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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石洞後面出現了一雙眼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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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我見到的那雙眼睛。

九歲那年,我的父母死於戰亂,然後我在僥幸存活下來之際被一個神秘的組織帶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在這裏,我見到其他和我一樣的孩子,有男有女,臉上無一不帶著惶恐和因饑荒造成的蠟黃色面容。

男孩子和女孩子被分離成兩撥。我在眾多年紀相仿的女孩子中個頭不算高。由於大家都是從戰亂和饑荒中而來,因此一個個早已潦倒窮酸的分不出性別。我從未見過這樣多的人,充斥在潮濕幽暗的石室地窖裏,擁擠著幾乎肩膀貼著胳膊。活像一群待宰的畜生,酸腐難聞的氣味阻滯著呼吸。我們一個個瑟縮著脖子,不知道未來等待著我們的是什麽。

“從今天開始,你們的身體不再是自己的。你們將一生一世服從主人。如果你們聽話,主人將給你們吃,給你們穿,給你們活命。否則——”

忽然淩厲的刀劍出鞘,我看見那個說話的黑衣人動作之快如閃電。

“啊——”淒厲的慘叫聲在人群中散布了巨大的恐慌,向那聲望去,只見一柄粗重的利刃赫然插在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背上,刀劍和骨骼精密相抵,死死將他釘在地上。從背部刀口漫出來的鮮血很快凝固,變成淒厲的暗紅冰晶。

天寒地凍,我打了一個寒噤,終於明白我被帶到的是什麽地方。

黑衣男子信步過去,“唰”地抽出那柄刀。屍體瞬間如同沒有填充的玩物一般癱倒成散沙。

“噢——”人群中一陣驚呼,開始四下逃散。

“都給我聽著,這就是逃跑的下場!”

從這一天開始,就註定了我們的命運。

我也知道了從那天開始,我將和其他同伴的命運一樣,我們活著只有一個目的——成為殺手。

十一歲,我們接受了一項新的訓練。

首領說人最大的弱點便是有太多欲望,於是他把我們分開關在一間間監獄一般的石室裏, 五天五夜,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光線。誰也不知道那樣的石室有多少間。在漫長的漆黑的等待裏,我什麽也不能做。我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仿佛很早以前我就習慣了這樣的安靜。

第一天,就這樣過去。

第二天,我渴。

第三天,我想要水,食物。然而我能做的,只是沒有了力氣的昏睡。

第四天,我終於忍不住,決定向領主求饒,求他賞我一碗水。

我趴在濕粘冰冷的地上,腹腔中酸陳的氣味不斷湧上喉嚨,分不清是來自身體哪個器官。 我感覺我要死了。

聽說人的精神在邊緣時,感官會變得特別靈敏。

我聞到令人作嘔的氣味,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變得異常稀薄。惟獨聽不到任何聲響。

不知是受到了什麽驅使,在一片黑暗中,我竟然不受控制地向一個方向挪去。直到我貼到一堵石頭堆砌的墻。我的手指顫顫巍巍地觸碰著,石頭濕滑,表面是可怖的粘液。我忽然摸到一個異常的凹槽,像是一個洞。

好奇心使我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挪過身軀,我湊上眼睛向那個洞裏望。

洞裏頭黑漆漆的什麽都沒有,可我卻固執地認為那裏面一定有什麽。

忽然,洞那頭也出現了一雙眼睛!

我被嚇了一跳,差點失聲喊叫出來,不慎踩到自己的腳脖子向後跌了一個大跟頭。

三天食米未盡,我原本就瘦如今更是皮包骨頭,於是在跌倒在地的一瞬間,我仿佛感受到骨頭撞擊到地面的碎裂聲音。

我用力揉著好減輕一點痛楚。

當疼痛減緩一些,我才想起那洞裏的一雙眼睛。我不由害怕起來,那會是什麽?是老鼠?野獸?

——不,那分明是人的眼睛。

我忽然心中莫名興奮。多天的獨處之後,我多麽渴望見到一雙活人的眼睛!

