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大門內外總是一片忙亂。

在亂糟糟人來人往的夜間急癥大廳裏，有渾身淌著血被推車送進來的，有和全家人風風火火趕過來一路叫喚的，還有被醫生護士圍著做心肺覆蘇的……每一個看上去情況都非常緊急，在洶湧的人流中，陶陶一個人抱著小男孩不住地喘著粗氣，往四樓跑去……

她現在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不是這個孩子的監護人，在把他從人販子手裏救下來前，他們之前沒有任何關系，她不知道該怎麽幫他掛急診，也怕這一套流程走下來，會耽誤這個孩子的救助時間……

看著懷中呼吸漸漸微弱，表情痛苦，睫毛一個勁兒地亂顫的小人兒，她知道現在她能做的，就是和時間賽跑……

終於快到消化內科的辦公室外，她的心中卻更加慌亂起來——

萬一，易醫生不在呢？萬一，因為科室不對，來路不明，易醫生不收治呢？

……但是人命關天，她已顧不得細想那麽多，只能默默給自己打氣一秒，咬咬牙，推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內，肖醫生正翹著二郎腿，一邊哼著歌一邊拿著茶杯喝茶，冷不丁看著她抱著一個小孩跑進來，頓時嚇了一跳，“誒，這怎麽回事，這是？”

陶陶神色焦急，額頭一排細細密密的汗珠，“肖醫生，易醫生呢？”

肖醫生一臉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你找易醫生幹什麽？……呀？這孩子怎麽流那麽多血啊，是被割傷了嗎？”

陶陶連忙搖頭道，“不是的，血是我流的，這孩子之前被人打了腦袋，然後就昏過去了。”

“被誰打了腦袋？”肖醫生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左看右看也不像當媽了的人，“你和這孩子是什麽關系，這孩子的監護人呢？”

“我，我也不知道這孩子的監護人在哪兒，我也是剛從人販子手上把他救下的。”

“人販子？”肖醫生頓時叫起來，“那你報警沒有啊，把他弄我們科室算怎麽回事啊？”

“報過警了，但是這孩子忽然昏過去了，我怕等警察趕到處理就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找我？”

陶陶轉過頭，只見一身白大褂的易良玉正站在門口看著她，平時覺得她覺得略顯冷漠的眼神，此刻卻莫名讓她信任與依靠。

她心念一動，聲音也發起顫來，“這……這個，孩子忽然昏倒了，你快救救他！”

肖醫生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她說這孩子是她從人販子手裏救下來的，是被人打昏過去的，她就把他抱到我們這兒了，也沒等警察處理……”

……人販子？

易良玉眉頭輕皺，看著眼前一臉焦急的陶陶和她懷中不省人事的小男孩，不知怎地，腦中忽地響起一個稚氣可愛的童聲：

“這顆糖送你，如果不是因為它，我就被人販子拐走了，這可是幸運的糖哦。”

……

……為什麽每次她一出現，總會讓自己回想起那個讓他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小女孩呢？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

陶陶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以為他猶豫了，急道，“易醫生，請你救救他！”

他這才反應過來，擡手去探那小男孩的脖子的脈搏，又撐開他的瞳孔是否發散，轉頭對陶陶道，“為什麽昏迷？身上有外傷嗎？”

陶陶搖頭，“他之前被人打了腦袋，然後沒一會兒就昏倒了……身上應該是沒有外傷的……”

“你先把他的衣服的扣子解開，放到那邊的支架床上平躺……”

等她放好孩子，他便徑直除下手上的腕表，修長而有力的手一下一下地按壓著男孩的胸膛，開始做心肺覆蘇。

肖醫生見狀，在一旁叫起來，“餵，你和這人還真認識啊？認識也不能什麽病人也往我們科室帶啊？收治病人得按科室規矩走，這孩子沒有監護人，經濟情況也不明，到時候出了事，算你的算我的啊？”

見對方看也沒看他一眼，肖醫生不禁提高嗓門，“今天晚上科室是我值班，你別給我搞事情啊！”

易良玉仍是目不斜視，“救人要緊，出了事我負責。”

