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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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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六離奇死了。

王虎剩幾乎是跌撞進病房,氣喘籲籲,也不理會周驚蟄與陳二狗之間的旖旎氛圍,告訴陳二狗一個不亞於驚天霹靂的消息,陳二狗第一時間並不是大發雷霆追究喬六的死因,而是頭皮發麻的狀態下這個結局會帶來什麽後果,不理會王虎剩的焦急和周驚蟄的震撼,陳二狗緩緩坐起身,要了一根煙,周驚蟄自然而然地幫他點燃,蛇吞象,官養匪,結果吞下去後不等他消化,匪就死了,許久,陳二狗喟然長嘆,輕輕靠著墻,苦笑著問道:“哪個方面出現了紕漏?”

“二狗,按照你的意思我把廢了一條腿的喬六送去一家醫院,沒有跟任何外人透露,就等著你出院去跟他談判要籌碼,我知道他要是跑了或者死了,我們這夥人也就沒什麽利用價值,所以醫院裏頭24小時派人看護,誰料到喬六就這麽不明不白被人做掉。”王虎剩懊惱道,這事情在他手上辦砸,被人玩了一個釜底抽薪,徹底打亂陳二狗剛剛進入中盤的精心布局,這位小爺當然愧疚。

“是出了內奸,把想要我們魏家跟喬六方面勢力兩虎相鬥的陰謀家引狼入室?”陳二狗狠狠抽著煙。

王虎剩皺著眉頭,爪子使勁梳理他的中分頭,他和陳二狗畢竟沒有進入南京圈子的核心,地下世界如此,更別說政治層面的爾虞我詐,他一時間也方寸大亂,想不出一個合理的推斷。周驚蟄苦笑,輕輕把煙灰缸遞給陳二狗,輕聲道:“浮生,誰都在算計,都在打牌,你的方姨也一樣,這個世界,對手九牛二虎之力捅你一刀,未必一刀致命,但身後的朋友輕輕一刀,效果往往能出奇的好。”

“方姨?!”陳二狗低沈道,聲音沙啞,像一頭受傷的豺狼。

“我就隨口一說。”周驚蟄輕輕撇過頭,翻閱一本早先讓魏冬蟲帶來的雜志,她不想陳二狗以為她在趁機往方婕身上潑臟水,誰都清楚這個男人心目中,魏家主母方婕遠比她這個花瓶角色要份量重要。

“不是沒有可能。”陳二狗平靜道。

王虎剩也點點頭。

魏夏草突然造訪,看到都半死不活還不忘抽煙的陳二狗,哭笑不得,她甚至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麽受傷,母親沒有告訴她真相,只是讓她來醫院捎一句話,“浮生,我媽讓你安心養傷,什麽事情都不要管,出院後去一趟鐘山高爾夫。”

大口抽煙的陳二狗、梳理頭發的王虎剩和貌似安靜閱讀雜志的周驚蟄心有靈犀地互相看了一眼,魏夏草哪裏明白這三只站在同一戰線陣營的狐貍心裏所想,如今的她對陳二狗再沒有起初的憎惡和戒備,逐漸將他視作魏家第二個郭割虜,心思也不再敏感,所以把花和果籃放下後,停留了幾分鐘,覺得無趣,便告辭離開,只是略微感到氣氛有些詭異。

“這就叫過河拆橋?”陳二狗笑了笑。

周驚蟄眼神覆雜地望向陳二狗,這個剛豁出命替魏家也替自己賣命卻貌似被一手夭折在搖籃的年輕野心家,也許是因為並肩作戰過,自認為是個生性涼薄沒有慈悲心腸女人的周驚蟄這一次沒有半點幸災樂禍,反而有點兔死狐悲的唏噓感慨,這位將喬家勢力近乎連根拔起的青年甚至敢將內心想做第二個南京魏公公的野心和盤托出,僅憑這一點,周驚蟄就刮目相看幾分,看到陳二狗陷入沈思,她輕輕起身,知道在醫院看護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王虎剩也隨之離開病房,蹲在門口懊惱。

