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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大雪空山 割股療親行拙孝 沖霄健羽 碧崖丹澗拜真仙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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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瓊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勉強忍住悲懷,把李寧被蓋塞好。又將自己床上所有的被褥連同棉衣等類,都取來蓋在李寧身上,希望能出些汗便好。這時已屆天晚,洞外被雪光返照,洞內卻已昏黑。英瓊猛想起自己尚未吃飯,本自傷心,吞吃不下。又恐自己病倒,病人更是無人照料,只得勉強喝了兩口冷粥。又想到適才經驗,將粥鍋移靠在火盆旁邊,再去煮上些開水同飯,竈中去添些柴火,使它火勢不斷,可以隨用隨有。收拾好後,自己和衣坐在石榻火盆旁邊,淚汪汪望著床上的父親,一會兒又去摸摸頭上身上出汗不曾。到了半夜,忽然洞外狂風拔木,如同波濤怒吼,奔騰澎湃。英瓊守著這一個衰病老父,格外聞聲膽裂。他們住的這個石洞原分兩層,外層俱用石塊堆砌封鎖,甚為堅固,僅出口處有一塊大石可以啟閉,用作出入門戶;裏層山洞,當時周淳在洞中時,便裝好冬天用的風擋,用粗布同棉花制成,厚約三四寸,非常嚴密。不然在這風雪高山之上,如何受得。英瓊衣不解帶,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次日早起,李寧周身出了一身透汗,悠悠醒轉。英瓊忙問:“爹爹,病體可曾痊愈?”李寧道:“人已漸好,不用擔憂。”英瓊便把粥飯端上,李寧稍微用了一些。英瓊不知道病人不能多吃,暗暗著急。這時李寧神志漸清,知道英瓊一夜未睡,兩眼紅腫如桃,好生痛惜。便說這感冒不算大病,病人不宜多吃,況且出汗之後,人已漸好,催英瓊吃罷飯後,補睡一覺。英瓊還是將信將疑,只顧支吾不去。後來李寧裝作生氣,連勸帶哄,英瓊也怕她父親擔心勞累,勉強從命,只肯在李寧腳頭睡下,以便照料。李寧見她一片孝心,只得由她。英瓊哪能睡得安穩,才一合眼,便好似李寧在喚她。急忙縱起問時,卻又不是。李寧見愛女這種孝心,暗自傷心,也巴不得自己早好。誰想到晚間又由寒熱轉成瘧疾。是這樣時好時愈,不消三五日,把英瓊累得幾乎病倒。幾次要下山延醫,一來李寧執意不許,二來無人照應。英瓊進退為難,心如刀割。

到第六天,天已放晴。英瓊猛想起效法古人割股療親。趁李寧昏迷不醒之時,拿了李寧一把佩刀,走到洞外,先焚香跪叩,默祝一番。然後站起身來,忽聽一聲雕鳴。擡頭看時,只見左面山崖上站著一個大半人高的大雕,金眼紅喙,兩只鋼爪,通體純黑,更無一根雜毛,雄健非常。望著英瓊呱呱叫了兩聲,不住剔毛梳翎,顧盼生姿。若在往日,英瓊早已將暗器放出,豈肯輕易饒它。這時因為父親垂危,無此閑心,只看了那雕一眼,仍照預定方針下手。先卷左手紅袖,露出與雪爭輝的皓腕。