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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回 強歡笑 心淒同命鳥 苦纏綿 腸斷可憐宵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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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說本人,連葉繽以前常向此間來往的人,也甚感慨。想起人事無常,數限所定,連仙人也是如此。晃眼之間,昔年仙侶,便隔一世。若非夙根深厚,身雖兵解,一靈不昧,又得師門厚恩,始終將護,兩生玉成,一墮塵凡,何可逆料?

互相談了幾句,便到行法之所。楊瑾剛剛撤去禁法,同葉、淩二人走入,忽聽一聲驚呼,金光閃動,殿門現處,健兒口喊:“師父和楊大仙師來了!”首先如飛迎出,滿面喜容,跪伏在地,叩頭不止。雲鳳命向葉繽行禮以後,步入殿中一看,一二日之隔,沙、咪二小已換了形象,由兩個矯健精悍的小人國中健士,變成兩個粉雕玉琢,比他們原身成人還大得多的八九歲幼兒,各守著那盞具有佛法妙用的長命燈,在心火神光籠罩之下,安穩端坐,合目入定。雖然看去幼小,卻也神儀內瑩,寶相外宣,仙姿慧根,迥非庸俗。正互喜慰,楊瑾瞥見咪咪好似聽出雲鳳和自己到來,眉宇之間隱現喜氣。知道此時正是他的成長之交,心情松懈不得,忙喝道:“你二人再有三四日,便可功行圓滿,那時見面,多麽喜歡均可。此時動心不得,速把心思寧靜,不可大意。”咪咪也自警惕,仍還莊嚴。楊瑾因自己三人還要言笑,心終不放,恐擾二小道心,說時將手一指,將法壇四外禁制,掩去一切聲音,使二小可以專心成長,無覆聽聞,免受搖動。隨向殿角石墩上一同落座。