我再一次爬過去,向那洞中望去。

四周仍是安安靜靜的,我聽不到聲音,只期盼那雙眼睛也能發現我的存在。

不同於我的冒失,那雙眼睛不緊不慢的還在那,仿佛也在從洞中窺探著什麽。直到撞上我的,他眨了一下,我也眨了一下,好像在問好。

“餵,你看得到我嗎?”

“餵,我看到你了。”

我確定了那是一個人,一個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對了,他和我一樣,也被關在石牢裏。領主訓練我們要禁欲,禁水、禁食、切斷和外界一切的聯系。誰也沒想到,厚厚的石墻會有這麽一個小洞。

我就這麽出神地望著他,他應該是個男孩子。

我懂得分辨,男孩子的眼睛和女孩子是不一樣的。他們的更幹脆,有時候更像小孩。

他也在那一頭不聲不響地望著,一絲一毫也不挪開。

我很想和他說說話,但我知道我不能,他也不會聽見。

我想問他: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又餓又冷又渴,快熬不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眼睛終於消失。

我擔心地想,是不是他餓昏過去了。

等了一會,還是什麽都沒看到,於是我也就從洞口挪開,昏昏沈沈地睡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當我再一次餓醒,我又爬到那個洞口去看。於是我又看到那雙眼睛在那,仿佛在等待我。

我心裏歡喜了一陣,痛苦便減少了一半。我想,那是我媽媽曾跟我說過的,溫暖的感覺。溫暖就是,不論在什麽樣黑暗的地方,至少還有一個人和你同在。

因為十一歲的時候,我在五天五夜漫長的折磨中,看到了這雙與我同在的眼睛,我的心再也無法做到如同領主期待的那樣,對人世的一切絕了欲望和情感。我的內心深處,依舊有渴望,依舊殘存著童年時候那些美好的記憶。

這是七年的訓練所無法抹滅的。

只是我不能讓人知道,否則,我將沒法活下去。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我凍的通紅的手——其實更像一只慘不忍睹的雞爪。我的手緩緩地靠近他,他卻一點沒有躲閃。洞口雖小,卻可以容納我整只手,我快觸到他的時候,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眼睫瞬間垂下來,變得安靜可喜。於是我就肆無忌憚地撫了撫他的眼皮——暖暖的,比我的手指有溫度。

正在我沈浸和陶醉的時候,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照向我。我看見幾個黑影從亮光中走來,然後二話不說,抓起如同死狗一般奄奄一息的我就往外走。

原來我挨過了五日,可以重見天日。

七年,我們會被時不時關進石室中,反覆這樣的訓練。在這樣由始至終一個人承受孤單、黑暗、饑渴的環境中,我們變得冷言寡欲,更變得無堅不摧,這便是領主訓練我們的目的,把我們變成最厲害的武器,一群活著的死士。

我也聽說有沒有熬過的孩子,向領主求饒,最後都被殺了。他們不會知道的是,熬過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沒那麽難了。

而我想,如果我不是在最後兩日有幸發現了那個洞口,我又是否能單憑自己的意志力熬過這五日?

在我也幾乎被七年芻狗般生活漸漸抹滅人性之際,我仍然感覺到,我的心還有那麽一點微弱的暖。我總也忘不了,那一雙和我相對的眼睛。誰也不會知道,當我看到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經和他們變得不一樣,因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了。

因為有牽掛,因為有思念,即使是再過七年,我還是有欲望,有人的弱點。

可是我再也沒有見過那雙眼睛,也再沒有被關進過同樣的一間石室。可我卻永遠不會忘記,秦王十九年,大寒癸醜日。

☆、學習

我同其他孩子一樣在漫長的等待中成長。然而成長的只是軀體,我們的心智仿佛依舊停留在孩童,固執地對外界沒有理解,唯有知道聽從領主,和我們從未見過面的主人。

這一天,領主用九年前那柄刀逼迫我們脫光衣服,跳進冰冷的池子裏洗身。

他說:“你們的身體和命都屬於主人,能夠為主人效命的你們,應該感到光榮,而不是毫無價值的羞恥心。”

我們得了命令,唯命是從,開始一層層剝去身上破爛臟臭的衣衫,不管男女,都□□著身軀跳進刺骨的冰水裏。

“好好洗,把自己洗幹凈了,才能去見主人。”