右手取下櫻口中所銜的佩刀,正要朝左手臂上割去。忽覺耳旁風生,眼前黑影一晃,一個疏神,手中佩刀竟被那金眼雕用爪抓了去。英瓊罵道:“不知死的孽畜,竟敢到太歲頭上動土!”罵完,跑回洞中取出幾樣暗器同一口長劍,欲待將雕打死消氣。那雕起初將刀抓到爪中,只一擲,便落往萬丈深潭之下。仍飛向適才山崖角上,繼續剔毛梳翎,好似並不把敵人放在心上。英瓊惟恐那雕飛逃,不好下手,輕輕追了過去。那雕早已看見英瓊持著兵刃暗暗追將過來,不但不逃,反睜著兩只金光直射的眼,斜偏著頭,望著英瓊,大有藐視的神氣。惹得英瓊性起,一個箭步,縱到離雕丈許遠近,左手連珠弩,右手金鏢,同時朝著那雕身上發將出去。英瓊這幾樣暗器,平日得心應手,練得百發百中,無論多靈巧的飛禽走獸,遇見她從無幸免。誰想那雕見英瓊暗器到來,並不飛騰,擡起左爪,只一抓便將那只金鏢抓在爪中;同時張開鐵喙,朝著那三支連珠弩,好似兒童玩的黃雀打彈一般,偏著頭,微一飛騰,將英瓊三支弩箭橫著銜在口中。又朝著英瓊呱呱叫了兩聲,好似非常得意一般。那崖角離地面原不到丈許高下,平伸出在峭壁旁邊。崖右便是萬丈深潭,不可見底。英瓊連日衣不解帶,十分勞累傷心,神經受了刺激,心慌意亂。這崖角本是往日練習輕身所在,這時因為那雕故意找她麻煩,惹得性起,志在取那雕的性命,竟忘了崖旁深潭危險,也未計及利害,就勢把昔日在烏鴉嘴偷學來的六合劍中穿雲拿月的身法施展出來,一個箭步,連劍帶人飛向崖角,一劍直向那雕頸刺去。那雕見英瓊朝它飛來,倏地兩翼展開,朝上一起,英瓊刺了一個空,身到崖角,還未站穩,被那雕展開它那車輪一般的雙翼,飛向英瓊頭頂。英瓊見那雕來勢太猛,知道不好,急忙端劍,正待朝那雕刺去時,已來不及,被那雕橫起左翼,朝著英瓊背上掃來,打個正著。雖然那雕並未使多大勁,就它兩翼上撲起的風勢,已足以將人扇起。英瓊一個立足不穩,從崖角上墜落向萬丈深潭,身子輕飄飄地往下直落,只見白茫茫兩旁山壁中積雪的影子,照得眼花繚亂。知道一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性命難保。想起石洞中生病的老父,心如刀割。正在傷心害怕,猛覺背上隱隱作痛,好似被什麽東西抓住似的,速度減低,不似剛才投石奔流一般往下飛落。急忙回頭一看,正是那只金眼雕,不知在什麽時候飛將下來,將自己束腰絲帶抓住。因昔日李寧講過,凡是大鳥擒生物,都是用爪抓住以後,飛向高空,再擲向山石之上,然後下來啄食,猜是那雕不懷好意。一則自己寶劍業已剛才墜入深潭;二則半懸空中,使不得勁。又怕那雕在空中用嘴來啄,只得暫且聽天由命,索性等它將自己帶出深潭,到了地面,再作計較。用手一摸身上,且喜適才還剩有兩支金鏢未曾失落,不由起了一線生機。便悄悄掏出,取在手中,準備一出深潭,便就近給那雕一鏢,以求僥幸脫險。誰想那雕並不往上飛起,反一個勁直往下降,兩翼兜風,平穩非凡,慢慢朝潭下落去。

