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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愛是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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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塞林格

A市的11月份是最舒服的,黏膩的悶熱感漸漸消散,吹來的風裏夾雜著一絲清涼,拂過皮膚的時候很是舒爽。

離設計優品展只有一個周了。穆宬不是待在畫室就是泡在圖書館。

A大圖書館藏書量巨大,恢弘大氣的建築風格與學校悠久的建校歷史相得益彰,稱得上校園名景。特別是當圖書館坐滿人的時候,巡視的校領導總會特別自豪,也不知道是為了圖書館為學子提供了好的學習環境和資料而自豪,還是為勤奮好學的莘莘學子而驕傲,或許二者兼有吧。

圖書館背後有一片竹林,蒼翠濃郁,清雅脫俗,園名——“幽篁園”,取“幽篁修竹,虛懷若谷”之意。林中有石桌石凳,偶有青年男女或身著漢裝拍照,或三兩捧卷靜讀,甚是雅致。

宋堯去圖書館看書喜歡坐在緊挨竹林的靠窗位置,他沈迷於這片竹林深幽絕塵的意境,特別是不經意間從虛掩的窗戶縫兒裏溜進一縷竹葉的清香,那真是讓人心曠神怡,沈醉其中了。

穆宬畫畫大部分時間是在畫室,也喜歡靠窗的位置,對他來說,光線格外重要。他也經常去圖書館,除了借些專業書籍和名家畫譜,還有各種名著、小說,閱讀範圍極廣。

“嘿,阿穆,我今天換班了,走,打球去!”蘇廷傑走到圖書館一角認真繪畫的穆宬面前,活動著肩膀說。

“不,去。”穆宬頭也不擡,一字一頓地回應。

“別啊,今天那麽好的天氣,而且,難得我有空,你就不能舍命陪君子?”蘇廷傑像是在極力挽救著什麽。

“舍命陪君子當然可以,但你又不是君子,不陪!”穆宬還是專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

蘇廷傑沈默了片刻,不甘心地一把抓過穆宬正在看的東西,拉開穆宬對面的椅子坐下看了起來,看一份扔一份給穆宬:“神了!我在圖書館工作那麽久了,第一次見人看校園報看得這麽入神!都是面子工程,空有其表,沒有一點實質性的內容,有什麽好看的?”

說著停頓了一下,把手中的報紙轉了180度,朝穆宬指了指:“喏,也就大才子宋堯的文章還有點意思。”然後瀏覽了下一張,點頭稱讚:“詩也寫得不錯。”再看下一張,也有宋堯的專欄,再下一張還有,蘇廷傑一副發現新大陸的表情搶過扔在穆宬面前的報紙,碎碎念著:“宋堯,宋堯,宋堯……”

再檢查一下自己面前剩餘的,也都有宋堯。有宋堯不奇怪,奇怪的是並不是每一份連載的校園報上都有宋堯的作品,也就是說這些校園報不是連期,而是不同月份不同期收集起來的。

一開始穆宬還比較淡定,到最後一份的時候穆宬目光一緊,驟然起身手掌按住報紙,蘇廷傑男人的直覺告訴他這反應絕對不正常!於是一手抓起穆宬的手腕往上擡,另一只手剛要拿起報紙,就被穆宬順手掃在地上。兩張素描忽忽悠悠地飄落在地上……

兩人雙雙看向素描,繼而對視一眼,都在伺機而動,看誰先搶占先機,但又誰都沒有進一步動作。僵持了一分鐘左右,穆宬先開口妥協:“行了!有完沒完?放開!”

蘇廷傑朝看了眼地上的畫,朝穆宬使了個眼色,根本沒有要放開穆宬的意思。穆宬火了:“過會兒被路過的同學撿起來看見我跟你沒完!”蘇廷傑只好悻悻地放開。

穆宬嘆了口氣,彎腰撿起素描和報紙,順手把報紙放在一邊以後,用手細致地擦去素描畫紙上的灰塵,似乎像是在溫柔地撫摸心上人的面頰一樣。

蘇廷傑知道穆宬一向珍視自己的作品,就弱弱說了句“對不起”,穆宬沒有回應。蘇廷傑又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畫,低聲問:“你這又是收集宋堯作品又是畫他素描的,你想幹嘛?”

穆宬一手拿起一張素描透過陽光呆呆看著,一張是宋堯正臉,嗯,還是不行,眼睛沒有神—韻,五官也沒有那麽幹凈;還有一張是坐在窗邊的側顏,唉,臉龐輪廓線條太過生硬,畫不出那種天然雕琢而出的溫潤。他把頭向後一仰,舒了一口氣以後起身開始收整桌上雜亂的報紙。

蘇廷傑感受到了自己空氣般的存在,聳了聳肩,然後朝穆宬努努嘴:“聊聊?”

