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近幾日的天氣都是陰雨綿綿。

邱楚雲坐在車子裏，望著車窗上的雨點，獨自楞神。

“楚雲，你在想什麽？”林雁華的聲音令她回過神，她朝她微微一笑，說了句：“有點擔心。”

“擔心葉希深？”

邱楚雲點頭，“指揮部那邊刻意切斷我與外界的聯系，想必還是防著我，黃副官終歸不完全信任我。”

林雁華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臂：“這也不怪他們，畢竟我們曾經——”林雁華突然話鋒一轉，“即便擔心，我們也不能做什麽。”

一段簡單的交談，二人開始沈默。

突然，一道槍聲毫無預兆的想起，車子猛地一停，林雁華和邱楚雲也跟著慣性往前傾。

因為這一聲槍響，還在下著雨的街開始紛亂起來。

“陳師傅，怎麽了？”

陳師傅一動不動，並未理她們。

林雁華又叫了一聲：“陳師傅？”

邱楚雲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當看到陳師傅眉心的黑洞以及那張滿是血的臉時，瞳孔驟然緊縮。

林雁華正好也看到了擋風玻璃上的一個洞眼，立刻明白過來。

二人的面面相覷一眼，神經瞬間緊張起來。

邱楚雲抱緊懷裏的孩子，一動不動的坐在位子上。

直到街上的行人都逃光了，她們也沒有等到後續其他的動靜。

林雁華下意識咽了口口水，努力鎮定：“你在這裏坐著別動，我下去看看。”

邱楚雲拉住她：“不行，你可能會死。”

林雁華自然知道這個後果，“我們總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

“我們就在這裏等著，葉希深的眼線遍布整個江都城，這聲槍響一定會等來救援！”

林雁華卻是搖搖頭。

“楚雲，沒用了。”

邱楚雲不理解她的話，疑惑的看著她。

“楚雲，葉希深的眼線，已經被日本人悄悄替換掉了，若是真的會有人來救我們，就不會等到現在，也沒有動靜。”

林雁華平靜的道出徐敬之告訴她的事實，那日，她對徐敬之的話半信半疑，沒想到，這竟是真的！

“楚雲，放心，若是徐敬之的人，他一定也不會對我怎麽樣。”

林雁華最後對她發自內心的笑了笑，像是一個安慰，“而且，你是我的妹妹，我肯定是要保護你的。”

邱楚雲的心像是被什麽狠狠壓住一樣，不能呼吸。

林雁華從車座後面拿出一把槍，上了膛，推開車門下去。

她關上車門，當她看到藏在街角雨簾裏的那些不速之客時，瞬間了然。

原來是日本人！

她快速準確的瞄準距離車子最近的一個人，擊中了那個人的頭。

這一槍終於打破了交戰前的寧靜，隱藏在街角各處的那些人像是被肉引誘出來的犬一樣奔湧出來。

槍聲一聲接著一聲，響徹了整個江都城。

邱楚雲抱著孩子躲在車子，眼睛卻看著外面穿著橘色旗袍的女子孤軍奮戰，邱楚雲知道，林雁華根本撐不住。

她又在車子裏四處搜了搜，可惜，除了林雁華帶出去的那把槍，根本沒有其他多餘的。

車窗不斷被流彈擊破，邱楚雲俯著身子，將孩子護在懷裏。

就在頃刻之間，不知哪裏開出來的一槍，射穿這林雁華的胸口。

邱楚雲正好擡頭，看到這一幕。

林雁華悶哼一聲，一個趔趄退後了一步，又要舉起手裏的槍朝那群人打去。

還未等她槍舉起來，她的身上又接連中了好幾槍。

“雁華——！”

林雁華無力的垂下舉槍的手，像是沒了一個支撐點，直直往後倒下去——。

槍聲在那瞬間停止。邱楚雲再也無法躲在裏面，她放下孩子，推開車門幾大步就來到林雁華身邊。

鮮血順著雨水淌了一地，林雁華身上的那件橘色旗袍早已被血水浸透。

“雁華，雁華！”

邱楚雲跪在她身邊，終於克制不住情緒，顫抖著哭了出來。

林雁華顫巍巍的擡起自己的手，與邱楚雲的手握住。

“其實當初媽媽走之後，我一直都很恨她，恨她為什麽不把我也一起帶走，如果她當初把我也一起帶走了，我的童年就不會那樣痛苦，我就能早點遇到承渝了。”林雁華的雙眼盯著天空，任由雨水落到她的眼睛裏，再流出來，已分不清是淚還是雨，“但是後來我明白了，世上的事情沒有那麽多的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媽媽就不會淪落風塵。”

