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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恍如一夢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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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禮物。

不論是哪種答案,這樣一個未知顯然不在羅格的掌控之中。不過胖子已經受過太多次這樣的打擊,所以這一次只是在心中痛了一下,外表上完全沒有半點異狀。

洛迦小手一招,那只手鐲即自行離開了羅格的掌心,越過長空,落入了洛迦的手中。

她將手鐲舉到了面前,雙眸化成了淡淡的黑色,仔細地觀察著手鐲紋路中隱含著的無數魔族雕像,片刻之後,忽然悵悵地嘆息一聲。

洛迦擡頭望向羅格,緩緩地道:“他有什麽話說嗎?”

羅格道:“他只是讓我將這個東西交還給你。”

洛迦微微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在這一刻,從小小女孩子模樣的洛迦身上,羅格忽然看到了歲月流逝的痕跡。

洛迦臉上甜甜的笑容已然消失,皺眉苦思著,似是在做著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一般。魔皇則立於聖峰之上,如沈淵停岳,只是不疾不徐地恢覆著力量,既不戰,也不逃。

直到此刻,羅格才得以認真地觀察魔皇。魔皇身材高大,足有羅格三個那麽高。他一頭灰紫色長發筆直垂落,似乎每一根發絲都極為沈重,然而兩道足有半米長的長眉卻在空中緩緩漂浮。魔皇面容清雋中透著些溫和,不過從輪廓上看,似乎與埃麗西斯和艾德蕾妮完全沒有什麽血緣關系,而埃麗西斯和艾德蕾妮之間,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魔皇頎長的雙眼低垂,從中隱隱透出淡紫色的光芒。他身體上覆蓋著重重深黑色半透明的甲胄,偶爾會有一道靈動的光芒在甲胄中閃過。

羅格一眼望去就已知道魔皇身披的並非是真的盔甲,而是身體上形成的天然護甲。那些護甲時時散發出的零星訊息告訴羅格,魔皇身體的防禦力極為強大。以羅格所知的神器中,極少有能夠破開這些甲胄的。而單從身軀所蘊含的力量上來看,魔皇是一個武力非常強大的存在,可是剛剛的大戰已經表明,魔皇的技藝更應該說是一個控法者。然而他對於魔族最重要的意義,是在於他的領域既可以抵禦天界領域的侵襲,也可以大幅度增強魔族戰士的戰鬥力。

至此,羅格終於明白了為何當年埃麗西斯會說魔皇一脈是整個魔界的希望。不過單只是這一點的話,似乎又有些牽強。

但現在羅格並不願去細想埃麗西斯話中有什麽含義,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眼中漸漸地泛起了湛藍的星辰之光,遙遙盯住了魔皇。

還有人在等著他,等著他回去。

魔皇的雙眼徐徐張開,溫和地看著羅格。一道道魔法光帶從魔皇身體中飄出,不停地在魔皇身周織就層層防護結界。隨著魔皇力量的恢覆,這些結界的力量還在不斷地增強。

魔界的風停止了流動。

就在這氣氛越來越凝重的一刻,洛迦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小手一翻,將那神秘的手鐲收入了掌心中,然後向羅格苦笑著道:“他總是這樣,自以為自己站立在凡俗不能踏足的高峰之巔,心胸中裝滿了無數個位面,並且喜歡以一個神的視角來考慮事情。為什麽在他的心中,位面和那些卑微存在的生存總是要強過自身的存在呢?他選擇在這個時候將這個浮生手鐲還給我,還真是會挑時候啊!幾十年了,幾十年的時間在我們魔族來說不過是短短片刻,而對於永生的我來說,更不過是眨眼間的一瞬。可是在你們人族來說,這就是一生的時間。他……唉,他既然選擇了大預言術,現在已經快老死了吧?”

羅格微微一怔,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教皇那副風燭殘年的樣子。可是教皇在羅格的眼中,永遠是一片看不清、理不透的黑暗,他每次發動大預言術,其威力都堪稱驚天動地,因此羅格心底始終認為教皇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存在,自然就會忽略教皇的老態。

可是聽洛迦這麽說,難道教皇的蒼老並不是偽裝,而是真的已如風中之燭?

