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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婚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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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懿醫藥公司三期臨床用了一年。

符曉知道, 整整一年當中, 沈懿行每天都十分緊張。因為一旦“輸”了, 沈懿行便會變得一無所有了。“從頭再來”、“東山再起”談何容易, 被公司驅逐的創始人那麽多,能重現輝煌的卻是屈指可數, 大部分都終其一生, 祥林嫂般向漠不關心的人們喋喋不休地講述他們支離破碎的記憶。沈懿行就像一個最沒有理性的賭徒,對著只有10%贏面的牌局吐出“All In”的瘋話。

她也幫不上太多忙, 就只能陪在沈懿行身邊。符曉一遍一遍地展現她的愛, 擁抱對方, 親吻對方, 用自己的眼神告訴她的丈夫,無論如何,他還有她,他不會是一無所有,她將一如既往地愛他、迷戀他、崇拜他、支持他、相信他。符曉覺得, 他們兩個好像蒙著眼睛從窗子裏跳出,在半空中掙紮, 什麽也抓不住, 根本不清楚腳下大地距離他們有多遠。

除此之外, 她便只能在“調香”的事上幫助對方了。符曉負責了嘉懿公司多款藥品的氣味, 包括噴劑、乳膏劑、膠膏劑、貼劑等等劑型。雖然,如果三期臨床試驗失敗,沈懿行將因為“運營方向錯誤”的事引咎辭職, 公司前景便與他無關了,但符曉還是希望能讓沈懿行在別的事情上舒心。

終於,在嘉懿、沈懿行和符曉足足等了一年後,三期臨床揭盲,初步數據統計出爐。

在醫院對沈懿行說“初步數據統計出爐”的那一天,沈懿行卻出乎意料對對方說:“麻煩你周日發給我。”

“嘎……?”對方十分茫然,不過也答應道,“哦……”

此前,監查員確認了全部病歷完整,兩個操作人員獨立輸入數據,軟件比對之後又進行了人工抽樣檢查,然後揭盲,保存盲底,將整個數據庫鎖定,不允許任何人在揭盲後改動。因為嘉懿催得很緊,他們立即進行了統計和分析……他以為嘉懿會非常著急數據,誰知,這會兒,初步分析後,對方卻表示他並不想看!

那邊,沈懿行問:“周日下午兩點,行嗎?”

“可以……”那人又說,“試驗結果顯示……”

“不好意思,不要講了。”沈懿行卻打斷了他:“請交給我自己看吧。”

撂下電話之後,沈懿行想了想,撥了符曉號碼,而後問符曉說:“曉曉,周六去約會麽?”

“約會?”符曉楞了一下,“發生什麽好事了嗎?”兩人延續了“約會”的傳統——即使到了這個階段,每次發生什麽好事,兩人都會用“約會”來慶祝。當然,即使沒有好事,也時常會出門。

沈懿行笑了笑:“試驗結果出了。”

“哇!!!”符曉激動地說,“數據很好麽?!!”

沈懿行:“不知道。”

符曉:“咦?”

“我現在不想看。”沈懿行回答說,“我讓他周日發給我。我希望……你能陪著我。”他並非是無法接受壞的結果。三期進行這麽久了,他早已有心理準備,他就只是希望……符曉能陪著他。如有喜悅,一同分享,如有悲傷,亦是一同分享。他們的靈魂是聯系在一起的。他不想自己一個人事先得知結果,他總覺得,符曉與他一路攜手走來,應當與他一同經歷蓋著骰子的杯碗被掀開的一刻。

“那那那那……”符曉問道,“約會的由頭是什麽?”

“三期臨床結束?”沈懿行說,“不論怎樣,都是一個進展。”

“好噠。”符曉也不糾結,於是問沈懿行,“那麽,去哪裏約會呢?”

沈懿行問:“陪我去醫院隨便走一走行麽?”

“……醫院?”符曉懵了。

約會去醫院隨便走一走?

