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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回 巨掌雀環 神光寒敵膽 皓戈禹令 慧眼識仙藏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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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說是人,幾乎連猿鳥都難飛渡,真個形勢奇秘,險峨已極。還算雲鳳本身內外功都臻上乘,劍術飛行俱有門徑,隨便行走;不比上次司徒平奉神駝乙休之命,白犀潭投簡,須要一步一拜上去。遇有阻礙,盡可攀撥縱躍而過,難不了她。當天下午,她由亂山叢裏,走入一個山峽之中。那峽口外觀尚闊,漸進漸狹,兩邊危崖高有千丈,時有雲霧,循崖出沒游動。崖壁上生著極厚的苔蘚,一片濃綠直展上去,擡頭望不到頂。奇花間生,多不知名。看去其滑如油,莫可攀附。崇崖高處,只正午能見一線日光,本就黑暗,何況又在將近黃昏之際,由峽石峰頂上蜿蜒轉折而來。

初進時路寬約有兩丈,還不甚覺得太險。走了一陣,再看前路,只是一條寬不過尺的天然石棧,歪歪斜斜,纏附在離地數百丈的崖腰之上。下面是一條無底深澗,水勢絕洪,澗中覆多怪石,奔泉激撞,濺起來的浪花水氣,化為一片白茫茫的煙霧籠罩澗面,似擁絮蒸雲一般,往峽口外卷起。但聞洪波浩浩,濤鳴浪吼,密如急雨打窗,萬珠擊玉,潺潺嘩嘩,聲低而繁,卻看不到水的真形。這麽僻險詭異的山峽,前望是暗沈沈的,仿佛有一團愁雲慘霧隔住,看不到底。再加上驚湍怒嘯,泉聲嗚咽,空谷回音,似聞鬼語,越顯得景物幽秘,陰森怖人。雲鳳暗忖:“韓仙子得道多年,天下名山勝域盡多,怎麽隱居在這種幽郁詭秘,使人無歡的所在呢?幸虧我現在學會劍術,又系奉命而來,否則真不敢深入呢。”正行之間,那石峰忽然斜溜向外,窄的地方不容並足,須要提氣運力而行,力量稍不平勻,便要滑墜澗底;又帶著一個玄兒,走得甚是費力。天光卻黑了下來,恐當晚難以趕到,又不敢徑駕劍光。只得通白了幾句,手夾玄兒,運用玄功,施展初學劍時陸地飛行之法,加速前進。

行約個把時辰,前面濃霧消處,忽有月光斜照,藤蔭匝地,枝葉縱橫,碧空雲凈,夜色幽絕。雲鳳知一轉崖角,穿洞而出,便達潭邊。仙宅密邇,沿途毫無阻難,心中甚喜。忙囑玄兒小心謹慎,不可妄言妄動。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方欲前行,忽聽遠處一陣鸞鳳和鳴的異聲,接著便是一片輕雲當頭飛過,立時雲霧大作,腥風四起。雲鳳那樣目力,竟伸手不辨五指。玄兒剛喊了一聲:“好腥臭!”便見遠遠雲氣回旋中,現出一對海碗大的金光,中間各含著一粒酒杯大小,比火還亮的紅心,赤芒遠射,一閃一閃,正從對面緩緩移來。玄兒當是來了怪物,一伸手取出歸元箭,便要發出。幸虧雲鳳持重,記準來時芬陀大師所說見怪無傷之言,忙喝:“玄兒不許妄動!”躬身向前說道:“小女子淩雲鳳,奉芬陀大師與家師崔五姑之命,來白犀潭拜謁韓仙子,以踐昔日之約,望乞仙靈假道為幸。”一言甫畢,前面金紅光華倏地隱去,腥風頓息。陰雲濃霧,由密而稀,跟著消逝,月光重又透射下來。但始終也沒看見那怪物的形象。再往前走,便踏上一條丈許寬的岡脊,石地已與石崖相脫,兩邊都是深壑,泉瀑之聲愈發奔騰洶湧,宛如雷喧。