我記得,我剛來那會,這裏的孩子加起來應該有三百多人,但如今,卻只剩下五十人不到。聽櫻離說,有些人因為受不了禁閉,被領主殺了,有的人逃了,但沒有一個成功的,也被領主殺了,還有,因為領主不高興,也被殺了。

櫻離是唯一和我說話的同伴,但我們只悄悄說,因為領主是不允許我們有交流的。

可每次都只是她說,我聽。她是一個能言善道的女子,有時候,我都快跟不上她的語速。我很奇怪,九年裏我們都不允許和別人說話,她又是如何做到能言善辯,這也許是一種天賦。

可我開始害怕,領主這麽喜歡殺人,把我們當畜生一樣,說不定哪一天,我也會被他殺了。

洗過身體完畢,我們穿上了新制的衣裳,這麽多年以來,我們第一次有一身保暖體面的新衣。第一次身上沒有了令人作嘔的氣味。

而我距離上一次見到自己的面容已是很久,以至於我在池水中見到自己,還差點認不出自己十六歲的樣子。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挺好看的。大概就是那一天起,我才慢慢認同男孩和女孩的區別。

我把長發仔仔細細編好斜在肩上,忽然水中多了一個美麗的倩影——是櫻離。櫻離把自己的臉好好洗了洗,泥灰底下,竟然藏著這麽一張明動白皙的臉。我敢打賭,領主見到的時候也該忍不住在心裏誇讚,櫻離的確是我們這最美的女子。

“你的頭發真好看。”我看見櫻離水中的倒影在說話。而她的長發如同濃黑的飛瀑,還沒有梳起。她好像很喜歡這個樣式,於是我小心地抓起她的多而黑的長發,一股一股編成我家鄉曾經盛行的發辮。

我們梳著一樣的發辮,就這樣看著水中的自己,像極了一對姐妹。我對她笑笑,她也在水中對我笑笑。

這時候,領主終於把男女分開。他讓我們站成一行,然後一個個從我們面前走過。領主一直都是蒙著面,我們也從未這麽近距離看過他,當他從我身前走過,我聞到一股刺鼻的藥味。

我的嗅覺很敏感,這也許是我的天賦。就像美貌是櫻離的天賦。

打量完之後,領主從我們中挑出了七個女孩子,包括櫻離。然後由領主的一個手下帶到另一個地方去了。

我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些被挑走的女孩子都是長的出奇美貌的,她們會被安排另外的訓練。而剩下的女孩子,則會接受更嚴酷的選拔,成為最厲害的殺手,以便日後潛伏在美貌的同伴身邊,輔佐她們完成任務。

我不自覺向遠處男方陣營張望,希望有機會能看到他。

只要一眼,我就能認出他,他的眼睛,我永世不忘。可惜並沒有出現那樣一雙眼睛。

七年了,我依舊沒有找到他。盡管我們日日夜夜都守在同一個地方,他走過的路可能就是我走過的,可始終因為因緣際會,我們沒能見面。

他會不會早已死了,所以我將再也見不到他。我正悲哀地想著,接著被隊伍推著身不由己向前走。

我同剩下的十三個女子被關到另一間龐大的石室,在那裏,我們見到了這世上最龐雜、最覆雜的武器。領主說,總有一天,我們要全部學會如何使用這些武器,只有這樣,才能在任何情況下都殺人自如。

殺人自如。這是我們活著的目的。

可我並不想這樣,我為什麽要去殺人,我為什麽要成為一件沒有思想的工具?

不知道櫻離她們又如何,她們是不是可以不用學習怎麽殺人?