在接觸到天界諸主神之前,教皇就是羅格一生中最大的敵人。此刻知道教皇已經來日無多,羅格本應是心生歡喜才是,可是不知為何,此刻,他心底悄然泛起的卻是一陣蒼涼。

洛迦突然近乎於歇斯底裏地尖叫一聲,那清澈、淒厲的吶喊聲貫穿了魔界的天與地,將那無法宣洩的悲郁撒播在魔界的每一個角落!

此時此刻,雲天如火,大地伏屍,悲聲泣血。

洛迦長發飛揚,小小的身體徐徐升起,就此向著遠方的天際飛去。她的身體中不住向外透射出光華,光華越來越亮,到得後來,她竟似是化成了一顆燦爛之極的流星,劃過漫漫長空,隨後在天際驟然大放光華,而後,就此消失。

羅格有些恍惚,他四顧,忽然醒覺,擁有多個位面的廣闊魔界,此刻還活著的,只是他、魔皇和重傷垂死的米羅。

羅格還沒來得及問米羅芙蘿婭怎樣了,可是就算問了,也多半於事無補。

羅格的藍翼慢慢張至最大,他雙手在身前虛握,在雙手之中,有一點湛藍的星光逐漸延伸,最終化成一枝半透明的長槍。

魔皇忽然問道:“你想要我的神格?”

“是。”

“那就來拿吧!”魔皇微笑著道。

羅格盯著魔皇,舉起手中戰槍,藍翼一張一合間,身體開始慢慢前進。

羅格一聲長嘯,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就已如一道閃電,沖入了距離魔皇不足千米的距離!

在羅格與魔皇之間,存在著一道無形的分界線。當羅格踏過這道分界線的瞬間,千般痛苦同時襲來,他忍不住狂吼一聲!

他若一只在暴風雨中奮力前沖的飛鳥,每一時每一刻,都要承受雨打風吹!諸種千奇百怪的傷害鋪天蓋地般向他襲來,幾乎每前行一寸,羅格身體內外就要添上無數傷痕!

這即是魔皇的領域!

風雨之中,一片片藍羽從羅格雙翼上脫落,在他的身後,標記出一道清晰的軌跡。

當最後一蓬藍羽在空中炸開時,羅格終於沖到了魔皇的面前。他大吼一聲,無形的力場在魔皇的領域中瞬間擴張,籠罩住了魔皇的身體。

瞬間,所有的領域都已崩潰,惟有羅格手中戰槍晶瑩依舊。

胖子右手持槍,如風如電,刺向魔皇的胸膛!

在領域崩潰的剎那,魔皇垂落的長發根根斷裂,他似是完全沒有想到會是如此一個結果,一時間吃了一驚,而且領域崩潰瞬間產生的巨大沖擊就連魔皇也難以承受,他的甲胄上立刻布滿了細密的龜裂!

羅格槍去如電,轉眼間已要點上魔皇的胸膛,而魔皇雖已動彈不得,但他的右手突然伸長,甚至於比羅格還要快上一分,直接插入他的胸口,握住了他的心臟!

而就在此時,羅格後腰上忽然一緊,被人一把抱住,沖勢不由得略略一緩。就是這片刻的停頓,在魔皇與羅格之間突然多了一個窈窕的身影!

羅格根本收不住槍勢,他也不想收,瞬間的耽誤,魔皇就有可能恢覆行動能力,躲開他的攻擊,所以他反而在戰槍上附加了最後的力量。

於是還未來得及辨清來人是誰時,羅格的戰槍就已破入了她的胸膛!

那一聲低沈而沙啞的呻吟是如此熟悉……

戰槍穿過了她的胸膛,破開了魔皇的盔甲,深深刺入魔皇的肌體,但在堪堪觸及魔族心臟之時,戰槍終於耗盡了力量,停了下來。

“艾德蕾妮!你……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看著那平淡、溫和、大氣的面容,羅格的聲音開始顫抖。

艾德蕾妮溫柔一笑,道:“我怎麽說也是魔族中的天才,總有些你不知道的本事的。父皇是魔界惟一的希望,我不能讓你殺他。”

她的聲音一如以往的溫柔,完全看不出她已然被戰槍破胸。

這一刻,時間似已凝固。

羅格閉上了雙眼,過於巨大的沖擊瞬間使他的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

有多少事,有多少事是他不得不做的啊!

可是為何,可是為何它們的完美結局總是不能共存?