她和沈懿行兩個人,早已約了無數次會。

沈懿行一直都不大喜歡那些“常規”約會方式。他們很少去電影院,同樣很少去游樂場,但若是她主動建議,沈懿行也不會拒絕。

沈懿行鐘愛於較安靜的地方。他曾經帶著她去陶藝館制陶。符曉搞出了一個醜八怪,但是沈懿行的手非常巧,親手做了個花瓶給符曉插花。

他們還去學過插花。當時,教室的人看見一大帥哥,全按捺不住好奇心,然後沈懿行說,他女友喜歡花。

除此之外,沈懿行還對於古跡情有獨鐘,比如去司馬臺長城、箭扣長城……走上上面,能體會到歷史演進的滄桑感。他們倆扯著手,被千萬年來從未停歇過的山風輕輕地吹拂,感覺世事變幻,大概只有人與人之間的情意是亙古不變的。

他們偶爾也會參與一些運動,比如攀巖、劃船之類。符曉很會運動,從小到大身體一直十分靈巧。她小學時曾開設過“爬桿”的教學班,全班女生有一半跟著她學習爬桿,還有好多外班的人,她咋教都教不過來,連學習都因為她的“爬桿教學班”耽誤了。符曉直到現在還能爬上去呢,而且爬得飛快,她問過沈懿行,沈懿行不會爬。

可是現在……去醫院逛?!

符曉不是很能理解沈懿行全新的思路。

但她自然什麽都不會提,只是很乖地應了“好”。

……

到了周六下午,沈懿行開著車接了符曉。因為是去醫院,符曉也沒有太花枝招展。

沈懿行買了一些花,還有幾本有趣的書,以及兩缸子小金魚,金魚都是橙紅色的。

“唔……?”符曉看著魚。

沈懿行說:“看望病人的話,保健品最好不要胡亂送。水果的話……病人應該能收到很多的水果,而且這個年代,誰都能買水果,根本不缺,你不知道對方愛吃什麽,送了人家不愛吃的,反而會成為對方的負擔,讓他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哦……”符曉看,“來看人麽?”

“嗯。”

“看誰呀?”

沈懿行說:“到了你就會知道了。”

“親戚嗎?”

“不是。”

“朋友嗎?”

“不是。”

符曉不說話了。

沈懿行帶著符曉走進了內科大樓,伸手按了樓層,電梯緩緩上升,最後停在了某層整潔的大廳裏。

符曉抱著花還有書,跟著沈懿行走出去。

這是一家全國都有名的醫院。符曉看見,走廊裏有許多衣著亮麗的人。幾個女孩子臉孔極漂亮,打扮也很時尚,手裏拿著電話,在走廊裏用各地的方言與什麽人講述事情。這些人,原本應該是眾人眼中的“人生贏家”來的——她們有出色的外表,而能跨省到北京治病的家庭,經濟條件一定都還是不錯的。然而此刻,她們仿佛個個是可憐人,因為如果不是有至親至愛患上了難以治愈的病,又怎麽會放下工作學業千裏迢迢地到北京來呢。來這,無非是因為抱著一絲希望吧。在生死前,人人平等。

此時是可以看望病人的時間,病區的兩扇大門敞開著。病區裏面人來人往,其實是有點嘈雜的。

沈懿行帶著符曉穿過了病區,徑直來到了角落處一間病房。

他走到了病房的一張病床前。

病床上面躺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沒有什麽頭發,戴著一頂帽子,看見沈懿行來,也是一言不發,只是躺著。

一個看上去像是她媽媽的人站起來:“沈總……?”

沈懿行說:“來看看她。”

“哦哦,”中年女人低頭對女兒說,“沈總來看你了,快點打個招呼。”

女孩子撩了下眼皮,不過還是沒說什麽。

沈懿行和中年女人聊了會兒。符曉聽明白了,原來那個姑娘,曾接受過沈懿行的捐助。她之所以能到北京治病,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幫忙。

符曉知道沈懿行在捐助一些重病患者,但她方才並未將兩件事情聯系在一起。她想,所以,原來,對於在北京本市治療的患者,沈懿行有時會來看望麽?

從病房出來後,符曉心情也有一些沈重,她問沈懿行說:“那個姑娘得了什麽病呢?”