健兒早等不及,把芬陀大師留字呈上,並把昨夜今朝所遇所聞詳為說了。楊、葉、淩三女看完大師手示,再聽健兒補述未盡之言,俱各驚讚不已。

原來芬陀大師早參佛門妙諦,道法高深,與本書佛教中第一等人物白眉和尚幾相伯仲。自從四小來庵參拜,楊、淩二女拜陳誅戮白陽山古妖屍以及二小立功經過,便知天機微妙,將欲假手自己助其成長。憑法力雖可辦到,無如僬僥微生,過於脆弱,恐其禁受不起,初意便是適才大師所說大概情形。及至昨夜子時行法以前,大師告以行法次序,及抵禦外魔苦難,以及此中利害輕重,二小竟跪地苦求,甘受無量苦難,今生成長之後,便要完成仙業,不再轉劫托生,以防再世昧卻本來,致遭墮落。大師力說不會,二小仍然哀求不已。大師為他們至誠感動,也甘費心力,加以殊恩。事前對二小告誡道:“我那小轉輪三相神法,納大千世界於一環中,由空生色,以虛為實,佛法微妙,不可思議。說起來雖是個石火電光,瞬息之間,而受我法者,一經置身其中,便忘本來。不特不知那是幻象,凡諸情欲生老病死,與實境無異,一切急難苦痛,均須身受。幻境中的歲月,久暫無定,在內轉生一次,最少也須五六十年。此一甲子歲月,更須一日一時度過。與邯鄲黃粱的夢境迷離,倏然百變,迥乎不同。最難的是我設此法,原因你二人過去生中積有罪惡,不然也不會投生在僬僥族中。雖因此生向道心堅,遇此曠世仙緣,無如根基淺薄,除卻多積善功,預修來世,轉劫重生之後,不能尋求仙業。這等循序漸進,未始不可成就,然而為時太久,夜長夢多。休說你們投生人以後,見了人世繁華,嗜欲眾多,自忘本來,重墮輪回,有失我們愛護。初意即便夙根不昧,能知謹慎,黽勉前修,但已在數十百年之後。那時不但我已滅度多年,便你們師長也都各有成就,未必仍能等待。就說能自修持,或是另有依歸,比起前世因緣,畢竟要差得多。況你二人稟賦過於脆弱,一切善業功行,也難於修積。如全仗法力使你們成長,又忒逆數違天,異日魔劫更重。大限一到,任是多大法力,也難抵禦天劫。至多博得數百年的長生,臨了反倒形神俱滅,連化生蟲魚都屬無望。為此才用我佛家法力,使你們片時之內,重轉輪回,備歷未來三世相。在此生相內許下宏願,再在未來相中修積。一切應受,先自幻象中經過。等到開壇成長,再照幻境中所積善功,重加實踐。本來今生福緣全是前生修積,此則反因為果,顛倒先後,使你們先躋仙業,補完善功。在我初意,幻象中的痛苦艱難,俱由魔召,甚於實境。而此中人的修持,更絲毫松懈不得,稍一不慎,立為魔所乘,前功盡棄。仗我在旁護持,也只仍還本來,保得命在,所有願望悉歸泡影。法已不能再施,靈慧全失,將來不過投一尋常人身,連想以前循序修為,都是極難之事。恐你二人一個禁受不住,功敗垂成,負我厚望,打算使你們在小轉輪上,現出過去、今生、未來三生,歷劫一世,只轉上一次輪回。一則發願較小,易於實踐;二則免你們禁受不住那麽多苦痛,欲速不達,弄巧反拙。這樣,將來雖要再轉一劫,成就較晚,但前生道根已固,不慮迷途,一樣可參正果,並還容易渡過一切難關,豈不穩妥?你們偏是人小性強,心高志大,再三苦求施為。如此堅忍誠毅,實堪嘉尚,我也不再攔阻。但須記住,我初行法時,如你們師父所說守忌之言,務以平和堅忍,戰勝魔難,一切視諸虛空。盡管多歷一劫,苦難愈重,欲魔愈多,只要全不動念,只以毅力耐心應付,便可度過。好在事前已經服我靈丹,入相時我再特降殊恩,使你們心性空靈,少減煩惱,或能如你們所願,也未可知。”

這時大師同了二小閉壇行法,已有三日。二小元神已早脫了本體,只等當日子夜,經過小轉輪三相三劫輪回,仍回本體,功候便算完滿十之七八,靜候成長了。大師說罷前言,令二小起立歸座。將手一指,壇上一盞玻璃燈便飛起一朵金花,化為一團光霞,將二小全身圍繞,助長元神凝固,以俟時至行法轉輪。

隨又把健兒喚至面前,告以今夜姬繁將要來犯之事,命在亥初持了靈符,去至庵前等候。健兒目睹二小成長在即,好生羨慕。本在自怨福薄命淺,無人垂青,巴不得立功自見,領了機宜,自去庵外,依言行事。芬陀大師前已提過,茲不再敘。

到了子時將近,大師趺坐法壇之上,重又指示一遍,然後合掌三宣佛號。念完咒訣,將手一指,滿殿金霞照耀處,大師座前平地湧起一朵鬥大青蓮,上面彩光萬道,虛托著一個同樣大小的金輪,由急而緩,旋轉不休。二小早把大師幾番叮嚀牢牢緊記,知是自身成敗關頭,等金輪轉勢略緩,各把氣沈穩。隨著心念動處,不先不後,在原來繞身佛火神光簇擁之下,往輪上飛去。那金輪看去大只尺許,上有五角,各長尺許,間隔甚窄。二小因大師曾說,金輪一現,便須附身其上,念動自能飛到,無須縱躍。因見輪小,一人都不能容,何況二人。大師又未明說,依附何處格內。既難容身,想是攀附在那五根金角上面。本擬各攀一角,及至飛近,才看出每一間隔以內,各有一個金字,共分生、苦、老、病、死五格。忽然省悟,應該同附生格以內。格小不過三寸,輪又甚窄,如何能容?身子似忽被甚東西吸引,剛剛覺出,身已到了輪上。又覺地方甚大,二人各不相見,也未見輪轉動。猛然心裏一迷糊,便把本來忘去。只覺命門空虛,身子奇冷,四肢無力,身子被人抱住,正在擦洗,疼痛異常。