那怪物現處,有一條極寬的濕痕,蜿蜒岡脊之上,料是龍蛇一類。雲鳳近來屢經大敵,連遭幾次奇險,並沒放在心上。又行約刻許,由崖左轉,地勢漸低。兩面危崖的頂,忽然越過兩旁澗壑,往中央湊合攏來,天光全被遮住,依稀略辨路徑,暗影中似見壁上洞穴甚多,也未在意。行約半裏,才覺出身已入洞。再走裏許,便到盡頭,危石如林,渾疑無路。又從石筍林中轉折了幾處,才尋到那出口的洞穴,磊砢凹凸,石形絕醜,其大僅可通人。雲鳳快要穿入,才想起洞外怪物作梗,略微通誠,便無異狀,一心覓路,竟忘了高呼韓仙子。玄兒淘氣,非但沒有害怕,反倒偷覷雲鳳不註意,朝著鬼怪去扮鬼臉。那些鬼怪想是被他逗急了,愈加搖頭吐舌,伸爪跳足,作勢欲撲。一會兒工夫,全壁間大大小小的奇禽怪獸、鬼物夜叉、龍蛇獅象之屬,全都飛動,一齊暴怒,作勢向穴口撲來。立時異聲大作,陰風四起,危壑搖搖,四壁似要坍塌之狀,端的聲勢驚人。玄兒先也疑心闖禍,有些膽寒。再一定睛註視,鬼怪騰躍雖烈,仍是不能離壁飛來,又覆寬心大放,還想再逗下去。雲鳳本在伏地默祝,靜候潭開,進謁仙人,聞聲有異,已經覺察。擡頭一看四壁鬼怪,一齊都活,不禁大吃一驚,只得加意留神戒備,以防不測。暗想:“自己一心虔敬,並無開罪之處,又是奉命應約而來,何以仙人閉關不納,反使鬼怪現形,大有驅逐之勢?”越想越不甘服,正要借著請罪,質問仙人。忽聽萬嘯同喧中,潭底悠然一聲清磐,立時群囂頓息,壁間一切鬼物也都恢覆原狀。只剩那清磐一擊,空壑留聲,餘音泠泠,半晌不歇;危巖四處,地絕人境,澄泓不波,圓影沈壁,真個幽靜已極。

雲鳳還不知玄兒惹事,料知仙人召見在即,忙回顧玄兒,以目示意,囑令謹慎相俟。玄兒聞得磬聲,見狀知旨,也不敢再淘氣了。果然磬聲響罷,沒有半盞茶時,先是潭底澄波,無風生浪,似開鍋的水一般,滾滾翻花,由中心湧起,分向外圈卷去。中間的水卻成了一個漩渦,急轉了百十轉,突然由小而大,一個畝許方圓的大水泡冒過,倏地一落百丈,現出一個同樣大小的水洞。四外的水,也都靜止如初。當中晶壁井立,直達潭底,光華隱隱。雲鳳料知仙潭已開,連忙夾了玄兒,朝晶井中飛落。由上到下,約有三百多丈深,四壁的水,全被禁住,分而不合,流光晶瑩,如入琉璃世界。快要到底,晶井忽然轉折,又是一條高大的水衖現出。用腳一試,竟如踏在玻璃水晶上面,平滑異常。當即停了飛行,放下玄兒,一同往衖中走進。前行不幾步,適見光華越顯強盛,流輝幻彩,映水如虹,射眼生纈,奇麗無儔。朝那發光之處一看,乃是一根大約數抱的水晶柱子,上面有“地仙宮闕”四個古篆,高可九丈,下半滿是朱文符箓,彩光四射,便自此出。往後方是石壁,壁上有一高大洞門,相隔那柱約有三十多丈。這條水衖約有三四丈方圓,由柱前十來丈遠處直達洞壁。這一大片的水壁,卻加高加寬了好幾倍,腳也踏到了真的石地。看那情勢,那根晶柱乃是辟水之寶,便無人來,柱前後這一片也是常年無水。

