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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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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波琳小姐,你這樣穿很好看。”

“啊,從現在開始,請叫我艾波琳就可以了。”

“是嗎?哈哈。我知道了,艾波琳。”

“那我看起來怎麽樣?修奇?”

“你有男朋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來追求你好了。”

蕾妮笑著舉起了拳頭,我裝做一副要閃躲的樣子,咯咯笑了出來。艾波琳和蕾妮現在全都穿著黛美公主準備的衣服,出現在我們面前,可是到底為什麽黛美公主會有這種衣服呢?兩個人全都看起來像是為了準備旅行而穿著厚厚的襯衫加上長褲,還有夾克和外套,而且還戴了圍巾和手套呢。她們這樣穿雖然看起來很溫暖,但是怎麽看都不太像是公主的衣服。吉西恩則是解答了我的疑問。

“這些衣服啊,事實上是我以前穿過的衣服。”

“什麽?”

“我小時候就是穿這種衣服偷翻過圍墻的。這一件是我九歲時穿的,而這一件是我十四歲時穿的衣服。沒想到黛美到現在都還保存著這些衣服。”

哦,這麽久以前的衣服竟然還是如此幹凈?看來黛美公主照料東西的技巧真的已經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艾波琳和蕾妮各自用驚訝的眼神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吉西恩噗嗤笑著說:“讓你們穿我穿過的衣服,真是對不起了,小姐們。下次我會各買一套衣服送給你們,現在就忍耐一點,先上馬車吧。時候已經不早嘍。”

吉西恩伸出手來,裝出一副要攙扶蕾妮的樣子,蕾妮則是笑著握住吉西恩的手,上了馬車。卡爾轉身對艾波琳說:“艾波琳小姐,你真的從此不再回去哈修泰爾家了嗎?”

艾波琳表情堅定地點了點頭。卡爾嘆了一口氣,說道:“那麽,好,請你先暫時跟我們一起同行吧。”

“真的可以嗎?謝謝您!”

艾波琳立刻跑向卡爾,像是想在他臉頰親一下的表情。可是卡爾搖了搖頭,說道:“不。不必這樣謝我。我會找一個小姐可以安心過生活的地方。你只能跟我們同行到找到那個地方為止。”

艾波琳面帶一副不知該怎麽回答的表情,凝視著卡爾。卡爾微笑地說道:“我並不是覺得你很麻煩才這麽做,而是因為我們此行要做的事很危險。而且小姐既不能知道我們的目的,也跟這件事毫無關系。

所以我認為一直到我們事情結束為止,應該讓你待在某個安全的地方比較好。”

“是……光是您收留我的這件事,我就很感激了。”

卡爾點了點頭,說道:“而且在旅行途中,我也會繼續探聽你的親生父親的消息。那麽說不定我們還會帶著令尊的消息去找你呢。”

“什麽?您真的會幫我探聽嗎?”

“是的。”

“真的……,我跟您沒有任何交情……真的是太感激您了。”

卡爾看著艾波琳,微微對她露出笑容,說道:“請當作這是對於我忘了你弟弟那件事的謝罪。”

“不,那是……”

“不用再說了。雖然談話要長談比較好,但大部分的情況下還是行動快速最重要。你要是讚成我的提議,我想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啊,是。那個……,真的非常感謝您。”

卡爾微笑著,模仿吉西恩的模樣,也伸出手來。艾波琳看了,開心地笑著握住卡爾的手之後上了馬車,其餘的人也跟著全都上了馬車。

我們就在皇宮內侍部長裏菲·特瓦裏森先生的熱烈歡送之下準備離開皇宮。

“啊啊啊!吉西恩王子大人!我已經準備好餐點了!您一口飯也不吃就要離開了嗎?如果您下次還要再這樣,就請不要再來了,請不要再讓我這個老臣的心裏難過!王子大人您雖然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但是貴族院和國王陛下一定會責怪我的!”

吉西恩溫馨地高喊著:“下次我一定會買個禮物送給您的!”

我爬上馬車車頂,而在車頂下面,妮莉亞、蕾妮和艾波琳坐在一起,三個人有說有笑的。主要都是妮莉亞在講話,可能她是想要讓艾波琳心情好轉吧。而妮莉亞下去坐在馬車裏面,取而代之的,是卡爾坐到了馬夫的座位上。卡爾在馬夫位子上坐著,一副像是在深思什麽的模樣。

我雖然不想妨礙他思考,但最後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卡爾,您打算怎麽做呢?”