從此,二小便要在幻境中經歷三世。而他們所經歷的幻境,又都完全一樣,所以不必分開敘述。閑言少說,書歸正傳。

且說二小睜眼一看,身在一家茅屋以內,面前立著兩個中年貧婦,土炕上面圍坐著一個貧婦。室中黴濕熏蒸,臭氣觸鼻。再加上一種熱醋與血腥匯成的臭味,中人欲嘔。想到外面透風,身早被人裝入一個中貯熱沙的破舊布袋內,臥倒床上。用盡力氣,休想掙起。只聽產母與炕前二貧婦悲泣怨尤之聲,淒楚欲絕。一會兒,又聽屋外幼童三五,啼饑號寒,與一老婦哄勸之聲。室內是昏燈如豆,土炕無溫,越顯得光景淒涼,處境愁慘。自覺身有自來,以前仿佛與人有甚約會,記得只要立志積修外功,便可成仙,所遇都是仙人,不是這等貧苦所在。照這情景,分明已轉一世,投生到這家做了嬰兒。又好似經歷甚多,怎都想它不起?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起。再見滿室愁苦悲戚之狀,不覺傷心,放聲大哭起來。

哭了多時,也無人理。只隔些時,由一老婦將自己抱起,將那半袋沙土略為轉動,仍放炕上。先見的兩貧婦更不再見。自覺皮膚甚細,自腹以下全被沙土埋著。老婦每一次把自己翻身,膚如針刺,又痛又癢,難受已極。生母難產,不能轉動。到了次日,好似憐愛嬰兒,渴欲一見,竟不顧病體,強忍痛苦,口中不住呻吟,緩緩將身側轉向裏,顫巍巍伸出一只血色已失、幹枯見骨的瘦手,來摸自己的臉。二小雖不在一處,幻象皆同。見那產母年雖少艾,想因飽經憂患,平日愁思勞作,人已失去青春,面容枯瘦,更無一絲血色。這時兩眼紅腫,淚猶未幹,卻向著自己微笑撫愛,低喚“乖兒”。好似平日受貧苦磨折,以及十月懷胎,帶孕勞作所受的累贅和難產時的千般苦痛,都在這目註自己,一聲“乖兒”之中消去。不用激動天性,感到慈母深恩,覺著此乃惟一親人,恨不能投到母懷,任其撫愛個夠,才對心思。無如身不由己,又不能出聲,只把嘴皮動了兩動,說不出一句話來。產母見嬰兒目註口動,先說了句:“你知娘愛你麽?”忽又淒然淚下,悲嘆道:“我兒這樣聰明,你爹如在,還不知如何疼你呢。如今完了!”跟著便自怨自艾,哭訴命苦。

二小一聽,才知這家原是士族。乃父學博運蹇,娶妻以後,家境日落。連嬰兒共產七子,生母懷孕後不久,生父便染時疫而死。年未四十,遺下母妻幼子,一家九口,全仗母氏劬勞,茍延殘喘。難產無力延醫,家又斷炊。幸鄰裏仁厚,略為資助,勉強保得母子平安。無如來日大難,不知伊於胡底。祖母適領諸兄前往戚家就食,就便借些銀、米,尚未歸來。平日受盡惡親友白眼作踐,身世孤寒,處境艱難,非人所得而堪。越聽越傷心,不禁哀哀痛哭起來。產母一見兒哭,當是隔了一日夜,腹中空虛。忙停哭訴,將微弱無力的手伸出,將兒抱向懷中餵乳。二小見母氏氣喘力微,強忍痛苦之狀,越發傷心。無奈話說不出,不能達意,任其撫抱,心如刀絞,無計可施。勉強止哭,吃了兩口。由此便就母懷,漸漸非乳不可,對母也越依戀,每日只在奇貧至苦的光陰中度過。看著母氏勞苦,欲解不能,終日心痛,情逾切割。祖母多病,諸兄又覆年幼頑皮,重累母氏,多加憂急。端的度日如年,莫可奈何。