英瓊不知道那雕把她帶往潭下作甚,好生著急。情知危險萬狀,事到其間,也就不作求生之想了。英瓊膽量本大,既把生死置之度外,反借此飽看這崖潭奇景。下降數十丈之後,雪跡已無,漸漸覺得身上溫暖起來。只見一團團、一片片的白雲由腳下往頭上飛去。有時穿入雲陣之內,被那雲氣包圍,什麽也看不見。有時成團如絮的白雲飛入襟袖,一會兒又覆散去。再往底下看時,視線被白雲遮斷,簡直看不見底。那雲層穿過了一層又一層,忽然看見腳下面有一個從崖旁伸出來的大崖角,上面奇石如同刀劍森列,尖銳嶙峋。這一落下去,還不身如齏粉?英瓊閉目心寒,剛要喊出“我命休矣”,那雕忽然速度變快,一個轉側,收住雙翼,從那峭崖旁邊一個六七尺方圓的洞口鉆了過去。英瓊自以為必死無疑,但好久不見動靜,身子仍被那雕抓住往下落。不由再睜雙目看時,只見下面已離地只有十餘丈,隱隱聞得鐘魚之聲。心想:“這萬丈深潭之內,哪有修道人居此?”好生詫異。這時那雕飛的速度越發降低。英瓊留神往四外看時,只見石壁上青青綠綠,紅紅紫紫,布滿了奇花異卉,清香馥郁,直透鼻端。面積也逐漸寬廣,簡直是別有洞天,完全暮春景象,哪裏是寒風凜冽的隆冬天氣,不由高興起來。身子才一轉側,猛想起自己尚在鐵爪之下,吉兇未蔔;即使能脫危險,這深潭離上面不知幾千百丈,如何上去?況且老父尚在病中,無人侍奉,不知如何懸念自己,不禁悲從中來。那雕飛得離地面越近,便看見下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株高有數丈的古樹,樹身看去很粗,枝葉繁茂。那鐘魚之聲忽然停住,一個小沙彌從那樹中走將出來,高聲喚道:“佛奴請得嘉客來了麽?”那雕聞言,仍然抓住英瓊,在離地三四丈的空中盤旋,不肯下去。英瓊離地漸近,早掏出懷中金鏢,準備相機行事。見那雕不住在高空盤旋,這是自然回翔,不比得適才是借著它兩翼兜風的力,平平穩穩地往下降落。人到底是血肉之軀,任你英瓊得天獨厚,被那雕抓住,幾個轉側,早已鬧得頭昏眼花,天旋地轉,那小沙彌在下面高聲喊嚷,她也未曾聽見。那雕盤旋了一會兒,倏的一聲長嘯,收住雙翼,弩箭脫弦般朝地面直瀉下來。到離地三四尺左右,猛把鐵爪一松,放下英瓊,重又沖霄而起。

這時英瓊神志已昏,暈倒在地,只覺心頭怦怦跳動,渾身酸麻,動轉不得。停了一會兒,聽見耳旁有人說話的聲音。睜開秀目看時,只見眼前站定一個小沙彌,和自己差不多年紀。聽他口中道:“佛奴無禮,檀越受驚了。”英瓊勉強支持,站起身來問道:“適才我在山頂上,被一大雕將我抓到此間。這裏是什麽所在?我是如何脫險?小師父可知道?”那小沙彌合掌笑道:“女檀越此來,乃是前因。不過佛奴莽撞,又恐女檀越用暗器傷它,累得女檀越受此驚恐,少時自會責罰於它。家師現在雲巢相候,女檀越隨我進見,便知分曉。”這時英瓊業已看清這個所在,端的是仙靈窟宅,洞天福地。只見四面俱是靈秀峰巒,天半一道飛瀑,降下來匯成一道清溪。前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棵大楠樹,高只數丈,樹身卻粗有一丈五六尺,橫枝低極,綠蔭如蓋,遮蔽了三四畝方圓地面;樹後山崖上面,藤蘿披拂,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生長在上面。綠苔痕中,隱隱現出“凝碧”兩個方丈大字。英瓊雖然神思未定,已知道此間決少兇險,便隨那小沙彌直往樹前走來。見那樹身業已中空,樹頂當中結了一個茅棚,心想:“這人在這大樹頂上住家,倒好耍子。”及至離那山崖越近,那“凝碧”兩個摩崖大字越加看得清楚。忽然想起白眉毛和尚所留的紙條,不禁脫口問道:“此地莫非就是凝碧崖麽?”那小沙彌笑答道:“此間正是凝碧崖。