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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難遣春愁 班荊聯冶伴 先知魔孽 袒臂試玄針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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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子敬見來的是大、三、五、六等八位兄嫂,二、四、八、九等四房夫妻還未來到。一面命雲從上前叩見,便要著人分頭送信。子敬的大哥子修笑道:“老七,你不要張羅,我們先並不知雲兒回來,還是昨晚二更左右,你二哥著人挨家問詢,說有人見雲兒回來,老七可曾著人送信不曾?我猜定是雲兒回來太晚,你怕他一人走不過來,所以沒叫雲兒過去。我想雲兒長途勞乏,此次不考而歸,必有緣故,若叫他一家一家去問安回稟,未免太勞。所以我得了信息,忙著叫人分頭說與大家,吩咐今日一早,到你這邊吃飯團聚,又熱鬧,又省雲兒慌張,話反聽不完全。我來時順路喊了三弟、五弟、六弟,又叫人去催老二他們,想必一會兒就到了。”子修是個長兄,人極正直,最為弟兄們敬服,平素鐘愛雲從,不啻親生。雲從聽完了這一番話,忙上前謝過大爹的疼愛。剛剛起立,子敬的二哥子華、四哥子範、八弟子執、九弟子中等也陸續來到,只子華是單身一人,餘者俱是夫婦同來。大家見禮已畢,子敬夫婦問二嫂何不同來?子華臉上一紅,說道:“你二嫂昨晚動了胎氣,今日有點不舒服,所以未來。”雲從母親聞言,朝子敬看了一眼,說道:“少時快叫雲兒看看他二娘是怎麽了?”又問子華:“可請醫生看了沒有?”子華只是含糊其詞答應。雲從原是一子承祧九房香火,諸尊長俱都來到,忙著問安稟話,當時並未上子華家中去。全家團聚,自是十分歡樂。由雲從照昨晚商就詞句,當著諸尊長面前稟過。末後才由雲從母親陪了諸妯娌入內,引了玉珍上前拜見。外面也引見了這位新親家張四老爺。男女做兩起飲宴。

席後,雲從要往子華家中探病,又被子華再三攔住,說:“雲從初回,你二娘又沒有什麽大病,改日再去不晚。”雲從連請幾次,俱被子華攔住。一陣談說,不覺天晚。接連又是夜宴,席間大家商定,準在最近期中,擇吉與雲從夫妻合巹。直到夜深,才分別回去。

第二日一早,雲從便到子華家中探病,只見著子華一人,子華妻子崔氏並未見著。臨出門時,看見外面廂房門口站定一人,生得猿背蜂腰,面如敷粉,兩目神光閃爍不定,並不是子華家人。見雲從出來,便閃進房內去了。雲從當時也未做理會,順路又往各位伯叔家稟安。這些伯叔們都是老年無子,除子華外,雲從每到一家,便要留住盤桓些時,直到夜深,才回家。雲從知道諸位伯母中,只二娘崔氏是續弦新娶,出身不高,與妯娌不合,恐父母不快,回去並未提起不見之事。末後又連去了兩次,也未見著。趕到雲從喜期,崔氏正在分娩期近,更不能來。這時老家人王福,業已著人喚回。雲從自經大難,早已灰心世事。因是師命,玉珍又有救命之恩,所以才遵命完姻。夫妻二人雖是感情深厚,閨房之內卻是淡薄。每日也不再讀書,不是從著乃岳學習武藝,便是與玉珍兩人按照醉道人傳的劍訣練習。雲從的父母伯叔鑒於前次出門之險,他既無意功名,一切也自由他。

