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直的過道，讓我穿過，隨即又合並成密不透風的人墻。

荊允，是你安排的這一切嗎？為什麽——

走至行宮內，我幾乎大吃一驚，扶蘇的親兵，隔著一道圍墻，與外頭的黑衣人相互對峙，隨時等待命令。我雖不懂兵法，可這樣的包圍，於我們大大不利。

由於我的出現，使得行宮內部引起一些騷動，直到他們看清了我，才為我指了一條路。

我帶著頹唐和狼狽地推開唯一一間亮著燈火的房門——

☆、暗潮之下

吱呀——

隨即迎接我的是一眾驚訝與戒備的目光——

而我只看到了扶蘇。

扶蘇站起身，怔了一會，很快走到我面前，我看得出，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激動一些。

他握住我的手本想令我鎮定，可我的手冰冷堅毅如磐石，紋絲不動。

接著，我見到了扶蘇軍隊的主帥，蒙恬和其餘參軍頭目。

策反天下——我似乎開始相信櫻離的話。

扶蘇看出我的迷惑，解釋道：“我接到父王召我回鹹陽的詔書，到今天整二百三十七天——可我至今身處秦王宮外——在黃樹林遇到的殺手，還有此時，將行宮包圍的黑衣人——一直有人在背後謀劃，讓我死在秦王宮外——”

“數月前，我派人聯絡蒙將軍以及所有可以調動的軍隊——秦王宮內有人越俎代庖，謀算已久，父王很可能已經——可還是遲了一步，才有了圍困於行宮的局面。”

蒙恬向扶蘇行禮，道：“我等願隨大公子屈從，至死不渝。”

“十天前，大公子接到秦王宮密詔，陛下以謀逆罪賜自決——如此荒唐的詔書，使入秦王宮更加刻不容緩——只可惜軍隊在路途中耽擱數日，我便親自帶領現行部隊前來鹹陽，誰料，剛至鹹陽，敵方便聞風而至，實在大大不妙——”

扶蘇看著我說：“你明白了吧。外面的黑衣殺手，和黃樹林遇到的一模一樣。來自江湖之流，但一定受命於秦宮內的人——我們在秦宮外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

我唯一仍不明的，是荊允究竟扮演著什麽角色。今夜，暗羽團大行其道，可他並未出現。與此同時，櫻離似乎在指揮著這一切，那麽荊允便脫不了幹系。

我不語，竟沒發覺並排置於膝上的雙手忽然顫抖了一下——

扶蘇將他的手覆上：“靈樂，你是怎麽走進來的？”

我打了個寒噤，並不是冬天，奇怪身上竟生出陣陣詭異的寒意。

我定了定心神，卻不知如何答他，我若是告訴他，我和櫻離相識，他會不會不再信我？可的確是他們就這樣放我進來。

又一陣更強烈的寒意聚集在心，我下意識按住心口，發覺那是剛才針入體的位置——不禁感到不妙。

“靈樂——”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因為冷，使勁蜷縮身體。

蒙恬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尋常，他攫住我的手腕，翻過來探，大驚道：“是毒！”

“啊——”眾人驚呼。

我不信，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腕上有一道青色、細如蚊蠅的痕跡。

“蒙將軍，有什麽解毒法？”扶蘇焦急地問。

“如此詭譎的毒，十分罕見，恐怕……”蒙恬不敢往下說。

櫻離，你終究是要我死，才滿意嗎？……

要我死，又何必要下毒這麽麻煩，雷昭只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勒死我……

不……不對，她要用下毒的手段……

目標不是我，而是……

扶蘇。

又過了一陣，毒性似乎慢慢褪去——當扶蘇緊張地問我的情況，我似乎看到其他人異樣的猜疑的目光。

我承認，我的確可疑，我能夠不受阻攔、毫發無損地進來，身上卻帶著詭異的毒。

“靈樂姑娘，為何會中如此怪異的毒？”蒙恬威嚴的目光帶著脅迫。

扶蘇看出了隱隱的敵意，卻礙於與蒙恬亦師亦友的交情，沒有說什麽。只是微微側身，護在我身前。

“大公子，行宮裏有外敵安插的眼線無疑——”

“蒙將軍！”扶蘇打斷他：“如果懷疑靈樂，就等同懷疑我！”