師徒二人且行且看,不覺到了洞門之外。見無人出來,不敢貿然深入,只得朝著洞門跪下。方要通語祝告,忽聽洞內有人喚道:“雲鳳遠來不易,無須多禮。適你來時,我正入定未完,如非小兒淘氣,還須累你久候。徒兒們俱都謫遣在外。我現在第三層內洞中參修打坐,你二人可至二層洞中,再候兩三個時辰。內中有我當年不少物事,你如心愛,不妨挑兩件帶回去。還有好些忘形之交送來不少果子,也可盡量隨意吃些。等我事完,即出相見。”說完無聲。雲鳳聞言大喜,當下叩謝起立,率了玄兒坦然走進。先到前洞,見洞甚高大,壁如晶玉,到處光明如晝。陳設卻少,只當中有一座大鐵鼎,旁設丹爐杵臼之類。鼎後有一玉墩,一石榻,還有幾個就原生珊瑚制成的椅子。此外更無別物。行進數十丈,便到前洞盡頭。一片大鐘乳似玉絡珠纓,水晶簾帳一般,由洞頂直垂到地,將洞隔斷,更無空隙。兩旁卻各開一個門戶。由左門入內一看,乃是一個鐘乳結成的甬通,彎彎曲曲,長約裏許。當頂滿是冰淩晶柱,筆直下垂,離地約三丈。兩壁寬僅兩丈。仿佛成千成萬的寶玉明晶砌成一般,看去光滑溫潤,個個透明,千光萬色,形成一圈圈不同的彩虹,看不到底。人行其內,如入珠宮貝闕,瑰麗無儔。出口處是一半月形的穹門,過去便是第二層洞室,奇輝閃耀,越發光明。回顧來路右壁,也有一同樣的穹門,與外相通。細查形勢,這座地仙宮閉,當初未開辟以前,只到前洞盡頭處晶壁為止。中間裏許,盡是石鐘乳將前後洞隔斷,不能再進。嗣經洞中仙人用法力在鐘乳林中開出兩條甬道,才得裏外通連。

再看二洞情景,比起外洞,又不相同。中間洞作圓形,廣約五畝,沒有外洞高大,可是洞壁上共有七個門戶,內望有深有淺,洞室必不在少。除來路二門外,全是石質,再見不到一根石鐘乳。全洞形如覆碗,洞頂也是圓的。通體石壁石地作灰白色,光潔瑩澤,全沒一絲斑痕,直和美玉相似,生平從未見過這種好的石間。內中陳設也多。正對著當中洞門,放著一個石榻。榻前散列著許多石幾、石凳、石屏、石案,丹竈、藥爐、琴、書、劍器,陳設繁多。榻後有一丈許高的石臺,臺上也有一個小石榻。環洞壁石地上,種著許多奇花異卉。有的形如海藻,朱實累累;有的葉如大扇,上綴細花;有的碧莖朱幹,花開如鬥;有的無花無葉,只有虬幹屈伸,盤出地面;有的形似珊瑚,明艷晶瑩,繁絲如發,無風自拂。俱是千奇百怪,目所未睹。洞居地底,本不透光,可是一路行來,無一處不是明如白晝。這二洞以內尤其寶光四射,耀眼欲花。