卡爾回過頭來,擡頭看一眼在車頂上的我。

“什麽意思啊,尼德法老弟?”

“我是指艾波琳。您打算幫她找暫時居留的地方嗎?”

“這個嘛,我是有考慮過大暴風神殿。但因為它是在首都,並不怎麽恰當。那裏雖然不是侯爵勢力所及之處,但畢竟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最好最找一個離首都有段距離的地方。”

“我們現在是要去褐色山脈,不是嗎?我們要趕著去見克拉德美索。可是途中有時間可以去找嗎?”

“我也不知道。我想是很困難。”

“那麽,您是想在克拉德美索的事情結束之前繼續帶著艾波琳嗎?”

“這也是有可能的事。”

吉西恩開始用訝異的眼神看卡爾。於是,卡爾才簡短地告訴他有關喬那丹先生的事。過了一會兒之後,吉西恩面帶蒼白的臉色,像是在呻吟似地說道:“這麽說來,哈修泰爾侯爵為了要搶奪迪特律希,不但殺死了他的母親,還把他的父親弄得和廢人沒有兩樣,是這樣嗎?”

卡爾用眼角瞄了一下馬車後方,說道:“是的。”

吉西恩仿佛像是失去生命的物體跌落下去似的,無力地靠到椅背上。他仰望天空,並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這個人我到底該怎麽處理他才好……他犯下的罪行實在是太多了,可是卻沒有受到任何的處罰。我實在是無法放任他不管。”

卡爾並沒有回答吉西恩的話,而是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

“我很好奇一件事。”

“您是指什麽事?”

“涅克斯和哈修泰爾為什麽會反目成仇呢?”

“咦?”

卡爾像是在慢慢回想過去的語氣,他說道:“您還記得那個時候嗎?我們從哈修泰爾侯爵的宅邸裏偷走秘密文件時,哈修泰爾侯爵是怎麽解釋他為什麽會有那份文件的?他說他知道涅克斯有叛變的意圖之後,為了阻撓他而逮捕了帶著文件的使節,把那東西搶了過去。”

“是的,他是這麽說的。”

“這實在是很奇怪。涅克斯可以說是一只狼,而哈修泰爾侯爵應該稱為是一只豺。如果涅克斯暴露出他的意圖並且付諸行動,那麽哈修泰爾侯爵會是那種暗自訂定叛變計謀,在內心獨自竊笑的人。

當然,涅克斯那種意圖的惡性確實是太過分了,可是哈修泰爾有必要因為這樣就阻止涅克斯嗎?我實在是很懷疑。俗語說,禿鷹和野狗乃為同類,不是嗎?”

沒錯,禿鷹和野狗會一起吃屍體。吉西恩繼續擡頭看天空,用悲傷的語氣說道:“這個嘛……在我看來,應該像是兩只豺狼在打鬥爭奪之中,使一塊名叫拜索斯的肉塊殘破不堪。”

“殿下。”

吉西恩現在像是再也沒力氣發怒似的,整個人癱在那裏,喃喃自語地說道:“涅克斯的情形反而比較好。因為雖然他還是存有陰險的野心,在覬覦克拉德美索,但是他已經被各位的恩澤德惠給打敗了。而且到目前為止各位和我都還能壓制住他。可是那只名叫哈修泰爾的豺就好像是有四只眼睛的精明家夥。那個家夥……他放了基果雷德,是為了要削弱拜索斯的戰鬥力,而且他利用托爾曼這個手段,同樣也是在覬覦克拉德美索。可是他不管到哪裏,都沒有被抓到過把柄。

這家夥就像是個不想要蒙受任何危險負擔的小惡霸。他比真的惡霸還要來得更加陰險、寡廉鮮恥。”

“其實並非如此。”

“什麽?”

溫柴說道。吉西恩回頭看他,而我也看著溫柴。溫柴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在雕刻木塊。吉西恩大吃一驚地看著溫柴,說道:“你的意思是哈修泰爾不是惡霸嗎?”

“不。我指的是關於托爾曼的事。”

吉西恩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托爾曼?”