然後,我於是日覆一日的訓練。我的同伴成為我的對手,我也再沒有遇見過像櫻離那樣願意和我說話的女子。如同我所想的,領主已經成功把她們變成沒有情感的冷血武器。

直到我發現,其實我和她們沒什麽兩樣。

領主叫我們拿起手中的刀劍,向對方砍去的時候,我照做了。而且越來越不猶豫,手的控制也越來越穩定,我越來越習慣每天超負荷的訓練。只是我心裏還是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地喊,這不是我的宿命。

但我沒有選擇,我只有服從。活著,總比死了強。

☆、櫻離

日子在一天天過著,我沒想到我又見到了櫻離。

她變得好美,我都快認不出她。她穿著華麗的羅裙,紅的艷,綠的翠,頭上的朱釵晃得人睜不開眼。

她對我說,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錦衣玉食,簡直如同貴族家的小姐。

她說著,咯咯地笑出聲來,眼睛瞇成彎月亮,真是個漂亮的女子。我低頭檢視了下自己,灰頭土臉,和整天舞蹈弄劍手上留下來的厚重的繭子和刀傷,頭發因長期沒有梳洗結成一團亂。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和光彩照人的她相比,我連給她做仆人都不如。

她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說:“靈樂,跟我來,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我笑著跟著她走,一路上,她袖袍翻飛裹挾起來的胭脂散發著醉人的芳香,讓我沈醉其中。感嘆她究竟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啊。

櫻離的寢室雖然建在石室中,卻布置地像個華麗的宮殿。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床和被子。事實上,我已經十多年沒有在床上睡過覺了——我通常不是在草墊上,就是被關在石室裏接受不吃不喝的訓練。

“好看吧?”她問我。

我都看的呆了,微笑著沖她點點頭。

“你喜歡嗎?”她問。

我又用力地點點頭。

她說:“哈,那你以後就和我一起住在這吧。領主說,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挑一個人作伴。我挑你,靈樂。”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說不出的驚訝。

我捏了捏滿是泥灰的臉,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呵呵……”櫻離又笑了起來,“靈樂,你也太安靜了,總是不說話,只會笑。”

沒錯,我只會笑,當我開心時,我就忍不住笑。只是不能讓領主看見。

“你看你的頭發,都盤成結了,我給你洗洗,再梳梳就順了。”

櫻離為我除去身上臟兮兮的布袍,又好不容易為我解開了頭上的麻繩。我都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纏上去了的。

她讓我進到放滿熱水的香噴噴的浴桶裏,又撒上粉紅色的花瓣。

就像夢一樣,我有多久沒洗澡了,這次竟然還是熱水澡,還有花瓣?!

櫻離的手很軟很舒服,她幫我悉心地解開頭發,然後用梳子一點一點慢慢梳好。

“你瞧,我現在也會梳這個辮子了,是不是和你編的一模一樣?”

我太困了,趴在木桶邊上,聞著馨香,漸漸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櫻離將我搖醒,她把一面銅鏡遞在我眼前,氤氳的霧氣中,我竟然看到一張幹凈漂亮的臉。

那不是十六歲的我?

可和我上次在冷水池子裏見的又大不一樣了!

我轉過頭望向櫻離,發現她細細打量著我。

“餵,靈樂,上次都怪你沒好好洗幹凈,不然領主也一定會選你的!你看,現在多漂亮!”

櫻離忽然湊過臉來,仔仔細細盯著我看,我被嚇了一跳。

“哎,靈樂。我發現你的秘密了,不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她狡黠一笑,輕輕捏了捏我的臉。

櫻離——發現我的秘密了?

大概是我表現的有些驚慌,櫻離再一次認真地看著我說:“我真的不會告訴別人的!”

一顆懸著的心忽然普通落了地。是啊,櫻離是我在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她不會騙我的。

不久,我就搬去和櫻離一起住。那時候被選中的七個女孩子,也果然身邊都多了一個女孩子。我從那時候開始才知道,領主把我們安排在她們身邊,要我們成為她們的心腹和最得力的助手,而表面上卻是主仆。

雖然生活有了一些改變,可我們依舊要進行刺殺訓練。櫻離她們則是學習如何做一個優雅的大家閨秀。

每天晚上,我都會聽櫻離講她的心事,她說她根本就不喜歡詩詞歌賦和禮儀典範,她寧願希望能和我一樣。我安靜地聽著,拍拍她的肩,然後她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她睡得很沈,看來學習如何做一個大家閨秀對她來說真是不容易,她看上去比我還要疲憊。我翻過身,虎口上的新傷又裂開了口子流出了點血。我只好起身去搜止血粉。

