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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辭職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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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回來是要寫小說的,老歪也特努力,買了好幾本考研書。劉子說,你倆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追求。我說咱當面聊好嗎,別給中國電信捐款了,他們獎金夠高了。劉子說,那你們過來吧,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學校西門那家賣半份菜的餐館,特招學生喜歡。

我和老歪走到校門口被保安攔住,問道:“幹什麽去?”

“出去。”我們不以為然。

“都幾點了?”原來學校有了新規定,晚上十一點後禁止出入校門,但無論如何我們是要出去的,保安卻死活不放行,我們只好說,“我倆不是這個學校的。”

“甭跟我來這一套。”保安說,“凡是想出去的,都拿自己不是這個學校的說事兒,誰信呀!”

我說:“我們真不是這個學校的,根本就沒有學生證。”學生證早在畢業前就被學校收回了,惟恐我們拿著它為非作歹。

保安說:“哪個想出去會給我們看學生證,就是有八個證他也說沒有。”

我一想,的確如此,沒有學生證既證明不了自己是這個學校的,也證明不了自己不是這裏的學生。

保安又問道:“你們這麽晚出去幹嘛?”

“喝點兒。”老歪說,“要不一塊去?”

保安說:“不了,夜班,讓你們出去可以,捎帶手給我拎瓶啤酒。”

我和老歪一口答應,都是年輕人,能理解。

後來,我們不僅給那個網開一面的保安拎了兩瓶啤酒,還把剩下的炸花生米給他打包帶回來,他嚼了一個說,還挺脆。

和劉子、陳希匆匆聊了幾句,他們因為要趕末班車,就走了。陳希現在也沒有工作,她說希望有更好的機會,說白了就是但願哪個第一世界國家肯收留她,中國她是不想再待了。

我和老歪各回宿舍,分別時老歪說,回頭找一個空床多的宿舍,咱倆還一屋,上下鋪,多好!

回到宿舍,他們都已睡下。夜晚宿舍的味道不夠新鮮,總給人缺氧的感覺。

躺在床上我想起,剛才誇下準備寫小說的海口,從明天起,我就要付諸行動。

第二天,我關了手機,帶上筆墨紙硯和眼藥水,去了教學樓。準備大幹一場。

我至少快一年沒來過教學樓了,大四那一年沒什麽課,我們也很少出現在學校裏,去的更多地方是小飯館和招聘會。

我在教室裏看見老歪,他正一個人背單詞,我想起昨晚他說考研開始倒計時。

我湊過去:“看怎麽樣了?”

“快了,就差300多頁了。”老歪輕松地說。我看到他正看著第2頁。

“準備考什麽專業?”我問。

“還沒想好。”

“下個月就報名了吧。”

“畢竟下個月才報名嘛。”

“你行。”

我坐在一旁,拿出紙筆,籌劃寫一篇什麽樣的小說。

這時老歪的手機響了,他說了兩句把電話給了我說,王大鵬,找你的。我們在學校混久了,對在自習室裏打電話習以為常,點上一根煙也是常有的事情。小同學雖然看不慣,可也不敢管。

我問王大鵬幹嘛,他說你幹嘛關機,我說我要潛心寫小說,他呵呵一笑,問晚上有空嗎,我說我都說在潛心寫小說了,他說那也不能閉門造車呀,鮮活的人物和生動的故事來源於真實的生活,晚上七點,我下了班去接你和老歪,我說那好吧。

晚上王大鵬開車過來了,老歪說他不去了,還要看書,我說走吧,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老歪說算了吧,他要分秒必爭,我說要不要給你帶點兒回來,他說那就帶瓶藍黑鋼筆水和塗改液吧。原來我們吃飯,老歪都要求給他帶啤酒和羊肉串,看來他這次要動真格的了。