家師因恐令尊難以尋找,特遣佛奴接引,不想竟把女檀越請來。請見了家師再談吧。”英瓊聞言,又悲又喜:喜的是上天不負苦心人,凝碧崖竟有了下落;悲的是老父染病在床,又不知自己去向,怕他擔心加病。事到如今,也只好去見了那和尚再作計較。一面想,一面正待往樹心走進時,忽聽一聲佛號,聽去非常耳熟。接著面前一晃,業已出現一人,定睛看時,正是峨眉縣城內所遇的那位白眉毛高僧。英瓊福至心靈,急忙跪倒在地,眼含痛淚,口稱:“難女英瓊,父病垂危,現在遠隔萬丈深潭,無法上去侍奉老父。懇求禪師大發慈悲,施展佛法,同弟子一起上去,援救弟子父親要緊。”說時,聲淚俱下,十分哀痛。那高僧答道:“你父本佛門中人,與老僧有緣,想將他度入空門,才留下凝碧地址,特意看他信心堅定與否。後來見他果然一心皈依,真誠不二,今日才命佛奴前去接引。它隨我聽經多年,業已深通靈性,見你因父病割股,孝行過人,特地將你佩刀抓去。你以為它有心戲弄,便用暗器傷它,它野性未馴,想同你開開玩笑。它兩翼風力何止千斤,一個不小心,竟然將你打入深潭,它才把你帶到此地同老僧見面。它適才向老僧報告,一切我已盡知。你父之病,原是感冒風寒,無關緊要。這裏有丹藥,你帶些回去與汝父服用,便可痊愈。病愈之後,我仍派佛奴前去接引到此,歸入正果便了。”英瓊聞言,才知那雕原是這位老禪師家養的。這樣看來,老父之病定無妨礙。他既叫帶藥回去,必有上升之法。果然自己父親之見不差,這位老禪師是仙佛一流。不禁勾起心思,叩頭已畢,重又跪求道:“弟子與家父原是相依為命,家父承師祖援引,得歸正果,實是萬千之幸。只是家父隨師祖出家,拋下弟子一人,伶仃孤苦,年紀又輕,如何是了?還望師祖索性大發慈悲,使弟子也得以同歸正果吧。”那高僧笑道:“你說的話談何容易。佛門雖大,難度無緣之人;況且我這裏從不收女弟子。你根行稟賦均厚,自有你的機緣。我所留偈語,日後均有應驗。糾纏老僧,與你無益。快快起來,打點回去吧。”英瓊見這位高僧嚴詞拒絕,又惦記著洞中病父,不敢再求,只得遵命起來。又問師祖名諱,白眉和尚答道:“老僧名叫白眉和尚。這凝碧崖乃是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四時常春,十分幽靜,現為老僧靜養之所。你這次回去,遠隔萬丈深潭,還得借佛奴背你上去。它隨我多年,頗有道術,你休要害怕。”

那旁小沙彌聞言,忽然嘬口一呼,其聲清越,如同鸞鳳之鳴一般。一會兒工夫,便見碧霄中隱隱現出一個黑點,漸漸現出全身,飛下地來,正是那只金眼雕。口中銜著一支金鏢、三支弩箭,兩只鐵爪上抓了一把刀、一把劍,俱是英瓊適才失去之物。那雕放下兵刃暗器,便對英瓊呱呱叫了兩聲。這時英瓊細看那雕站在地下,竟比自己還高,兩目金光流轉,周身起黑光,神駿非凡。見它那般靈異,更自驚奇不止。那雕走向白眉和尚面前,趴伏在地,將頭點了幾點。白眉和尚道:“你既知接這位孝女前來,如何叫她受許多驚恐?快好好送她回去,以贖前愆,以免你異日大劫臨頭,她袖手不管。”那雕聞言,點了點頭,便慢慢一步一步地走向英瓊身旁蹲下。白眉和尚便從身旁取出三粒丹藥,付與英瓊,說道:“此丹乃我采此間靈草煉成,一粒治你父病,那兩粒留在你的身旁,日後自有妙用,以獎你的純孝。現在各派劍仙物色門人,你正是好材料,不久便有人來尋你。急速去吧。”英瓊正要答言叩謝,一轉眼間,白眉和尚已不知去向。只得朝著茅棚跪叩了一陣。那小沙彌取過一根草索,系在那雕頸上。叫英瓊把兵刃暗器帶好,坐了上去。這番不比來時,一則知道神雕與白眉和尚法力;二則父親服藥之後就要痊愈,還可歸入正果。真是歸心似箭,喜氣洋洋,一絲一毫也不害怕。