☆、雪天考核(一)

三個月後,我們的訓練完成了一個階段,領主表示我們將會和受訓的男子一起接受一項考核。

又是大寒天,一年中最冷的時節。

考核的這一天,我們被放出了石室,來到被深厚的白雪覆蓋地幹幹凈凈的深林。自從我們被領主收養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重見外面的世界。

領主告訴我們,他在深林中安排了伏擊,深林中也會有野出覓食的野獸。在兩個時辰內,最後活著走出的人才算通過考核。出發前領主給我們每人一個錦囊,並交代我們一個時辰之後才能打開然後完成錦囊裏的任務。

我們隨身攜帶著自己擅於使用的武器和工具,便開始在幽深和毫無熟悉的環境中摸索。很快地,我們就因各自對付出現的敵人和陷阱而被迫分散了。這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個深林還是一個迷宮,很快,我就在風雪交加中迷了路。

我有一個很大的不利之處,就是我無法聽聲辨位,聽覺始終是我的弱點。因此在漫天銀白中,我茫然不知所措。在對付完一兩個伏擊的人之後,四周陷入了一片安靜,我一面提高著警惕,一面試圖找出來時的路。能保全性命走出迷宮,才是通過考驗的關鍵,我想。

我忽然想起領主交給我們的錦囊,那裏面是我們要完成的任務。雖然還不到一個時辰,但我忍不住打開來一探究竟,心想若能提前知道任務,便能早些完成。

天實在太冷了,我的大腦幾近麻痹了。直到我看到錦囊裏繡著的字,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剎那間凝固!

上面的字是:殺掉一個同伴把他的頭帶回來。

我不敢相信這竟然是領主要我們完成的任務!

天寒地凍,當我們在奮力廝殺,絕地求生的時候,他還要我們自相殘殺!我不明白,他付出了這麽多年的代價來訓練我們,不就是讓我們有朝一日可以為他效命?我們早已都是從眾人中幸存下來的訓練有素的死士,為什麽還不能過這一關?非要趕盡殺絕之後才是能令他真正滿意的武器嗎?

我正恍惚間,失去了對潛藏危機的防備,等我反應過來已經為時已晚,一柄鋒利的飛刀淩厲地沖我面門而來。

這個速度——實在太快了——

在眨眼前最後之際我仿佛看到一個和我穿著一樣衣服的人——他一定也是看到了錦囊裏的秘密,於是鎖定了我成為他截殺的目標吧——我認命地想。

沒錯,沒有思考,只會執行領主命令的人,才是真正能為領主效命的人。

任何人如同我,要是有那麽一點猶豫,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成為別人手下的亡魂。

但這麽多年的訓練,縱使是在我沒有思考的情況下,我還是本能地躲閃那枚飛刀。

“啊——”我幾乎叫出來,飛刀擦過我的面龐,猶豫速度太快我竟沒感到太疼。

☆、雪天考核(二)

等我反應過來望去,那枚飛刀已經徑直插入我後面一個蒙面死士的心臟!

蒙面死士應聲倒地,手中還舉著向我攻擊而來的刀。我真是太大意了,看這人魁梧的身段,只差那麽一點,我就會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地砍成兩段。領主果然為我們安排了毫不簡單的考驗。

原來那飛刀並不是沖我,反而是要救我。

我看到那個和我穿著一樣衣服的人向我走來。他身形挺拔,因寒冷用布巾遮住面龐。從他發射飛鏢的速度,我心裏打了一個寒噤,如果他要殺我,我一定不是他的對手。

——對!那麽剛才那一刀,他本來也沒想到我能躲過!

我下意識緩步向後退去,暗暗準備了防備的姿勢。

可是我凝住了,無法動彈。

怎麽回事?雙腳呢?失去知覺。雙手?動不了。眉頭禁不住深鎖在一起,一顆心仿佛要跳出來。

是那雙眼睛!