“……雁華，不要這樣——”邱楚雲顫抖著，卻是再也說不出下句。

林雁華的喉嚨悶哼一聲，大口大口的鮮血不斷溢出她的嘴唇。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甚至連雨聲都要蓋過了她的聲音：“見到承渝……就告訴他，我……真的很愛……他……”

林雁華的表情定格在最後一刻，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動靜。

“雁華……”在那一刻，邱楚雲終於奔潰的哭喊出聲。

冬雨淅淅瀝瀝，打在人的身上是異常的冰冷。

可邱楚雲感受不到。

那些拿著槍的人已經圍住了邱楚雲，其中一個人用日語對其他人吩咐：“把她帶回去！”

另一個人俯身在他耳邊同樣用日語說道：“車子還有一個孩子。”

“殺了。課長說過，除了這個女人，其他的都沒有留著的價值！”

“是！”

就在那人欲接近車子的時候，槍聲再次響起，那群圍著邱楚雲的人在一聲聲槍響下猝不及防的接連倒下。

黃副官帶著人趕來，彼時又陷入了一場交戰。

“快，將這個女人帶走！”

有好幾個人架住邱楚雲，邱楚雲拼命的掙紮，甚至將地上的槍撿了起來要朝他們打過去。

槍還沒舉起來，她就覺得腦後一陣劇痛，隨後便昏了過去。

——

邱楚雲這次昏睡了很久。

當她朦朦朧朧的要醒過來的時候，似乎有人說了什麽，往她的手臂上打了一針。

隨後她又昏睡了過去。

再一次真正醒來之時，是在一處完全不認識的地方。

外邊的太陽正好，看樣子是下午。

她突然想起來，林雁華最後死去的場面。

那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緊閉的門傳來動靜，邱楚雲回頭看過去，門正好打開，鶯鶯走了進來。

“四姨太，你終於醒了——”

鶯鶯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麽圓潤，似乎是瘦了許多。

“鶯鶯，這是哪裏？還有，雁華，你知道雁華她怎麽樣了嗎？”

鶯鶯聽罷她的話，就控制不住低聲啜泣。

邱楚雲有些急了，抓著她的雙肩逼問：“你說啊。”

“是四姨太——”鶯鶯擦去眼淚，顫抖著哭著：“二姨太她——死了。”

邱楚雲抓著鶯鶯的手無力垂落，後退了一步。

果然，那是真的，那不是夢！

“四姨太，還有……”鶯鶯的哭聲越來越大，甚至無法連貫的說好一句話。

“鶯鶯，大帥呢？”

鶯鶯擡頭，似乎不大忍心告訴她。

“有什麽你就說，我遲早都會知道的。”邱楚雲努力鎮定著，盡管知道鶯鶯接下來說的事情不是那麽樂觀。

“四姨太，江都城，已經不是之前的江都城了。”

鶯鶯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你說清楚一點。”

“你已經睡了半個月了。”

邱楚雲不可置信。

“什麽？”

“這半個月，江都城經歷了兩場惡戰，江都城現在已經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大帥也……”

“我怎麽會昏睡半個月？”

“徐敬之——徐敬之他給你打了鎮定劑。”

邱楚雲眼中的憤怒驟起，鶯鶯話音一落，便要把門而出。

卻在出門的時候碰到了徐敬之。

徐敬之攔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邱楚雲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沖他怒喊：“徐敬之！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徐敬之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情緒。

她對他的態度，從未有如此兇狠過。

“你說話啊，你為什麽不說話？”

“楚雲，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你不想看到的。”

“葉希深呢？他在哪裏？”

“我會帶你去看他的。”徐敬之的表情殘忍而淡漠，甚至有一絲快感，“我知道你很想他。”

那一刻，邱楚雲徹徹底底的明白。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弟弟了。

江都城的戰火變故，邱楚雲沒能看到。

一切，她都只能在別人的口中聽說。

蘇軍的幾位師長全部在守城戰役之中陣亡，而蘇軍總參謀長杜存，則是在倭寇漸漸逼近的步伐下，舉槍自盡。

葉希深回來的時候，時局已經無法扭轉。當他得知邱楚雲落入徐敬之和日本人的手中時，憑著一個人獨闖指揮部救人。可終究是單槍匹馬，能力終有時，他落入的，是徐敬之的一個圈套。

邱楚雲見到葉希深的時候，是在指揮部的牢房裏。

一個多月的擔憂和不安，終於化作淚水，在這一刻奔湧而出。

葉希深的身上全是傷，有被鞭子抽的，還有烙鐵燙的。

身上那些傷痕溢出的鮮血已經凝固，覆蓋了一層又一層。

邱楚雲想要跑過去，卻被徐敬之一把抓住手臂。

“放開！”

邱楚雲大力掙脫。

徐敬之的手還停留在半空，慢慢握成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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