雲鳳師徒初入寶山,目迷五色,驚喜交集,出乎意想。先匆匆看了個大概,然後同往右壁丹爐側面寶物放光之處跑去。到了一看,一個三丈多長的大石案上,放著幾堆道書和不少物事,自道家應備之物,以及尋常使用之物,如金針、剪刀、尺子等都有,共有數十件之多,俱都位列井然,整整齊齊放在那裏,十有九映射出珠光寶氣。雲鳳因韓仙子命她挑兩件,沒提到書,不敢妄動。明知都是寶物,無奈不知用法深淺,想不出挑哪件好。先想揀那光華較盛的挑,一查看那些東西,又都尋常,看不出有何大用,又不敢貪心多取。躊躇了一會兒,忽然福至心靈,暗忖:“恩師當初曾說此行得益甚多,不比尋常。這石案上的東西,凡有光華的都放在下首。那些暗無光澤的,反和這道書一起陳列,而且件數不多,形式又覆奇古,若無大用,何須如此重視?至於用法,仙人既肯相賜,當必不惜傳授,莫要被她瞞過,錯了機會。”想到這裏,再仔細一看上首陳列的那些無光之物,乃是一根滿鐫古篆文的鐵尺,一支玉笛,兩把數寸長的錢刀,三枚黑玉連環,兩個古戈頭;還有一面細如蛛絲網子,疊在一起,大只數寸,厚約寸許,分不清層數。稍微揭起了百十層,還沒顯出一點薄,估量展開來,至少也比一面蚊帳還大。恐弄亂了不好疊,依舊原樣輕輕放好。雲鳳哪知這是一件至寶,嫌它絲太細弱,就此忽略過去。餘下還有一面顏色黝黑,形如令牌的東西,非金非石,不知何物所制。雖與別物一樣,乍看不放光華,微一註視,不特奇光內蘊,而且越看越深。陽面所繪風雲水火,隱隱竟有流動之勢。背面符箓甚多,非鐫非繪,深透牌裏。知是異寶,首先中意,取過一旁。還剩一件,正不知如何取舍。玄兒忽道:“師父,你看那兩把古戈頭樣子真好,師父帶回去,給沙沙、咪咪兩個師兄一人一把多好。”雲鳳被他觸機,便依言取下。

寶物到手,先朝法臺跪倒,謝了恩賜。再和玄兒去尋那些異果。只見法臺旁一架石屏風後面,也是一個大石案,共有七大五小十二個古陶盤,有一半空著。中有五個,盛著長短大小各種不同的異果。除有十多個絳紅色的碗大桃子,和顏色碧綠、粗逾碗口的兩截大藕外,餘下休說吃過,連名都沒聽說,共有二十來種,每種最多的也不過十五個,最少還有兩個的。雲鳳不敢任性,只挑那數目多的,每樣吃了一個。又酌取了兩樣與玄兒。共吃了七八樣,甘腴涼滑,芳騰齒頰,各有各的好處,頓覺心清體快,神智瑩然,喜歡得說不出來。因見果子中有十來個形似丹橘,大只徑寸,裏面卻不分瓣,肉色金黃。連皮嚼吃,有玫瑰香,芳甜如蜜,最為味美。想連那大桃子帶回去孝敬芬陀大師和楊瑾,每樣取了兩個,藏在法寶囊內。那藕看去佳絕,其他還有十來種,都只是兩三個,為數太少,雲鳳全沒有動。在洞內吃罷跪謝。然後在壁角擇了一個石凳坐下,重又低聲囑咐玄兒,此後一心向道,奮志虔修,不可絲毫懈怠。玄兒自是連聲應諾。想起師恩深厚,少時見罷仙人,便要分別,甚是依戀,不覺淚下。雲鳳也覺淒然不舍,又慰勉了玄兒幾句。

