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體積驚人的便當，妮娜和麻倉好又乘著已經送完貨的火靈飛去了東京周邊不知哪裏的一處樹林裏。

雖然是臨近島國首都的樹林，但非節假日的時期也是一片冷清，沒有半個人影。麻倉好在樹林邊緣的地方就抱著妮娜跳下了火靈，好像千年前那樣，一步一步背對著村莊走進樹林當中。

千年前的他們也總是這樣，大多數時候都是背對著人群聚集的地方向外走的。越是沒有人的地方，就越是讓他和乙破千代覺得有安全感。

妮娜卻正好相反，妮娜喜歡人類聚集的地方多於荒郊野外。

雖然具體是喜歡人還是人所制造出來的東西還有待商權。初春的樹林仍然是一片死寂，冬天沒有落下的深綠色葉子有氣無力地掛在枝頭，新生的嫩芽還是灰撲撲的小鼓包，並沒有作品中那種春天到了大地都充滿生機的美麗模樣。

事實上，冬末春初之時反而是最難熬的一段時間。道理跟人們常說的，黎明前的黑暗最為黑暗差不多。

沒有希望的話可能也就麻木了，有了希望卻遲遲無法實現，那可能就會一腳踏入絕望的深淵了。麻倉好放下了妮娜，一人一貓慢悠悠地往樹林深處走著。

“我曾經以為，妮娜你在的世界是個十分美好的地方。”暗酒紅色長發的少年看著只有淺淺幾層雲霧的天空突然開口道：“有許多像糖一樣好吃的東西，吃得飽穿得暖，人人都有識字看書的機會……還有很多很多我不知道卻聽起來就讓人向往的東西。”

“但是實際上，無論物質生活變得多好，只要人類還活著，就會互相傷害，我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就會無數次地重覆，一次又一次，無論在哪片土地亦或者哪個時代，都不會有改變。”

他擡起纖細的手臂推了推頭發。

“其實一開始研究輪回之法，只是單純地想再見你，畢竟你都說了要等我，如果不能完成這個約定的話，那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些。接著發生了許多事情，我慢慢地忘記了自己的初衷，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茫然地做著大陰陽師該做的事情，麻木地聽著人們的恭維和討好。”

“當然也有不懷好意的人，但我能聽到他們的心聲，所以也就沒有什麽可怕的——畢竟人類一直是這個樣子，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只是總是這樣被當做異類或者怪物，就算是我也會不爽啊。”

說到這裏，他帶著好似無奈的笑容低下頭對妮娜聳了聳肩。

“啊，還有一件事我忘了說。”

“佐為那家夥啊，自殺了喲。只是因為對方在下棋的時候用了卑劣的手段，他就一頭撞死在了棋盤上……是不是很可笑？”麻倉好抱起妮娜，與她面對面地說著，“很傻是不是？明明面對這種人，應該狠狠地報覆回去，最後奪走一切他所看重的事物，讓他走上這條絕路才對。結果那個傻子棋癡卻就這樣放過了對方。”

“他死了，就只能任由對方隨意地編排自己，畢竟無論那個人說了什麽，他都無法張嘴反駁了。”說起這些事的時候，麻倉好的眼神異常的平靜，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絲絲的懷念。

就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

“我也沒有試圖為他平反，畢竟我沒有理由為一個從沒把我放在心上的人費勁對不對？那個時候，只要他還能稍微想起我來，相信我能證明他是無辜的，也就不會選擇這條絕路了不是麽。”

對於藤原佐為的死，他的困惑要遠遠多於悲傷。

為什麽不想想他們這些被留下的人呢？為什麽不想著向他們求助呢？

明明這只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有他這個享譽平安京的大陰陽師的幫助，什麽問題解決不了呢？

他不能理解藤原佐為的做法，卻非常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這個世界容不下純凈的存在。

無論是乙破千代，還是藤原佐為，這樣純凈的存在，註定無法在這個汙穢的世界上持續存在下去。

妮娜無法安慰他。

雖然她可以說人類還是有好的一面之類的話，但他還有他們都受到了來自人類的傷害這點也是無法更變得事實。或許他們也曾感受過人的善意，受過他們的幫助。

但那些傷害，卻比這些要多得多，也痛得多。

她沒有經歷過那些事，只是以一個純粹的旁觀者的身份來妄加評價的話，那對當事人來說太不公平了。

而且這也已經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大致來說，只要不是痛徹心扉的傷或者愛的話，大概早就已經被時間磨平了……時間是非常可怕的東西。