當下謝別小沙彌,坐上雕背,一手執定草索,一手緊把著那雕翅根,一任它健翮沖霄,破空而起。眨眨眼工夫,下望凝碧崖,已是樹小如芥,人小如蟻。那雕忽然回頭朝著英瓊叫了兩聲,停止不進。英瓊急忙擡頭往上下左右看時,只見頭上一個伸出的山崖,將上行的路遮絕,只左側有一個數尺方圓的小洞。知道那雕要從這洞穿過,先警告自己。忙將雙手往前一撲,緊緊抱著那雕兩翼盡頭處,再用雙腳將雕當胸夾緊。那雕這才收攏雙翼,頭朝上,身朝下,從洞中穿了上去。適才下來時,是深不見底;如今上去,又是望不見天,白茫茫盡被雲層遮滿。那雕好似輕車熟路一般,穿了一層雲層,又是一層雲層。到了危險地方,便回頭朝著英瓊叫兩聲,好讓她早做防備。把一個英瓊愛得如同性命一般,不住騰出手來去撫弄它背上的鐵羽鋼翎。似這樣在雕背上飛了有好一會兒,漸漸覺得身上有了寒意,崖凹中也發現了積雪,知距離上面不遠。果然一會兒工夫,飛上山崖,直到洞邊降下。

這時日已銜山,英瓊心念老父,又不願那雕飛去,便向那雕說道:“金眼師兄,你接引我去見師祖,使我父親得救,真是感恩非淺!請你先不要走,隨我去見我爹爹吧。”那雕果然深通人意,由著英瓊牽著頸上草索,隨她到了李寧榻前。恰好李寧尚在發燒昏迷,並不知英瓊出去半日,經此大險。當下英瓊放下兵刃暗器,顧不得別的,淚汪汪先喊了兩聲爹爹,未見答應。急忙掌起燈火,去至竈前看時,業已火熄水涼,急忙生火將水弄熱。又怕那雕走去,一面燒火,一面求告。且喜那雕進洞以後,英瓊走到哪裏,它便跟到哪裏,蹲了下來。這時英瓊真是又喜又憂又傷心,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工夫,將水煮開,忙把稀飯熱在火上。舀了一碗水,將李寧推了個半醒,將白眉和尚贈的靈丹與李寧灌了下去。一手抱著雕的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榻上病父。不大工夫,便聽李寧喊道:“英兒,可有什麽東西拿來給我吃?我餓極了。”英瓊知是靈丹妙用,心中大喜。三腳兩步跑到竈前,將粥取來。那雕也隨她跳進跳出。李寧服藥之後,剛剛清醒過來,覺得腹中饑餓,便叫英瓊去取食物。猛見一個黑影晃動,定睛一看,燈光影裏,只見一個尖嘴金眼的怪物追隨在女兒身後,一著急,出了一身冷汗。也忘了自己身在病中,一摸床頭寶劍,只剩劍匣。急忙持在手中,從床上一個箭步縱到英瓊的身後,望著那怪物便打。只聽吧嗒一聲,原來用力太猛,那個怪物並未打著,倒把前面一個石椅劈為兩半,劍匣也斷成兩截。那怪物跳了兩跳,呱呱叫了兩聲,並不逃走。李寧心急非常,還待尋取兵刃時,英瓊剛把粥取來,放在石桌之上,忽見李寧縱起,業已明白,顧不得解釋,先將李寧兩手抱住。急忙說道:“這是凝碧崖白眉師祖打發它送女兒回來的神雕,爹爹休要誤會。病後體弱,先請上床吃粥,容女兒細說吧。”那李寧也看出那怪物是個金眼雕,聽了女兒之言,暗暗驚喜。顧不得上床吃粥,直催英瓊快說。