扶蘇短短一句話，就令眾多質疑聲瞬間鴉雀無聲。

扶蘇……

你不該這樣……否則，我會成為威脅你最大的籌碼——這也是他們的目的。

他們——不論是聽命於背後主使的暗羽，還是最終要令你止步於秦王宮外的人。

而我可能，已經成為這個籌碼。

這真是我不想看到的一幕。

如果我不是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候，心中閃過一絲雜念，我不會被雷昭趁機制住……

不過，不要緊。我還有退路，我雖然無法做到對寒別的承諾，保護你的生命，但我懂得如何用最有價值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那樣，也算沒有違背他。

忽然聽聞外頭有急促的叩門聲。

一個士兵遞進來一個書簡。

是外頭遞進來的消息，蒙恬性子沖動，急忙奪過來，看罷氣急敗壞將書簡擲於地上，踱到一旁不語。扶蘇緩緩拾起書簡，掃視全文，眉頭不禁深鎖，朝我忘了一眼，滿是憐惜的神色。

我暗自苦笑，看來無須我自決，我也已命不久矣。

蒙恬與其他軍事首領私談，我聽不見，卻一眼變看出談話的內容。

蒙恬說：“讓大公子與她的性命做交換！那是萬萬不可！”

另一參軍將領道：“可她是公子的……”

蒙恬道：“大公子若執意，我第一個阻攔……我等從塞外趕至中原，為的就是助公子入主秦宮，掃除佞臣——為這個可以肝腦塗地，誰若阻礙，我便……”

“噓……”

任憑再多的私語，扶蘇也只是充耳不聞，只是鎮靜地望著我，良久——仿佛這是最後一次這樣相望。

我笑問：“上面寫了什麽？”

他搖搖頭只是平靜地對我笑了笑。

我的笑容凝結。

我的話還未出口，只見他將劍束在腰間，嚴正以待：“蒙將軍，諸位，飲過此杯，我們便拔出刀好好幹一場，就像在大漠那樣！”

我看到蒙恬冷若霜寒的臉上終於展現出快意，隨即爆發出如洪鐘般的一個字：“好！”那聲聲笑意與其說令人膽寒，不如說是出乎意料的悲戚。

一連幾個酒杯子都被砸在地上，意味著這一場大戰即將開始。

我第一次感到絕望，自己再也無法做什麽。我一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一邊感到鼻翼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翻開手腕，只見方才那道不那麽明顯的細紋不知何時已經轉為深青色密密麻麻的紋路，交纏在一起，如同可怖的蛛網，又似詭異的圖騰。

我無奈地拽了衣袖將它蓋住。擡頭竟不知何時扶蘇正凝視我，他向眾位示意，所有人便退出了房外。

扶蘇將我扶到床榻邊坐下。

“靈樂，答應我，在這裏等我。”

☆、終章：

我會死在這裏無疑，但我希望你能活，扶蘇，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對，它變成了一個願望而不是任務，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值得活得更好，更久。

他拉起我的衣袖一角，那可怕的致命紋路暴露出來——原來他看到我剛才的舉動。

這多多少少給了他震驚。良久，他才擡起頭，眼中有若有似無的霧氣凝結。

“等著我，我們一起回大漠。”額上猝不及防地烙下他的唇印，冰冷又絕望。

我目送他走去的背影，耳邊回蕩著鎧甲與兵器摩挲的聲響，越來越遠。房門緊閉的一剎那，我終於不再強撐倒在床榻，眼角默然落下了一滴淚。

我在良心的無聲審判中，感到深重的愧疚——扶蘇身邊，應有世上最美好的女子，純潔無暇，美好的不忍讓人傷害，絕不要像我這樣的孤狠冷血。

可即使這樣，他還是對我說了那樣安慰的話，我在那一刻仿佛覺得自己是有靈魂的，從此不再孤獨。

可惜，這一切，終將在今夜結束。

無法分辨是否死神垂憐，我很快陷入無可自拔的安靜和睡意——似乎我這一生，從未得到過的平靜那樣，我不願再掙脫。

起初，只是悶悶的如同鈍器在我耳邊煩躁地揮之不去，不久，那聲音如同成倍擴大，漸漸地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我在一種尖銳的疼痛中蘇醒過來，眼前一片漆黑。