酒吧。

“說說吧,什麽情況?”蘇廷傑晃晃手裏的啤酒。

沒有回應。“你別告訴我那是隨便畫畫,你穆大畫家多恃才傲物啊,一般人哪入得了你的法眼上得了你的筆尖?”蘇廷傑玩味地看著杯子裏的啤酒,楞是沒有喝一口。

“你喜歡他?”蘇廷傑緊了緊握杯子的手。

“你話可真多!”穆宬仰頭把杯子裏的啤酒一飲而盡。

蘇廷傑無奈地悶聲笑笑,終於喝了口酒。一口咽下去,他皺著鼻子咂了下嘴:“嘖,這酒,不夠勁兒,女人喝剛剛好,男人喝不過癮。”

穆宬聽出了蘇廷傑話裏有話,一個淩厲的眼神釘在他身上。

“呵,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都不用看變態的眼神看你,你也少用這種淩遲對方思想的眼神看我。”蘇廷傑搖了搖頭,嗤地一聲笑出來:“學校裏喜歡他的人太多了,女生,男生,他那麽優秀,不奇怪。我只是想提醒你,他是男的,你,也是個男的。”

“用不著你來提醒我,我知道……喜歡就是喜歡了,哪來那麽多廢話。”穆宬喝了一口酒。他很清楚他和宋堯性別相同這一事實,也正是因為他還沒有說服自己放開膽量去喜歡一個男性,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喜歡,所以他這句話說的顯然有些底氣不足。

“他,知道嗎?”蘇廷傑看著眼前這個放下身段的天之驕子。

“算了吧,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穆宬低著頭。

蘇廷傑靜靜地盯著啤酒裏一個一個往上鉆的氣泡,咽了口唾沫:“你,你不是不認識他嗎,怎麽才半個多月,就,就喜歡上他了?還提都不跟我提。”

“我也不知道自己抽什麽瘋,總是有意無意去關註他,好像,從那天在玉壺公園那一眼開始,我的目光就沒有從他身上下來過。”穆宬難以想象這些肉麻的話會是從他口裏說出來的。

蘇廷傑強行擠出一抹笑:“謔,你肉不肉麻啊,惡心死了,這還是我們的穆大畫家嗎?”

“你要這麽說話我可走了!”如果沒看錯的話,穆宬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並不是酒精上臉。

“你是真的,喜歡他?不介意他是男的?那他呢,不介意你是同性?暫且不說他會不會把你當變態看,即使你們在一起了,有未來嗎?還是一時玩玩,不計後果?”這一連串的問題除了在說“喜歡”兩個字時頓了一下,其他都如連珠炮一句句投射到穆宬身上,一一炸開。

“我,沒想那麽多,先這樣吧。”穆宬直接拿起酒瓶猛灌一口。

“怎麽那麽慫啊?還玩暗戀?上啊!你再不開葷就真的該遁入空門了。怎麽,你還想演繹《一個陌生男人的來信》啊?”蘇廷傑挑嘴笑著,好像在透過穆宬慫恿著另一個人。

“你……”穆宬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看著蘇廷傑,他沒想到蘇廷傑居然會鼓勵他去追宋堯,又或者,這壓根就是玩笑話,蘇廷傑只是變著法兒地取笑他。

“我們認識也一年多了吧。你說我們明明是高中校友,在有限的圈子裏兩年,多少交集的機會啊,怎麽就沒有相識呢?嗨,還好,到大學了雖然遲了一年,卻還是認識了。一年多了,一年零兩個月了……”蘇廷傑說這話的樣子很喪,又很嚴肅。

穆宬用拳頭錘了一下蘇廷傑的肩膀,舔了舔幹燥的唇角:“沒喝多吧你,傷春悲秋的情緒十分到位啊。”隨即收起嘴角的笑,認真臉:“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喜歡他而已。你……”

蘇廷傑深吸一口氣,直起之前彎成蝦的腰桿,把玻璃杯往吧臺上一擱,眉開眼笑:“我可是新時代的青年,思想開放觀念緊跟時代步伐,不會歧視這些的。所以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哥們兒我支持你!來,幹!”說著就拿起酒杯自顧自地碰了一下穆宬的,一飲而盡。

“咳咳咳……”蘇廷傑劇烈咳嗽著,臉色緋紅,眼角泛淚。

穆宬大笑著拍了拍蘇廷傑的背:“我去,不會慢點兒啊!嗆死你!”