待沒多會兒,便聽近側不遠有人呼喚。雲鳳循聲尋視,韓仙子不知何時到來,已在當中法臺石榻之上坐定,身著玄色道裝,已不似前見時通體煙籠霧約之狀。忙率玄兒,慌不疊地趕將過去,恭恭敬敬拜倒法臺之下。韓仙子微笑道:“我因當年一時意氣,從不許外人走進我這白犀潭的地仙宮闕以內。有那無知之徒,冒昧前來擾我的,多為守洞神鼉所阻,無不掃興而返。我道號半清。這座地仙宮闕,深藏潭底水眼山根之內,為漢時地仙六浮上人故居。後來上人轉劫飛升,更無一人到此,久為水怪夜叉等類盤踞。是我遭難前一月,無心中收伏了現守此洞的神鼉。它本是水中精靈,所有洞中鬼怪,多半相識。經它引路到此,將水怪夜叉之類全用法力禁制在潭面圓崖之上。讀了六浮上人遺偈,尋出留藏的道書、寶物,方知底細。當時尚嫌它地大幽僻,不見天光,本意辟作別業,並無長住之心。誰知不久遇難,外子不過暫時受困,我卻幾乎形神皆滅。劫後思量,只有這裏最宜潛修,才棄了故居,隱居在此。遇難之時,多虧幾個曾受我活命之恩的通靈異類冒死相助,將我原身搶盜脫險,所以它們獨能得我允許,隨時進見;有時我並為之指點迷途,解脫危難。它們倒也著實有良心,知我自來喜花,每尋得一兩種奇花異草,靈藥仙果,無論有多險阻遙遠,必要給我送來。因我姓韓,都稱我韓仙子。守洞靈鼉,忠於職守,不得我命,只要有人一進洞前峽谷,踏上了黑龍背石梁,必定出去攔阻。它已得道千年,煉就一粒內丹,頷下神爪握著我的法寶,來的無論是人是獸,遇見它休想再進一步。它們來時,必要高呼韓仙子,朝我打一招呼,再行走進,年歲一久,幾乎變成了入潭暗號。尤其近數十年來,神鼉勤於修煉,把這事當做慣例,一聽喊韓仙子,便當是得了我的許可,不再中途阻攔。後來漸為外人探悉,覬覦洞中寶物,知我每隔一月,必有一次神游,一出去少則三五日,多則半月以上,意欲瞞過神鼉,來此盜取。不料潭水千尺,宮門緊閉,禁制重重,不深入不過遇阻而返,一落潭內,縱不致死,也須受傷而去。神鼉見出事以後,誤了把守,向我請罪。我道:‘這些人既貪且愚,勿須變我洞中習慣,仍舊照常,只要到了地頭打招呼,便不必再為阻攔。外人到此,水路不開,他也進不來了,樂得叫他見識見識我的法力。況且凡是正教中的高明之士,決不肯行此鼠竊狗偷之事;所來的不是旁門下流,便是一些無出息的散人,計較他作甚?’果然來的人連受了幾次挫折,無人再敢問津。

“不料外子乙休竟因此乘機命一峨眉新進來此投簡。我當時看在三仙道友面上,僅發動全壁鬼物將他驚走,沒有和他過分為難。但知外子異日有一事須我相助,必不容我在此清修。由此吩咐神鼉加意戒備,不許一個生人擅至洞門。此次如非我事前囑咐,你便入谷高呼,也進不來呢。前者神游,遇著你收了幾個小人,雖然根基稟賦都薄,但是小得甚妙,他們俱是前古劫遺,比常人轉劫容易。我當年心忿外子自己惹下災劫,患難臨頭,反急於自顧。固然他推詳先天易理,特意借此來躲過三劫,知我必能轉禍為福。但終怪他事前既不明言相告,事發又棄我而去,太覺薄情。雖決意不再與他相見,無奈異日之事,如為對頭所挫,未免太使他難堪。日久氣平,表面尚未允相助,心終不忍恝置。以前我說的話太絕,不便親去,只有事前覓一替人。但我雖有門徒,現時謫遣在外,俱都難勝此任。恰好這小人正合我用,尤其是你帶來這個更中我意。法力既能使他變為成人,更可使他大小隨心。即或萬一不幸,為妖屍所傷,我也能使他立即轉劫重生,仍舊度到我的門下。那對頭靈敏萬分,除我親身前往,若命人代,最好小得和嬰孩一樣,才能暗中偷入他的巢穴,破他邪陣。尋常嬰孩,無論具有多厚仙根,骨髓未堅,體魄未固,也無用處,哪有這樣的天生小人適宜。看他聰敏矯捷,遠勝常人,異日之行,勝任無疑了。我雖教你轉致令師崔五姑,並未向我回話說定,當時料知必允。許久不見你來,離那用時還遠。但他道行毫無,早日從容準備,畢竟強些。昨日偶然想起此事,曾欲飛書相詢。正當我煉形成功未幾天,每日修煉正勤,須到今日今時,才得稍閑。打算過兩日,先用千裏傳真,查看你的住居動靜,再行飛書往詢。適間神鼉歸報,說你已率小人到來。我正打坐之際,本擬屈你暫候,事畢再開水路相見。偏生玄兒淘氣,看出壁間鬼怪在真似之間,竟乘你虔心拜祝時,向它們引逗。這些水怪夜叉,無一善良,經我多年恩威並用,勉強馴服,還有不少尚在訓練。有幾個極厲害的,以前曾被我用寶物鎮壓後洞。壁間禁法原禁它們不住,近因它們終年被困後洞,不似洞壁諸怪還能每月朔望一食潭底魚蝦,受苦不過,日夜苦求,甘願在洞壁上與同類一體守法受禁,誓不他去為惡,我才一時動了惻隱,便許了它們。如此兇暴猛惡的怪物,怎能甘受一個小人的侮弄,立即野性暴發。那幾個見我久久不開水路,又當你兩個和昔日盜寶的人一類。這些來人,我原不禁它們小有傷害。所以一見你們到來,立即脫禁飛起,意欲公報私仇,得而甘心;不知你竟是事前得了允許,應約而來。我在後洞知道事急,再不接引,難免受傷,你還要保護玄兒,如何應付得許多?我又起身不得,只得命神鼉擊了一下清寧磐。這些鬼怪才知惹了不是,恐受責罰,又要鎮壓在後洞,齊都逃出潭去,潛伏在你來路黑龍背石梁下深壑之內,不敢就回。那裏正當你的歸路,勢必遷怒,與你為難,或求你轉來代它們說情。雖無大礙,你少時經過,還是留心些好。”