短暫的等待之後，當我適應了那片黑暗，我逐漸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我看到一個戴著面具的人。

他似乎沒有發現我已經醒來，直到我警覺地躍身而下，去摸索身邊的武器。

面具人顯然被我嚇了一跳，退開幾尺，隨即站住不動。

我的四肢漸漸有了力量，方才被毒控制的無力感竟已退去。我意識到了什麽，有些驚愕地試探地說道：“小卓？”

對方躑躅了些許，應聲：“是我。”隨即摘去面具，露出熟悉的面容。

我聞聲喜極，危難時刻能遇見信任的人，那是莫大的寬慰。我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揪住他問道：“是公子派你來的嗎？”我隨即欣喜地想到，扶蘇有救了。

我伸展了一下四肢，力氣恢覆了。

“你幹什麽？”

聽到卓庭這樣問，我閃過一絲不解，但回答道：“扶蘇公子等被秦王宮指派的殺手圍攻，公子是否派了人來援助？”

卓庭佇立著一動不動，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冷峻神色：“我只負責帶你走。”

卓庭，就像我從未認識他一般，絲毫不給予憐憫，冷酷異常地望著我跟前的地面，卻沒有看我一眼。

心中閃過千萬個問題，但沒有時間了，我決定不再拖延，於是踱步欲走。

我還未行至門口，身後被一股牢牢的力量縛住——那是一股多麽強大的內力，我不禁暗自吃驚。

“你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嗎？！”

冷酷的話語，一字一句從齒縫中擠出，這樣的莫名震懾，我沒想過，會出自溫和的卓庭之口。

“即使你死了，也改變不了什麽！別再去送死！”

……

我望著卓庭仿佛噴出怒火的雙眼，卻明明是那樣的哀求，心中溫暖而平靜，他依然是為我所想的卓庭，可我註定要辜負他了。

我到現在，依然不會和自己的倔強妥協。

我掙脫開他，迎上未出我料的他失望震驚和猝不及防的神情。

“你中的毒，我解不開。只是暫時穩住你的心脈。”

我微微一怔，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氣血逆流的話，會加速死亡。

我極力鎮定，仿佛已有把握迎刃而解一般，淡淡地說：“知道了。”

然後我轉身打開了門，向那一片火光飛奔了出去。

☆、終章（二）

我看到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慘狀，太多的屍體，有暗羽也有身著盔甲的武士，他們交錯地倒在地上，血泊中，血液滲入泥土，泛著血腥冷酷的餘味。還站立著仍在戰鬥的人們不得不踩踏還有活人溫度的屍體上。

胃中突然感到一陣痙攣，我不受控制地俯下身張口吐了起來。

待我鎮定下來，我看清了局勢。暗羽連連進攻，打算將困在四方行宮裏的扶蘇軍隊剿殺。從死傷的數量來看，他們萬萬沒想到扶蘇一方可以支撐這麽久。但是到目前為止，暗羽沒有要撤退的意思。