英瓊便請李寧坐在榻前,仍是自己端著粥碗,服侍李寧食用,並細細將前事說了一遍。李寧一面吃,一面聽,聽得簡直是悲從中來,喜出望外,傷心到了極處,也高興到了極處。這一番話,真是消災去病,把英瓊準備的一鍋粥,吃了個鍋底朝天。李寧聽完之後,也不還言,急忙跑向雕的面前,屈身下拜道:“嘉客恩人到來,恕我眼瞎無知,還望海涵,不要生氣。”那雕聞言,把頭點了兩點。李寧重又過來,抱著英瓊哭道:“英兒,苦了你也!”英瓊原怕那雕生氣,見李寧上前道歉,好生高興。猛想起父病新愈,不能勞累,忙請李寧上床安息。李寧道:“我服用靈丹之後,便覺寒熱盡退,心地清涼。你看我適才吃那許多東西,現在精神百倍,哪裏還有病在身?”英瓊聞言,忽然覺得自己腹中饑餓。況且嘉客到來,只顧服侍病人,忘了招待客人。急忙跑進廚房,取出幾件臘野味,用刀割成細塊,請雕食用。那雕又朝著英瓊叫了兩聲,好似表示感謝之意。英瓊又與它解下繩索,由它自在吃用。自己重又胡亂煮了些飯,就著剩菜,挨坐在李寧身旁,眼看那雕一面吃,自己一面講。這石室之中,充滿了天倫之樂,真個是苦盡甘來,把連日陰霾愁郁景象一掃而空。

李寧見那雕並不飛去,知道自己將要隨它去見白眉和尚,惟恐愛女心傷遠離,不敢說將出來。心中不住盤算,實在進退兩難,忍不住一聲短嘆。英瓊何等聰明,早知父親心思,忙問:“爹爹,你病才好,又想什麽心事,這般短嘆長籲作甚?”李寧只說:“沒有什麽心事,英兒不要多疑。”英瓊道:“爹爹還哄我呢。你見師祖座下神雕前來接引,我父女就要遠離了,爹爹舍不得女兒,又恐仙緣惜過,進退兩難。是與不是?”李寧聞言,低頭沈吟不語。英瓊又道:“爹爹休要如此,只管放心。適才凝碧崖前,女兒也曾跪求師祖一同超度。師祖說,女兒不是佛門中人,他又不收女弟子,不久便有仙緣來救女兒。日後爹爹雖在凝碧崖參修,有這位金眼師兄幫助,那萬丈深潭也不難飛渡。女兒雖然年幼,恨不得立刻尋著一個劍仙的師父,練成一身驚人的本領,出入空濛,飛行絕跡。照師祖的偈語看來,也是先離後合。日後既有重逢之日,愁它何來?實不瞞爹爹說,女兒先前也想不要離開爹爹才好。自從這次凝碧崖拜見師祖之後,又恨不能爹爹早日成道,女兒也早一點沾光。至於深山獨居之苦,爹爹見了師祖之後,就說女兒年幼,求師祖命這位金眼師兄陪伴女兒,在洞中朝夕用功,等候仙緣到來。豈不免卻後顧之憂,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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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寧見英瓊連珠炮一般說得頭頭是道,什麽都是一廂情願,又不忍心駁她。剛想說兩句話安慰她,那雕已把一堆臘野味吃完,偏著頭好似聽他父女爭論。及至英瓊講完,忽然呱呱叫了兩聲。英瓊疑心雕要喝水,剛要到廚房去取時,那雕忽朝李寧父女將頭一點,鋼爪一蹬,躍到風擋之前,伸開鐵喙,撥開風擋,跳了出去。李寧父女跟蹤出來看時,那雕已走向洞口,只見它將頭一頂,已將封洞的一塊大石頂開,橫翼一偏,徑自離洞,沖霄而起。急得英瓊跑出洞去,在下面連聲呼喚,央求它下來。那雕在英瓊頭頂上又叫了兩聲,雪光照映下,眼看一團黑影投向萬丈深潭之內去了。