幸福好像長在了我們的屁股上,每個人看到的只是他人的幸福,卻對自己的一無所知,只會彼此羨慕。

和王大鵬的這頓飯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只記得他說羨慕我,我問他有啥可羨慕的,他說羨慕我是自由職業者,這是當今社會的時尚,我說我的確自由,卻沒有職業,我現在特別羨慕沒有自由但有職業的人,況且自由職業並非想象的那麽春意盎然,他們是個不幸的群體。

所謂自由職業,便是沒有穩定的工作,但要想自由,必然要沖破經濟束縛,也就是手裏得有倆兒活錢,可掙錢對所有遵紀守法的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所以,若想有口飯吃,什麽職業者都要工作,區別僅在於在哪裏工作——在單位還是在自己家,什麽時間工作——白天八個小時還是半夜三更隨心所欲。自由職業者已脫離望文生義的表層含義,成為很受管制的一類群體。

就拿自由撰稿人來說,很多人都被編輯同志規定在條條框框裏,筆下的每個字都是按媒體要求完成的,許多時候是在違背自己的意願,筆不從心。更有一些自由撰稿人已將自己完全職業化,規定自己每天必須寫出多少字,否則痛不欲生,跟上班族工作沒完成時的狀態無二樣,生怕被老板炒了魷魚,就是憋也要憋出來,無論抽多少根煙,喝多少瓶酒,尋找不到靈感就去體驗生活,好的壞的,積極的頹靡的,只要是社會上發生的,都要親歷。所以,出來的文字也是每個筆畫都流淌著辛勤汗水和淋漓鮮血。

流血流汗是作為一名自由職業者經常遇到的事情,甚至犧牲也曾有發生,那個被後人津津樂道並願做其門下走狗的天才作家不就英年早逝嗎,雖然他留下的作品和他的名字光輝燦爛,但千萬不要以為是個自由職業人就會發達,有多少人寫了一輩子,寫盡才華,終了還是默默無聞,無名無利,飲恨家中。

所以說,在選擇這個職業前一定要考慮清楚,一切最壞的後果都要想到,這是一條不歸路,做個自由職業者談何容易。

然而其餘行業不接納我,現在又沒事兒幹,只能寫點兒字自娛自樂。

掰手一算,我下崗已經快一個月了。而工作離我依然遙遠。

為什麽我久久不能找到工作,媽說是形象問題,因為我不是留長發,就是剃禿子,為此被媽說教了許多次:你看人家閻維文的發型,多精神,不長不短,老是那麽整齊。爸也說我,倒不一定非要向閻維文看齊,哪怕剪個郁鈞劍那樣的也成。

以前我不認為和父母的代溝有多深,現在看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他們見我聽不進去,就說,別你不聽老人言,我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

但這又能說明什麽,吃鹽多除了導致高血壓,還有什麽好處,對了,還能防止白毛女的悲劇重演,可父母腦袋上的白發並不少,這似乎不是缺鹽造成的。

他們老了。

好不容易盼來一場招聘會,我對國展早已輕車熟路,這裏的每一場招聘會我都不曾落下,老歪謔稱我就在國展上班。

國展門口有個賣筆的,每次都喊:“沒筆買筆,沒報買報了噢!”這次他還在嗎?

到了門口,我聽見吆喝,扭頭一看,果然是他:“沒筆買筆,沒報買報了噢!”

我沖他微笑,他也沖我微笑。我們都不容易,還笑得出來。

國展依舊人聲鼎沸,展臺前依舊擁擠不堪。

多數單位要求至少一年以上工作經驗,我沒有工作哪裏來的經驗;倒是也有不要經驗的,可必須是應屆生,而我已經屬於上一茬的了——這不是成心不讓我就業嗎!

一個不太熟的同學打來電話,說祝我生日快樂,我翻日歷一看,可不是嗎,到日子了,不禁感嘆道:又他媽該過生日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一年又一年,趕集似的。

我想起曾寫的詩句:

時間

只管走丫自己的路

對我的悲傷

置若罔聞

我緊跑兩步

趕上它,說

著個逼急!