羅格不知道。

但他知道,艾德蕾妮的生命正在急速地流失,事實上,她早已死去。

或許是受到的沖擊過於巨大的緣故,羅格的靈魂中忽然浮出了無數極為古怪奇異的想法。他突然向艾德蕾妮問道:“你的臉,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艾德蕾妮先是一怔,然後微微一笑,柔柔地道:“這個啊,就是不告訴你……”

她的聲音慢慢地低沈了下去,越來越是飄渺,到得最後,只有若隱若現的幾絲餘音隨著魔界的風——

遠去。

羅格怔怔望著宛如沈沈睡去的艾德蕾妮,又回頭望去。

從羅格背後環抱住他的是米羅。此刻,米羅已永遠不會再動,可是那雙臂膀依然環扣如鐵。

羅格擡起頭,望向魔皇。

魔皇那頎長的雙眼也在望著他,紫色的目光寧定平和,就如一切都未曾發生一樣。

“是你召喚他們回來的?”羅格問。

“不,他們要做什麽我也不知道。”魔皇答道,他微微嘆息一聲,又道:“就是天界那些諸神也不是無所不能的,我又怎麽可能做到全知全能?正如現在我不知道艾德蕾妮為何能夠出現在這裏,當年……當年我也沒有想到埃麗西斯會那樣做。”

至此,魔皇那始終從容淡定的聲音也有了一絲波動。從這一絲波動中,羅格聽到了隱隱約約的痛苦,那是被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幾乎要被遺忘的痛苦。

羅格盯著魔皇,道:“你並不是魔界惟一的希望……”他伸手向遍布聖峰周圍的百萬魔族戰士伏屍一指,一字一頓地道:“他們才是!”

說罷,羅格戰槍一挺,刺穿了魔皇的心臟。魔皇則淡然一笑,手一緊,也捏碎了羅格的心臟。

這一枝湛藍的星辰戰槍,就這樣,將四個人凝固在魔界最後的聖山之巔。

不論魔界的希望是魔皇,還是已死的百萬魔族戰士,至此,魔界的歷史都已終結。

天與地,此刻渾然一體。

當日,羅格躊躇滿志地想和埃麗西斯共同前往魔界時,他沒有預料到結局。這一次的結局,他同樣沒有猜對。

羅格惟一知道的是,天正暗下,夜已到來,天會覆明,而晨在前方。

有晚上,有早晨。

第六日 救贖

這是一個綠色的世界,安靜而和謐,聽不到一點聲音。

整個世界仿佛都沈浸在水裏,淡淡的,柔和的波紋一道道、一波波地拂來蕩去,將從上而降的柔和光線折射成七色彩虹。

在水世界的中央,有一小團意識正在成形。它仿佛一個嬰兒,在獲得自己意識的剎那,立刻充滿好奇地睜開了雙眼。盡管這個碧波蕩漾的世界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不過自意識蘇醒起,記憶就一點一滴地回到了他的心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想起了一切。

碧波中央的意識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擴張,然而這個世界也仿佛無窮無盡的廣大,意識飛速地擴張著,但就是無法包容住整個世界。也不知擴張了多久,意識終於觸到了這一層空間的極限,經過一番反覆的較量,意識摸清了這一空間的所有奧秘,於是奮然擴張,突破了無形的空間限制!

剎那的喜悅,一如不死鳥從火中重生。

空間之外還有空間。

然而意識本身是不受約束的,它惟一的限制,就在於過往經驗留下的無形烙印。

在這個奇妙的世界裏,不知道是否有時間在流動。無限擴張著的意識終於又觸到了一層無形的限制,它有些興奮地顫栗著,開始試圖解構這全新的世界。

突破,未知,擴張,探索,掌握,突破。

周而覆始,似是永無休止。在這看似沒有盡頭的循環中,意識已經不知道突破了多少空間,多少極限,也不知探究盡了多少位面空間的秘奧。那起始的碧波世界,此刻想已成為意識中一個完全無法分辨的微小存在。

羅格終於睜開了雙眼。

他茫然地看著天花板,許久許久,才似是隱約聽到兩聲極微弱的呼喚,就似是從九天雲外傳來的一樣。直至這時,他才從剛剛那奇妙、吸引,然而卻是十分兇險的記憶中回過神來。

羅格的雙眼中漸漸地有了生氣,只是此刻他正處在一個非常奇異的狀態中,一切都要重新學習,包括指揮自己的身體,甚至於轉動一下眼睛都是如此。而且他還對剛剛的體驗十分的懷念。

他直覺地知道,那並不是夢或者幻覺,而是真實的體驗。羅格又有些想要回到夢中,回到那幻覺裏,繼續去體會無休無止的探索和突破。

“快醒醒!別再睡過去了!”