好容易挨到周歲過去,能夠勉強開口說話,常逗得母氏一張滿布皺紋的臉上有了笑容。忽又遭逢瘟疫,全家病倒,祖母諸兄全都病死,只剩母子二人。得人資助,薄殮以後,過了數年,總算家累大輕,差可度日。母氏因痛諸子均亡,只此遺孤,又極孝順靈慧,愛如珍寶。加以年景甚豐,在母子勤苦勞作之下,日漸溫飽,居然過了五六年的好日子。苦極回甘,快活已極,只求常駐慈輝,富貴神仙均所不易。那初生時的零星回憶已更渺茫,有時也還想起此生之來必非無因。但以慈母深恩,不舍遠離,如何肯作出世之想。年至十八,忽發窖藏,頓成巨富。母子想起以前受苦,推己及人,力行善事,一節一孝,又肯博施濟眾,譽騰邦國,蔚為人望。正當極盛時代,老母忽然壽終。自來生死之際,情分越重,越發痛心。何況生自憂患,母慈子孝,安榮未久,忽焉見背。端的是人間至痛奇悲,無逾於此,泣血椎心,自無庸其細述。

喪葬以後,想起慈恩未報,日夜悲泣,誓修十萬善功,為母乞福。初意財多,可以易舉。不料連遭水火刀兵與瘟疫之厄,由二十歲起,在二三十年中,無日不在顛沛流離,出死入生之中,再沒享受過一天。但仍記得那十萬善功,誓欲修積圓滿。中間落在乞討之中,仍以濟人為務,也不知歷盡多少艱難困苦。有時遇到危難,人謂度日如年,他比如年更甚。似這樣從初生起,一日有一日的疾苦悲愁。直到六十歲善功圓滿,因為一件極煩冤愁苦之事而死。此生中間,僅有短短幾年小康和半年安享。但是造化弄人,特為增加他日後的苦痛而設。二小偏偏真靈不昧,始終持以至性毅力,堅忍不拔,從無一句怨尤,也沒做過一件錯事。此乃初次轉劫之相。所歷雖均庸德庸行之常,但是本來都忘。如非本身天性純厚,善根堅固,稍一失墮,立墮前功,看去容易,實則艱難。

及至一劫轉罷,還了本來,方覺元神重入轉輪,身已化生。此番仍由嬰兒起,只是生居富貴之家,夙因也還未昧。除不知因何投生,忘卻大師用佛法自為輪回,助使成長一節外,前生之事依稀記得。這一次道心愈堅,自從能行動說話起,便一心慕道。盡管錦衣玉食,窮極享受,一點不放在心上。二十歲上父母一死,仗著弟兄甚多,便離家出走,到處訪求高僧道為師,一直三數十年不遇。中間所受痛苦,以及山行野宿,蛇獸、鬼怪、盜賊的險難危害,又是一種滋味,比起上劫,抵禦自越艱難。可是他終不灰心,到五十歲,才遇到一位仙人,但要他選修外功,始傳道法。於是又自發十萬善功宏願,積修十年。好容易得告圓滿,去尋師父,已早坐化仙去,只留下一封柬帖。照所傳授,苦煉三十年,方慶有成。不料妖魔來加擾害,苦鬥了七晝夜,備歷水火風雷、裂骨焚肌之苦,最終仍是道淺魔高,受盡苦難之餘,活活為魔火燒死。當在魔困中,萬分難耐之時,居然悟出轉劫之事,心神一定,痛苦若失,立還本來,又到輪上。