指揮的大後方，一定在行宮外，指揮著源源不斷的暗羽向裏攻進。

這真是暗羽不變的伎倆，令對方不得不力竭投降。

行宮的四周都已經被暗羽包圍，沒有空門。

我靜下心來，將耳中的嘈雜漸漸摒去，靜的仿佛只剩我一個人。我只有一次機會，我想。這也是我從小就受的訓練。

任何暗羽，都只有一次機會，生或死，只許一次。

我為自己測算了一下，唯一連通外界的是行宮大門，正門口布置十二個弓箭手，後面是補充的暗羽殺手。

我當然沒有把握接下全部向我射來的十二支箭。

我悄悄地從一名暗羽屍體上去下黑色衣物覆在身上，蒙住面，只露出一雙眼睛，隨後以這樣的掩飾殺了幾個暗羽，靠近正門。

我看到了大門前五十步外排兵的暗羽以及——我鎖定的目標。

我深吸了一口氣，接過一名發現我是假扮者向我砍來的暗羽的攻擊，用刀割斷他的脖子，但沒有很快脫手。

我用這名素未謀面的暗羽的身軀作為遮擋向外推進，果不其然，警覺的暗羽弓箭手齊刷刷對準了可疑目標，很快那名暗羽身上中了五六支快箭。

躲在他身後的我蓄勢向前飛奔，在那一段他們還未看清情況的空擋足以令我我全力以赴。只覺得血氣在上湧，不受控制，卻令我更有力量，不知是喜是憂。

然後便是弓箭的輪番攻擊，意在阻擊。

我躲過了身邊、耳邊呼嘯而過的箭，左手亦接住三支——而我已經離目標很遠。

弓箭手撤退，換後方的刀手上前，而我卻漸漸放緩了步子，在一處即發，短兵相接的瞬間停止了前進。

我左手緊緊握著方才接住的一把箭，強作鎮定，因為我亦沒把握，只有強壓住不斷上湧的血氣，不斷顫抖的右手和紊亂的呼吸卻出賣了我。

暗羽沒有得到進攻的命令，只是嚴正以待，隨時將手中致命的快刀向我投來。

而我只是等著，等著這唯一的機會，非生即死。

我除去浸滿汗水的面罩和外衣，靜默站立。不久，我聽見刀手後面傳來一陣窸窣聲，是衣物碰撞傳達的聲音。

我無聲地勾起一抹笑。

櫻離身著寬大的衣袍出現在我面前，在她的示意下暗羽刀手退開去，卻依舊緊守後方。

我相信她看見了我方才一路而來做出的手勢。

那個手勢，在暗羽的暗號裏，代表：自己人。

這也是刀手在第一時間沒有向我進攻的原因。

櫻離雖走近了一些，仍保持警戒的距離，她帶著疑惑而又不敢相信的語氣問道：“你的毒已解？”

我詳裝微笑，道：“並未解。考慮到扶蘇一行已是強弩之末，思忖之下不如借著往日交情，保自己一命。”

櫻離臉上的笑容並未退去，顯然並不完全相信我的話。

“靈樂姐姐剛才出手的速度，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我便伸出手，順勢說：“我命不久矣，不能再拖，你一試便知。”

接著便是勇氣與膽量的對峙，鎮定微笑的是我，所有人的目光都似乎在等待櫻離。

她略微躊躇的神情忽而被溫柔絕美的笑意代替：“我知道他會令你回心轉意。”她向我伸出手，“歡迎回來，靈樂。”

我站著不動，她微微一怔，似乎被這番怪異的景象弄得有些無措。兩個明明已經言和的人，卻隔著明顯的距離，彼此警戒著。

大概是她做出的主人姿態使她尷尬不已，櫻離不久只好主動邁出第一步。雖然一步一步那麽緩慢，仿佛有猶豫和不安，但她畢竟逐漸靠近了我。

然後，她將手主動放進我手，我溫柔地將她輕輕拉近，任誰也無法看出那實際上是一種怎樣的威脅。

櫻離不用低頭就感受到來自腕心的威脅，一根細利的銀針正抵住她的命門，卻絲毫令人無法覺察到。

她嗤嗤笑了兩聲：“你根本不會用毒。”

我笑道：“但試無妨。”

我看到笑容凝結在她臉上，取而代之的是陰狠的冷酷。

“現在，叫你的手下退開一百步。”

她倔強地紋絲不動，直到銀針在她手腕迫近了一分。她吃痛打了一個不太覆雜的手勢，暗羽得令向後退去。

“你知道這樣做是沒用的。”

我沒有理會她，而是向行宮挪近。

“你再也沒有回頭路了，靈樂。”

我將她拉近自己身邊一刻也不掉以輕心，另一方面，由於剛才的勞馳奔波，我越來越感到體內有一股血氣不單是逆流，更像是雜亂無章地亂竄，不由得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現在，跟我進去，你親自叫你的手下退出行宮一百五十步——凡暗羽，都必須退開一百五十步。”

櫻離露出一絲慘白的笑容，說：“我下不了那樣的命令，即使你殺了我。”

我心中驚異，仍不放松對她的掌控，不管是真是假，櫻離是我們唯一籌碼。一直退到行宮大門，陡身一轉，正對行宮內部，發現暗羽已經不再發動進攻——好厲害的指令，不知是何時傳達給內部。