這一次羅格終於聽清了天空中飄蕩而下的呼喚內容。不過呼喚的聲音飄渺不定,聽起來仍然十分吃力。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臉上傳來一陣強烈的刺激感覺。

羅格又清醒了些,他已經想起,這種感覺叫做痛。

慢慢地,他那雙木然的雙眼中終於有了一絲神采。在他的耳邊,傳來一聲歡呼,又有一聲低低的吐氣聲。

“他已經醒了,你是不是……”那聲音清冷柔美,聽起來十分的熟悉,似是冰冷的語聲中透出一線關切。

“不行!一定要徹底把他弄醒才可以!”同樣悅耳的聲音,可是堅定聲音的背後隱隱有些別的什麽。

羅格臉上又是一陣劇痛傳來。

就算暫時無法控制身體,早已飽經風霜的他也不會把肉體上的痛苦當一回事。可是臉上傳來的痛如一根利針,直接刺入了他的靈魂,這又豈是人所能忍受?不過這痛也有些奇怪,只是痛而已,完全對他的肉體和精神沒有傷害。

羅格一聲呻吟,終於恢覆了一點神智,清醒了過來。在他的眼前,那張笑得邪惡的絕色面容自然是奈菲,而那清冷若冰的,就是小風月了。

他試圖支撐起身體,可是每動一下,都是無比的艱難。最終還是風月悄悄扶了他一下,這才得以坐直了身體。

“這是……哪裏?”羅格的思緒仍然極為緩慢,看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方。似乎在剛剛的異境中意識擴張得越快,現在他的思維就會變得越慢。

“這裏是聖堂啊!”奈菲道。

“果然……是聖堂……”過了半天,羅格才喃喃地道。他慢慢地將自己的身體從床上挪下來,動作僵硬得簡直比一具新生成的僵屍還不如。不過跟剛剛比起來,這已經是巨大的進步了。

他皺緊了眉頭,在奈菲的攙扶下反覆試了數次,這才能夠自己站立。直至此刻,他的意識才初步恢覆正常,過往的記憶開始慢慢湧上心頭。

羅格向窗外望去,此刻尚是清晨,從窗戶中可以看到遠處巍巍的光明大神殿。在晨曦下,光明大神殿披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外衣。他凝望著光明大神殿,片刻才道:“我怎麽會在這裏?”

奈菲聳聳肩道:“這個我怎麽知道?你去了哪裏也沒有告訴過我們啊!反正幾天前教皇派人把你送了回來,送來後你就一直睡著,直到今天我們才把你叫醒。”

羅格盯著奈菲看了半天,這才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奈菲筆直地迎上了羅格的目光,毫不退縮,只是那雙碧綠的眼中多了一點狡黠。胖子心知肚明,剛剛那陣痛得異乎尋常卻又對他一點傷害都沒有的痛楚,必然是奈菲搞的鬼。

她這是在報覆。

羅格又看了看風月。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因為風月看上去又長大了一點點,麗色無儔。見羅格望來,她微微地低下了頭,避開了羅格的目光。

胖子暗嘆一聲,轉頭望向窗外的光明大神殿,一邊慢慢伸展著自己的身體。終於,他長出一口氣,身周那無形的力場忽發驟收,瞬間閃換了十餘次。

冥冥中,似是傳來了啪的一聲脆響。

在風月那久已荒棄的國度大殿中央飄浮著的巨大冰晶忽然閃過一線強烈的光芒,然後冰晶正中的本命魔匣慢慢地泛起一層灰色,最終化成了極細微的灰粉。

聖堂中,奈菲也長出了一口氣,道:“現在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羅格微笑著道,他習慣性地伸手想拍拍奈菲的頭,可是他記憶中的小女孩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亭亭少女,筆直站起時,比羅格還要高上一點,所以胖子的手伸到半路就感覺有些怪異,又收了回來。