走這麽快去他媽死呀!

既然是生日,這一天便非同尋常,我應該喝個酩酊大醉,還是冷靜地做個總結歷史展望未來,深思熟慮後我選擇了後者。

準備好筆和本,我決定寫篇日記,翻到筆記本有字的最後一頁,上面寫著:1998年6月25日,天氣晴……是我高考前記錄下的文字,表述的是我早已摩拳擦掌,正躍躍欲試地等待7月7、8、9號的到來,且不說內容如何幼稚、可笑,就連字跡比之現在也截然不同。那時候我寫字還是一筆一劃,因為高考作文不讓寫連筆字,否則按字跡不清處理,現在的字倒是成熟多了,卻不龍飛鳳舞,只是朝著潦草不堪的方向發展,是上大學抄作業圖速度快練出來的,老師也知道作業是抄的,再亂也不管,只是在每本作業後面寫個更亂的“閱”字。

翻看幾篇早年的日記,發現那時候我對潘娜一片癡心,若不是此時看到這些記錄了我們點點滴滴往事的文字,我恐怕也忘得差不多了。

就在這時,我的呼機響了,操,又是天氣預報,明天地球趕緊爆炸吧,活著怪累的。

前兩天收拾東西,翻騰出幾年前買的呼機,塞進兩節電池,居然立即收到了一條天氣預報,原來買的時候,尋呼臺的承諾是買一臺機器,免收五年服務費,現在仍在有效期。

這個呼機是我高考後去麥當勞打工攢錢買的,我沒有把號碼告訴過除潘娜以外的任何人,那時我和她的關系已經密不可分,在我們第一次上床後,我說我配了呼機,無論我們是否考上同一所學校,只要你呼,我就會隨時出現,潘娜想象著我騎著自行車穿越北京的大街小巷帶一束玫瑰花去和她在夕陽下約會的場景,感覺浪漫不已,她對我們的未來心懷憧憬,然後就要去號碼。

幾天後,成績出來了,我榜上有名,潘娜無緣大學,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後來再沒有人見過她,而我的呼機,除了每日的天氣預報外,便沒再響過。

呼機又響了一遍,摩托羅拉就是好,凡有未讀信息會隨時提醒。

我按下閱讀鍵,看看明天什麽天氣。

然而液晶屏上居然不可思議地顯示出:“潘小姐:生日快樂!”猶如一記驚雷,霹得我頭昏眼花。

我立即回電尋呼臺,問剛才誰接待呼76096的業務,接電話小姐說是她,現在臺裏就她一個人,如今這年頭一天都不見得能有一個電話進來,今天她一會兒功夫就接了兩個電話。我準備問她尋呼人長什麽樣子,可一想又不是可視電話,就改問:“潘小姐都說什麽了?”

“潘小姐說的話都顯示在呼機上。”

“就這些嗎?”

“對,她說什麽我們就呼什麽。”

“真的沒有了嗎?”

“您怎麽就不信呢,您是有什麽急事兒吧?”

“十萬火急!”

“我們這裏的電話是來電顯示,我可以把她的電話告訴您。”

“太好了,謝謝,謝謝!”

“您真的是76096的戶主?”

“向黨保證!”

“您的密碼是多少?”

“什麽密碼?”