英瓊狂喊了一會兒,見雕已飛遠,無可奈何,垂頭喪氣隨李寧回進洞內。李寧見她悶悶不樂,只得用好言安慰。又說道:“適才所說那些話,都是能說不能行的。你不見那雕才聽你說要向你師祖借它來做伴,它便飛了回去麽?依我之見,等那雕奉命來接我去見你師祖時,我向他老人家苦求,給你介紹一個有本領的女師父,這還近一點情理。你師祖雖說你不久自有仙緣,就拿我這回尋師來說,恐怕也非易事呢。”英瓊到底有些小孩心性,她見爹爹不日出家,自己雖說有仙緣遇合,但不知要等到何時。便想起周淳的女兒輕雲,現在黃山餐霞大師處學劍,雖說從未見面,她既是劍仙門徒,想必能同自己情投意合。再加上幾代世交,倘能將雕調養馴熟,騎著它到黃山去尋輕雲,求她引見餐霞大師,就說是她父親介紹去的,自己再向大師苦求,決不會沒有希望。等到劍術學成,在空中游行自在,那時山河咫尺,更不愁見不著爹爹。所以不但不愁別離,反恨不得爹爹即日身體覆原,前往凝碧崖替自己借雕,好依計行事。不想那雕聞言飛去,明明表示拒絕。又動了孺慕孝思,表面怕李寧看出,裝作無事,心頭上卻是懊喪難受到了極處。及至聽李寧說求白眉和尚代尋名師,才展了一絲笑容。父女二人又談了一陣離別後的打算,俱都不得要領,橫也不好,豎也不妥當,總是事難兩全。直到深夜,才由李寧催逼安睡。

英瓊心事在懷,一夜未曾合眼,不住心頭盤算,到天亮時才得合眼。睡夢中忽聽一聲雕鳴,急忙披衣下床,冒著寒風出洞看時,只見殘雪封山,晨曦照在上面,把崖角間的冰柱映成一片異彩。下望深潭,仍是白雲滃翳,遮蔽視線,看不見底。李寧起來較早,正在練習內功。忽見女兒披衣下床,一躍出洞,急忙跟了出來。英瓊又把昨日鬥雕的地方同自己遇險情形,重又興高采烈說了一遍。把李寧聽了個目眩心搖,魂驚膽戰,抱著愛女,直喊可憐。父女二人談說一陣,便進洞收拾早飯。用畢出來看時,晴日當空,陽光非常和暖,耳旁只聽一片轟轟隆隆之聲,驚天動地。那山頭積雪被日光融化成無數大小寒流,夾著碎冰、矮樹、砂石之類,排山倒海般往低凹處直瀉下去。有的流到山陰處,受了寒風激蕩,凝成一處處的冰川冰原。山崖角下,掛起有一尺許寬、二三丈長的一根根冰柱。陽光映在上面,幻成五色異景,真是有聲有色,氣象萬千。

李寧正望著雪景出神,忽見深潭底下白雲堆中,沖起一團黑影,大吃一驚,忙把英瓊往後一拉。定睛看時,那黑影已飛到了崖角上面,正是那只金眼神雕。英瓊心中大喜,忙喚:“金眼師兄快來!”說罷,便進洞去,切臘肉野味來款待。那雕到了上面,朝李寧面前走來,叫了兩聲,便用鋼喙在那雪地上畫了幾畫。李寧認出是個“行”字,知道白眉和尚派它前來接引,不敢怠慢。先朝天跪下,默祝一番。然後對那雕說道:“弟子尚有幾句話要向小女囑咐,請先進洞去,少待片刻如何?”那雕點頭,便隨李寧進洞。英瓊已將臘野味切了一大盤,端與那雕食用。那雕也毫不客氣地盡情啄食。這時李寧強忍心酸,對英瓊道:“神雕奉命接我去見師祖,師祖如此垂愛,怎敢不去?只是你年幼孤弱,獨處空山,委實令人放心不下。我去之後,你只可在這山頭上用功玩耍,切不可遠離此間。我隨時叩求師祖,與你設法尋師。洞中糧食油鹽,本就足敷你我半年多用。我走後,去了我這食量大的,更可支持年半光景。你周叔父一生正直忠誠,決不會中人暗算;他是我性命之交,決不會不回來看我父女。等他回來,便求他陪你到黃山尋找你世姊輕雲,引見到餐霞大師門下。