過了不到一月,崔氏居然生下一子。這一來,周氏門中又添了一條新芽,不但大家歡喜,尤其雲從更為遂心。子華大張筵宴,做了三朝,又做滿月。親友得信來賀者,比較雲從完婚,還要來得熱鬧。玉珍完婚三日,曾隨雲從往各房拜見尊長,只崔氏臨月,推托百天之內忌見生人,連子華也不讓入內,只許兩個貼身丫鬟同一個乳母進去。玉珍先未在意,及至滿月這天,諸妯娌仍未能與崔氏相見。到了晚間回家,臨行之時,玉珍剛要上轎,一眼瞥見雲從前日所見的那個猿背蜂腰的少年,不禁心中一動。回家問雲從,雲從說道:“白天入席之前,也曾見那人一面,大家都以為是不常見面的親友,均未在意。自己卻因回家時曾見過那人住在二伯家內,覺著稀奇。席散時節,趁二伯一人送客回轉,便迎上前去,想問問那人是何親友,為何不與大家引見。說未兩句,便見二伯臉漲通紅,欲言又止。猛一回頭,看見那人正站離身旁不遠,用目斜視,望著自己,臉上神氣不大好看。同時二伯也搭訕著走去,沒顧得問。”玉珍聞言,忙著雲從去請她父親進來,將前事說了。張老四聞言,大驚道:“照女兒所說,那人正是慈雲寺的黨羽。府上書香官宦人家,怎會招惹上這種歹人?”雲從聞言,也嚇了一大跳,忙問究竟。張老四道:“我當初隱居成都,先還以為智通是個有戒行的高僧。直到兩年以後,才看出他等無法無天,便想避開他們。一則多年洗手,積蓄無多,安土重造,著實不易。且喜暫時兩無侵犯,也就遷延下去。有一天,我同女兒去武擔山打獵回來,遇見一夥強人,在近黃昏時往廟內走進,正有此人在內。彼此對面走過,獨他很註視我父女。第二日智通便著人來探我口氣,邀我入夥。來人一見面,就是開門見山的話,將行藏道破,使我無法抵賴。經我再三謝絕,說我年老氣衰,武藝生疏,此時只求自食其力,絕無他志。我指天誓日,決不壞他廟中之事,走漏絲毫風聲,才將來人打發走去。後來我越想越覺奇怪。我青年時,雖然名滿江湖,但是只憑武藝取勝,並非劍俠一流。智通本人不是說門下黨羽多精通劍術之人,要我何用?若說怕我知道隱秘,不但似我這種飽受憂患、有了閱歷之人,決不敢冒險去輕捋虎須;即使為防備萬一,殺人滅口,也不費吹灰之力。只猜不透他們用意。我彼時雖未入夥,卻同那知客僧了一談得很投機,時常往來,慢慢打聽出他們用意,才知是那人洩的機密。那人名叫碧眼香狒閔小棠,是智通的養子。我和他師父南川大盜游威,曾有幾面之識。我初見他時,才只十四五歲,所以沒認出來。他卻深知我的底細,並非要我入夥相助,乃是他在廟門看見珍兒,起了不良之心,去與智通說了,打算做了同夥,再行由智通主持說媒。被我拒絕,雖不甘服,當時因他還有事出門,智通又因善名在外,不肯在成都附近生事,料我不敢妨他的事,閔賊已走,也就放過一邊。我知道了實情,深憂那裏萬難久居,驟然就走,又難保全,只得隱忍,到時再說。一面暗中積蓄銀兩,打點棄家避開;又向菜園借了些錢,在附近買了十來畝地,竭力經營,故作長久之計,以免他們疑心。不久便隨你逃到此地。起初只知閔賊出門作案,不想冤家路窄,下手之處,卻在你家。這廝生就一雙怪眼,認人最真。只要是他,早晚必有禍變。他當初師父就很了得,如再從智通學了劍術,連我父女也非敵手。為今之計,只有裝作不理會,一面暗中稟明令尊,請他覷便問令伯,這廝怎生得與府上親近,便可知他來歷用意。我再暗中前往,認他一認。如果是他,說不得還要去請像令師這一流的人物來,才能發付呢。”