這三次一次比一次緊要,所受痛苦魔難也愈加重。最後這次,對於前生身為小人,幸遇仙緣,拜雲鳳為師,因往妖穴盜寶有功而得楊瑾憐愛,代向芬陀太師祖力為求恩的經過,都依稀記得。只把大師後洞石殿設壇,用小轉輪三乘妙相代替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使諸般應受苦孽在幻象中度過,並把三生修積宏願,日後實踐躬行,顛倒命數,移後作前等情,忘了個幹凈。因想不起後頭一段,便覺大師是用佛法使其轉世修積,善功圓滿,再來接引。又好似自遇大師,已經轉過一世情景。因為記得一半來因,向道之心分外堅誠。加以一生下地不久,便喪父母,孤身一人,被一精醫道的高僧收去撫養為徒,從小便在空門,易於修為。於是摒除塵念,一意皈依,持戒甚苦。才十餘歲,高僧圓寂。沒有半年,廟產便吃惡人強占,並將二小毒打個半死,逐出門去。所遇皆惡人同黨,休說募齋,連水都討不到一滴。盡管備歷楚毒,饑渴欲斃,受盡惡人淩踐,並不以此灰心怨尤,反而視為應受罪孽,誓發宏願懺悔。重又許下十萬善功,並立志朝拜天下名山聖地,訪求正道。於氣息奄奄、強忍饑渴創傷之中,宛轉爬行,逃出虎口。幸遇善士,得保殘生,不等痊愈,便負傷病就道。由此破衣赤足,雲游天下,仗著師傳神醫,到處救人。因持戒謹嚴,募化以一水一飯為度,衣著用物均須自力制作。所到之處,病愈即行,永不受人金帛和水飯以外款待。先將字內名山寶剎一一拜完,後更遍歷災荒鬼蜮,弱水窮沙。接連三四十年,中間也不知經過多少苦難。凡是人世上的水火、刀兵、盜賊之厄,以及瘴癘風沙、豹狼蛇虎之害,俱都受了個夠。絕食絕飯,動輒經旬,往往饑渴交加,疲極欲斃,仍是努力奮志,苦挨前進,出死入生達數百次。至於山川險阻,人之危害,更是尋常,不在話下。

似這樣苦行到老,十萬善功雖已積滿,所向往的仙佛終未遇到。虎口餘生,千災百難之餘,手足多半殘廢。加以積年所受風寒暑濕,一切暗疾,老來一齊發作,就是拄杖膝行,亦所不能。但二小終無悔意,因難遠行,又是終身行腳,不受人輿馬舟車和一切供養,寄居人所難堪的土洞之內。每日除以獨手伐木,窮半年之力制就的四輪矮板車,以一手一腳匍匐劃行,出去為人治病外,便是閉洞虔修。因在四十歲上,見所積善功太少,惟求功德早日圓滿,每為人治一次病,只化谷麥一撮,即以所化供餐。時光所限,窮一日之力,未必能得一飽。本就不易果腹,這一行動艱難,所居山邑又地僻人稀,每遇無人延醫就治,便以草根樹皮度日。

又隔些年,偶於靜夜悟道。剛剛得了門徑,魔頭便來侵擾,不是以聲色美味各種嗜欲來相誘惑,便以摘發挦毛、腐骨酸心、奇痛奇癢、惡味惡臭來相楚毒,比起以前所受,厲害十倍。二小先是拼受磨折災厄,時候一久,所受一多,漸漸覺出這些全是幻境,只緊緊守住心神,靜觀自在,自會消滅,愈發不去睬它。果然魔頭伎無所施,俱都退去,仍返本來,毫無痛苦。自幸道基將固,好生歡喜。

