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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凝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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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麽幹脆, 電話那頭沈默好一會,那道裹著縱欲虛彌感的嗓音才再次響起……

“楚珣,”他輕聲問,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會。”楚珣撐在蒼勁的樹幹上, 螺旋年輪在掌心流淌。

“會你為什麽還要和她在一起, ”電話那頭嗤一聲,拿捏出幾分高高在上的姿態, “你覺得你和她在一起對得起——”

“啪嗒。”楚珣直接摁斷電話。

這棵洋槐快百年了,水土服,紮根深,枝繁葉茂。

清冷的月光從圓圓碎碎的葉隙灑下來, 觸及美食街一眼望不到邊的熱霧,淡白中, 好似跟著沾了點人間煙火氣。

樹下坐了一排代駕,自帶茶水折疊凳腳踏車。前一剎愉快地聊著家長裏短,後一剎,餘光見店裏有人出來, 一窩蜂擁上去, “到哪兒, 我十年駕齡老司機了”,“我A照開了二十年,各種穩”“我路熟,到哪兒啊”……

搶到單的歡天喜地,沒搶到的罵罵咧咧, 拎著凳子重新坐回樹下。

楚珣尋了個面善的大叔討了根煙,大叔順勢給他遞火,好心問:“怎麽?和女朋友吵架了?剛剛看你接電話臉色不太好?”

楚珣道了謝,搖頭:“沒有。”

“也是,你這長得和仙人一樣,哪家女孩子得了不哄著遷就著,用我閨女的話說叫什麽……顏值即正義。”

楚珣一楞,失笑,又一撥人出來,大叔趕緊扔下話頭圍上去……

人頭攢動,沸反盈天。

火鍋店招牌上的霓虹映照著酒池肉林,紅男綠女醉態朦朧。

倚在樹幹上的男人神色淡漠,後背微屈,式微的弧度將他五官置於路燈遠光的交界處,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纖長的眼睫在眼窩落下剪影,半遮的眼眸深邃如黑夜,情緒暗湧,面上卻是沈靜。

他指間銜著一支煙,亮色火星卷著煙草快燃到尾巴,才被送至唇邊,狠狠吸一口。

然後,松指。

火花“撕拉”著墜至地面還未迸開,便覆於鞋底,晦暗而滅。

一口煙圈從薄唇裏徐徐漫出,將他的容顏模糊不清,伴著邁回包廂的步伐,整個人亦如置身雲霧,飄渺不可及。

————

酒過三巡,桌上的話便多了起來。

寧教授是個健談的主,把幾個人的興趣愛好問了一圈,啜一口飲料,放下杯子,點評:“王文炒股別自己悶著炒啊,多朝金融院走走,金融院大神多……像什麽老林、老李,還有教證期那個曾弘遠,我初中同學,去年股災大家都在賠,他可撈了將近九位數。”

“是那個謝了頂、說話有點兒化音的曾教授嗎?”王文問。

寧教授點頭:“是他。”

“我之前還見他說學生把空調溫度開低了費電,”李穎訝然,“完全看不出這麽有錢啊!”

霍星葉起身給他們挨個斟花生漿:“估計他炒股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錢多錢少是他理論的反饋,沒太大的現實意義?”

說罷,她用眼神詢問寧教授,寧教授響指一打:“哎喲你這姑娘心思還挺靈通嘛!你要是願意,到我門下來做我研究生怎麽樣?”

“哎喲我讀書可頭疼了,”霍星葉把小老頭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要不是為了追那誰,這些天我才不會看這麽多書,還站在了講臺上。”

幾人異口同聲地逗她:“那誰是誰啊?”