清冷而沈緩的語調，話音一出，卻是擲地有聲。

看著他凝神救人的側顏，陶陶覺得這一刻，他的身後仿佛有光芒……

在心肺覆蘇的急救下，男孩呼吸終於平穩，但他的面色仍是青紫的，易良玉伸手拍了他的臉頰幾下，沒有反應。

“生命體征基本平穩了，仍然昏迷不醒可能與他之前被人擊打頭部有關，我現在先將他送往急救室進行進一步診斷和治療。”

“哦，好……”陶陶的聲音弱弱的，帶著一絲還沒反應過來的顫音。

易良玉聞聲擡眸，這才瞥見她一直捂住的胳膊上的血漬。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呆在這裏別動，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便推著孩子匆匆往外走，肖醫生仍是喋喋不休地跟在他身後。

看著孩子平安地度過危險，已經被送去救治，陶陶的心終於放下一點。之前因為神經太過緊繃，她甚至沒有感覺到自己胳膊的疼痛，現在卸下重擔一個人站在空落落的辦公室裏，她終於緩過勁來，忍不住下意識地吃痛叫了出聲。

血已經沒再往外滲了，但是胳膊上仍是片片血跡，她忍著疼將外套脫下，把袖子卷上來細細察看，原來之前被那人販子用刀劃傷的是一道細而長的口子，傷口雖不深，但是在細細胳膊上卻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她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有勇氣去擋的刀，現在靜下來才感到陣陣後怕——

要是那人心再狠一點，要是當時沒有人報警……

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她往傷口處輕輕地吹著氣……也許她不只救不下那個小男孩，還會搭上自己一條命……

就在她出神地這麽想著的時候，竟沒註意身邊的腳步聲，等她覺得視線一暗，一擡頭，易良玉已站在她的眼前。

“易醫生……”她下意識地叫了聲，“……怎麽這麽快？那孩子呢，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已經沒事了，但是精神狀態還不是很清醒，現在正在給他拍腦部CT，查明具體病因。”

“哦，那就好……”陶陶喃喃。

易良玉拍了拍身邊的凳子，“坐過來。”

陶陶乖乖走過去坐下。易良玉從他桌上拿來一個藥箱，拿起她的右手斂目細看，長而黑的睫羽低垂，鼻骨挺拔，清俊的側顏嚴肅而專註。

第一次，他離她那麽近，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他黑色的碎發似乎就要碰到她的鼻尖。

陶陶覺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臉也紅了起來。

……該死的本能反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手，“就，就是一點小傷……”

“別動。”

易良玉眉頭輕皺。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手，另一只手從藥箱取出消毒藥水和棉棒，徑直擰開瓶蓋，將棉棒浸/濕，塗在她的傷口上，被酒精一刺激，她忍不住嘶了聲。

“忍著。”

他連頭也沒擡一下，但是手下的動作卻輕了不少，緩緩一點點地移動著，就像一片溫柔的羽毛，輕柔而沈緩地幫他撫平傷口，拭去血漬。

“傷口不處理好，會留下疤痕。”

明明他的語氣十分平淡，可就是沒來由地讓人感覺安心。

看著胳膊上的傷口被用紅藥水一點點塗掉，陶陶腦中卻忽地浮現起之前那個人販子用刀揮向她時兇神惡煞的臉。心中一陣後怕，只覺得眼眶一熱，不知不覺就紅了眼圈。

易良玉似有察覺地擡眸，頓時微微皺眉道，“你哭什麽？”

陶陶連忙慌亂地側過頭去，“哦……沒，沒事……”

她咬著嘴唇拼命忍淚：怎麽搞的啊，怎麽忽然就開始掉眼淚了？真是太沒出息了……都怪面部神經太發達……要是像這個涼芋一樣高冷面癱就好了……

……丟人啊！

易良玉默了幾秒，便又轉眸，開始往她胳膊上纏紗布。氣氛一時顯得微妙而尷尬。

陶陶拭了拭眼角的淚，剛想說幾句打破這令她不適的寂靜，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已經沒事了。”

她驚訝地轉頭，剛好對上那一雙黑如墨染的眼眸。只聽他那清冷的聲音沈緩，徐徐地道：

“……已經沒事了。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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