正在澄神定慮,默參玄悟之際,忽見師父淩雲鳳同了楊瑾走來,二小自是喜極,拜倒在地。淩、楊二人見二小道成,甚是嘉勉。隨告以小人國內小王有難,被惡弟鴉利勾引妖人前來篡位。因恨二小,將國中童男女全數殺死,祭煉了一面妖幡,趕來本山,欲擒二小回國處治,以報前仇。隨傳二小飛劍一口,命其回國勤王,並救亡種之禍。二小聞言,又急又怒,當時拜命起身。才一出門,便遇鴉利同了一些妖人挑著小王首級,在山前指名大罵。二小孤忠激烈,悲忿填膺,隨使飛劍和歸元箭殺上前去。哪知妖人厲害非常,鬥不多時,便將師傳飛劍、法寶毀去。如非見機逃遁,幾被妖火燒死。滿擬逃回山去,哭求師長報仇。才一見面,苦還沒有訴完,師父便勃然大怒,說那飛劍乃仙家至寶,不該貪功驕敵,致為妖人所毀。當時變臉,痛打了一頓,逐出門墻。二小嚇得心魂皆顫,再四哭求,欲援白陽山貪功受責前例,只要不驅逐,甘受重罰。雲鳳仍是盛怒難解,堅執不允。楊瑾在旁,不但不像上次暗中行法袒護,反倒助師為虐,在旁慫恿,說三小根骨淺弱,不堪造就,本早應逐出門墻,免貽師門之羞。方覺冤苦萬狀,氣郁不伸,忽聞梵唄之聲,遠遠傳來。猛然把前生芬陀太師祖加恩改造之事想起,暗忖:“師恩深重,楊太仙師尤為垂憐,出陣雖遭挫敗,乃力不敵,平日又無過失,怎會如此薄情?春溫秋肅,前後迥不相同,莫非上坐師長乃是魔頭幻象?”剛把心神一攝,便聽一聲清磬,師父和楊大仙師一齊不見。跟著又聽芬陀大師在耳邊喝道:“幻象無窮,還不及早回頭麽!”

二小直似受了當頭棒喝,把歷劫三生一切經受全都想起,立即省悟。睜眼一看,身已成了嬰兒,只與轉輪幻境不同,身子長才數寸,正由芬陀大師手指上放出兩股金霞,簇擁著全身,停在空中。再看自己兩具肉身,閉目垂簾,趺坐原處未動,仍是本來形相,一絲未變,也未成長。先還擔心最後一節為魔所迷,曾入幻境,惟恐功敗垂成。及朝大師頂禮膜拜之後,看出面現喜容,行法極為莊嚴慎重,料知好多壞少,才略放心。不敢妄動,合掌肅立光霞之中,任憑施為。大師一手指定二小元神,一手掐訣,口誦真言,漸覺金霞越來越盛,好似有質之物,通身俱被束緊,動轉不得。先後約有刻許光景,忽隨大師手指,緩緩往原坐處擁去。到了各人肉身頭上,四外金霞壓迫越急,只有下面輕空,身便往下沈去。低頭一看,原身命門忽然裂開,知道元神歸竅。上面金霞又往下一壓,耳聽大師喝道:“元神速返本體,成長還須數日。照我所傳潛心內視,返照空明,自有妙用。不可睜目言動,搖蕩無神,阻滯生機。”話才聽完,猛覺眼前一暗,身子往下一沈,元神化生的嬰兒已經歸竅,料知大功十九告成。哪敢絲毫松懈,謹守大師法諭,冥心靜慮,打起坐來。

大師隨即開壇走出。健兒已得極樂真人之助,將姬繁逐走。大師送走真人,把二小脫劫之事告知。並說末一關不能把持,忽為七賊所乘,如非大師以無邊法力救助,雖然三劫已過其二,不致全敗,將來又須再轉一劫。假使後來道心與前一樣靈明堅定,不起僥幸之心,一切幻象視若無物,聽其自生自滅,一經覆體,便可歸入本門,不必再隨雲鳳前往峨眉,異日功行圓滿,成就更大。雖覺美中不足,即此已是難能,殊堪嘉許。此去峨眉還當別降殊恩,賜一佛門至寶,使其立功自見。說完便留了一紙手諭,命交楊、淩二女。將健兒帶至法壇,令其守護至天明。大師自往前殿,便未再來。

