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時見到的兔子現在已經化作人形, 只是頭上還頂著一雙兔耳, 此時正在徐航他們要走的路前方。

徐航看得出這被稱作兔丸的妖怪他如今十分害怕，但卻仍然強作鎮定地站在他們面前。

兔丸哆哆嗦嗦地說：“妖、妖怪大人！有件事我…我想請你幫忙！”

對於這種不害人的小妖，徐航一般不會為難，對方既然求到面前，自然也願意去了解情況。

“是什麽事？”徐航的語氣體一如既往聽不出情緒。

兔丸迅速一五一十地說出事情來。

原來他和幾個小妖怪，前段日子在山裏發現了只椒圖。

椒圖是原本生活在深水中的蚌類妖怪, 在陸地上無法行動, 這裏離越中的海邊可是有很長一段距離, 所以他們都奇怪這裏怎麽會有椒圖。

而因為離開水太久，這椒圖的狀態已十分不好。

小妖怪們好不容易打來水，讓椒圖精神起來，詢問下才知道原來她是被人類拋棄在這裏。

原本一直生活在深海中的椒圖, 向往人類世界的繁華，一心想到人類世界裏游歷，奈何她的魚尾無法在地上行走。直到某天讓她在海上見到一條商船, 因為太想到岸上，所以椒圖將真名告訴了船上一名商人, 以願意接受對方驅使為代價，讓對方帶她上岸游歷。

初時那商人確實信守承諾，讓她跟著商隊，從伊賀去到尾張又到過美濃，但是在來到越中時，商人卻突然將她拋下在這山裏, 一去不回了。

椒圖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麽那個人類要扔掉她。

徐航聞言，皺眉問道：“你說的椒圖在哪裏？”

兔丸見他有可能幫忙，耳朵立馬精神抖擻地豎了起來，並趕緊為他們帶路。

見徐航果然要去，夜叉已經開始無奈了。

很快，他們就在兔丸帶路下見到一個巨大的蚌。

這麽大的蚌出現在山裏，顯然和周圍的樹木格格不入，旁邊有瑩草和山童這些小妖在不時為椒圖潑水。

椒圖對自己被人類拋棄而感到十分沮喪，徐航來到時聽見她對旁邊的妖怪問道：“是因為我太麻煩所以才被拋棄嗎？”

“不是的，你不要多想。”向來喜歡照顧他人的瑩草安慰道。

徐航已知曉緣故，頓時冒出個想法，不過他還是先問道：“你們是想要我幫忙把椒圖送回海裏嗎？”

察覺到徐航身上散發出大妖怪的氣息，在場的小妖們頓時都非常緊張。

椒圖躲在殼裏，弱弱道：“可是我忘記回家的路了。”

夜叉不耐煩道：“嘖，怎麽這麽麻煩。”

夜叉在傳言中一向是種比較兇殘的妖怪，所以小妖們見他這個反應，頓時更為緊張。

徐航想了想，說：“如果你仍希望繼續在人類世界中行走的話，我倒可以帶上，如果是想回大海的話，我會嘗試幫幫你。”

椒圖從殼裏探頭出來，誠懇道：“我還想繼續在人類世界旅行，如果不嫌棄我的弱小，我願意做大人您的仆從供您使喚。”

徐航點點頭：“我明白了。”

然後徐航告訴她：“你無法變成完整的人形，帶你上路有些困難，但你可以和我訂個契約，當我需要你時它可以讓你瞬間到我所在的地方，你所想返回便解除呼應便是。”

椒圖幾乎不假思索道：“我願意為你效力！”

然後就把真名告知徐航。

徐航隨後提出了要為椒圖留下肖像，他說：“這是完成契約的一部分。”

當他打開畫卷時，上面僅有的夜叉肖像顯得格外矚目，旁邊的小妖怪見到能夠如此真實的記錄下事物相貌的畫，紛紛感到驚嘆。

在徐航給椒圖畫好肖像後，他發現旁邊那幾個小妖都眼巴巴的看著畫面。

終於，山童開口道：“大人我可以請您也給我畫個肖像嗎？如果你需要我交付名字的話也沒關系，我就是看到大人您畫得這麽好看，要是我也能留下這樣的畫像就好了。”