第一○四回 張老四三更探盜窟 周雲從千裏走荒山

雲從恐父母聽了著急,還不敢實話實說,只說見那人面生可疑,想知道他的來歷,和二伯有何瓜葛。子敬聞言,嘆了口氣道:“這事實在難說。當你中舉那年,不知怎的一句話,你二伯多了我的心,正趕你二伯母去世,心中無聊,到長沙去看朋友,回來便帶回了一個姓謝的女子。我們書香門第,娶親竟會不知女家來歷,豈非笑話?所以當時說是討的二房。過了半年多,才行扶正。由此你二伯家中,便常有生人來往。家人只知是你二伯的內親。我因你二伯對我存有芥蒂,自不便問。你大伯他們問過幾次,你二伯只含糊答應,推說你二伯母出身小戶人家,因她德行好,有了身孕,才扶的正。那些新親不善應酬,恐錯了禮節,不便與眾弟兄引見。你諸位伯叔因你二伯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寵愛少妻,人之恒情。每次問他,神氣很窘,必有難言之隱。老年弟兄不便使他為難,傷了情感。至多你二伯母出身卑下,妻以夫貴,入門為正,也就不聞不問。及至你這次出門,你二伯母將她家中用了多年的女仆遣去,那女仆本是我們一個遠房本家寡婦,十分孤苦,無所依歸,我便將她留了下來。被你二伯母知道,特地趕上門來不依,說那女仆如何不好,不準收留,當時差點吵鬧起來。你母親顧全體面,只得給那女仆一些銀子,著她買幾畝田度日,打發去了。據那女仆說,你這二伯母初進門時,曾帶來兩個丫頭,隨身只有一口箱子,分量很重。有一天,無意中發現那箱子中竟有許多小弓小箭和一些兵器。不久她連前房用的舊人,一起遣去,內宅只留下那兩個丫頭。二伯問她,她只說想節儉度日,用不著許多人伺候。她娘家雖有人來,倒不和她時常見面。除此便是性情乖謬,看不起人,與妯娌們不投緣罷了。”

雲從聞言,便去告知張老四。張老四沈思了一會兒,囑咐玉珍:“雲從雖然早晚用功,頗有進境,但是日子太淺,和人動手,簡直還談不到。醉仙師賜的那口寶劍,不但吹毛斷鋼,要會使用,連普通飛劍全能抵禦,務須隨時留心,早晚將護才好。”到了第二日晚間,張老四特意扮作夜行人,戴了面具,親身往子華家中探看。去時正交午夜,只上房還有燈光。張老四暗想:“產婦現已滿月;無須徹夜服侍。這般深夜,如何還未熄燈?”大敵當前,不敢疏忽,使出當年輕身絕技,一連幾縱,到了上房屋頂。耳聽室內有人笑語。用一個風飄落葉身法,輕輕縱落下去。從窗縫中往室內一看,只有子華的妻子崔氏一人坐在床上,打扮得十分妖艷。床前擺有一個半桌,擺著兩副杯筷,酒肴還有熱氣。張老四心中一動,暗喊不好,正要撤步回身,猛聽腦後一陣金刃劈風的聲音。張老四久經大敵,知道行蹤被人察覺,不敢迎敵,將頭一低,腳底下一墊勁,鳳凰展翅,橫縱出去三五丈遠近。接著更不怠慢,黃鵠沖天,腳一點,便縱出墻外。耳聽嗖嗖兩聲,知是敵人放的暗器,不敢再為逗留,急忙施展陸地飛騰功夫,往前逃去。