二小由小轉輪中煉就元胎,肉身又經大師賜服自煉靈丹,所以元嬰一歸竅,便自緩緩成長。等楊、淩、葉三人進來,一晝夜的工夫,已經長成八九歲大的幼童。體格面容更是珠輝玉映,神光煥發,仙骨仙根,迥與前次不同了。手示所留法寶放在壇上,還有兩柄月牙形的戒刀和兩粒念珠。楊瑾知此二寶一名毗那神刀,一名伽藍珠,均是大師昔年初次成道時所用防身之寶。威力靈效雖比本山法華金輪等四寶稍遜,也非尋常法寶、飛刀所能比擬。尤其是專制魔鬼妖魂,另具一種妙用。便和葉、淩二人說了,俱都嘆為異數,各代二小欣幸不置。

楊瑾見健兒滿面羨妒之色,笑道:“自來大器晚成。李真人法寶最多,自成道以來,輕易不見他用。只要你異日好自修為,還怕得少了麽?”葉繽笑道:“話雖如此,我看他終覺可憐可惜。我的法寶他多不能使用。謝道友近四甲子以來,煉了好些法寶,被他仙都山中兩孿生義女討去不少,大約身邊還有。等到峨眉相見,我慷他人之慨,要了來,轉贈健兒,做見面禮吧。”健兒聞言,喜出望外,忙上前叩謝不疊。雲鳳也覺他向隅可憐,想起前在白犀潭得了兩柄錢刀,本意沙、咪二小一個一柄。今見二小各得兩件佛門異寶,本欲中止前念,賜一柄與健兒。及聽葉繽一說,又想健兒尚無甚法力傳授,來時顛仙又曾說此寶和那神禹令均須加功修持,自煉一次,方不致被外人覬覦,乘隙奪去,恐健兒拿去不能保持。又是雙的,不便分拆。還是將來再說的好,話到口邊,又覆縮住。

楊瑾奉命代師行法,陪著葉、淩談了一陣,自去壇上施為。行時笑向雲鳳道:“你這兩個高足,三四天內即可成就,你是要高要矮,要胖要瘦?說出來,我好照辦。”雲鳳還未開口,葉繽笑道:“謝道友百十年前收了兩個義女,因他素喜幼童,至今兩女仍是十二三歲少女相貌,十分天真美秀,實是引人疼愛。聽說峨眉門下盡多仙童,既然其權在你,何不把他們變得乖巧好看一些?仙家不比凡人,要那魁梧奇偉相貌何用?”雲鳳也覺身為後輩,未入師門,先自收徒,已屬不合,再帶兩個比自己還要高大徒弟前往參謁師尊,未免不稱,易為同門所笑。聽餘英男說,李英瓊、齊霞兒的徒弟也是矮子。便在旁附和,最好是長到十幾歲的幼童,太高大了倒不好看。楊瑾含笑允了,隨令雲鳳陪伴葉繽,自去壇上主持行法。

沙、咪二小最為發奮,雖在幻境中受盡苦難,連冒三次奇險,行法人卻少費許多心力。並且最緊要的難關已經渡過,魔頭已不再來侵害,大師佛法高強,防範又極周密,一切仇敵外邪均不能闖入。以後只須依樣施為,一點也不費事。葉繽先想到後殿看完二小,再和楊、淩二人聚談敘闊,候到明早,再去探看大師歸來,以便求教,請其指示玄機。身才進洞,全殿便被佛法封鎖,四外金霞環繞。楊瑾上壇行法之時,又忘提起,也就罷了。