雲鳳聞言,方知適才鬼怪鳴嘯,乃是玄兒惹的亂子,不禁看了玄兒一眼。玄兒因雲鳳說他出身細微,韓仙子輩分甚高,不敢請求拜師,謁見時只可伏地叩頭,敬俟仙命,心中本在懸懸不定。這一聽事已敗露,愈發敬畏,伏在地上,將頭連叩,不敢仰視了。韓仙子見他又害怕又希冀的神情,微笑了笑,吩咐一同起立,說道:“你一個侏儒小人,雖然淘氣,卻有如此膽力,倒也難得。我素不論來歷,但我門中家規素嚴,修為尤關緊要,犯了規條,固然誅責無赦,便是怠忽不用功的,也必加重責,絕不寬容。所以事前極為慎重,以免異日為我門之羞。收你與否,須看你此後修為如何,不在你出身高低上。不過我既有用你之處,將來列我門墻,也必會給你一番造就。現時權且充我洞中服役童子,等四十九日後,你已成了大人,得了我的傳授,那時我再查看你的行為心意如何,才能定準他日的去留呢。”玄兒聞韓仙子大有收他為徒之意,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跪倒,拜謝鴻恩,勉力前修,誓死不渝。韓仙子笑道:“你能如此,自然是好。隨我學道,卻非容易呢。”玄兒又向雲鳳拜謝了師恩及引進之德。

第一八八回 毒霧網中看 巖壑幽深逢醜怪 罡風天外立 關山迢遙走征人

雲鳳見玄兒已蒙收錄,便跪請二寶用法。韓仙子道:“我那玉石案上所列諸寶,在上層的皆我當年降魔奇珍和前古仙人所遺至寶,經我苦心搜羅而來。這也是你仙緣湊巧,才得有此奇遇。你取的那面形似令牌之寶,乃洪都故物,名為潛龍符,又名神禹令,為洪荒前地海中獨角潛龍之角所制,專能避水防火,降魔誅怪。夏禹治水,曾仗它驅妖除怪,開山通谷,妙用甚多。自夏以來,僅在漢季一現。我在此洞晶壁之中尋到,雖然用法只知大概,未能深悉微奧,即此已非尋常怪物所能抵禦了。那兩柄古戈頭,名為鉤大戈,又名太皓戈,按劍法練習,便和飛劍一樣,可以運用自如。尚有一樣妙處,如使雙戈並用,無論敵人多厲害的法寶,即或你自身功力不濟,不能將它收為己有,也可將它架住,不致傷你分毫。你眼力真好,那下層眾寶也非凡物,俱都光華燦爛,你卻一件不取,單取這兩件稀世奇珍,大非我始料所及。你功候尚差,難免啟人覬覦。回山以後,速請芬陀道友為你略施法力;你再擇一靜地,按著煉劍之法,使其與身相合,免被外人奪去要緊。”雲鳳一一敬謹拜命,謝了傳授。韓仙子道:“你此間事完,芬陀道友現已為兩個小人行法助長,或許還有用你之處。路上難免有小耽擱,俱不妨事,回去吧。”雲鳳拜別起身,玄兒意欲送至上面。行至洞口,雲鳳命他回去。玄兒還未答言,便聽洞內呼喚玄兒,雲鳳又正色忙催速回,只得忍淚拜別回洞。不提。