且喜後面的人只是一味窮追,並不聲張。張老四恐怕引鬼入宅,知道自己來歷,貽禍雲從,只往僻靜之處逃去。起初因為敵人腳程太快,連回頭緩氣的工夫都沒有。及至穿過一條岔道,跑到城根縱上城去,覺得後面沒有聲息。回頭一看,城根附近一片草坪上,有兩條黑影,正打得不可開交。定睛一看,不由叫聲慚愧,那兩人當中,竟有一個和自己同一打扮,一樣也戴著面具,穿著夜行衣服。那一個雖縱躍如飛,看不清面目身材,竟和前年所見的那個碧眼香狒閔小棠相似,使的刀法,也正是他師父游威的獨門家數。本想上前去助那穿夜行衣服的人一臂之力,後來一想不妥,自己原恐連累女婿,才不敢往家中逃去。難得湊巧,有這樣好的替身,他勝了不必說,省去自己一分心思;敗了,敵人認出那人面目,也絕不知自己想和他為難。權衡輕重,英雄肝膽,到底敵不了兒女心腸。正待擇路行走,忽見適才來路上,飛也似的跑來一條黑影,加入閔小棠一邊,雙戰黑衣人。這一來,張老四不好意思再走,好生為難。終覺不便露面,想由城墻上繞下去,暗中相助。

剛剛行近草坪,未及上前,便聽那黑衣人喝道:“無知狗男女!你也不打聽打聽俺夜游太歲齊登是怕人的麽?”一言未了,閔小棠早跳出了圈子去,高喊雙方住手,是自己人。那夜行人又喝問道:“俺已道了名姓,我卻不認得你二人是誰。休想和剛才一般,用暗器傷人,不是好漢。”閔小棠道:“愚下閔小棠,和貴友小方朔神偷吳霄、威鎮乾坤一枝花王玉兒,俱是八拜之交。這位女英雄也非外人,乃是王玉兄的令妹、白娘子王珊珊。若非齊兄道出大名,險些傷了江湖義氣。我和珊妹因近年流浪江湖,委實乏了。現在峨眉、昆侖這一班假仁假義的妖僧妖道,又專一和江湖中人為難,連小弟養父智通大師,都沒奈何他們。公然作案,他們必來惹厭。恰好珊妹在長沙遇見一個老不死心的戶頭,著實有很大的家財,便隨了戶頭回來。本想當時下手,又偏巧珊妹懷了身孕。那戶頭是個富紳,九房只有一個兒子,還不是他本人親生。前月珊妹分娩,生了個男孩,樂得給他來個文做,緩個三二年下手。一則可避風頭,二則借那戶頭是個世家大戶,遇事可以來此隱匿。不料近日又起變化,遇見一個與我們作對的熟人,只不知被他看出沒有,主意還未拿定,須要看些時再說。好在那廝雖是父女兩人,卻非我等敵手。如果發動得快,一樣可以做一樁好買賣。到底田地房產還是別人的,扛它不動。不如文做,趁著他們九房人聚會之時,暗中點他的死穴,不消兩年,便都了賬,可以不動聲色,整個獨吞。今晚看齊兄行徑,想是短些零花錢,珊妹頗有資財,齊兄用多少,只說一句話便了。”

齊登人極沈著,等閔小棠一口氣將話說完,才行答道:“原來是閔兄和王玉兄的令妹,小弟聞名已久,果然話不虛傳。適才不知,多有得罪。恭喜二位做得這樣好買賣。峨眉派非常猖獗,小弟縱橫江湖,從來獨來獨往,未曾遇見對手,近來也頗吃兩個小輩的虧苦,心中氣忿不過。現在有人引進到華山去,投在烈火祖師門下,學習劍術,尋找他們報仇。路上誤遭瘴毒,病了兩月。行到此地,盤川用盡。此去倒並不須多錢,只夠路上用費足矣。”閔小棠與王珊珊同聲說道:“此乃小事一端。本當邀齊兄到家一敘,因耳目不便,我等出來時已不少,恐人覺察,請齊兄原諒。待我等回去,將川資送來如何?”齊登道:“我們俱是義氣之交,又非外人,無須拘禮,二位只管回去。川資就請閔兄交來,小弟愧領就是。”說罷,閔、王二人便向齊登道歉走去。一會兒,閔小棠單身送來了一個包裹,交與齊登,大概送的金銀不少。齊登謙謝,便行收下。閔小棠又要親送一程,齊登執意不肯,才行分別走去。