“看來你的命令很有效。”我說，卻驚訝發現櫻離無望的神色。

很快我便挾持著櫻離退到扶蘇一行人身邊，此時扶蘇的陣營，恐怕不過二十人。我望見扶蘇、蒙恬以及其餘人等都圍在一名重傷將軍身邊，那是蒙恬部下的戚副將。

“戚將軍不行了。”蒙恬似在對眾人說。

眾人怒不可遏地將目光對準櫻離，她那一身黑色衣衫，早已說明她的身份。一雙雙如利刃一般糊著熱血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生吞。我感受到她微微顫抖，被挾持而來的她也抵不住這樣的威懾。

我上前阻住他們一時沖動：“還是想想如何脫身。”

話音未落，一個柔美卻陰譎的聲響緩緩說道：

“靈樂，你忘了暗羽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殺。不達目的的暗羽，是沒有任何價值的，所以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暗羽。”她語氣裏帶著哀戚，似乎在數訴自己的命運。

“看來，你不做暗羽真的很久了。”

櫻離語畢，我感到脊梁感到一陣涼意——好厲害的一句話，我仿佛已經感受到來自這句話的效應——如同投石深潭，一圈一圈地波及開來，在眾人中起到微妙的作用和變化。

我不語，確定她無法逃脫後，松開制住櫻離的銀針。

“你知道，你們終究是一死，暗羽不在乎犧牲任何代價——你在等什麽？”

我聽不進她在說什麽，因為我感受到了來自同方猜忌的目光。我望向已然兵敗頹唐的扶蘇，我確定他亦聽到櫻離的一言一語。只見他仍是俯身在已逝的戚將軍身側，低著頭沈著臉，我雖看不清他的神色，卻從未見過那般陰沈決絕。

我記得，戚將軍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他難免悲傷。可如今卻是緊要關頭。

我無法再等，我實在無法預料這樣僵持的局面還會延遲多久，櫻離隨時會成為暗羽的棄棋，到時候，便真的一線生機都沒有了。

我正欲張口，忽然聽到不知誰低聲吼了一聲：“殺了這奸細！——”

☆、終章（三）

我登時註意到齊刷刷的目光向我逼仄而來，櫻離默默退到我身後，在那一瞬，我分不出她的顫抖是否因為害怕。

我很快被一層厚重的人影包圍，我再看不見扶蘇的身影，我只記得，最後的一個影像，他一動不動，和方才姿勢別無二般，卻沒有一絲要阻止的意——我的心隨即沈入谷底。

我苦笑了一下，如今，反倒是同方的人視我為敵，將我步步逼後。

我能感覺到，他們已經不再妥協，隨時準備發動進攻——而我手中的刀也似乎不想再解釋什麽。我承認那是一種怒氣，無法受控地在我心裏燃燒起來。

……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影從天而降，落到我身邊。眾人驚嘆，因為沒有人可以有那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速度。

我還未回神，只見人影向對立方投擲了一樣什麽物件，隨即爆發出一陣濃的嗆人的煙氣。我同櫻離被人影裹挾著趁勢離開。

於是我看清了那尊面具——卓庭居然還沒走。

令我訝異的是，所遇暗羽竟無一阻擋，打開了通天大路一般讓我們通過。

“這就是你仁義的下場。”卓庭說。

他將我們帶出行宮，來至暗羽後方。

我萬沒想到，我見到了寒別。

櫻離，束了束衣襟，緩緩走向寒別，低頭虔誠地福了一福：“多謝公子相救。”

寒別則是一貫笑面以對，道：“櫻離首領不必客氣。”

我心中一淩：櫻離首領？……心中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櫻離的氣勢與方才在行宮內部絕望孤立、驚畏退縮判若兩人，她是那麽的沈著冷酷，仿佛剛才那一幕只是她為了自保而裝出來的——很快，我便知道了答案。

“進入到行宮內部，總算知道了扶蘇一行只不過在做最後的抵抗，殘黨不過二十人。請公子下令。”

櫻離緩緩道出，目光依舊是忠誠，不敢有絲毫忤逆。

我望向正襟危立的寒別，他的目光卻直指行宮的大門，他要將那一片火光燒的更耀眼，不費吹灰。

我心中一陣翻江倒海，不知是因逆行的血氣終於不受控制的爆發，還是因為心中的憤慨，我止不住大嘔。

我腦海中一遍遍回放著寒別對我說的話：“扶蘇到底是蘇瀾的孩子，請務必護他周全。”