“就是您買呼機時候設定的密碼。”

“四年前的事兒了,早忘了。”

“那幫不了您了,等您想起密碼了再給我打電話吧。”

“這事兒急死我了,你就告訴我吧。”

“那不行,您也不是警察,您要有調查證我就能告訴您,再見。”說完掛了電話。

找個警察還不容易嗎。我立即聯系上王大鵬,給他簡單敘述了事情經過,讓他幫我查出潘娜的電話,王大鵬說,沒想到你還有這麽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我說欲知這個愛情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近況如何,就看你的了,查到電話趕緊告訴我,我急著呢。王大鵬說好,等找到調查證就去查。

22歲在我的等待中度過了。

這晚的月亮好亮,晃得我睡不著覺。

19、20、21、22,一個個如花似錦的年紀,在我身上消失了。

有人說22歲的生日特別重要,而哪一歲的生日不重要呢,特別是對於青春所剩無幾的人。

一個人兜裏沒幾個錢,花每一分錢都會很在乎。

翌日下午,終於等到王大鵬的電話,他說這個號碼是順義的,用不用他順藤摸瓜,一舉將潘娜緝拿歸案,帶來見我,我說你再嚇著人家,她可是一良家女子,還是我打電話會會她吧。

猶豫再三,我終於撥通這個電話,當聽到那聲再熟悉不過的“餵”後,我精心打下的腹稿已雜亂無章,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千萬幅往事的畫面在眼前頻頻閃過。

“餵,說話呀?”我被拉回現實。

“是我。”我說。

足有十秒鐘的沈默。

“是你?”潘娜說。

“對,是我。”

“怎麽會是你?”

“我也很驚訝。”

“你怎麽知道這個電話的?”

“昨天有人祝我生日快樂。”

“你還知道什麽?”潘娜小心翼翼。

“別的我一無所知,四年了!”

“你……好嗎?”

“你好嗎?”我反問。

“嗯。”

“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這四年沒有看見你。”

“沒想到你會找到我。”潘娜答非所問。

“我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生日。”

“你十七歲生日的那天下了雪。”那時我們高二,剛剛好上。

“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站在雪地裏,像個雪人。”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你現在……”

“我現在挺好的。”

“我想見你一面。”

“還有必要嗎?”

“有!”

“對不起!”然後潘娜掛了電話。

我再打,對方拿起電話就立刻掛斷,拔了八次,無功而返。

我想起打電話是要收費的,就沒再撥第九次。

星移鬥轉,時光飛逝,轉眼已是2002年底。

四年半前,高考結束後,潘娜讓我陪她去安慰一個和她親密無間的失戀女友,之所以找到我,是因為拋棄這個女生的男生是我哥們兒,他考上軍校的飛行員(提前錄取),認為將來還是找個空姐兒做老婆好,就把現任女友甩了,而這個女生又接受不了殘酷的現實,因為男生前幾天晚上還說要對她好一輩子,她這才讓他把手伸進自己的懷裏,可剛被他摸了乳房,就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結果,她感覺太丟人了,早知如此當初決不會那麽輕易就把扣子解開。

我替哥們兒開脫:如果他當時知道自己上了軍校,決不會這麽隨意的。女生說,幸好他不知道,否則我要被他占更大的便宜,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說你別打擊一大片呀,男人中的好東西是不多,可你面前就站著一個。潘娜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貧,趕緊說兩句好聽的。我說,沒錯,我這哥們兒就是陳世美,欠斬。女生說,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不得好死。她太氣憤了。

後來這個男生真的死了,死得很慘。當他的屍體從海下打撈上來後,已經被魚蟹吃得體無完膚,口腔裏還含著一個皮皮蝦,歡蹦亂跳,而他已經死了一禮拜,臭不可聞。

人失戀後首先想到的是哭泣,然後是借酒消愁,再然後是於疼痛中等待著傷口漸漸愈合。

這個女生在她家大哭大鬧了一場後,說我渴了,需要喝點兒酒。我不知道她平時是否也飲酒解渴,既然她說要喝點兒,只好滿足,我說啤的還是白的,我下去拎兩瓶。女生說,床底下有,女兒紅。

我從床下爬出來,找到一瓶落滿灰塵的女兒紅,說,這好像是你媽出嫁時候的嫁妝。她說現在是我的嫁妝,我媽說等我結婚的時候喝。我說那還是收起來吧,你現在連男朋友都沒有。她說不,就喝!我媽讓我做個好姑娘,可我連胸都讓人摸了,還怎麽當好姑娘,嗚嗚……她邊哭邊啟開瓶蓋咕咚咕咚大喝起來,擦都不擦,蹭了一嘴土。