周驚蟄猶豫了一下,對王虎剩從頭到尾沒有一點好感的她最終還是開口道:“王虎剩,喬六一死,他和喬八指上頭的大佬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陳浮生不是有個幹姐姐,是陳家大小姐陳圓殊,你趕緊去請她通融通融,否則一個不留神,撤去方魏兩家保護傘的你們就會被逼出南京,郭割虜就是半個前車之鑒。”

王虎剩點點頭,跟一直守候在門口的王解放吩咐幾句,就火急火燎跑出醫院,是他將陳二狗帶來南京,他絕對不允許再度歷史重演跨省流竄的狼狽經歷。

周驚蟄嘆了口氣,走出醫院,刺眼的陽光讓她略微不適,擡手遮住肆無忌憚的光線,她突然想抽根煙,可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攔下一輛出租車,坐進後排說了地址,閉目養神,喃喃自語道:“陳浮生,你這次要是爬不起來,陳圓殊恐怕也會對你失去大半信心,你在南京的路也就徹底走到頭,當年為了家族,方婕能和如日中天的魏端公離婚,如今,她當然能把你一腳踢出局,也許會有愧疚,但頂多就是給你一張七位數字的信用卡,何況你有沒有機會用這筆錢還是個大問題,最毒婦人心,用在哪個女人身上都是適用,接下來我至多保證不對你落井下石,雪中送炭,不可能,我欠你的,恐怕只能一直欠下去。”

陳二狗獨自呆在空蕩蕩的病房,掏出那枚曹蒹葭送給他的一塊錢硬幣,手握成拳頭,硬幣在各道指縫翻動,這是他從一部影片裏學來的小技巧,熟能生巧,現在陳二狗甚至都可以玩出Zippo打火機七八種花樣,對於一個口袋裏突然鼓起來還不懂得去夜店這類風月場所揮霍的年輕男人來說,陳二狗的生活健康到一種讓不少同齡青年感到令人發指的“畸形”狀態,哪怕是玩zippo,也只是讓陳二狗努力接近腦海中所謂的陌生上流圈子,就跟他試圖學習高爾夫是一個道理。

許久,陳二狗那張周驚蟄、王虎剩在場時還能保持冷靜的臉龐逐漸猙獰起來,除了極少數個別人,他從來不是一個付出不求回報的憨厚老實人,給阿梅飯館出十分力氣打工他就得拿十分力氣的工錢,老板娘阿梅一分錢不少他,所以陳二狗做事情不遺餘力,在SD吧胖子陳慶福也不虧欠他,所以陳二狗也一直盡心盡職,到了南京,方婕肯付出,陳二狗也就肯替她豁出去拿自己小命當作賭註,但今天這一盆冷水,把陳二狗當真是澆得透心涼,這種刀子比起趙鯤鵬那種明目張膽地氣勢洶洶還要來得疼。

孫大爺是隱姓埋名的大人物,死了,沒給隔三岔五就送水果還不忘做野參蛇酒的陳二狗留下任何物質上的東西,陳二狗心裏沒半點疙瘩,因為陳二狗認為到了孫大爺這個層面的老人,跟他談一談天,說一說人生,下一下象棋,一開始就不圖孫大爺什麽的陳二狗心裏很平衡,甚至後來撞到趙鯤鵬被苦苦相逼再到痛下狠手,陳二狗事後也沒像今天這般苦悶,陳二狗不甘心,那張扭曲的蒼白臉龐寫滿了憤懣,如果方婕看到這張陌生的臉孔,興許多少會產生一些悔意,她一定明白自己終究還是小覷了這個山水華門小保安的心智。

走火入魔。

陳二狗就跟陷入了魔障一樣,走不出來,沒有父親的他人生缺乏一個領路人,只能靠他自己摸索,走出張家寨後魏端公也許能成為半個類似角色,可惜被喬八指送往西天,陳二狗的世界還沒有鋪陳開來,就跟一頭剛看到誘人骨頭卻被人硬生生拿走的瘋狗,徹底瘋癲。