“是的,沒錯。哈修泰爾侯爵雖然是在覬覦克拉德美索,但並不是利用托爾曼。因為托爾曼是一張令人不安的牌。和他比起來,蕾妮就可以說是第一等的好牌。”

怎麽突然間像是賭徒在講的話呢?吉西恩歪著頭,原本想要開口說話,然而溫柴還是只低頭看著手上拿著的小刀和木塊,並且說道:“有人在監視著我們。在左邊那個巷口……你們應該不會呆到擡頭看吧?”

我突然覺得毛骨悚然,甚至覺得衣領貼近脖子的感覺令我覺得很陌生,我靜靜地把巨劍從背上拿下來,放在腳的前面,因為坐在車頂上面比較不容易拔劍。然後我假裝伸懶腰,同時呆呆地看著左邊巷口。溫柴雖然對我咋舌,但已經太慢了。

糟糕!我和那個人四目相交了!

在巷口有一個男的,面帶著無心的表情,用一副好像只是在看過往人潮的目光,正註視著我們。他看著五匹馬加上一頭公牛的馬車,那種目光看起來很適當而且找不出任何破綻。而且那種目光在我們周圍多得是,看起來根本不會覺得異常。可是那個男子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對視的那一刻,他悄悄地把目光轉移,這樣的目光回避動作使我心裏不禁震了一下。

卡爾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看著旁邊建築物接雨水的水桶裏還一直有水滴不停地滴落,他用低沈的聲音說道:“看來侯爵已經從沙姆爾那裏得知消息了。”

因為昨晚下過雨,路上積了水,吉西恩很感興趣地看著一灘積水,同樣也是用漫不經心的語調開始說道:“他們會如何出現在我們眼前呢?”

“他們應該不會在大路上做出魯莽的行為。那麽,他們會不會在城外攻擊我們呢?”

“如果真是那樣,就太好了。我現在很想看到鮮血。”

吉西恩很簡短但殘酷地說道。卡爾稍微低下頭來,表示出他的驚慌感,說道:“殿下?”

“請叫我吉西恩。我只是說出我的心情而已。”

“……是。”

卡爾和吉西恩的談話一結束,杉森就放意像是很自然似地催促馬匹,揮著韁繩。

“呀啊,馬兒們,旅行都還沒開始呢,怎麽就這樣懶散了?”

杉森說完這句話之後,坐在馬夫位置的三個男人就又再陷入安靜的沈默之中,就連車頂上的溫榮也用同樣的態度在雕刻木頭。

※※※

早上的陽光炎熱地直射而下。沙啦,沙啦。木屑隨著溫柴的手勢動作,乘著風飛揚而去。可惡。我為什麽會如此鎮定不下來呢?

我不知不覺地又再看了一眼那個男子之後,趕緊轉移視線。在我轉移視線的前一刻,站在巷口的那個男子已經走進巷道裏面,消失不見了。馬車急馳著駛過拜索斯皇城的白晝,過了一會兒之後,便已到達城門。皇城河上那座橋梁一出現,就能開始直接感受到從荒野之中吹拂而來的風,可是有東西把我的目光整個牽引過去了,使得我不太能感受到風的寒冷。妮莉亞一面把頭探出馬車窗口,一面說道:“是什麽事這麽吵雜……?我的媽呀?怎麽會有這麽多人?”

皇城河的那座橋上正在發生一個小規模的擁塞現象。從四方湧來的人全都想要進入拜索斯皇城,所以現在橋梁的入口處一陣混亂。

哨站警備隊員們全都出動聚集在那裏,在檢查要進入拜索斯皇城的人。可是人員好像還是不夠,因而無法快速進行檢查。就在這時,不斷增加的人潮之中傳來了高喊聲和不耐煩的命令聲,偶爾還聽得到斥罵的聲音。這些令人不安的噪音裏也有小嬰兒的哭聲,還有努力想要安撫嬰兒哭泣的母親聲音。在地平線的另一頭,可以看到那些應該是昨晚徹夜走路過來的人們身影,一點一點地連成一線。他們全都是和家人或親友四五個人,或者七八個人湊成一群地走來,雖然我看到有人用牛車載著家人過來,可是大部分都是背著沈重的行李,用兩只腳費力走過來的人。

“天啊……是難民們。”

卡爾用無力的聲音說道。而吉西恩就只是露出脖子被勒的表情,什麽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像牛一樣眨了眨他的眼睛,看著這幅景象。