雲鳳走過洞前玉柱之下,見水路通明無阻,與來時一樣。使命已完,又得了兩件仙家至寶,好生興高采烈。適才急於進謁,未暇觀賞,趁著歸途無事,滿心想看一看水底奇景。方欲緩緩飛行,沿途看去,忽聽身後水響。回頭一看,玉柱前邊的水竟似雪山飛崩,倒了下來。接著兩壁連頂的水墻,也都相繼散落,洪濤暴卷,駭浪奔騰,從身後猛襲過來。料知仙人不願她在下面久停,連忙催動遁光,由水晶衖內加緊飛駛。面前道路雖仍堅瑩如冰,可是身子才一飛過,水勢立時便合。劍光迅速,不消半盞茶時,便飛出了潭面,始終也沒看見守洞神鼉是甚形狀。想起行前韓仙子有途中多阻之言,又這樣催促快走,必有緣故。離開仙府,越發不敢延遲,上到穴口,立駕劍光朝回路飛去。剛出崖洞,轉上石梁,見夜月明輝,藤蔭匝地,清風拂袂,時聞異香。上面危崖交覆,月光只能照到中間石梁之上。一眼望過去,兩邊漆黑,當中卻如銀龍也似,蜿蜒著好幾裏長的一道白練,點綴得空山夜月十分幽靜。除了深壑底下的飛瀑流泉琤瓊遙應外,更不見一點異狀。方在尋思:“仙人說這裏潛伏著幾個怪物要和我為難,怎不見動靜?”遙見前面兩邊崖壁之上,月光交互組成一條條的白影,遠遠望過去,仿佛張了一片回紋錦在上面,甚是美觀。

正飛得起勁,眼前倏地一暗,擡頭一看,上邊兩崖業已合攏,形成兩頭相通的一座洞穴,橫在當路,正是來時遇神鼉攔路的所在。月光被洞頂遮住,照將下來,只前面兩壁間的白光越發明亮,光影整齊,細密已極。暗忖:“這一段峽谷既不透光,這月光哪裏來的?又有這般繁細的條紋。難道前面洞頂有天生就的這等裂縫不成?”方在奇怪,偶一回望來路有甚動靜無有,一眼看到身後通口兩邊壁上,照樣也有類似回紋的白光,猛然省悟:“月光無論居中或在側,也只照一面,決無三面都照到之理。看前後光影,直似懸了一面網子在那裏。洞頂縱有天生奇景,哪會這等繁細整齊?況且來路口上明明未見,身一走過,便即添上。仙人料無戲言,定是潭底逃出來的怪物在此作怪為祟。它見全峽谷只這一段不透夭光,人困其中,不能破穴飛逃,特地來此埋伏,等自己入了谷洞,又將來路遮斷。仙人尚且說難制,真個小心些好。”想到這裏,便把劍光略停,緩緩前進。一面觀察洞頂有無出路,一面還得留意石梁之下有無怪物沖出狙擊,懸心已極。