齊登原是在安順銅仁一帶作案,路遇諸葛警我從關索嶺采藥回山,吃了大虧,幸得見機,沒有廢命。齊登立誓此仇不報,絕不再做偷盜之事。誰知路上生了一場大病,行至貴陽,待要往前再走,錢已所餘無幾,重為馮婦,又背誓言。心中煩悶,進城尋了一家酒鋪,買了些酒肉,獨個兒往黔靈山麓無人之處,痛飲吃飽。想了想,這般長路,無銀錢還是不行。借著酒興,換了夜行衣,恐萬一遇見熟人,異日傳成笑柄,便將面具也戴上,趁著月黑天陰,越城而入。一看前面是一片草坪,盡頭處有一條很彎曲的小巷,正要前進,因為飲酒過量,貴州的黃曲後勁甚烈,起初不甚覺得,被那冷風一吹,酒湧上來,兩眼迷糊,覺著要吐,打算嘔吐完了,再去尋那大戶人家下手。剛剛吐完,猛覺身後一陣微風,恍惚見一條黑影一閃。未及定睛註視,巷內躥出一人,舉刀就砍。這時齊登心中已漸明白,見來人刺法甚快,不及湊手,先將身往前一縱,再拔出刀來迎敵。兩人便在草坪上爭鬥起來。閔小棠本從智通學會一點劍術,雖不能飛行自如,也甚了得。因為昨日遇見熟人,晚間便來了刺客。張氏父女和周家關系,早從子華口中探明,便疑心來人定與張氏父女有關。所以緊追不舍,仗著腳程如飛,想追上生擒,辨認面目,問明來因,再行處死。偏巧一出小巷,便見敵人停了腳步。先後兩人,俱是一般身材打扮,所以他並不知道這人並非先前奸細。及至打了半天,各道名姓,竟是聞名已久的好友。彼此忙中有錯,忘了提起因何追趕動手之事,自己還以為無心結納了一個好同黨。萬不料適才刺客,已經隱秘而去。

張老四等他二人走後,才敢出面。暗想:“幸虧自己存了一點私見,如果冒昧上前,一人獨敵三個能手,準死無疑。如今詳情已悉,自己越裝作不知,敵人下手越慢。”因為出來已久,恐女兒擔心,耳聽柝聲,已交四鼓,便繞道回來。果然玉珍已將父親夜探敵人之事對雲從說知,正準備跟蹤前往接應。一見張老四回來,夫妻二人才放了心,忙問如何。張老四連稱好險,把當時的事和自己主意,對雲從夫妻說了。命雲從暫時裝作不知,最好借一個題目,少往諸伯叔家去。又說:“聽敵人口氣,對我們尚在疑似之間,此時我就出門,容易招疑。你可暗稟令尊,說我在江湖仇人太多,怕連累府上,可從明日起,逐漸裝作你父母夫妻對我不好,故意找錯冷淡我。過個一月半月,裝作與你們爭吵,責罵珍兒女生外向,負氣出走。對方自昨晚鬧了刺客,必然每晚留心,說不定還要來此窺探。不到真正侵犯,千萬不可迎敵。他見我等既不去探他動靜,又不防備,定以為珍兒沒有認清。最近期內,他要避峨眉派追尋,必不下手。我卻徑往成都去尋令師,尋不見便尋邱四叔,轉約能人,來此除他,最妙不過。”大家商議已定,分別就寢。