有些東西會因它而起，也有些東西會因它而消亡。

有些執念會隨著時間而不斷加深，也有些感情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淡化。

就妮娜來說，曾經的她對於自己變成了一只貓的事情是那麽的恐懼，對於自己是人還是貓這樣誰也不能告訴她答案的時候是那麽的迷茫。

然而兩年過去，這些曾經無比在意的事情，卻都成了無關緊要的小事。或許在心情不好或者觸景生氣的時候還會冒出來一下，卻也真的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

除了引起一聲感嘆之外，再也無法影響到她。

這才只是兩年而已。

而麻葉，卻是在輪回轉生當中度過了一千年的歲月。就算他沒有結結實實地活完這一千年，但這一千年過去，麻葉還是麻葉這點卻沒有變，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麻葉自己承擔，而不是同一個靈魂的不同人的經歷。

所以妮娜說不出任何同這些有關的話來。

她只能帶著淺淺的，淺淺的酸楚拍了拍麻葉的頭。

不管怎麽說，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妮娜。”

無論光陰怎樣輪轉，無論世界有了怎樣的變化。

至少你還在那裏。

“說起來，我後來有養貓哦，其中有一只叫股宗的貓，跟你有點像哦。”就在妮娜沈浸在這樣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情緒當中時，麻倉好又開口了。“是只黃色的貓，身上的花紋看起來有點像是老虎。”

“不過終究也只是看起來有點像……跟你完全不同呢。”說到這裏，他失笑著搖了搖頭，又恢覆了把妮娜抱在懷裏的姿勢。

妮娜收起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情緒，抽了抽嘴角。

雖說你養一只貓也沒什麽不對，但……這話怎麽自己聽著就這麽別扭呢？

吃完數量可觀的便當，他們又把鬥篷當墊子鋪在身下躺了下去。只不過考慮到地面太涼趴上去可能會鬧肚子，妮娜在深思熟慮之後還是趴到了麻倉好身上。

今天的天氣雖然算是晴朗，但溫度也沒有高到哪裏去，樹林裏也灰撲撲得沒什麽景色可言。

之所以在這樣毫無美感的地方躺著，也都是出於一份追憶的情懷。

一份大概再不會有以後的情懷。

在這個世界裏，妮娜有許許多多她放心不下的小夥伴，麻倉好也有他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也一定要完成的願望。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的追求，從一開始就完全不同。

雖然還會珍惜彼此，但妮娜不會因為他而拋下那些重要的人，而麻倉好，也不會為了妮娜而改變自己這千年來的執念。

千年前他們曾是彼此的唯一，沒有其他什麽的牽扯，對方說什麽自己都會認真的聽，幾乎不會反駁。就算偶爾會吵鬧，那也是親近多於生氣，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好玩兒。

妮娜突然想起了納蘭容若的一句詩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

有些人適合在相處中磨合默契，但也有些人，適合留在那讓人驚艷的初次相遇的記憶當中。

對於妮娜來說，白蘭無疑就是前者，而麻倉好……或許他曾經是前者，現在卻也只是後者了。

相逢總是短暫，找尋過當年的情懷覺得再無遺憾之後，他們就坐著火靈回到了麻倉好的自給自足大本營。妮娜之前瘋狂買買買的收獲正山一樣地堆在場地中央。

雖然在場的人不少，但沒有麻倉好的發話，他們也只是時不時地看上兩眼，沒有人真的上前去碰……就連那兩個孩子也一樣。妮娜能感受到她們的好奇和些許向往，但兩人卻沒有一個向前走哪怕一步。

“好大人這些是……？”遲疑的聲音。

“這是妮娜送給大家的禮物。”麻倉好回答得十分幹脆。“想要什麽就拿什麽，剩下的交給布羅肯來管理。”

“要好好感謝妮娜哦。”

雖然安於現狀，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但人總還是會喜歡更好一些的生活的。因此在場的人多少都流露出些許的興奮來。

姑且算是個皆大歡喜的好結果。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麽開心。

在這樣大家都開心的時候，有那麽一個人他十分十分地不開心。那就是在家中即時就收到了妮娜消費的賬單記錄的白蘭，這麽一大堆東西，怎麽看都不像是妮娜自己要用或者要拿回來的東西嘛，雖然他也不缺這點錢，但拿自己錢買的東西卻被那個混蛋拿去用了，怎麽想都是件糟糕透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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