我看到了那雙七年前的眼睛,我說過,我永遠不會忘記,只要再讓我看到,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蒙著面,給我的依舊是一雙眼。

我僵在原地,我想我聞到了思念的味道。這麽多年了,我在思念他,思念這個人,一個我從未謀面卻牽掛了七年的人。

我張了張嘴,很想說些什麽——可我知道思念是說不清的,所以我很快又收住了。

他來到我面前,他和我說了些什麽,可是我看不到他的唇,所以我不知道。我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多想告訴他我曾經以為他死了,再也見不到他,多想問他,他是否還記得七年前大寒天,石室裏那個和他對望過的女孩。

他說了一些話,蒙住口鼻的布巾下翕動。可是我沒有回答,我也忘記了他也許是要殺我的。

也許是看出我的異樣,他摘下了布巾。

於是我這次知道了他說的是:“你聽的見我說話嗎?”

原來他長這樣子,我只記得他的眼睛。可是他的鼻子,唇形,臉的線條,都和那雙眼睛相得益彰,好看極了。

我不自覺笑了,點點頭。

他又說:“我們一起走吧。”

我瞥到他腰間系著的錦囊,針腳合縫,還沒有拆開過。

他還不知道錦囊的秘密,原來他不是要殺我,確實要救我來著。他一定以為,此刻的我們還是並肩作戰的同伴,要一起保住性命走出深林。

他走到那個被殺的蒙面人身邊,利落地從他胸口抽出飛刀,然後在他衣服上抹了抹溫熱的血跡,重新插回腰間。

他不再和我說話,而是專心地走在前面。我跟著他,有時候低頭留神腳下的路。當我擡起頭的一瞬,竟發現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這個停頓顯得有些長了。

我不住地想,是不是他也像我一樣,認出了我?

我正這麽想著,心口砰砰跳動。他伸出手來,伸向我的臉——

他真的認出我了?!

“嘖,受傷了。”

他的手剛觸到我的臉,我就疼地縮了一下,原來是剛才被飛刀劃過留下了一道新傷。

我這才想到,他剛才那一刀,我好險才躲過,不禁負氣。

他隨身拿出一個瓶子,說:“擦擦吧。”

他看出我臉上不悅的神色,竟展露輕松的神色,說:“我習慣了直接射人心口,至於其他什麽人擋在前面,我沒註意。”

他雖然淡淡地笑著,語氣卻是冷淡的,沒有一點人情味。領主訓練了我們這麽多年,不管我們的外表變成什麽樣,骨子裏的冷酷是隱藏不了的。

我也是一樣。於是我打掉了他遞過來的藥瓶。

☆、雪天考核(三)

他楞了一下,隨後輕松地單手把我壓到一棵松樹幹上。

我無法發出聲音,只能生氣地看著他,看他究竟想怎麽樣。

“脾氣這麽大。”

他一手抵住我的肩骨,使我不能動彈,然後咬開瓶蓋,撒了一些白色的止血粉在我臉上的傷口。

“變醜了還怎麽去見秦王。”

我楞住,仿佛他的一句話,就揭露了我們共同的悲哀。

等藥粉逐漸吸收了血跡,凝固住傷口,他松開我。

果然不疼了。我不知是該謝謝他還是討厭他。原來一個我想見七年的人,竟然是這樣的,這一刻,竟有些神奇,令我難以相信。

我們繼續前行。我開始擔憂,一個時辰快到了,到時候他就會解開錦囊,然後他會怎麽樣呢?前一秒他還在幫我,後一秒我們就可能是敵人。

我依舊是低頭走著,行路越來越艱難,心情亦越發沈重。

他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來了,我“砰”地撞上了他。

我擡頭看他,他說:“我問你話你怎麽不回答?”

我心虛,只好裝作沒聽見,低著頭。

他無奈,說:“我叫荊允,你呢?”

我猶豫了一下,拉住了他的手。

他微怔,看著我奇怪的舉動。

我拉起他的手,同樣是一雙硬硬的布滿繭子和刀傷的手。我把他的掌心攤平,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下:靈樂。

我擡頭看他,發現他驚訝地盯著自己的手,接著撞上我的目光,卻在閃躲。

“你,你——你不會說話?”

我有些落寞地一笑,然後點了一下頭。

“你也聽不見?”