閔小棠、王珊珊兩個淫惡等了三天,不見動靜,竟把刺客著落在齊登身上。但還不甚放心,第四日夜間,到雲從家中探了一次,見全家通沒做理會,便自放心走去。子敬並不知個中真相,一則因張老四是全家恩人,加上相處這些日來,看出張老四雖是江湖上人,其言行舉止,卻一點都不粗鄙,兩人談得非常投機。故由親家又變成了莫逆至好,哪裏肯放他走。說是縱有仇家,你只要不常出門,也是一樣隱避,何必遠走,再三不肯。經張老四父女和雲從再三陳說利害,雲從母親只此一子,畢竟膽小怕事,才依了他們。子敬終是怕人笑話忘恩負義,作不了假。結果先是過了半月,由張老四借故挑眼,和玉珍先爭吵了兩句。雲從偏向妻子,也和乃岳頂嘴。雙方都裝出賭氣神態,接連鬧了好幾回假意氣。周家雖是分炊,等於聚族而居,弟兄們又常有聚會,家中下人又多,漸漸傳揚出去。各房都知他翁婿不和,前來勸解。張老四更是人來瘋,逢人說女生外向,珍兒如何不對,鬧得一個好女婿,都不孝敬他了。自己雖然年邁,憑這把力氣,出門去挑蔥賣菜,好歹也掙一個溫飽,誰稀罕他家這碗慪氣飯吃,有時更是使酒罵座,說些無情理的話。

鬧不多日,連這一班幫他壓服雲從夫婦的各房伯叔都說是當老輩的太過,並非小輩的錯。內中更有一兩個稍持門第之見的,認為自己這等世家,竟與種菜園子的結了親,還不是因為救了雲從一場。如今他有福不會享,卻成天和女兒女婿吵鬧,想是他命中只合種菜吃苦,沒福享受這等豐衣足食。先還對他敷衍,後來人都覺他討厭,誰愛理他。張老四依舊不知趣似的,照樣脾氣發得更兇。子敬知道一半用意,幾次要勸他不如此,都被雲從攔住。張老四終於負氣,攜了來時一擔行李,將周家所贈全行留下,聲稱女兒不孝,看破世情,要去落發出家。鬧到這步田地,子敬不必說,就連平日不滿意張老四的人,也覺傳出去是個笑話,各房兄弟齊來勸解,張老四暫時被眾人攔住,只冷笑兩聲,不發一言,也不說走。等到眾人晚飯後散去,第二日一早,張老四竟是攜了昨日行囊,不辭而別。玉珍這才哭著要雲從派人往各處廟宇尋找,直鬧了好幾天才罷。

這一番假鬧氣,做得很像,果然將敵人瞞過。雲從夫婦照醉道人所傳口訣,日夜用功。雲從雖是出身膏粱富厚之家,嬌生慣養,但卻天生異稟,一點便透。自經大難,感覺人生脆弱,志向非常堅定。閨中有高明人指點,又得峨眉真傳,連前帶後,不過三數月光景,已是練得肌肉結實,骨體堅凝。別的武藝雖還不會,輕身功夫已有了根柢。一柄霜鐔劍,更是用峨眉初步劍法,練得非常純熟。就連玉珍,也進步不少。夫妻二人每日除了練劍之外,眼巴巴盼著張老四到成都去,將醉道人請來,除去禍害,還可學習飛劍。誰知一去月餘,毫無音信。倒是玉珍自從洞房花燭那天,便有了身孕,漸漸覺著身子不快,時常嘔吐,經醫生看出喜脈,全家自是歡喜。玉珍受妊,子敬夫妻恐動了胎氣,不準習武。只雲從一人,早晚用功。雲從因聽下人傳說,二老爺那裏現時常有不三不四的生人來往;張老四久無音信,也不知尋著醉道人沒有?好生著急煩惱。