蘇廷傑把臉埋在手掌裏,用力一抹,綻開笑顏,眉飛色舞地說:“一年多了,沒見你喜歡誰,既然喜歡,就試試吧,管他什麽男女!”

“行了,不說了,回去吧,走!”穆宬被好哥們兒這麽一說,確定了自己感情的同時也添了幾分向前跨一步的決心和勇氣,頓時心情大好。說著伸手攬過蘇廷傑的肩,卻被蘇廷傑躲開了。

“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兒看看有沒有漂亮妹子,說不定今晚就脫單了。”蘇廷傑故意擺出一副風流倜儻的花花公子相。

“嘿喲喲,合著我剛才是礙著你泡妹子了啊?行行行,那我先回去了,單我買了,你自己小心,別被姑娘耍了。哈哈哈!”穆宬一手拎起包往背上一甩,就離開了酒吧。

看著穆宬出去了,蘇廷傑順手拎了一瓶啤酒往角落的沙發走去。如釋重負般癱靠在沙發上,他冷笑著罵了一句:“窩囊廢!”仰頭喝了口酒,任由眼淚酥酥癢癢滑落到耳旁。

是啊,也只有宋堯那樣的人才配得上穆宬,可為什麽宋堯偏偏是個男生呢?要是個女生,他也不會這麽揪心,或者說,不會這麽嫉妒。那一連串的問題,他曾在暗夜裏問過自己多少次;慫恿穆宬勇敢追求的那些說辭,這半年多來他沒少慫恿自己。可終究還是沒能跨出去。那句“窩囊廢”是在罵自己。

蘇廷傑是電氣學院的,大一迎新的時候他在美術學院的社團好友有事臨時離開迎新崗位幾個鐘頭,讓他先代看一下。沒想到好友剛走就有人來找他報到,那個人就是穆宬。

於是蘇廷傑就以學長的身份幫穆宬拿行李,帶他報到註冊,熟悉環境,購買生活用品,同時還知道了彼此來自同一所高中的淵源。慢慢的他被穆宬的陽光帥氣和才華橫溢所吸引,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穆宬。他很多次都想表明心跡,但又半途而廢。

所以今天在圖書館,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穆宬的心思,在酒吧的時候更是在穆宬身上看到了自己糾結的樣子,他太明白這種想觸碰又收回手的感覺了。他害怕邁出這一步以後兩個人別說哥們兒了,連朋友都沒得做,穆宬可能還會覺得自己是變態,所以總是一次次大言不慚地發出各種泡妞宣言,卻從來沒有真正主動追過女生。他通過自己一次次蹩腳的演技極力掩飾著自己喜歡同性哥們兒的事實……

思緒轉回眼前的燈紅酒綠,他一想到自己剛剛差點在穆宬面前控制不住情緒,就特別憤恨,恨自己對他的喜歡,更恨自己明明喜歡還要把他讓給別人。同時他又為自己借助嗆酒掩蓋住淚水和心虛而感到慶幸……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他喜歡就好。

而穆宬一個人在回公寓的路上走著,一排路燈隔幾米就有一盞,把穆宬的影子拉的老長,走幾步又被新的路燈壓短,再拉長。這條路他都走了一年多了,感覺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寂寥過。果然是入秋了。

回到公寓以後,穆宬洗澡,睡覺,躺在床上想著蘇廷傑在酒吧裏的話。

我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只是英雄相惜?我不介意他是男的?那他呢,不介意我是同性?他會不會把我當變態看?即使我們在一起了,有未來嗎?還是一時玩玩,不計後果?我為什麽要畫他?僅僅是好奇?我為什麽要關註他?為什麽不敢告訴他自己對他的喜歡?

疑問把睡意砸碎,穆宬起身到陽臺上拿起畫筆,把現在糾結的自己畫在紙上,影子,拉的老長的影子,還有留下影子的人,一個遠遠的背影,一氣呵成。

愛而不得,極力克制,痛苦,所有的詞匯集在一起,穆宬腦海裏頓時閃現“性癮患者”四個字,就隨手寫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穆宬就把畫送到導師處審核了,雖然導師催了很久,但是對於放在眼前的這幅畫,他表示並不滿意,本打算讓穆宬拿回去“回爐重造”,但那個女老師看一眼就脫口說一句“有一種愛叫做放手”,似乎挺滿意,穆宬懶得解釋,導師更懶得聽穆宬解釋,這幅畫就這樣審核過了。

穆宬會心一笑,一塊積壓心底的石頭算是落地,終於有時間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是該幹點正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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