可能是因為警備隊員光是要檢查進城的人就已經快顧不及了,所以他們對於要出城的人不太註意。只有一個警備隊員在負責我們的事,他問不到兩三句就讓我們通過了。在我們的大馬車過橋的時候,橋梁暫時禁止通行,所以那些難民們都往旁邊退去,他們安靜地,同時因為寒冷而顫抖著在等待。杉森很快地把馬車駛離橋梁之後,那些因寒冷而受凍的難民們就用緩慢的腳步又再走回警備隊員的前面。暫時的寂靜就這麽消失不見了,橋梁入口處又再繼續充斥著好像永遠不會停止的吵雜噪音。

吉西恩勉強開口,對杉森說:“請你……暫時停一下馬車吧。”

“是。”

杉森把馬車停在距離橋梁稍遠的路邊。吉西恩隨即從馬夫座位上跳下來,往前走了幾步之後,看著在橋梁上喧嘩的人群。雖然我坐在車頂上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他的背影而已,但是我大概可以猜得出他的表情。我把視線從他的背轉移到至今還在繼續增加的難民隊伍。其實那還不足以用隊伍來形容。不過,他們一群一群的,加起來人數非常多,警備隊員們都不得不神經緊繃起來盤查那些難民,所以才會因此拖延時間。

吉西恩突然往前走去。

他想做什麽呢?我跳下馬車跟在他後面。而溫柴也緊跟在我背後跳了下來,坐在馬夫位置上的卡爾也跟著下來了。然而,吉西恩並沒有往後看,就直接走了過去。他停下腳步之後,環視每一個警備隊員,然後向其中一個警備隊員問道:“誰是指揮的人呢?”

警備隊員先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吉西恩。可是他正在盤查一家的難民,所以也沒說什麽,就把手指往後指著一個方向。在那裏有一個額頭深深劃了好幾道皺紋的中年士兵,他也在盤查著另一群人。

“你們是從那裏來的?總人數是幾個人?領主的證明文件你應該有吧?沒有?真是的!把名字、性別和年齡全都告訴我。還有你們每個人的特征。沒有人帶武器嗎?你問我為什麽要盤查這麽多東西?你問得好!因為我也在好奇這個問題!真是的。你們以為我們喜歡看各位在寒冷的天氣裏杵在這裏嗎?還不是因為怕有逃兵或間諜藏在人群裏!我也是辛苦得要死啊!”

吉西恩一聽完這番話,就無法再往前走去,他轉身往回走,讓我們看到他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卡爾很擔心地問他:“您怎麽了,吉西恩?”

吉西恩搖了搖頭,說道:“啊,我原本是想去問他們是不是可以簡化盤查,以縮短時間。你看,難民們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裏這樣等待,所以我才想去問他們。可是好像沒有必要問了。因為那個士兵其實也不喜歡這麽做啊。”

卡爾看著要湧進首都的人潮。我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到那些受寒冷和疲倦折磨的人們。這些難民和一般的旅行者不同,他們很多都帶了小孩和老弱的人,走過艱辛的避難之路,個個疲勞得不成樣子。甚至有一個男子還在路旁讓快要臨盆的太太躺著,正在安慰他太太。那個太太可能因為感覺陣痛,正在呻吟著。而在她旁邊還有一個緊閉著嘴巴的大嬸,帶著一個哼哼唧唧地哭鬧著的女兒,那個大嬸不管女兒在哭鬧,走近那個快要臨盆的產婦身邊,和那個男子照顧一起那名產婦。而女兒一看到媽媽離開,就哭得更加大聲,別的小孩聽到她的哭聲之後,也跟著哭了起來。有幾個男子忍不住開始喊叫,而那些小孩的媽媽們則是緊抱著嚎啕大哭的子女。我甚至還看到其中有一個大嬸喊叫著詛咒國王的名字。吉西恩的表情因此變得越來越是悲痛。

卡爾打了一個寒噤,說道:“要是不能簡化盤查的手續,那麽可以幫我問他們其他的事嗎?”

“什麽?”