我如今終於慘痛得知——那是多麽荒謬的謊言！

——寒別由始至終，才是那個真正要殺扶蘇的幕後主使！。

胸中的怒火燒的愈來愈強烈，快要將我吞噬一般——我看見寒別朝我不屑的一瞥，做出一個手勢——我明白，那是命令暗羽全力進攻的手勢……

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可惜已經太遲。

是我親手將扶蘇推入萬劫不覆——隨即我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厭惡地閉上了雙眼。

☆、終章：止殤

我陷入了那個長久糾纏我的夢境——黑暗無邊的深淵，我不知我是否已經身在其中，四周是毫無生意的、泛著死亡氣息的寒意。

我分不清我是用我的腳在拼命向前走，還是早已沒有身體的一縷魂魄——我只是不停的想要走出這黑暗，仿佛那樣，總會有一束光在盡頭等我。

他保持著我最後見他的姿勢，頭也不擡，只是沈痛地跪地，迎接他那註定的失敗。他的一生，從未失敗過。當他擡起頭來，我看到他滿臉血汙，雙眼滿是懷疑和悲傷，以及不可磨滅的失望——然後緩緩闔上。

然後消失。

我明白那不過是我的臆想，我從未有機會見扶蘇最後一面。在最後之際，他隱在黑暗中，不願再見我。

……

我又向前游走著，一片空泛的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了一點微光。

終於找到了那個我心之向往的出口。旁人不會知道，一絲亮光，哪怕很微弱，對我來說都是那麽重要，對一個長久活在黑暗中的人來說。

當我逐漸靠近那片光，它愈來愈明亮，照在我身上，變得很溫暖。

我看到一個背影，怔怔地忘了前行。

我悲哀地不敢前去，生怕會因為某種觸動使他消失……我已經這樣做過好多次。

“荊允。”

……

他仿佛聽到我心底的呼喚一般，轉過身來。

他同與我初見面時，並無二致，顯得年輕而有朝氣勃發。我不自覺地欣慰地笑了。我心目中他的樣子，仿佛永遠是那樣，從未改變。

盡管我自己，已經滿目瘡痍，不敢相認。

“你在哪兒？”我試著開口說話，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到最後，只是心中的聲音。

我訝異極了，卻聽到了他的回答。

“我一直在這等你。”

我向他伸出手去，想放進他寬厚的手中——卻發現無論怎麽努力，我擡不起手——我看了看自己，原來我沒有手！

不僅沒有手，我沒有身體，沒有任何形式——

我木然，怔忪望著他近在眼前卻無法觸及……

……

“靈樂，靈樂。”

仿佛窒息很久一般，我突然吸進一大口氣，然後由於極度不適而劇烈地咳嗽起來。

——刺眼的光。

我不得不用手去遮蓋，在影影憧憧之間，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容。

卓庭輕撫著我顫抖不止的身軀，一面露出如釋重負般的微笑：“你醒了。”

原來方才是我做的夢。我應該是被安置在一處荒僻之地，一所茅草屋中。

一陣靜默之後，我聽到身後卓庭開口道：

“你想離開這嗎？——”他猶豫了些許，接著說：“我可以幫你。”

我冷笑，說：“離開這很容易。”

話音未落，猝不及防的，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床榻上拽起來，隨即我撞上卓庭怒氣沖沖的眼色。可我仍憑外界多大力量，依舊如同死屍一般無動於衷。

“死很容易嗎？！”卓庭質問我。

我微微一笑，說：“對我來說很容易——”我頓了頓，認真地看向他，想得到他親口承認，問：“你們殺了他？”

卓庭微微一怔，手中的力量松動，低下頭嘆道：“全軍覆滅。”

我將目光柔順地放在他身上，良久。一絲刀割般的疼痛拂過雙眼，令我不得不閉上了眼。

“別再想了，靈樂。都結束了。”

我說：“我知道，是你向公子求情我才活到現在——”我泣不成聲。

卓庭依舊支撐著我虛弱無力的身體：“今晚子時，我送你走。”

“那你呢？……你還要回到寒別身邊嗎？他會怎麽待你？”

卓庭說：“我跟你一起走，等你安置好了……況且你的毒還未解。”