何謂好姑娘,在當時一個高中女生看來或許就是如此,當她們經歷了幾年大學生活後,才會發現自己當初多麽純真,或者說是淺顯,而這個標準,現在放到初中都勉為其難。

女生已經喝掉半瓶女兒紅,見我和潘娜並沒阻止,就自己放下酒瓶,說,你們也喝點兒吧,說完,倒在床上人事不醒。

我和潘娜沒有攔她,以為她喝的酒沒什麽度數,相當於飲料,可當我拿起酒瓶聞了聞才發現果真有些度數。再看她,躺在床上鼾聲已起,臉比酒都紅,我第一次發現女人睡覺也打呼嚕。

潘娜拍了拍她,問她有事兒嗎,她翻了一個身說,飛行員有什麽了不起,然後就沒了動靜,但胸脯還是一起一伏的。

我和潘娜還是不放心,打算等她醒來或她父母回來後再走,怕她真有個好歹的。於是,給她關上門,進了她父母的臥室。

我打開電視,看遍所有頻道,沒有能讓我看半分鐘以上的節目,我看到電視機旁邊放著錄像機,就把線接上,機器裏面放了一盤看到一半的帶子,我按下PLAY。

那時候家裏有VCD的還不多,現在EVD都他媽的快出來了,難怪我會從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變成一個老氣橫秋的青年。

當電視上出現畫面的時候,我和潘娜不約而同地驚呆了。房間寂靜無聲,只有電視裏的男人和女人發出我們不曾聽過卻又吸引我們聽下去的聲音,粗糙的畫質中,一男一女赤裸著身體在背景音樂中交歡,樣子異常快樂。

我和潘娜先是不知所措,然後看了幾分鐘錄相,就自然而然地摟在一起。我們把手伸到對方的衣服裏摸索,摸著摸著,就直奔要害。

如果沒有看到這盤錄像帶,我和潘娜也不會發生下面的事情,但有些事情是命中註定的,註定了我們要跨越雷池。

黃賭毒害死人啊!還有一件事兒讓我記憶猶新,上大學後不久,央視一度熱播《水滸傳》,在學生中間反響極大,特別是演到潘金蓮巧遇西門慶那集,全校學生準時守候在宿舍的電視機前,一些沒有電視的宿舍特意買了二手電視,還有一些學生自發組織起來,像看球賽一樣,去了北京站和校外有大屏幕電視的飯館。到了電視劇開演時教學樓已空無一人,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王思懿和李強的表演,並將音量開到最大,嗯嗯啊啊之聲響徹校園,回蕩在夜空,讓人久久不能平靜。據說第二天,許多學生無精打采地出現在課堂上。

電視上的男人和女人在音樂中揮灑著激情。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所以我幼稚地以為,幹這事兒都要來點兒音樂,然後進一步想到,在CD機和錄音機發明以前,人類是如何在這個時候加入音樂的,難道有人在一旁伴奏不成,不知伴奏者是否被蒙住眼睛,反正我不習慣幹事兒的時候有人在邊上看著。

沒再往下想,也容不得我多想,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擺在我面前,我必須全力應付——潘娜已經把自己脫得一點兒不剩。