不久之後,哨站警備隊長在半信半疑之下答允,我們立刻在附近撿了許多雜草和樹枝,做成一個看起來像螞蟻窩的柴推。妮莉亞利用她自己的短劍,在柴堆上把火點著之後,便立刻升起了一陣微弱的煙霧以及小小的火焰。

難民們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問‘這幾個家夥到底是在玩什麽火’,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亞夫奈德就成功地完全吸引住了所有難民的註意力。因為他一面汗流浹背一面揮著手大吼大叫個不停,就連那些因為天氣寒冷而兇悍地在盤查的人也不得不回過頭來看他。然後,亞夫奈德一念完咒語,原本連水壺的水都燒不開的小火焰一下子就竄升為十肘大的火焰。而且可能因為太熱的關系,甚至連十肘之內的距離都無法靠近。難民們表情驚訝地看著這火焰,而我們一行之中的蕾妮和艾波琳也都張大嘴巴,忘神地看著。不管怎麽樣,難民們立即圍到那個火堆周圍,開始驅趕寒氣。

亞夫奈德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之後,一面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一面說道:“這火焰可能無法維持很久。”

“沒關系。因為太陽再升高一點之後,溫度就會回升了。”

亞夫奈德這才高興地笑了一下,然後叫警備隊員們繼續不斷把幹革和樹枝丟到火堆裏,接著他就趕緊避開那些表達謝意的難民,跑向馬車那邊去。吉西恩這才露出了比較開心的表情,上了馬車。

一直照顧著產婦的傑倫特和妮莉亞這時也在最後上了馬車,然後我們就開始背對那個神奇的火堆,奔馳離去。溫柴從剛剛就已經把一直在雕刻著的木塊丟在一旁,開始抽著煙鬥(煙鬥是剛才點燃火焰時點著的),馬車開始啪喀啪喀地動起來之後,他把煙霧吹向天空,噗嗤笑著說:“我發現到很可笑的一件事。”

“咦?”

溫柴又再銜著煙鬥,然後用不怎麽清楚的發音,說道:“你們這一行人好像非常喜歡停下來中斷行程。”

“咦?啊……哈哈哈。”

溫柴把煙鬥拿在手上,一面把煙鬥嘴兒靠到牙齒上發出噴噴的碰撞聲,一面開始列舉給我聽。

“據我所知,你們一行人在卡拉爾領地也曾經隨意停下來(嗒),在卡納丁也任意停下來過。(嗒)。今天早上因為艾波琳的緣故而拖長時間(嗒),剛才不久前因為難民的關系而停下來(嗒)。”

“你這樣一直舉例,現在該說說結論吧。”

“這個嘛……我現在下結論:‘你們是屬於屁股比較重的那種人’,你覺得怎麽樣?”

卡爾像是要喚起我們的註意力似的,幹咳了好幾聲之後,低沈而且快速地說道:“很感謝你指出這個重點,溫柴先生。不管怎麽樣,急迫的事就是急迫的事。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剛好是在一個月前,十月二十七日我們在大暴風神殿聽到了那番話。我是指克拉德美索大約還剩一個月就會完全蘇醒的事。這雖然是無法確知日期的事,但如果是按照預先概算的日子,就是明天了。費西佛老弟?我們從褐色山脈到拜索斯皇城來的時候花了兩天的時間。對嗎?”

“是的。”

“可是我們只知道克拉德美索在褐色山脈,並不知道正確的位置,不是嗎?”我插嘴說道。卡爾很快地點頭,對我們說:“沒錯。是啊。不過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慢慢再去擔心,現在我們目前必須要擔心的有三個問題。”

卡爾在吉西恩和我的註視之下,擡頭看著那條一直在靠近然而卻永遠不會來到我們身邊的地平線,說道:“第一個問題,我們是否能夠在克拉德美索完全蘇醒之前找到它?第二,失去蹤影的涅克斯一行人,應該會在我們出了拜索斯皇城之後襲擊我們。我們該如何甩掉他們呢?第三,哈修泰爾侯爵現在也開始行動了,這是可以確定的事,我們該如何阻止他妨礙我們呢?”

“就只有這些嗎?”

“這些還不夠嗎?尼德法老弟,你不要開玩笑了。這些還只是短期的問題。如果講到中長期的問題,會更加令人頭痛。由於哈修泰爾侯爵的陰謀,使拜索斯的軍事戰鬥力被減弱的問題、還有關於對付傑彭使用疾病武器的對策。目前雖然我只舉出這兩個問題,可是它們都是非同小可的大問題啊。”

“就只有這些嗎?”

“嗯?當然這以外還有很多。就拿今天早上發生的艾波琳小姐的問題來說……”

“還有呢?”