有一天晚上,夫妻二人正在房中夜話,忽然一陣微風過處,一團紅影穿窗而入。雲從大吃一驚,正待拔出劍來,玉珍已看清來人,忙喊休要妄動,是自己人。雲從一看,來人是個女子,年約三十多歲,容體健碩,穿著一身紅衣。手裏拿著一個面具,腰懸兩柄短劍,背上斜插著一個革囊,微露出許多三棱鋼尖,大約是暗器之類。舉動輕捷,顧盼威猛。玉珍給來人引見道:“這位是我姑姑,江湖上有名的老處女無情火張三姑姑。”說罷,便叫雲從一同上前叩見。張三姑道:“侄婿侄女不要多禮,快快起來說話。”

三人落座之後,玉珍道:“八年不見,聞得姑姑已拜了一位女劍仙為師,怎生知道侄女嫁人在此?”三姑道:“說起來話長,我且不走呢。侄婿是官宦人家,我今晚行徑,不成體統。且說完了要緊話,我先走去,明日再雇轎登門探親,以免啟人驚疑。”玉珍心中一動,忙問有何要事。三姑道:“侄女休要驚慌。我八年前在武當山附近和你父女分手後,仍還無法無天,做那單人營生。一天行在湘江口岸,要劫一個告老官員,遇見衡山金姥姥,將我制服。因見我雖然橫行無忌,人卻正直,經我一陣哀懇,便收歸門下。同門原有兩位師姊。後來師父又收了一個姓崔的師妹,人極聰明,資質也好,只是愛鬧個小巧捉弄人。我不該犯了脾氣,用重手法將她點傷。師父怪我以大欺小,將我逐出門墻,要在五年之內,立下八百外功,沒有過錯,才準回去。只得重又流蕩江湖,管人閑事。因為我雖在劍仙門下,師父嫌我性情不好,劍法未傳,不能身劍合一。如今各派互成仇敵,門人眾多,不比昔日。所以和江湖上人交手,十分留心。

“上月在貴州入川邊界上,荒野之中,遇見你父親,中了別人毒箭,倒臥在地,堪堪待死。是我將他背到早年一個老朋友家中,用藥救了,有一月光景,才將命保住。他對我說起此間之事,我一聽就說他辦得不對。侄婿是富貴人家,嬌生慣養。醉師叔是峨眉有名劍仙,既肯自動收侄婿為徒,他必看出將來有很好造就,豈是中道夭折之人?遇見家中發生這種事,就應該自己親身前往成都,拜求師尊到來除害才是,豈可畏懼艱險?你父親早年仇人甚多,卻叫他去跋涉長路。侄婿雖然本領不濟,按著普通人由官道舟車上路,並不妨事。反是你父親卻到處都是危險。就算尋到醉師叔,也必定怪侄婿畏難茍安,缺少誠敬,不肯前來。怎麽這種過節都看不到?你父親再三分辯,說侄婿父母九房,只此一子,絕不容許單身上路,又恐敵人伺機下手,一套強詞敷衍。我也懶得答理。因多年未見侄女,又配的是書香之後,峨眉名劍仙的門下,極欲前來探望。又因你父親再三懇托,請我無論如何都得幫忙,最好先去成都尋見醉師叔,婉陳詳情,請他前來。又說醉師叔如何鐘愛侄婿,絕不至於見怪等語。我看他可憐,因他還受了掌傷,須得將養半年,才免殘廢。我將他托付了我的好友,便往成都碧筠庵去,見著醉師叔門下松、鶴二道童,才知慈雲寺已破,醉師叔雲游在外。那裏原來是別院,說不定何時回來,回來便要帶了松、鶴二童同往峨眉。我將來意說了。一想慈雲寺瓦解,這裏只有閔小棠、王珊珊兩淫賊,估量我能力還能發付。等了兩三天,又去問過幾次,果不出我之所料。這後一次,醉師叔竟然回來又走去。聽松、鶴二道童說,醉師叔聽了這裏的事,只笑了笑道:‘你周師弟畢竟是富貴人家子弟,連門都懶得出,還學什麽道?你傳話給張三姑,叫她回去,說你師弟雖然今生尚有兇險,只是若做富貴中人,壽數卻大著呢。凡事有數,窮極則通,久而自了。’松、鶴二童關心同門,把詳情對我說了。