“白血病。”沈懿行說,“來這邊試新療法。”

“……”

“曉曉,我每次來醫院,都深深感覺到……人類目前還是太過於渺小了。政府以及民間每年把那麽多錢砸進去,無數天才終其一生日思夜想耗盡心血,可許多病的研究幾十年來都沒有大的進展。”

“……”符曉也知道,這有多困難。有些病早期很難被發現,還有些病,就算發現了也沒用。在影視劇或小說中,白血病的患者總是接受了骨髓移植後皆大歡喜happy ending,但很多人卻不知道,接受了骨髓移植的也只有很少的人能活過五年。感染、排異、覆發……陰影無時不在。

沈懿行說:“我想,我的天賦有限,註定無法在人類對抗疾病的悲壯歷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我想,我勤勉一生,只要能為後人在道路上鋪一顆小石子,也不枉了我從事一輩子的醫藥了。我用我的成功或者我的失敗,為通天塔壘悄悄一塊磚上去。我常常想,倘若我的存在,能將某種疾病被攻克的時間提前一秒,零點一秒,零點零零一秒,那就好了……許多人會因此得救。可實現它也非常難。”

符曉撫上沈懿行的胳膊:“懿行……”

沈懿行又說道:“新的療法……據說,對她這一類型的白血病效果不錯。”

“嗯。”

“不過,很多藥都是進口的,因此治療費用非常昂貴。她母親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有次我在朋友圈裏看見消息,便與她的母親取得聯系,幫她解決了點燃眉之急。”

“嗯。”

“可是其實,我一個人,或者加上更多的人,再捐又能捐多少呢?世上的患者那麽多,最終還是只能靠自己或家人。”

“嗯。”

“所以,想要把藥的費用降下來,必須擁有本國的創新藥。否則,就只能服用比美國落後二三十年的藥,甚至更長。要麽,花高價購買原廠進口藥。那些藥物,對美國人來說也是很昂貴的,何況對中國人?很少人用得起。”

“……”

“哦,還可以去印度買……印度規則不嚴,經常仿美國的,倒是比美國便宜點。”

“……”

沈懿行繼續說:“其實我決定由嘉懿進行三期臨床試驗,也是想開個頭,希望能讓更多藥廠看到,即使是小公司,也可以試圖推出創新藥。倘若嘉懿能夠賺得盆滿缽滿,那說不定能帶動一下風氣呢。”

“……”符曉緊緊地摟住了沈懿行的胳膊。

“嘉懿一個公司能量終究有限,但也許可以拋塊磚引塊玉呢……現在政府對創新藥也是越來越重視了,政策一直在向好的方向發現,藥審中心人數也擴張得非常快。”

“懿行。”符曉說,“我好愛你啊。”此刻,她最明顯的感覺竟然是她好愛沈懿行。

“……?”沈懿行楞了下,而後笑了笑道,“怎麽突然之間對我表白起來?”

“我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愛你。”符曉時常覺得自己對沈懿行的喜歡已是極限了,但沒過幾天便又會發現,之前的喜歡並不是極限……

此刻回想起來,她之所以愛上對方,與沈懿行那個“願望”脫不開幹系。她最開始只是覺得沈懿行帥氣又優秀,但在聽說對方打算畢業之後創立藥廠治病救人之後,便時常覺得對方會發光,從外到內都是那麽漂亮。符曉一直喜歡美的東西,她喜歡美,也喜歡香,最最喜歡善良的人,雖然在這時代,不知從何時起,“善良”已經不是好詞,“聖母”更加不是。沈懿行呢,外表冷漠,內心善良,甚至……那啥,“聖母”……可符曉卻依然覺得,對方是最好最好的。唔,她想對別的人說,又帥又有錢的聖母,其實真的是很好的。

她自己每天見的是美的和香的,沈懿行每天見的卻是極殘酷的,但事實上,他們兩個追求的目標很一致,就是能讓世界變得更好的東西。

接著,沈懿行又去看了另一個患者,與第一個不在同一樓層。

第二個孩子與第一個的個性可謂全然不同。

在一開始,符曉還以為他媽媽才是患病的人,可是很快,他的媽媽便說,住院的是她的兒子。那個小男孩兒特別活潑開朗,看見沈懿行後,拉著沈懿行一刻不停地講述各種各樣的事,話嘮得不得了。

而他媽媽,雖也樂觀,話裏和話外卻盡是懊悔。

她說,當初醫生建議兒子服用某種藥物,可她認識的親戚朋友說,副作用很大,沒有必要用,醫院只是為了“創收”才建議她那樣治的。她說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由於經濟原因本能地傾向於聽信親戚朋友的話,便拒絕了醫生一開始的方案,結果病情沒有能夠控制得住。雖然說這話時,她的語氣如常,可符曉還是能感覺到一個母親深入骨髓的自責。