陳二狗也許沒小爺王虎剩那般精於人心算計,更沒有陳慶之驍勇善戰,但他肯定是4人小班底中最執拗的一個核心角色,誰都無法說動他,他要瘋,陳慶之,王虎剩、王解放兄弟就只能陪著他癲狂。

陳二狗在醫院醞釀了兩個星期的瘋魔情緒,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可表面上卻比任何時候都安靜平和,期間陳圓殊見過他一面,沒有瞧出端倪,王虎剩和陳慶之兩個大老爺們談不上心思細膩,也都以為他已經挺過去這場挫敗,唯獨眼睛瞎了的陳象爻,憂心忡忡,但不知道如何開口。

就這樣陳二狗被魏夏草開車接到了鐘山高爾夫魏家別墅。

方婕終於拿出了一兩千金的一甲子年紀普洱茶,款待南京人眼中挽狂瀾於既倒的一號大猛人,魏家的頭號功臣,只不過在外人看來這個落下命案的青年一臉不得善終的薄命相,今天陳二狗穿得很正式,西裝,手表,皮鞋,除了那根系在手腕從未摘下過的紅繩,一切都像一名在城市紮下根的成功人士,依舊沒喝慣茶尤其是好茶的他坐在方婕對面,任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他提拔到一個高處又推下底端的女人仔細打量,僵持了十來分鐘,等陳二狗喝完一杯茶,方婕幫他又倒了一杯,緩緩開口:“浮生,郭割虜明後天就要回到南京。”

陳二狗內心笑了笑,這恐怕就是赤裸裸的暗示,一山不容二虎,他哪怕有陳慶之和王虎剩,比起在南京經營勢力十幾年的郭割虜,當然遜色不少,沒有喬家的牽制,陳二狗不難想象郭割虜一飛沖天的情景,這一切到頭來成了為他人作嫁衣裳的鬧劇,他接過茶杯,不急不緩喝了一口,沒有說話。

方婕悄不可聞地輕輕嘆息,端起茶杯懸在空中,趁這個茶杯掩住顏面的空當,平淡道:“你那張卡已經存入一筆錢,是魏家對你的回報,我還給你一個承諾,只要你開口,以後我還會繼續打錢進去。”

在她看來,這第一桶金,足夠讓這位青年在南京甚至任何一座大城市立足,包括安家立業。

“謝謝方姨。”

陳二狗由衷道,即使到這一步,他也沒有喪心病狂,魏端公的栽培,半年多歲月的朝夕相處,讓他心存幾分善念,也許這就是魏端公所說的為大惡不忘存一絲善心,陳二狗已經繼承了這筆對外人來說也許頗不以為然的精神財富。放下茶杯,他輕聲卻堅定道:“方姨,你這次做錯了。”

方姨搖搖頭,笑容淡定。

眼前這個孩子仍舊過於稚嫩,他又哪裏能懂一件事情背後的步步為營,整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喬六不難,最難的是喬六死後的善後手段,這才是考驗方婕乃至整個方家的處事智慧,對此方婕頗為自負,她不需要一個不確定性太大的代言人,魏家和方家也不需要,郭割虜也許沒有眼前青年的許多優點,但有一點在方婕看來是陳浮生最欠缺的,那就是刻板固執的愚忠。方家在政界也不是小打小鬧,對於穩定和投機的平衡點把握,當然不是一心追求榮華富貴的陳二狗能夠理解參透。

“喬家上頭的人本來要置你於死地,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爭取到回旋的餘地,那方面最後答應,只要你退出南京,就一切都不追究。”方婕緩緩道,凝視著陳二狗的神情變化,試圖找到他的真實內心想法。

“退出南京?”陳二狗皺眉道,隨後露出個笑臉,讓方婕措手不及,似乎這一刻她才記起,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青年一槍紮斷了喬六的一條腿,據說一個人挑翻了喬六的刀匪幫,她開始有點後悔沒有等郭割虜到南京後才跟他攤牌。

“為什麽有這個要求?”陳二狗瞇起眼睛笑問道。

這個時候尉遲老人不早不晚進入別墅客廳,穿過客廳,去客廳外面的魚池餵食。

心神不定的方婕立即平靜下來,道:“浮生,你別小瞧對手的實力,再說喬六本身也有很多過命的死黨,你在南京的確很危險,方姨做這些,四分替方家考慮,四分替魏家考慮,剩下兩分都是替你著想,希望你能理解。”