這時相隔前面出口不過半裏多路,漸漸認明那些白條紋並非月光,竟是一面灰白色的光網,將出口籠了個又密又緊,也不見怪物影子。雲鳳有心禦劍穿行出去,繼一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怪物不是沒有看見飛劍,仍然如此施為,必是有恃無恐。自己功力淺薄,只憑飛劍、飛針,萬一失陷,如何是好?”想了又想,不敢冒昧。先將飛針取出,大喝道:“大膽妖物,擅自脫禁私逃,還敢來此阻路!急速回潭待罪,免遭大劫,永墮泥潭。”言還未了,耳聽洞外異聲雜起,格格磔磔,似在嗤笑,聲甚淒厲,聽了毛發皆豎,說不出的一種難過。有的頗與白陽古墓所聞怪聲相似。知道厲害,恐顯出膽怯,更長妖魅之威,強自鎮靜心神,大喝:“無知妖孽,死到臨頭,尚還不知悔悟,看我法寶誅你!”一擡手,飛針化成一道紅光,帶起一溜火焰,直朝那面光網上飛去。原意此針神妙,定和以前斬蟒相似。誰知火光快要挨近,光網上面忽然拱起一團其亮如銀的圓球,竟將那飛針吸住。雲鳳方在驚駭,一晃眼的工夫,對面光網上倏地現出一個奇形怪狀,身有六條臂膀,似人非人的怪物,指著雲鳳吱吱怒吼。雲鳳知道厲害,不敢怠慢,忙將飛劍放出,一道光華直飛過去。那怪物見了飛劍,全不畏懼,身仍懸貼在光網中間,只是把上身六條毛茸茸的長臂搖著,便發出數十丈的火焰圍繞全身。那六條長臂也暴伸長了數丈,就在火焰中迎著雲鳳的飛劍,撐格攔架,飛舞攫拿,鬥將起來。雲鳳見飛劍不能取勝,不由大驚。又見妖焰濃烈,時有綠煙往外拋射,雖被劍光阻住,但奇腥之氣,老遠便能聞到。料知此物必有奇毒,暫時雖不覺怎樣,時候久了,一個劍光擋不周密,要是射到身上,決非小可。自己孤身遇險,別無援救,聽韓仙子口氣,好似不會出洞相助,不可不早做準備。忙將來時楊瑾所贈靈丹服了一粒,先防毒氣侵害;一面運用玄功,指揮劍光,上前抵禦。那怪物鬥了一陣,身上連放了無數火焰毒霧,兀自被飛劍擋住,不能上前害人,急得在網上厲聲怒吼不已。雲鳳自然也是焦急,百忙中竟忘了施展新得的兩件寶物。

兩家相持了個把時辰,雲鳳定睛查看,那怪物生就一頭細短金發,塌鼻闊口,目光如電,血唇掀張,獠牙密布;通體色似烏金,閃閃發亮;頭大如鬥,頸子極細,肩胸高拱,蜂腰鶴膝,腹大如甕;自肩以下,一邊生著三條細長多毛的臂和一條長腳爪。乍看略具人形。這上下八條臂爪一舞動,真如一個放火的蜘蛛相似,身子又懸在網上,料是蜘蛛精怪無疑。正愁急間,那怪物突地發威,臂爪一齊亂動,飛舞越急,肚腹也凸起了好幾倍大小。噗的一聲,從口裏噴出白光閃閃一蓬銀絲,直朝雲鳳身前飛來。雲鳳先見它肚腹凸起,便料噴毒,仍想運用飛劍抵擋。不料怪物也料到此,口裏噴出銀線,同時八條臂一齊飛舞,向劍光抓去。雖然雲鳳飛劍神妙,沒被抓住,可是劍光吃怪物這猛力一格,略微往側一偏,那蓬毒絲便從空隙裏直噴過來。幸而雲鳳見機得快,一看妖物所噴毒絲由劍光隙裏鉆出,便知不妙,一面慌不疊將身縱退,手一招將飛劍收回。總算雲鳳近來功行精進,那劍又是仙傳至寶,運用神速,一收即回,疾如電掣,比妖物毒絲略快一些,居然趕在頭裏飛到,擋住毒絲,將身子護住,沒有受傷。即便如此快法,劍光和毒絲已是首尾相銜,稍遲瞬息,便無幸了。

雲鳳驚魂乍定,猛想起:“這條谷洞前後出口雖然俱被光網封住,但是妖物似乎只有一個,前路有妖物攔阻,定難通過,何不假裝朝前沖進,出其不意,改向回路,身劍合一,沖開後路光網出去?只要得見天光,即可脫身飛去。長此相持,兇多吉少,終以能早逃走為是。”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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