她也知道了,在兒子病情快速地進展之後,她給很多醫藥公司寫信求助,詢問新藥物……沈懿行便是那時認識了他們的。請求他幫忙的很多,沈懿行也捐過幾個。

從醫院出來後,符曉還是低落。

她不像沈懿行,能快速地將情緒從醫院的那種氛圍中抽離出來,她一直很低落,沈懿行最後無奈地說以後都不會帶她去了。沈懿行抱著她,一直逗她開心,符曉最後才終於好受了一些。

沈懿行說:“我本來只是想回憶一下決心……同時與你分享我對於自己事業的看法……沒想到會這樣。”

“沒事。”符曉搖著腦袋說道,“我覺得挺好的……我更了解你了。”

“……嗯。”

“懿行,你經常去醫院?”

“沒有。”沈懿行說,“有時候連見你的時間都沒有,怎麽會去醫院?其實也只是偶爾轉一轉罷了。”

符曉說:“哦。”

……

第二天周日的下午,醫院的人遲了半個小時才將統計數據發來。那人把事忘的精光,沈懿行打電話去問,他才恍然大悟地道歉了。

符曉坐在沈懿行大腿上,與他一起看那一堆數據。

沈懿行摟著符曉的細腰,將全部文件下載了下來。

“懿行……”符曉回頭,看了看沈懿行。

“沒事。”沈懿行笑了下,親了符曉雙唇一下。

“哦……”符曉轉回頭,等著看數據了。她屏住了呼吸,心臟砰砰亂跳。

怪了……如果是她自己,未必會如此地緊張。可這是沈懿行的夢,她不忍看著它破碎。她自己連做夢夢到沈懿行時,都會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因為擔心自己也在對方夢中,跑得太快了會驚擾對方。

沈懿行將文檔點開,符曉立刻一項一項地看過去。

創新藥一共進行了兩組三期臨床實驗,那些文檔上面簡直是寫滿了各種數字。

一級終點……二級終點……疾病發作時間……發作頻率……

有效……不良反應……耐受……

好像……好像……全都優於目前市場上通用的那款藥物……尤其“有效”,百分比簡直比旁邊的對照組提升一截。“不良反應”差不太多,都未見嚴重的不良反應,但是一級二級的有一些,至於“耐受”,略好一點。

符曉不是很懂,但有一點點懂。

她“唰”地一下看向身後沈懿行:“特別好對不對?!特別好對不對?!”

沈懿行勾唇笑了笑:“還可以吧。”他的眸子那麽清亮,像符曉見過的最美麗的琥珀。

她傻笑道:“懿行……!”

“曉曉,轉過來坐。”

“……”符曉面對著沈懿行坐下,“幹啥?”

沈懿行將符曉的頭拉低,仰著頸子吻上對方的唇。他輕輕地舔符曉的唇縫,而後探進舌尖,與對方的互相追逐糾纏。

半晌之後,沈懿行笑著道:“應該……不需要你養著我了。”

“唔……”她自己的覺得,沒啥所謂的……

奇怪的是,沈懿行並沒有特別興奮。

因為試驗雙盲,他此前也不清楚藥的有效率。只有揭盲之後,研究者才能用軟件進行分析。因此,他也是才知道初步數據統計結果。

他本以為,當好消息最終確定,他定然會興高采烈甚至欣喜若狂。然而,當這件事情真正發生時,他的內心卻是十分平靜。他已想了太久太久,各種可能性在腦中反覆轉過,以至於已經可以平靜地迎接如期降臨的命運了。

果然,最極致的喜悅,與“意想不到”是有緊密關聯的。

只是,沈懿行此時卻是想起了當初“不轉讓”的決心。“堅持”這種東西,最美麗的時刻,並非是它正在發生之時,而是當一切塵埃落定後、慶幸於自己的堅持之時。

“過去”,與未來接軌了。軌道不曾斷裂,他們兩個人不會被困於對過去的回憶,而是可以期待那廣闊到了無限的未來。

緊繃的弦終於是放松了,沒有了之前沈悶的音色。

……

很快,便有著名醫藥雜志報道,嘉懿創新藥兩項三期臨床數據積極,一級二級終點都達到了,一時之間又在業界掀起了一陣震蕩。所有人都在想:歷史要變了嗎?

而後,嘉懿宣布,將在三個月內,正式提交藥物上市申請。

同時,沈懿行和符曉兩個人的婚禮,也悄無聲息地臨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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