我如蒙師祖鑒準,每月中得便求神雕送我同你相見。你須好生保重,早晚註意寒暖,以免我心懸兩地。”說罷,虎目中兩行英雄淚,不禁流將下來。英瓊見神雕二次飛來,滿心喜歡。雖知李寧不久便要別離,萬沒想到這般快法。既舍不得老父遠離,又怕老父親失去這千載一時的仙緣。心亂如麻,也不知如何答對是好。那神雕食完臘野味後,連聲叫喚,那意思好似催促起程。李寧知道再難延遲,把心一橫,徑走向石桌之前,匆匆與周淳留了一封長信,把經過前後及父女二人志願全寫了上去。那英瓊看神雕叫喚,靈機一動,急忙跑到神雕面前跪下,說道:“家父此去,不知何日回轉。我一人在此,孤苦無依,望你大發慈悲,稟明師祖,來與我做伴。等到我尋著劍仙做師父時,再請你回去如何?”那雕聞言,偏著頭,用兩只金眼看著英瓊,忽然長鳴兩聲。英瓊不知那雕心意,還是苦苦央求。一會兒工夫,李寧將書信寫完,還想囑咐英瓊幾句,那雕已橫翼翩然,躍出洞去。李寧父女也追了出來,那雕便趴伏在地。英瓊知道是叫李寧騎將上去。猛想起草索,急忙進洞取了出來,系在那雕頭頸之上。又告訴李寧騎法,同降下時那幾個危險所在。李寧一一記在心頭。父女二人俱都滿腹愁腸,雖有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來。那雕見他父女執手無言,好似不能再等,徑自將頭一低,鉆進李寧胯下。英瓊忙喊“爹爹留神”時,業已沖霄而起。那雕帶著李寧在空中只一個盤旋,便投向那深潭而去。

英瓊這才想起有多少話沒有說,又忘了請李寧求白眉師祖,命神雕來與自己做伴。適才是傷心極處,欲哭無淚;現在是痛定思痛,悲從中來。在寒山斜照中,獨立蒼茫,淒淒涼涼,影只形單。一會兒想起父親得道,必來超度自己;那白眉師祖又曾說自己不久要遇仙緣,異日學成劍仙,便可飛行絕跡,咫尺千裏。立時雄心頓起,止淚為歡,高興到了萬分。一會兒想起古洞高峰,人跡不到,獨居空山,何等淒涼;慈父遠別,更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見面。傷心到了極處,便又痛哭一場。又想周淳同多臂熊毛太見面後,吉兇勝負,音訊全無。萬一被仇人害死,黃山遠隔數千裏,自己年幼路不熟,何能飛渡?一著急,便急出一身冷汗。似這樣吊影傷懷,一會兒喜,一會兒悲,一會兒驚惶,一會兒焦急。直到天黑,才進洞去,覺得頭腦昏昏,腹中也有些饑餓。隨便開水泡一點飯,就著鹹菜吃了半碗。強抑悲思,神志也漸清寧。忽然自言自語:“呸!李英瓊,你還自命是女中英豪,怎麽就這般沒出息?那白眉師祖對爹爹那樣大年紀的人,尚肯度歸門下,難道我李英瓊這般天資,便無人要?現在爹爹走了,正好打起精神用功。等周叔父回來,上黃山去投輕雲世姊;即使他不回來,明年開了春,我不會自己尋了去?洞中既不愁穿,又不愁吃,我空著急做什麽?”念頭一轉,登時心安體泰。索性凝神定慮,又做了一會兒內功,上床拉過被子,倒頭便睡。她連日勞乏辛苦,又加滿腹心事,已多少夜不得安眠。這時萬慮皆消,夢穩神安,直睡到第二天巳末午初,才醒轉過來。忽聽耳旁有一種輕微的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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