他又向風月望了一眼,這才意識到當初那個小小的風月此時已經長大,其實比奈菲還要高些。只是她從來都是在空中飄來飄去,反而顯不出高來。

羅格看著她們兩個,心中一時充滿喜樂,然而,又有淡淡的憂傷浮起,將喜悅沖淡、壓倒。他嘆息一聲,道:“我要去一次光明大神殿,你們在這裏等我好了。”

“我也要去!”奈菲道。

“不行!你留在這裏陪風月。”羅格當即道。

奈菲哼了一聲,轉頭望了望風月,忽然發現她臉色白得嚇人,唇上已全無血色,這才似想起了什麽,沒再多言,只是點了點頭。

羅格打開房門,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他越走越快,轉眼間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他一直沒有回頭。

奈菲哼了一聲,用力頓了頓足,恨恨地道:“就這麽走了?枉我費了那麽大的力氣把你救回來,居然一聲謝謝都沒有!怎麽可以這樣!哼!風月,你說呢!”

她一回頭,這才發現風月已經在房中消失。

奈菲身影閃動間,已經出現在大露臺上。此時風月正坐在往常的位置上,雙手抱膝,怔怔地遙望著遠方輝煌燦爛的光明大神殿。

此刻,風很柔,陽光也很溫暖。秘境中處處綠意融融,景色如畫。

可是風月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而且,她下意識地縮成了一團,露在外面的肌膚已白得近於透明。

似乎統治著整個露臺的,不是夏,而是最寒的深冬。

※※※

每一次走入煉獄天使大殿,羅格都會有一次全新的體驗。這座靜靜地矗立著十一座巨大雕像的神秘殿堂中,似乎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奧秘。每當有一次新的突破、或者是新的收獲後再踏足這裏時,羅格就會感覺到自己又揭去了蒙在神秘大殿上的一層面紗,對它的輪廓看得更加清楚一些。然而每一層面紗揭起時,煉獄天使大殿就會如一個最羞澀的少女,依然將真面目掩藏在重重的面紗下。

陰沈沈的大殿中永遠流動著略帶涼意的風。

羅格以往並沒有發覺這些風與尋常的風有什麽不同,但這一次他註意到了。

風從虛無中來,又向虛無中去。實際上,這些流轉不定的風根本就是無來處、無去處。

而在此刻的羅格眼中,這些風也不再是普通的風,而是匯聚了無數秘奧的訊息和能量流。風從虛空中吹來,與大殿中處處有形或者無形的意識與力量產生出繁覆至根本不可理解的交流。

大殿的空間是有邊際的,然而這些風似是根本不受這些有形邊際的限制,它們載著這些新得的信息一路遠去,消失在無窮無盡的遠方。

這一刻在羅格眼中,整個煉獄天使大殿似乎活了過來,每一寸土石、每一顆沙塵都充滿了無窮無盡的秘奧。它就似一位全知而又全能的神明,正冷冷地俯視著羅格。

羅格忽然間明白,這一座煉獄天使大殿,根本就不屬於這一位面。它存在的歷史,或許還要長於整個位面的歷史!

羅格終於看清了煉獄天使大殿的真實一面,可是對它所包含的種種秘奧,依然完全無法了解。或者說,這座神殿包含的秘奧實在是太多,他不可能盡數了解。盡管在讀過希洛之書後,羅格的雙眼已能瞬間接收萬千訊息,可是若要了解這座大殿哪怕是一丁點的訊息,羅格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花上幾千幾萬年方能辦到。

顯然,煉獄天使大殿任何一個角落,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羅格此次只是微微一笑,就舉步向大殿的最盡頭行去。

雙子大殿依然靜靜地矗立於神殿的最深處,那座空著的殿堂中一片死寂。在另一面,風月的雕像凝浮於空,不見一點光澤。

羅格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著,完全沒有一絲生氣,似乎在這個世界裏,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我回來了,你等久了吧?”羅格立在雕像前,凝望良久,才喃喃地道。

他緩緩擡起雙手,伸向了風月的雕像,然後陣陣低沈的咒語聲自他口中湧出,繚繞在雕像周圍。無數細微的淡金色魔法符號自他雙手中滲出,化成一片淡淡的金色霧氣,逐漸地籠罩住了巨大的雕像。