卡爾這時才察覺到我指的是什麽事。他嘻嘻笑著說道:“我們必須在今年年底之前回到西部林地我們的故鄉,到無盡溪谷去見阿姆塔特。”

我嘿嘿笑了出來。既然都說出口了,那麽卡爾最好說阿姆塔特的事應該是擺在這所有事情中的第一優先位置。不過,這實在是太過奢求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所以我決定這樣就算滿意了。可是吉西恩好像覺得還不滿意。

“那應該算是各位旅行的目的吧。”

“是的。”

“那麽……,卡爾您在其他所有事情都還未完成的情況下,也打算在年底前出發前往西部林地嗎?”

卡爾看了一眼吉西恩,靜靜地說道:“是的。因為這是交到我手中的事、需要我親手做的事、必須我親手完成的事,我應該要去做才對。”

吉西恩凝視著前方。他也和卡爾一樣,看著那條永遠一直靠近但絕對到達不了的地平線,然後稍微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該如何跟您說,可是我,我想把拜托過蕾妮的事直接對您說。”

卡爾靜靜地笑著說:“吉西恩,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我是賀坦特村的讀書人。而車頂上的這個少年是賀坦特村的蠟燭匠候補,現在拉著搭載我們所有人的馬車韁繩的那個青年則是賀坦特村的警備隊長。”

“如果沒有了國家,就連賀坦特也不會存在。”

“即使沒有了賀坦特,我也不會消失不見。相反地,如果沒有了我,就不會有賀坦特。因為賀坦特是我的賀坦特,拜索斯是我的拜索斯。”

“……你不能給我希望嗎?”

“這個嘛……請從我的話裏找希望吧。”

這個……,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問答,怎麽會是這副模樣呢?我想吉西恩恐怕無法回話了。然而,吉西恩卻露出暗沈的微笑,說道:“呼!那我當然會寄望拜索斯的卡爾,而不是賀坦特的卡爾。”

“謝謝您。”

然後談話就停住了。啊?真是一段怪異的對話內容。

馬車朝著地平線,開始畫起一道直線來。五匹馬加上一頭公牛正朝著一望無際的田野盡情奔馳著。在一個月前,我們以相反的方向奔馳過這條路。那時候還一邊望著兩個月亮同時升起的模樣。

啊!那麽今天會升起一個滿月和一個半圓月嘍?今晚會升起什麽月亮好像不怎麽重要。只要活著能看得到月亮,不管是升起半圓月還是升起滿月,或者升起一個看起來像是被老鼠偷咬一口的煎餅形狀的月亮,都應該要無條件懷著感謝之心才對。

※※※

“魔法飛……哎呀!”

亞夫奈德還沒有念完咒語,就往旁邊跌了下去。他掉下去了!

哎呀,糟糕!

“亞夫奈德!”

我抓住亞夫奈德的手臂,用力拉了一下。結果因為拉得太過急促,導致力量沒有控制好。於是跌落到馬車車身的亞夫奈德就整個人飛到半空中,就這樣在空中繞了半圈之後才落到車頂上。亞夫奈德就好像是夏天被石頭打中的青蛙般,四肢攤開趴在車頂上。我為了不讓他就這樣滾來滾去,用膝蓋壓著他的背,喊道:“你可以不用對我說謝謝!”

我即使一面這樣說,心裏卻不認為他會感謝我。果然,他喊出了完全不相幹的話。

“呃啊啊啊!修奇,左邊!”

亞夫奈德用壓抑的聲音喊道。左邊?我趕緊轉頭看旁邊。我看到在飛馳著的馬車旁邊有一匹馬齊頭並進。嗒嗒嗒嗒嗒!馬鬃猛烈地飛揚著。而且坐在馬鞍上的蒙面戰士一直試著想要往車窗伸手進去。在車頂下方傳來了蕾妮的尖叫聲。

“嘎啊啊!手不要過來!快放開!呃啊啊啊!爸爸啊!”

我把巨劍往上高舉。我原本想要用劍鞘直接揮砍下去,可是就在我舉起手臂的那一瞬間,身體卻失去平衡。我為了不讓自己往下掉落,必須用雙手扶著車頂才行。就在下一瞬間,車門突然被打開來。

“呃啊啊啊!”

原本想要拉住馬車不放的那個蒙面男子就這樣跌落下去了。落馬的男子在霎時之間被我們遠遠地拋在腦後了。嘎吱嘎吱!車門不斷搖晃著,剛才踢開門的艾賽韓德則是努力試著想把車門拉回來。

可是就在此時,有另外一名蒙面男子猛然騎著馬奔來。那名男子把劍高舉到肩上。

“修奇!抓住我!”