“我一聞此言,只路遇熟人,給你父親帶了個口信,便趕到此地。日裏住在黔靈山水簾洞內,夜裏連去你二伯父家探了數次。本想能下手時,便給你家除去大害,再來看望你夫婦。誰知到了那裏一看,閔、王兩淫惡還可對付,因為慈雲寺一破,一些奉派在外的餘黨連明帶暗,竟有十三四個能手在這裏。你二伯父迷戀王珊珊,任憑擺布,做人傀儡,對外還替他們隱瞞,只說是他妻子娘家鄉下來了兩三個親戚,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來了多少人。如今鬧得以前下人全都打發,用的不是閔賊同黨,便是手下夥計。所幸他們至今還不知侄婿這面有了覺察,因避峨眉耳目,準備先將家中現有金銀運往雲南大竹子山一個強盜的山寨中存放,然後再借著你二伯家隱身,分赴外縣偷盜。末了再借公宴為由,用慢功暗算你全家死穴,你全家主要數十人,便於人不知鬼不覺中,陸續無疾而終。最後才除去你的二伯,王珊珊母子當然承襲你家這過百萬的家業,逐漸變賣現錢,再同往大竹子山去盤踞。你道狠也不狠?我見眾寡不敵,只得避去。想了想,非由侄婿親去將醉師叔請來,餘人不是對手。他們雖說預備緩做,但是事有變化,不可不防。我一人要顧全你全家,當然不成。若單顧你父母妻子,尚可勉為其難。意欲由侄婿親去,我明日便登門探親,搬到你家居住,以便照護。至於侄婿上路,只要不鋪張,異派劍仙雖然為惡,無故絕不願傷一無能之人。普通盜賊,我自能打發。天已不早,我去了。明早再來,助侄婿起程。”

說罷,將腳一頓,依舊一條紅影,穿窗而去。雲從夫婦慌忙拜送,已經不知去向。因聽張老四中途受傷,夫妻二人越加焦急,玉珍尤其傷心。因為三姑性情古怪,話不說完,不許人問,等到說完,已經走去,不曾問得詳細,好不懸念。知道事在緊急,雲從不去不行,又不敢將詳情告知父母,商量了一夜。第二日天一亮,便叫進心腹書童小三兒,吩咐他如有女客前來探望少太太,不必詳問,可直接請了進來。一面著玉珍暗中收拾一間臥室。自己還不放心,請完父母早安,便去門口迎候。不多一會兒,老處女無情火張三姑扮成一個中等人家婦女,攜了許多禮物,坐轎來到。雲從慌忙迎接進去,稟知父母。那轎夫早經開發囑咐,到了地頭,自去不提。子敬夫妻鐘愛兒媳,聽說到了遠親,非常看重,由雲從母親和玉珍婆媳二人招待。雲從請罷了安,硬著頭皮,背人和子敬商量,說是在慈雲寺遭難時許下心願,如能逃活命,必往峨眉山進香。回來侍奉父母,不敢遠離,沒有提起。連日得夢,神佛見怪,如再不去,必有災禍。子敬雖是儒生,夫妻都虔誠信佛。無巧不巧,因為日間籌思雲從朝山之事,用心太過,晚間便做了一個怪夢。醒來對妻子說了,商量商量,神佛示兆,必能保佑雲從路上平安,還是準他前去。

雲從聞知父母答應,便說自家擔個富名,這次出門,不宜鋪張,最好孤身上路,既表誠心,又免路上匪人覬覦。子敬夫妻自是不肯。雲從又說自己練習劍術,據媳婦說,十來個通常人已到不了跟前。這些家人,不會武藝,要他隨去何用?當時稟明父母,悄悄喚了七八個家丁,在後院中各持木棍,和雲從交手。子敬夫妻見雲從拿著一根木棍當劍,縱躍如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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