作畫本來就比較費時間，夜叉見徐航準備答應的樣子，立馬道：“餵！如果路上的妖怪向你提出作畫你都答應得話，沒個一年半載你別指望到平安京了！”

徐航聞言頓了頓，山童和其他小妖怪們以為他是要拒絕了，正要感到失落。

“那麽，每個種類的妖怪我就只畫一次。”

聽到徐航這麽說，夜叉也沒意見可說了。

於是接下來，徐航不僅為山童繪制了肖像，瑩草、古籠火等幾個小妖都紛紛報名，徐航也沒有拒絕。

為一眾小妖怪們畫了肖像後，徐航征求了椒圖的意見後，覺得把她搬到附近的河流中。

沒多久，他們就找到一條水深合適的河流，把椒圖在此放下。

徐航承諾道：“等我們到了人類的城鎮時，會叫你過來的。”

椒圖聞言十分高興，而那些被徐航繪制下肖像的小妖怪也十分高興，盡管付出了真名，但妖怪一向崇拜強者，能成為大妖怪的手下也沒什麽不好的。

在徐航走後，雖然畫卷他沒留下，但在給妖怪繪制肖像的過程中，一些草稿和速寫因為自己不需要保留，所以就留給那些小妖怪們了。

盡管不是成稿，不過也畫得並不差，仍然讓妖怪們很稀罕，並將其好好收藏起來。然後在平日和其他山裏的妖怪玩耍中，出於分享或是炫耀的心態，自然也沒少說起大妖怪為自己畫肖像的事，偶爾還會將草稿展示出來。

徐航和夜叉之前在這片山林活動時，山林裏那些妖怪自然也知道，不過小妖怪出於趨利避害，基本都是繞開他們兩個，誰想到現在看山童他們的說法，這個大妖怪雖然和夜叉這樣兇惡的妖怪走在一起，但性格還是挺好的？

看著山童瑩草等妖怪拿出的速寫畫，聽說大妖怪畫的成品圖更加好看，幾乎是惟妙惟俏，想到他們能被大妖怪的畫筆記錄下，那些小妖都為此而羨慕。

妖怪間信息的傳播速度是很快的，沒多久，從海外來了個擅長繪畫的大妖怪，性格很好相處，似乎正每個種類的妖怪都畫一遍繪制百鬼圖的事，很快就在妖怪界傳開了。

此時，加賀路邊的茶攤。

一些客商和旅行者正在此歇腳，喝水之際，這些從不同地方來的人不免會互相交流一下，說些各地的八卦和異事，以此來打發時間。

“說起來啊，前幾天途徑越中時倒是遇上件幸運的事。”

茶館裏，一個年紀稍大的客商正在和旁邊一個來自能登的客商是說。

“是什麽事讓你看起來這麽高興？”

能登的客商問道。

與此同時，一個背著書箱，看起來是書客的年輕人不動聲色的坐到他們旁邊的長椅上。

茶館來往的人很多，所以他們並沒有在意這麽位書客，繼續討論原本的話題。

“途徑越中的時候，我和幾個客商在一個漁村進批幹貨，然後村裏有個漁民說有個落難的貴族，希望我們帶他去平安京，我們就答應了。”

“難道那個貴族許諾給了你們一大筆豐厚的獎金嗎？”

“這倒不是，我們在進到山林，準備去以往落腳的村莊過夜，誰知道那個村莊居然被妖怪給摧毀了！”

“嗬！這就可怕了！”

“對啊，但是沒辦法，周圍可是荒郊野嶺，那村子雖然成了廢墟，但好歹有些房屋是還沒倒塌，所以我們只好在那裏將就著過上一夜了。”

“唉……這年頭真是叫人不得安生啊，那後來呢？該不會遇上妖怪了吧？”

“你可猜對了，半夜時忽然狂風大作，有個身高一丈，頭生犄角，皮膚暗青的鬼來到被破壞的村子。大概聞到活人的味道，它在廢墟中四處翻找。我們被驚醒後都心想：完了完了！大概要淪為妖怪的食物了……”

