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晨曦未露，天光未亮，仍有幾分夜之朦朧的時候，林漠已經洗漱完畢，簡單吃了點早餐後，就背上琴盒出門了。

小區裏很安靜，畢竟現在才四點一刻左右，就算有些同樣抱著早起掃墓打算的人家也沒這麽早起。是的，今天正是清明時節。

“恩？”林漠突然感覺鼻尖上有涼意滴落，不禁擡頭，右手也順勢伸了出去，天色昏暗，灰藍的色調透著幾分冷峻，“恩，下雨了，果真是‘清明時節雨紛紛’啊。”在感受到臉頰上、深出的手掌上接連的雨滴後，林漠有感而發。只是微微細雨，氤氳出若有似無的水霧，倒是很有幾分詩意。

林漠並沒有在意這毛毛細雨，雖然他帶了傘，卻並沒有撐傘的意思，只是這麽漫步在雨中。

清新中透著幾分涼意的空氣，混合著飄散開來的草木清香，深吸一口氣，有種身心都得到凈化的感覺。

這次出門，林漠是單獨一人，之前沈家曾表示要陪林漠一起掃墓，但他婉拒了。沈家有自家的墓要掃，而且，更主要的是，他想要跟師父單獨說幾句話。就他跟師父兩個人，一方空間，沒有任何外來打擾。

所以，他這麽早就出發，就是想盡可能地避開前來掃墓的人，有一方安靜的空間。

林漠走出小區，便打了一部車直奔陵園。

司機是個中年大叔，頗為熱情健談，“少年，怎麽就你一個人？這麽早去掃墓？你家裏人呢……”司機大叔看了一眼後視鏡，坐在後座的少年抱著黑色的琴盒，側臉望著窗外，安靜，透著幾分微微的疏離。讓一向大嗓門的司機大叔下意識地降低了音量，絮絮叨叨地問著。

“恩。”林漠回頭，唇角微勾，只挑了最初的兩個問題回了個單音節，並沒有詳細解釋的打算。

“！”司機大叔擡頭望了一眼後視鏡，正對上林漠清淩淩的雙眼，微涼，就如此時車窗外的小雨，縈繞著幾分涼薄霧氣，心裏不禁微微一縮。

很快反應過來的司機大叔覺得自己有點慫，怎麽就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給唬住了？但是想雖然這麽想，後面的路上，一向喜歡與乘客嘮嗑的司機大叔還是沒有再張嘴，試圖與林漠搭話，只是專心開著車。安靜冷清的街道上，出租車風馳電掣，一路向著郊區的陵園而去。

近五十分鐘後，帝都陵園到了。待林漠下車後，司機大叔一直望著那撐著一把黑傘，漸漸被雨霧籠罩的身影，直到那清瘦的身影消失在一個拐角後，才晃了晃了腦袋，感慨道：“真是一個奇怪的少年。”

……

師父的墓位置頗高，也有些偏僻。這是沈爺爺特地為師父選的。就如沈爺爺所說：“你師父他啊，就是個喜歡孤獨並享受孤獨的人，不喜歡有人來隨便打擾他的清凈。”

林漠深以為然。師父是個不計較俗物、不關心俗事，近乎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但他又是這般的驚才絕艷、天賦異稟，讓人只能無奈地包容他的種種毛病，讓他如此自我地活著。突然想起之前金陵之行時古爺爺對師父的“批判”之言：“你師父這個人，說白了，就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不禁嗤笑出聲。

林漠撐著傘，靜靜地立在墓前。墓碑上照片裏的師父表情孤傲，神色透著幾分不耐。是的，師父他老人家是不耐煩拍照的，這張照片還是沈爺爺好說歹說，趁著自己生日的由頭，才把師父哄去拍照的。但人雖然去了，師父心裏還是有幾分不願意的吧？

林漠思緒散漫，腦子裏翻滾著師父的點點滴滴。

“噠-噠-”雨水打在傘上，滑落傘面，連成晶瑩剔透的水線，最後跌落在地上，濺出肆意的水花。

雨仍舊如最初那般，不大，細細的、稀疏的。綿綿的、輕薄的霧氣散逸在空氣中，幾分迷離與朦朧。

林漠把傘放在一邊，張開雙臂，微微仰頭，盡情接受雨的潤澤。

“師父，我把琴帶來了，聽聽看我現在的水平怎麽樣？”林漠收回手，取下背後的琴盒。又取出一張塑料紙墊在地上，雙腿盤膝而坐，取出“獨幽”，平放在膝頭。

“錚~錚~”林漠閉目平心靜氣，隨即睜眼，一串滾拂泛音自指尖流瀉而出，恬淡從容，怡然自得。

此曲乃《鷗鷺忘機》，又名《忘機》，宋代劉志方所作。曲譜最早見於明代朱權所編的《神奇秘譜》。

其內容原出自《列子·黃帝篇》，其中《好鷗鳥者》說：“海上之人有好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鷗鳥游，鷗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鷗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鷗鳥舞而不下也。”“鷗鷺忘機”一詞即來源於上述寓言的前半部分。

《希韶閣琴瑟合譜》：此曲取四六兩弦於七徽，音清而委蕤。

此時，萬籟俱寂，惟有淅淅瀝瀝的雨聲，也漸漸從林漠耳邊淡去，卻有沙鷗白鷺的清鳴聲愈發清晰，滑過耳際。林漠如置身於一葉扁舟之中，蕩漾與碧波汪洋之間，只“覺天光雲影，容與徘徊，不啻置身蓬閬間也。”

林漠氣舒意暢，一派天然，更兼指法流暢，指下泛音淡遠之致，有海翁忘機，鷗鳥不飛之意韻。起轉空靈之處，流轉出天人合一，物我兩忘之情懷。

《治心齋琴學練要》有言：人能忘機，鳥即不疑；人機一動，鳥即遠離；形可欺，而神不可欺；我神微動，彼神即知，是以聖人與萬物同塵，常無心以相隨。

“忘機”是道家語，意思是忘卻了計較、巧詐之心，自甘恬談，與世無爭。“鷗鷺忘機”即指無巧詐之心，異類可以親近。後比喻淡泊隱居，不以世事為懷。

……

此時天光微亮，陰翳的天色，又兼之身處陵園，讓陸陸續續前來掃墓的人的心情難免有些壓抑，就連雙眼也似蒙上了一層灰，失了幾分光澤。

突然，拾階而上的人們停下腳步，側耳細聽。

“這是......琴聲？”

“陵園裏怎麽會有琴聲？”

“哪裏傳來的？”

……

但漸漸地，議論紛紛的人們下意識地閉上了嘴，細細聆聽這若有似無的琴聲。

琴聲淡逸幽俊，聽之讓人塵想一空。

人們的雙眼漸漸透出熹光，越來越亮，連心境似乎也豁然開朗起來。

風與和兩相閑，功名無絆，富貴無關。

怡情柳岸蘆灣，生涯款款子陵灘。

短裘高帽長竿，風清月朗地天寬。

兀坐竟無言，胸次飄然，寂無機見從心便。

瑤琴一曲流水高山，忘機曲漫談。得追歡，再無夢到長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