在冗長的咒語聲中,雕像一點一點地開始縮小,最終回覆成真人大小,自空中徐徐降下,橫浮於羅格面前。

若不是那晶瑩如玉的光澤,它根本就看不出是一尊雕像,而只是沈睡中的風月。

羅格伸出雙手,沈睡中的風月就緩緩地落在他的懷抱裏。他輕輕撫摸著風月若鏡一般的黑發,良久,才輕嘆一聲,低聲道:“風月,我回來了。你看,我已經讀完了希洛之書,雖然陷在第七頁中很長時間,可是我還是走了出來,也有保護你的能力了。我知道,這一天你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唉……”

羅格沈默片刻,口一張,有一顆淡紫色的星芒從口中飄出。仔細看去,會發現這點微弱的星芒竟是由無數紫色的光環交錯構成。這些光環都以某一點為中心,依著自己的規律旋轉著。在所有光環共同的中心處,隱隱可以看到一個標記。

“風月,你看,我已經為你取來神格,有了它,你就不用再呆在這冷冰冰的雕像中了。這個神格是從魔皇身上取下的。你還記得艾德蕾妮嗎?她為我做了許多,惟一求我的,就是幫助魔界、保護魔界皇帝……唉,可是她其實不明白,魔皇並不是魔界的惟一希望。直到看到魔皇和洛迦他們時,我才明白魔族為什麽會有這種信念。那是因為魔皇和你一樣,都具備創造之力,他能夠以一己之力,創造出一個全新的魔界種族,也能夠覆生一個已經滅絕了的魔界種族。所以所有的高等魔族都堅信,哪怕是整個魔界都毀滅了,只要魔皇還在,那麽就可以使整個魔界覆生。唉,其實不是這樣的。魔皇的威能再高、智慧再廣大,他也畢竟只是一個孤獨的魔神。他所能創造的一切魔族其實都帶著他自己的烙印,與魔界那萬萬千千自行發展生長的種族根本不同。由魔皇所覆生的魔界,只會是一個死氣沈沈、註定要走向滅亡的魔界。諸神也不是萬能的,所以魔皇依然受著空間法則的制約。哪像你這個家夥,天不怕地不怕的,什麽事都敢幹。”

說到最後,羅格嘴邊浮出一絲微笑。他又回想起了那些風月胡作非為的時光。

那是多麽快樂的回憶啊……

不知過了多久,羅格終於從回憶中醒來,他的目光落在了風月的眉心處。那一點紫芒隨著他的目光而動,徐徐落在風月眉心,慢慢滲了進去。

剎那間,一道紫色光華在雕像內亮起,幾乎將雕像映得透明!在這強烈之極的紫光下,雕像的邊緣竟開始變得模糊,片刻,另一個雕像的影像開始生長,並逐漸從風月的雕像中分離出來。

羅格關註地凝望著雕像的影像,神情顯得緊張之極,直至這影像最終凝成了一個實體,他才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虛影凝成的雕像各個細節都與風月一模一樣,惟一的區別就是,新雕像的面孔是一片空白。

新雕像冉冉升起,回到了風月原本飄浮的地方,就此寧定下來。而風月,則開始有了一絲生氣。然而她的雙眼並沒有睜開,依然安寧地沈睡著。

羅格似是早已預知了這樣一個結果的出現,完全沒有一絲驚訝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註視著她的容顏,似是要將一切都刻印在心底。

終於,他低嘆一聲,道:“我很想陪著你離開這個位面,離開這一切的煩惱,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開辟只屬於我們的位面。可是我現在走不了了,對不起,以後的千萬年,只能讓你一個人度過了。”

他極緩極緩地俯下頭,在風月唇上輕輕一吻。

她的唇柔軟、冰涼、膩若凝脂,那無以名狀的觸覺不光滲入了羅格的唇,也滲入了他的心,他的魂。

這一刻已烙入了他的靈魂。只不過羅格並不知道這個烙印還能夠存在多久,他直覺,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一烙印就會徹底消亡。

因為他的靈魂將不覆存在。

羅格擡起了頭,不再猶豫,右手虛虛在風月上方撫過,手過處,灑下了蓬蓬銀色的粉末。銀粉很快凝成無數條細細的銀絲,銀絲一端連在風月身上,另一端則伸向了四面八方。有一根特別粗大的銀絲,則將他與她聯在了一起,銀絲上光輝熠熠,顯得說不出的幻麗。可是不知為何,這根銀絲總是透出絲絲縷縷的哀傷。

這些顯現出來的銀絲,就是風月與這個位面的一切聯系。

羅格左手一揮,大殿的空間立刻蕩漾出了波波水紋,風月的身軀有如一葉輕舟,隨著水波在不住蕩漾著。

羅格右手擡了起來,可是他的手如有千鈞之重,每擡起一分,都顯得如此猶豫、如此之難!