葉、淩二女本是一見傾心,這時晤面一室,促膝談心。一個見對方道法高深,備極傾慕;一個見對方慧根夙具,吐屬嫻雅,意志高超。雙方又都容華美秀,清麗入骨。由不得互相愛重,越談越投機,頃刻之間便成密友。雲鳳終覺楊瑾前生是自己祖姑。芬陀大師盡管謙和,與峨眉諸長老論平輩,實則輩分最高,諸長老仍以前輩之禮相見。葉繽是楊瑾兩生至友,如何敢齒於雁序?因在白陽山,楊瑾再三說:“我前生雖是你的尊親,然而今生已經易姓。自來今生世人,前生多有關聯,輩分相差,往往顛倒,不過前生之事俱記不起罷了。譬如我和常人一樣,不記前生,甚且由你接引,拜你為師,難道你也叫我祖姑麽?出家人只論今世師徒輩分,不以前世尊卑為序。恩師與諸正教中道友多半兩輩交情,因非本門,不相統屬,仍是各論各的。盡管外人對她尊崇,從不以前輩自居。你真非謙不可,不肯用同道師姊妹稱呼,你呼我為瑾姑,以示與外人有別足矣。”雲鳳爭論了幾次,最後只得允了。自從二次和葉繽見面,知道葉、楊二人交情以後,便據前例呼作繽姑。葉繽執意不肯,說:“瑾妹劫後重來,如論今生,我和你相識還是在前。我平生最不喜做人尊長,除我島中門人侍兒和仙都二女外,多是平輩姊妹。你這樣稱呼,反不親切。最好各交各的,仍作姊妹,豈不親切得多?要這空名則甚?”雲鳳雖只二三日工夫,已看出葉繽外和內剛,心念所及,便難搖動。也只得恭敬不如從命,改稱為姊。葉繽初見雲鳳時,便知將來必有相須之時。自己素不喜與外人交往,峨眉門下無甚知交。還疑萍水相逢,異日難得常見,到了用時不便相煩。不料既與楊瑾兩世淵源,雲鳳人又這樣謙恭誠懇,對己傾慕非常,斷定將來隱患可除,越發欣喜,由此三人成了至交。不提。

第二○八回 踏雪賞幽花 玉雪仙嬰雙入抱 飛光驚外道 金烏邪幕總無功

光陰易過,不覺滿了七日期限。健兒正從殿旁一間小石室內端了一盤煨芋和一些鮮果進來,與雲鳳食用。忽見金霞飛起,一閃不見,同時現出整座法壇。楊瑾手掐法訣,面向裏立,口中梵唄之聲剛住。再看沙、咪二小,身上仍各圍著一片布單,低眉合眼,端坐原處,人已長成十五六歲幼童形象,面前卻各多了一身道童裝束。隨聽楊瑾道:“你二人原有衣履已穿不得,急切間無處覓取。是我這兩日乘著行法餘暇,將昔年上山時俗家父母所賜的兩匹綢緞制成兩身道裝,與你二人穿用。塵世華服雖非修道人所宜,但此物乃今生父母所賜,當時不忍過拂親心,帶上山來,又不願以此濟貧,留存至今。現時想起年久難免朽壞,我又要它無用,你二人此時又無衣著,正可暫且穿用。等到峨眉拜謁教祖,賜了穿著,再行更換。現在佛法已經圓滿,等我三人走開,速速換好相見吧。”說罷,便同葉、淩二人同往前生居住的小石室內相待。

沙、咪二小也真勤謹,自從元神歸竅,便照大師所傳,運用玄功,靜俟成長,一毫都不曾松懈。楊瑾再施展佛法相助,長到預擬身材,方始停歇,專做骨髓堅凝功夫。到第七天上,二小自覺大功告成。因原著衣履已在嬰兒剛成長時被大師行法脫卸,身上只圍著一片布單,正愁沒有穿的,聞言大喜,連忙睜眼欲先謝恩時,三人已回身走去,喜洋洋縱下座來,拿起新衣,匆匆穿好。

健兒在旁見二小七日之內居然成了大人,雖然不免妒羨,也代二小歡喜不已。一面忙著詢問經歷,一面幫著二小穿戴。二小見他仍是藐躬小弱,同來四人只他最為本分,所遇獨最落後,相形之下,好生不安。健兒見二小喜容速斂,對己關切,也頗心感,便把日前遇合略為告知。二小聞言大慰,重又喜氣洋洋,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勸勉問詢,亂了一陣。

跟著穿著停當,忙同趕往隔室,見了三人,納頭便拜,伏地不起。因是感恩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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