妮莉亞往車頂縱身一跳。就在她因為滑了一下而快掉下去的前一刻,我緊抓住她背後的腰帶。她往車頂上面伸出肩膀,雙手抓著三叉戟,把三叉戟往旁邊大力揮動。嗡嗡嗡嗡!剛才原本想要攻擊艾賽韓德的那個戰士為了躲避妮莉亞的三叉戟而遠離了馬車。我轉過身子,爬向亞夫奈德,喊道:“亞夫奈德!你趕快施法術吧!快點!”

雖然我拜托他趕快施法,但這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因為現在馬車正在全速奔馳著,所以車頂一直胡亂晃動個不停。我的牙齒上下碰撞,簡直都快散了。話都說不好了,更何況是施法念咒語?亞夫奈德搖了搖頭,說道:“不行,不可能的,哇啊啊!”

砰砰!車輪好像撞到東西了,所以整個馬車都往上飄浮了起來。

“嗚哦嗚,可惡!”

我因為撞擊的力道,整個人都騰到半空中,而且差點就從車頂彈出去。我的手胡亂掙紮著抓了一條繩索。那是綁車頂上面行李用的繩索。在我抓住繩索的那一瞬間,又是一陣晃動。我感到眼冒金星,但還是趕緊拉住騰在半空中的亞夫奈德的肩膀。然後亞夫奈德又再重重地碰撞到車頂上。

“呃呃!”

此時,傳來了溫柴吃力的呻吟聲。

“咿……咿伊咿咿!”

“天啊,溫柴!”

溫柴的頭朝馬車右緣的旁邊露了出來。他把手腕勾在車頂邊緣,懸吊在馬車車身上。馬車瘋狂地搖晃著,溫柴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會掉下去。從馬車裏面傳來了傑倫特的尖叫聲。

“呃啊啊!溫柴先生!等等,我把門打開……”

“不行!不要開門!”

因為如果現在開門,溫柴就會直接被門推出去而掉落到地上。

我連想都不想,就蜷曲了起來,用腳踝勾著繩索,直接讓身體彈了出去。啪!肚子撞到車頂,簡直快喘不過氣來了。可是我伸出去的手摸到溫柴的手背了。

“行了!我抓到你了!”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在溫柴背後有一個靠近車身的戰士。那名戰士一手抓著韁繩,另一只手拔起他背後的劍。他就要直接劈砍懸吊在車身上的溫柴了。

“不行!”

我毫不留情地將溫柴往上拉起。啪!那一瞬間,溫柴用腳踢了馬車側面一下,竄了上來。溫柴落在車頂上,而那個戰士揮出去的劍則是刺進了馬車的車身。

“嘎啊啊啊!”

從馬車裏面傳來了艾波琳尖銳的叫聲。可是劍一刺進馬車就卡在那裏,戰士的手腕往後用力拔劍。

“啊啊!”

那個戰士沒有拔出劍來,他往旁邊騎去,遠離了馬車。那把劍就這樣插在馬車的車身上。

“抓緊了!”

這一次,有杉森的警告聲告訴我們車輪會撞到石頭。砰!我以為車輪要碎裂開了。我們的雙腳都騰浮在半空中,但各自都有用手抓住東西,才沒有跌落下去。馬車像是快翻覆似地往旁邊傾斜之後,好不容易才又保持平衡地奔馳著。咿嘻嘻嘻!

“杉森!你以為馬車是煎餅啊!可千萬不要翻過去啊!”

坐在馬夫位置的杉森像閃電般猛揮馬鞭,並且對我說道:“這句話你去跟那些家夥說!他們這樣跑過來,就像是湧向煎餅的小螞蟻,不是嗎?”

雖然已經有幾個家夥掉落到地上,可是陸陸續續有相當多的戰士騎馬奔馳過來。幸好他們好像沒有會騎射的戰士,所以沒有射出箭來。可是那些戰士們全速奔馳而來,好不容易拉開的距離就又無情地縮短了。溫柴突然縱身一跳,抓住並且提起亞夫奈德的領口。

膝蓋跪著緊抓住繩索的亞夫奈德突然被抓住領口,立刻眼神驚訝地看著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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