他的手在抖。

他閉上了雙眼。

此時此刻,他看不見,他聽不見。然而這永別的一刻,他哪裏敢看,哪裏願聽?

風月依然在沈睡。

她同樣看不見,聽不見。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軀開始緩緩在水紋上滑動,飄向前方幽深黑暗的空間波動中。

她同樣不知,那無數銀絲,都已在羅格揮手之間,化作了漫天淒美的銀焰!

此時一分一秒,又何止萬載千年!

羅格終於睜開了雙眼。

寂靜與黑暗再一次成為了雙子大殿的主題。對面的空曠殿堂,空中凝立著的神像,甚至於殿角那代表著歲月痕跡的灰塵,都與剛剛沒有什麽區別。惟一的區別,就是空中飄浮著的雕像面容是一片空白。

這惟一的區別,對於羅格來說,就是全部的區別。

羅格轉身,大步走出了雙子大殿。

這個地方承載了他太多的悲歡,他已不堪重負。

所以他沒有回頭,也不會再踏入雙子大殿。

※※※

午後的太陽懶洋洋地照耀著美麗的精靈谷地,為周圍郁郁蔥蔥的森林塗上了一層溫暖的淡紅。四周的山嶺十分寂靜,不過谷地中的精靈們都在急匆匆地穿梭來去,顯得忙碌非常。

谷地中央的浮空神殿周圍,已經澆鑄好了數百個足有一米見方的巨大魔法符號。這些魔法符號做工極為精細,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各異的魔法光澤。每一個魔法符號都是由不同的珍稀金屬又或者是魔法原料打造而成,且不說這一魔法陣設計方案的價值以及制造這些巨符所耗費的不可思議的手工,單是這些魔法符號所用的材料本身,又豈止價值連城可以形容?就算是三大帝國,也絕無可能擁有此等財力制造出如此奢華至極的一個魔法陣來。

此時每一個魔法符號上,都坐著一個精靈。這些精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都身披素淡長袍,垂首冥想,一動不動。只是許多精靈都現出疲憊之色,顯然已經冥想了很長時間。偶爾,會有一個精靈堅持不住就此倒下,這時這個精靈就會被擡走,又有一個新的精靈過來補上他的位置。

每一個被擡走的精靈都已奄奄一息,完全不是單純的疲累過度。他們的生命力看上去已接近於幹涸,甚至於有些精靈尚在半路上就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面對著一個接一個倒下的同伴,精靈們沒有悲傷,他們臉上有的只是崇敬和聖潔,平靜地面對著同伴們的離去。

這是這些精靈們的宿命,在他們漫長的數百年生命中,所作所為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的這一刻。

一顆顆魔符就似是一張張無底的巨口,無止無休地吞食著精靈們的生命力,並且透過無形的網絡,將其匯集輸送到浮於空中的神殿中去。空中神殿散發著淡淡的光輝,各色光暈柔和地流轉著,顯得神秘、瑰麗而又莊嚴。它發出陣陣低沈而又悅耳的鳴叫聲,似是在歌頌著這一神聖而莊嚴的時刻。

在群山環繞的精靈谷地,在這悲壯而聖潔的時刻,谷地一角還是有一個並不和諧的角落。

精靈谷地中有一座並不起眼的小樓,裏面時時會響起一聲淒厲的叫喊,還有聲聲清脆的金屬敲擊聲。不過小樓被一道無形的魔法結界給整個籠罩了起來,沒有一絲聲音能夠傳到外面去,因此樓內的喧囂分毫沒有驚擾到樓外神聖的儀式。

小樓的二樓是一個空曠的廳堂,中央擺放著一張紅水晶臺,上面鎖著一個眉目清秀、高大而健美的少年。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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