我還是點了點頭。

他大驚,又是驚恐、又是懷疑、又是戲謔地自言自語,總之踱來踱去,好像一只沒辦法安靜的兔子。

“這怎麽可能?——”

我從他的唇上讀到。

這是個秘密,只有和我最親的櫻離知道。

我不是天生聾啞,在我四歲的時候,我爹就教我讀書寫字,我學的很快也很好。這之後我生了一場病,就失聰了,接著也就不再說話。爹和娘下決心要讓我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所以不管多難,都一定要我學會讀唇語。

學會唇語之後,我大致就和正常人一樣了。很奇怪,我的同伴大多都對自己的父母和童年沒有一點記憶,而我卻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看到他不可置信的焦躁,我反而覺得挺好玩。我再拉起他的手,寫道:保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信任他。也許從十一歲那年,看到他那雙不躲不閃的眼睛開始,我就把自己和他緊緊相聯系起來,我不知道,這樣一廂情願的相聯,竟帶給我這麽大的力量,使我一直支撐到現在。而竟然在七年之後,又見到了他。

如果他出賣了我,那也只能說明他的眼睛太會騙人了。

他明白我在他手中寫的兩個字,我不知道他是否能體會到一些這些年我經歷的艱難,從而生出同情心來保全我——至少,從他的神情來看,他已經靠向我這邊。

誰說領主訓練出來的都是無情的冷血死士,荊允和櫻離不就是反面的例子?

荊允把腰間的刀取下來,一頭遞向我。

“你抓住這一頭,我在前面走。有事敲三聲,我就會回頭。”他說話的時候,故意放慢了速度,好讓我看清楚,這對我來說沒必要,但我還是很開心。

他目光堅定地告訴我:“我們很快就會走出去。”

我們行走的路上,沒有遇到更多的伏擊,可是風雪卻越來越大,我開始懷疑是不是走進了風雪眼。而四周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

就在我快要冷的走不動的時候,荊允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暫時躲避風雪的石洞,應該是遷徙的野獸留下的巢穴。

我倒在了地上,全身的血液已經停止了流動,身上沒有一絲熱力。

原來領主不僅要考驗我們對敵的能力,還有求生的能力。這一場風暴來的偏偏這麽巧。

“靈樂!”荊允把我扶起來,急忙拍落我身上積壓的雪:“快醒醒,別睡!”

可是我又累又困,連眼睛都快閉上,只是恍惚地看到他這麽說。

他說:“咱們不能死在這。”

死?——死是早晚的事。我拿出已經被我拆開的錦囊給他看。一個時辰之內,他即使不走也要最終殺了我才能完成任務。

我看到他臉上同樣出現的驚恐神情。是的,無論領主的命令是多麽荒謬,對我們來說只有執行或者死亡。不論我們是否會糾結,會痛苦,最終只有完成任務的人才可以生存。殺人的人不代表沒有良心,沒有譴責,但過程不重要,結果使我們成為魔鬼。

荊允不相信他所看到的,他拿出他的錦囊拆開看,我想他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字。

他沈默了,將錦囊狠狠踩在地上。

我又要昏過了,我最後的記憶是他猛烈地搖晃我的身體,想讓我回覆神智再支撐一會,可是我看不清他說什麽了。

我有無數次從昏迷中醒來的經驗,以至於到今天我全然不在乎有什麽新鮮的感覺。但這次當我醒來的時候,我不是一個人又冷又餓,而是看到了荊允。他竟然沒走,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我伸出手,像小時候那樣去摸他的眼睛。那個時候,他也是閉上了眼睛,任由我摸。

☆、雪天考核(四)

剛觸到他,他就睜開了眼,我縮回手。

“你沒事了。風暴也過了。等一下我們各自找出路。”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都沒看我一眼。怎麽回事?他明明救了我的命,為什麽現在卻像陌生人?

我拉了拉他,不解地望著他。

他忽然眼神柔和下來,和剛才形成強烈對比,仿佛剛才的一切是他裝出來的。

“很多年以前也有人這樣看著我。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永遠不會屈服。”

我幾乎就要流下淚來,他記得我,他認出我了。他這番話,分明是對我說的。

他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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