻的當兒,貓腰拎起一個大包裹就往後奔逃。

這人的應變、動作都算奇速而適當,若是常人恐怕已被他脫身而去,可惜這一招對懂得偷窺大法的艾裏就派不上用場了,就算閉著眼睛,他也能準確地判斷那人的位置。

艾裏運力護住全身,以免那人還在冰雪中設了什麽歹毒手段,隨即閉上眼沖入紛飛的冰雪之中。一聲大喝,他伸手搭向那人後背:“把東西留下再走!”

那野人顯然被艾裏絲毫不為冰雪所阻而嚇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懂說話還是不慣說話地哇哇怪叫起來。不過單靠鼻聞,他就知道手中的大包袱裏頭滿滿的都是吃的。在這荒瘠冰寒之地,食物就是決定人生死之物,是怎麽也舍不得放棄的。就算明知對手極強,仍是不惜為此鋌而走險的。怪人驀地轉回身,發狠向艾裏的胸腹間一拳搗去!

艾裏左臂下揮格擋開,右拳同時揮出反擊。不想那人的反應動作也極快捷,及時抽回手將艾裏這一拳順勢推開。兩人你來我往,轉瞬間腿腳已交擊數次,艾裏猶擒不住那野人,心下微覺訝異。

這怪人一身邋遢,比艾裏當年流浪的模樣還更加不堪,想不到一交手,不但動作敏捷,拳腳也力穩沈狠,出招間更是頗有章法,極少多餘的動作,沒露什麽大破綻。艾裏曾故意露出破綻誘他,他似乎也憑著野性本能感到威脅而沒有上當。能與艾裏過手幾招而不落敗的人物,絕對是個武技一流的高手了!

想不到在這蠻荒之地竟能碰上這種高手,艾裏神色凝重起來。自己遭人偷襲,蘿紗和維洛雷姆那一邊也完全有可能出事!現下對戰中難以分心兼顧他們的情況,他便運力將喊聲遠遠傳了出去:“蘿紗,維洛雷姆,馬上回來!小心偷襲!”

被撇在戰圈之外的青葉聽艾裏猶有餘力揚聲示警,料想他一個人還應付得來,從容地在外圍虛揮幾下鞭,卷起強風迅速將雪霧吹散,現出艾裏和那人纏鬥的情況。本還想上前幫忙,但看了幾眼竟找不到可以插手的空隙,硬加進去恐怕還會礙艾裏的手腳,她便索性歇手在一旁旁觀。

而那野人此刻也顧不上她這潛在的危險了,單是艾裏一個人便夠讓他焦頭爛額了。對他來說,艾裏的攻勢便如海浪般永無竭盡地一波波湧來。勉力支持了幾下,心中已是膽寒。

自然的法則裏,食物是屬於強者的。一清楚雙方實力的巨大差距後,他立刻喪失了搶奪下去的勇氣。瞅著艾裏又揮掌攻了過來,他掄起背上的行囊大力甩過來。拿這當擋箭牌,他頭也不敢回地一溜煙向遠處逃走了。

在旁邊督陣的青葉縱身追趕向前,卻被艾裏喚住:“不用追了!”

青葉停步回頭看著他。艾裏解釋道:“重要的食物既然已經搶回來,我們和這野人沒有什麽冤仇,又不知對方底細,還是不要逼得太緊比較好。”

“可是,正因為不知道對方的來路,我認為應該捉住他問清楚情況,今後才好應變啊……”

做事務求慎重嚴密的青葉不讚同地搖搖頭。不過轉頭一看,這片刻工夫那人逃竄的身影已迅速化作雪原中一個不起眼的小灰點,想追也很難追上,她便住了口:“算了。”

“出什麽事了?”

兩人說話間,從空中傳來蘿紗和維洛雷姆的話聲。他們兩人使用飛行術,很快便趕了回來。看到雪面被翻騰得一塌糊塗,都一臉的意外。

剛打鬥過一場,艾裏的身上頭上不是冰碴就是汙痕,模樣頗為狼狽。看著半空中蘿紗和維洛雷姆的衣裳各自光鮮潔凈,連頭發絲兒都飄逸清爽,各在它該待的地方,他忽然沒來由地生出些無力感。

記得每次和蘿紗單獨相處,稍微接近她時似乎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狀況破壞掉氣氛,換作維洛雷姆與她獨處大獻殷勤的時候,怎麽出狀況的還是他這邊呢?!

什麽破老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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