我早已將生死看得很開，可如今卻招致生無可戀卻偏偏還活下來的境地。

秦王政二十六年，秦王政命令王賁揮戈南下，攻打東方六國中的最後一個：齊國。王賁南下伐齊，衰弱的齊國早已沒有抵抗。王賁率軍長驅直入，來到臨淄，齊王建與後勝馬上向秦投降。齊國滅亡。至此，秦國走完了削平群雄、統一六國的最後一程。在秦帝國統一天下的九年以及餘後的十幾年中，反秦勢力從未消失過，但最終都歸於歷史的煙硝塵土。那些為反秦犧牲的無數生命，如同籍籍無名的入江填海之沙，隨歷史一同淹沒在開疆辟土的大秦鐵蹄之下，終成為被遺忘的時間之砂。

作者有話要說： 完成於2013.7.8

還有大結局

☆、大結局：三分之一個結局

（一）

依稀記得我和卓庭上了一輛馬車，在夜半時分不知往何處去。我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輕生的念頭總是無處不在，所以卓庭把我看得很緊，寸步不離。

“我們要去哪兒？”我問卓庭。

卓庭應該是回答了我，但是天太黑，我看不清他說了什麽。他摸過我的額頭，他的手冰涼涼的。我大概又發作了，每過幾個時辰一次發熱，卓庭便取出一粒藥丸餵我服下。這毒是連卓庭都沒辦法的，那麽，我就暫且拖著這條命吧，到時候死了卓庭也就不會怪我。這麽想著我竟然安心地睡去。

醒來時，天已微蒙。卓庭推醒我，我順著他下了車。也不知這裏是哪，竟然已置身於大山密林之中，世上有比公子寒別的別院更隱蔽的地方。

“跟我來。”

卓庭在前帶路，我尾隨他往更幽深處走去。

不多時眼前出現一戶屋舍，屋前堆柴，像是經常有人居住的樣子。除了柴，我又看到了些熟悉的東西，那是藥材。

我向卓庭看去，卓庭開口道：“這是我年幼時的居所。我從前就是采藥為生。”

我點點頭。

“此處可好？”他又問。

在此處安置我，誰也找不到我，自然好，只不過……

卓庭看出我的憂慮，說：“天下若有公子寒別不知道的地方，大概就是此處，你可以安心，我也可以替你尋求解毒之法。”

可我還是不解，我自此真的可以脫身，真的可以安生，真的可以隱匿於此茍活下去麽？

那次對戰之後，寒別聯手櫻離殺死了扶蘇，為何獨獨留我這個沒用了的棋子？

“是寒別不想你死，也可以說，是他默許了我帶你安置為你解毒。他手段多端，利用過很多人達成自己的目的，可卻也不輕易拿人性命，特別是為他效過命的人。”

“世上是有這樣的人的，你即使不信他，你還不信我麽？”

我即使不信天下所有人，也唯有卓庭的話深信不疑。

“我還要帶你見一個人。”卓庭說。

我正要問，他微微一笑，朝我身後望去，說：“他來了。”

我轉身向後望去，只見霧霭之中，現出一襲布衣，朝這大步走來。越近我越發覺得身形熟悉，好像是……

那人已赫然站在我眼前，我卻遲遲不敢相認。

我不知道他還活著……

荊允。

（二）

荊允帶我登上高處，底下就是深谷。山風自然，百花靜好。

我坐在他身旁，將他的手緊緊握著，再次重逢給了我絕處逢生的希望，生怕這一切只是夢幻。我們竟然好端端地都活下來了。

原來暗羽內部的明爭暗鬥由來已久。荊允回去的那夜，以雷昭為首的一派在領主的默許下，對其他不歸屬於自己的暗羽發動了攻擊。荊允及時趕回，但雙方力量懸殊，不過是負隅頑抗，勝負之分，只是時間問題。沒有想到的是，最終走出來的是櫻離，她竟然消無聲息地成為了領袖，雷昭之流都在她之下。素來知道她不是個簡單的人，只是沒想到背後有那樣大的勢力。櫻離讓所有人退開，她親自動的手，她的身手很好，利落的長刀刺進他的胸口，離心臟很近的位置。他懷疑她不會犯這麽簡單的錯誤。

他倒下的時候，意識還很清晰，櫻離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你也救過我。

後來，櫻離自然取代了荊允，從此世上再無荊允。

櫻離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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