話已至此,再說就乏味。

方婕只顧著喝茶,不多做解釋,陳二狗便識趣地起身告辭,說明天就弄輛車把這裏的東西搬走,方婕點點頭,神色覆雜,唯獨沒有悔恨愧疚。

陳二狗拿起那張卡,留下奧迪A6的車鑰匙,走出別墅。

吹了聲哨子,黑豺呼嘯竄出,尾隨其後,一人一狗走在鐘山高爾夫這座號稱中國最頂尖的住宅小區。

餵魚的尉遲老人長籲短嘆,搖頭晃腦,似乎有點遺憾。

方婕喝著茶,開始準備著手清理石青峰在內的七八處物業,郭割虜一到南京,她就可以跟浦東會夏河一起分割喬家的大蛋糕,商場不比政界,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這恐怕是對前不久還把夏河折騰了一個下馬威的陳二狗一個不大不小的反諷。

吳媽收拾著客廳,欲言又止,最後碎碎念叨著“二狗是個不錯的孩子,一天幫我洗碗刷筷子做做樣子不難,但肯在別墅就幫我一天一天做了差不多半年,這孩子,心眼實在,把這個孩子趕出魏家,甚至是趕出南京,會有報應的。”

魏夏草趴在3樓露臺欄桿,望著陳二狗的蕭索背影,怔怔出神。

陳二狗這半年進出鐘山高爾夫一直都是開車,等到步行才發現這小區真的好大,大到他根本無法掌控。

等到他帶著黑豺走到門口,剛低頭掏出煙準備抽一根,眼角餘光似乎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鴨舌帽,黑框眼鏡,拿著相機,哢嚓,照下了他進入大城市後人生第二次頹敗的模樣。

陳二狗三根手指夾著煙,沒有惱怒,反而有點沙子吹進眼睛的沖動,忍不住擡起頭,不想讓那個原本以為一輩子遠離他生活的女人看到他當下狼狽不堪的人生姿態。

“沒出息。”她走到陳二狗身邊,看到還仰著腦袋看天空的東北年輕爺們,笑得心疼。

陳二狗狠狠抹了一把臉,抹掉一些東西,紅著眼終於敢正視她,漂亮到天下無敵,水靈到讓人自慚形穢,她還是那個初次出現在張家寨就讓她驚為天人的模樣,在她面前,陳二狗一直想口袋裏起碼有錢足夠請她吃頓好的,去東方明珠塔之類的地方不需要她付錢,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始終沒辦法讓她看到自己風光的一面,套著一身名牌衣服,卻即將被趕出南京,怎麽看都是個天大的冷笑話。

曹蒹葭,這個身份神秘的女人似乎總喜歡在落魄的時候見陳二狗。

“你怎麽來南京?”陳二狗艱難開口。

曹蒹葭微笑道:“富貴已經進沈陽軍區東北虎特種大隊,我剛得到消息,參加了中俄聯合軍演,表現搶眼,肩膀上都已經扛中尉軍銜,這種晉升速度都快驚動我爺爺。這麽一個大好前途的東北旗幟性軍人,我怎麽都不能讓他脫下軍裝去做殺人放火的事情,你離開上海已經讓他對我心存芥蒂,再離開南京,還不恨死我。”

陳二狗苦笑道:“你放心,富貴不會恨你,是我自己不爭氣,他要敢針對你,我饒不了他。”

“不爭氣?”

曹蒹葭望著陳二狗那張重創不曾痊愈而異常蒼白的臉孔。

輕聲道:“一個不爭氣的男人能讓蘇南錢子項親自點名要他不得好死?一個不爭氣的男人能讓山西陳慶之俯首帖耳?一個不爭氣的男人還敢說饒不了東北猛虎陳富貴?陳二狗,你給我站直,我的男人,就是輸得一敗塗地,打斷了手腳趴在地上,也得挺直腰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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