這時不僅是面前能登的商人被內容吸引全神貫註地聽著，就連旁邊的一些人也豎起耳朵等待下文。

“就在那鬼離我們藏身的房子還有不到兩尺距離時，突然間，有道白光從我們躲的屋子中往外射了出去，然後就聽到外面的鬼發出聲慘叫，居然眉心被穿透，倒地死去了！”

能登的商人倒吸口氣。

“我們回過神來，才忽然回想起，剛才的白光好像是從我們當中一個人那裏射出的，可是最後也沒能搞明白是怎麽回事。等到第二天我們準備再次出發時，那個之前讓我們帶他去平安京的貴族突然說他自己一個人走就行了，不再跟我們的隊伍。這可怎麽能行，這山裏這麽危險！但是那個貴族轉身就走了，然後眨眼間身影就已不見，只有原來站的地方留下一張符紙。”

“看來你們是遇上神明保佑了！”

能登的商人感嘆道。

“對啊，後來我們又驚又怕的撿起那張符紙，說來也神奇，自從拿了那張符紙後，我們即使是趕夜路也不曾再遇過妖怪，或許之前的那個貴族就是山中的神靈吧，如今仔細回想，他似乎也一直不曾向我們透露過姓名。”

背著書箱的年輕男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聽完這故事後沒多久，他就起身從茶攤離開了。

……

兩天後，徐航和夜叉來到了加賀地區。

他們還走在山間的路上時，就見到不遠處有個背著書箱的青年朝他們走來。

徐航只是遠遠望了一眼，就通過服飾辨認出那是書翁。

果然，對方走近後就在他們面前停下，笑瞇瞇地看向徐航，打招呼道：“這位大人您好，在下是書翁。”

徐航向他點頭示禮道：“你好。”

書翁接著才看向夜叉，然後笑道：“沒想到還能看到夜叉，我聽說你們是種很獨來獨往的妖怪啊。”

夜叉有點煩躁地說：“嘁！還不是因為大妖怪都已經開到口提要求了，總不能拒絕吧。”

書翁留意到徐航神情沒什麽變化，並不在意夜叉的略顯無禮的話，看來傳聞中這位大妖怪性格仁善寬厚是真的。

數日前，書翁就在其他妖怪口中聽聞到，近日有個從海外來的大妖怪，畫技高超，如今正在搜集繪下每個品種的妖怪的肖像。

書翁直覺，這是個有故事的大妖怪。而他恰好，是個愛探聽他人故事的妖怪。

於是，書翁便有了與徐航接觸的打算。從其他妖怪口中得知這個大妖怪如今正在越中到加賀一帶時，便啟程來到這裏。

看來他運氣不錯，來到加賀不久就在路邊茶攤聽到段異聞，書翁直覺，客商口中的奇遇是與最近海外來的大妖怪有關。

大妖怪的行蹤還是比較好打探的，沒多久，就讓他在這條山路上成功見到了傳聞中的大妖怪。

徐航問道：“你來找我是有何事？”

書翁回過神來，邊暗中打量，邊道：“我近日聽說到您的名聲，因為對您感到好奇，所以想來親眼目睹一番您的風采。”

不得不說，這儀容風度確實叫人折服，如果是叫平安京裏那些姬君見到，怕是要不知引起多少傾慕與爭風吃醋了。

徐航點點頭表示明白。

然後書翁詢問道：“前面有座荒廢的寺廟，如果你們時間不是很趕的話，不如我們到那裏坐下，您看如何？”

徐航進入夢後本來便是抱著游山玩水的心態，想看看會發展出什麽，所以很快同意了。

沒多久，他們就來到書翁說的寺廟。

寺廟已破舊不堪，但裏面的地板還算幹凈，殿內除了已經滿是灰塵的佛像外，就只有佛前的一張過去用來擺供品的桌子，桌上放了個銹跡斑斑燈臺。

書翁揮揮袖子，使了點妖怪的本事讓地上的塵土都清理一空後，從書箱中拿出墊布鋪在地上。

夜叉早就直接坐下了，見此嘴角抽了抽，他直道：“你這種文縐縐的妖怪還真講究啊！”