霍星葉漂亮的手腕一頓,眉目妍麗,笑而不答。

引得眾人又是哈哈連天……

“說真的,你們起點都太高了,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這點很不容易,很多人可能活了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著。”

笑過之後,寧教授“欸”一聲:“就我去年走了一個大學同學吧,著作等身,最後竟然是人到高位沒忍住手,自己跳的樓……還有一個大學同學,說她一個學生,挺優秀的男孩子,還沒畢業,去公司實習,居然被一個和我差不多年齡的老頭包養了……還有一個博士得抑郁癥什麽的……”

熄火的鍋中,最後一個湯泡不斷膨脹,“噠”一下,裂開在小老頭裊裊的嘆息裏:“都不容易啊,也不知道我還能再教幾年書,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後還能不能和你們坐在一起侃侃天、燙火鍋……怎麽說?且活且愛且珍惜。”

話題,忽然有些重了。

一室沈默托得外面愈發紛雜迷亂。

霍星葉環視一圈冥想的眾人,體貼地輕笑著打破:“寧教授您還真是中文系杠把子喜歡感時悲秋麽,怎麽收尾了說起這些話來,也不知道是誰的手機裏唱著要活五百歲,會虛這些?”

“才誇你明事理,你怎麽又不明了,”寧教授翻個白眼道,“楚珣出去接電話了,我不故意把話說長點……身為這裏年齡最大最德高望重的人,我不去結賬都不好意思啊。”

霍星葉失笑,起身:“得了,那我去——”

“我結過了。”門把手上下擺動好幾次,終於推開。

霍星葉側身給他讓座,眼神落在他座上堆成小山尖的碗裏:“我給你夾了好些菜,不過有點冷了……多吃一口再走?”

楚珣自然而然地攬過她的肩,從善如流夾了一口,吃罷,語氣溫和地問眾人:“需要去KTV訂個包廂嗎?剛剛聽外面不少人都在說,”他沈吟,“好像這是社交活動的正常步驟——”

寧教授揮揮手,笑道:“得了,能和你坐一個飯局都是有生之年系列,你們小兩口趕緊去過二人世界。”

“就是就是,”其他幾個教授紛紛附和,“我開了車來沒喝酒,待會兒負責把人全部送到位。”

“就是,教授,你多陪陪師娘,”李穎擠眉弄眼,“之前出差那麽些天……”

霍星葉掄包空揮一下,嗔:“沒個正形。”

李穎吐一下舌頭:“跟你學的。”

一群人說說笑笑走到門口,各自分散。

尋到車位,霍星葉從包裏摸出鑰匙:“你開還是我開。”

她本來不喜歡奧迪這種中規中矩的款,不過歸屬那一欄寫著“楚珣”二字,她便覺得那團銀色笨鐵隱隱有些可愛。

楚珣朝洋槐樹下望一眼,視線落在那個面善的大叔身上,淡淡道:“找個代駕吧。”

霍星葉詫異:“你不是不喜歡別人碰你的車嗎?”

“可我想挨著你。”楚珣把鑰匙遞給最外圍的大叔,搭在姑娘肩上的手稍稍緊了緊。

————

霍星葉輾轉過很多城市,夜景大多相同——川流不息的車輛,五光十色的燈柱,摩肩接踵的晚市,繁盛,榮華,綺麗得近乎冰涼。

一如初見時的他。

亦如此刻,側顏倒在浮光掠影裏,握住她手時松時緊、容色微斂的他。

晚上不堵,不到二十分鐘便到了塞納河畔,楚珣付錢,致謝,牽著霍星葉坐電梯,14樓,開門。

“哢噠”,落鎖。

昏黃的壁燈在玄關剪出一圈橢圓的影,影子正中央,是縮成一團的冬將軍。

霍星葉換好鞋,揚手把包扔沙發上,然後,瞟一眼背對著自己鎖門的男人,抱起地上的冬將軍,一邊用手指輕輕戳它的殼,一邊綿軟道:“老將軍啊,你說,為什麽某人接了個電話回來就有點不對勁呢?”