書翁摸摸鼻子，徐航從容地盤腿坐下。

大家都坐下後，書翁就恭敬地說道：“我聽說你是從海外來的大妖，想必見識廣闊，知道不少海外的奇聞軼事，所以特意想來打聽，畢竟我的愛好也就這麽點。”

徐航問他：“那你想聽什麽樣的故事？”

書翁說：“這自然是隨你的意思。”

徐航想了想，正好他是從聊齋裏過來的，幹脆就和對方說聊齋裏的故事吧。

徐航決定說聊齋中最為出名的《聶小倩》，不過他說的並非是自己的那次親身經歷，也不是影視劇中改編美化過的那個，而是聊齋裏原來的版本。

也就是在燕赤霞殺了槐樹精後，聶小倩為報答寧采臣信守承諾將她好生埋葬，便主動跟著寧采臣回家，並表示願意成為他的婢妾。

寧采臣家中原本已有一個妻子，但常年臥病在床，無法照顧丈夫與公婆。聶小倩來到後代替她料理家務，讓寧母對她十分滿意。

後來，寧采臣的妻子病逝，寧母便有意讓寧采臣娶聶小倩作續弦。

經過這一年多的相處，聶小倩沾染人氣後竟逐漸變得與活人無異。於是寧采臣娶了聶小倩，幾年後，小倩為他生下個男孩，寧采臣考上了進士，又納了個妾，那妾給他生了個兒子，一家人和和美美。

徐航不是個感情充沛的人，所以說故事時就像照本宣科地念臺本，聲音平板沒什麽起伏。

沒多久，他就把這個故事說完了，然後閉嘴。

夜叉早在聽到聶小倩隨寧采臣回家時，察覺到後面大概是人鬼相戀的劇情，便對這故事沒了興趣。

而書翁的表情則有點糾結，按理來說，確實是個美滿的結局，只是細想卻怎的有種別扭感，心裏好像不大舒服。

書翁沈吟片刻後，道：“我原本以為人鬼殊途，鬼女會在寧生納妾後見他人生已美滿，便放心離去，寧生雖感到惆悵，但也不得不無奈接受，沒想到倒是個現實的故事。”

在短暫的感嘆後，書翁的註意力又放到故事中的黑山老妖和槐樹精身上，他不免向徐航打聽起海外的妖怪。

徐航便和他說起些《山海經》中的精怪。

這個年代知識的傳播遠不像現代那麽便利，而且獲得知識的成本也遠遠高於現代。

徐航畢竟是從未來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來的，許多事情都能說出一二，後來又把嶗山下清宮的藏書都給掃閱過一邊，對於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的書翁而言，如同發現一座寶庫般，見獵心喜。

然後這麽一直詢問探聽，不知不覺外面天就要黑了。

室內光線暗下，書翁方有察覺，頓時不好意思道：“哎呀，似乎耽誤您的時間有點長了。”

“無妨。”徐航說，“和你聊天也十分愉快。”

書翁喜歡四處行走，打聽各種各種的傳聞逸事，從他口中徐航也迅速了解到不少日本的人文風俗以及這裏的妖怪勢力。

譬如說四國與九州一帶，流行豢養犬神，有邪惡的法師利用犬神向他人施加詛咒。

同時四國地區也是犬族的地盤，據聞如今正由犬大將統領。

因為天色暗下，徐航見廟裏的供奉桌上，燈臺還有殘餘的燈油，所以就順便將它點燃了。

或許是燈油存放時間過長，點燃後的火焰顏色有些怪異，以青藍色居多，映照出幽幽青光。

就在他點亮燈臺不久，外面傳來人的腳步聲，聽聲音約摸有三四人的樣子。

徐航下意識地看向夜叉，這裏當中只有夜叉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妖怪，他和書翁都與普通人相似。

夜叉“嘖”了一聲，便不耐煩地變了個身。

收起鬼角，武器的外形也變得收斂起來，儀表也正經了不少。

只是他本身就是給人狂氣的感覺，即使有所收斂，也仍讓人感到兇惡不好相與的樣子，不過結合他手中的武器，看起來倒像是個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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