冬將軍緩緩伸出一截腦袋,說不上,又慢慢吞吞收回去。

“也說不上哪兒不對勁,反正就是不對勁,”霍星葉漂亮的小臉皺成一團,悶悶地問,“你說,是我吃多了把他吃心疼了,還是我沒和他商量就棄了權,讓他有點不舒服……”

在外人眼裏,霍星葉就是“無可挑剔”的代名詞。從來穿最當季的新款,化著最明艷的妝,端持著一身氣場和人言笑晏晏。

在自己面前,小姑娘好像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姑娘,會撒嬌,會耍賴,會任性,會懂事,也會這般小心翼翼地露出心思,讓人……心生憐惜。

楚珣嘆了口氣,一手用修長的指勾住她額前散落的一縷卷發,慢慢拂到她的耳後,另一手撈過冬將軍放到鞋櫃上,然後,就著那股力道,一點一點將她拉向自己的胸膛,抱進懷裏……

他的下巴剛好擱在她柔軟的發頂,微微蹭。

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霍星葉感受著他溫熱的體溫,嗅著屬於他的、夾雜點火鍋味的薄荷味道,聽著一寸之差,他胸腔裏有力的心跳……

“噗通”“噗通”。

自己好像跟著忘記了思考……

屋內沒開大燈,聊勝於無的光線中,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抱著她,不聲,不響,任由兩人呼吸聲糾纏,盤旋,放大……

直至霍星葉都快忘了自己方才的話,才聽見一道男音在頭頂響起。

“我沒那麽多支配欲,也沒那麽多控制欲……和我在一起,你做事也不用考慮太多……”

楚珣微微彎身,雙手捧著她的臉,拇指指腹摩挲著她細膩的頰,額頭抵著她光潔的額頭上,語速不疾不徐,溫柔如水化著,道,“兩點,就好……”

滾熱的鼻息撩得肌膚發癢,霍星葉眼睫亂顫:“你說。”

“第一……是健康,”楚珣捏著她小巧的下巴,鼻尖抵著她嬌嫩的鼻尖,低沈著微啞的聲線,緩緩道,“第二……是開心。”

音色醇如紅酒,一字一字,滲透麻痹所有感官。

霍星葉微醺,卻不肯承認地撇撇嘴:“還以為你會說什麽浪漫的話表白,怎麽和我媽一樣……”霍星葉學著母上大人的矯情範兒,“留著條命玩,留著顆心玩,隨你怎麽玩……”

耳畔響起他無奈的輕笑,一擡眸,正好撞上那雙深邃含湧的黑眸,霍星葉細軟的喉嚨滾了滾,雙臂環上他精瘦的腰,妥協道:“好啦好啦,我保證,你先笑一個我看看……”

她的紅唇啟合,她的鼻息軟香。

她的話語未完,楚珣喉結滾了滾,直接吻下去……

夜色比酒精更醉人。

楚珣不飲酒,也不飲夜色,唯獨在她身上,醉得潰不成軍。

塞納河畔的梧桐樹梢起了秋意,樹尖的明黃踩著深綠探出腦袋,彼此呼朋引伴,葉片邊緣的涼蘸著夜色微顫,顫著顫著便燃了一片。

樹下有才開的小花,露珠在花瓣上將滾未落,細嫩的莖葉交錯,零星點綴在一片碧色中,微風吹過,卷走絲絲淡香,與窗簾低聲耳語一陣,拂進暗流繾綣的臥室中。

窗簾上浮著影——凝脂般的白,玉般的質,寸寸拊掌,寸寸生香。

布料窄小,薄,透,像是蘇杭一帶的繡女在三月絹出來的絲,楚珣愛不釋手,情態是難抑的,手上卻是耐足了性子,慢慢品鑒。

似是占領。

似是感慨。

又像是炫耀。

河畔交匯處有一方水塘,白日看著平靜,夜晚卻好似繞著婉轉的歌聲,淺淺的白霧浮在水面上,水面沒有浮萍,霧氣飄著飄著,便呈出了瑩潤的粉狀,遠天的淡雲被歌聲吹過來,摩挲著如洗的夜色,一厘一厘靠近,研磨,游蹭,就是不肯將月亮遮進去。

月亮惱,月亮笑,月亮宛如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掛累了走疲了,得了一口最甘甜的水,那水就在唇邊淌,無論怎麽努力,都差一點點,一丁點,眼看著要夠著又夠不著……

她摟住他脖頸的手稍稍用力:“我不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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