我也三下兩下把自己脫得精光光,然後抱住潘娜……我們早把正身處同學父母臥室這件事情忘得一幹二凈。

還記得當時我揮汗如雨,心急如焚,可就是進不去,我一想,噢,對了,缺點兒什麽,於是下來打開收音機,當音樂響起的時候,我在潘娜的叫聲中如願以償。

後來當我對這件事情的了解逐漸深入的時候,才發現是可以沒有音樂的。

當我們結束了第一次的時候,畫面上的男女也完了事,他倆用英語不知在交流著什麽,而我和潘娜卻不知道說點兒啥好。

終於我說了第一句話:把衣服穿上吧,電視裏那倆人正瞧著咱倆呢,怪不好意思的。

潘娜卻挪開身子,把她身下那一片印在裙子上的血跡給我看,我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這才把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那天潘娜穿了一條花裙子,唯獨沒有紅色,印在上面的血跡使得這條裙子穿在她身上更加漂亮。

我看著那塊鮮艷的血跡,告訴潘娜我買了呼機,以後想我的時候就拷我,只要你想,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她說好,然後要去了號碼。

後來那個女生醒了,她跑去廁所嘔吐,吐得滿屋都是酒味,我們邊給她捶背,幫她吐得更多,邊鼓舞說,忘掉過去,迎接未來吧,她說路在自己腳下,她會走好每一步的,決不會再這麽輕易就袒露胸懷,我們說那好,保重,然後就告別了。

幾天後,高考成績公布,潘娜沒考好。從此以後,我便再沒有見過她,我曾比高考覆習更努力地找過她,但沒有結果,也許這就是我和她的結果,但我不信。

知道潘娜的電話後,我不厭其煩地打給她,她多數不接,偶爾說上兩句話,依然不肯見我,但後來我和她還是見面了,她依舊美麗動人。

一個高中同學死了,就是那個考上飛行員的男生,在他的葬禮上,潘娜終於出現。

是我通知潘娜的,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她現在的聯系方式。原來的班主任說,昔日同窗不在了,希望同學們都能來看看他,於是我告訴了潘娜。

葬禮上,那個失戀的女生看著墓碑上那個男生的照片哭著說,我只是說說而已的,你怎麽能當真呢。

除了葬禮的主角,全班同學悉數到會,盡管大家都很忙,甚至有的人一邊給死去的同學鞠躬,一邊打著手機開會。

畢業四年半後,這是聚會人數最齊的一次。如果每次都因為有人死了才能湊齊,那聚會的代價也太大了。

上次和潘娜通話不久後,這個同學出了事兒。畢業後,他以實習駕駛員的身份,被分到航空公司,整日看著老駕駛員操控著波音飛機在藍天上翺翔,有時還跑跑國外航線,下了飛機就能領略當地的風土人情,被我們一致認為找了一個同學中間最好的工作。

那次他飛到哥倫比亞後,自己去海邊玩,玩得盡興,就租了一艘快艇,跑到距離海岸線一百多公裏處的島上玩,同行的還有船主人。當他們正準備從島上回來的時候,路遇一夥海盜(不是那種瞎了一只眼睛,頭上裹著一塊黑布,腰間別一柄彎刀的海盜,只是幾個海上的車匪路霸),要挾留下買路財,否則休想離開,但船主身無分文,這個同學兜裏也僅有幾張人民幣,他換的美金在包裏,而包被他寄存在沙灘上。海盜不認人民幣,用蹩腳的英語說那不行,要不把命留下。

唯一的辦法就是這個同學留下,等船主回去拿錢,再來贖人。他會開飛機,但不會鼓搗那艘快艇,而且不認識往返的路,所以只能充當人質。他並不以為事情有多嚴重,只跟船主說了一句:快去快回,就讓海盜捆綁了自己的手腳,連跑掉的努力都沒有做。

但海盜是不講信用的,他們沒等到錢來,就把他扔進大海。海盜是怎麽想的,因為尚未落網,沒人知道,可能他們忽然想起,船主會帶警察來,那他們可就完蛋了,於是匆匆忙忙撕票走人。

社會公民遇到這種事情都會報警的,哥倫比亞船民也不例外,所以他不僅帶了錢,還帶著一百多警察浩浩蕩蕩駛向小島。聽說為了不引起海盜的註意,警方動用了潛艇進行緝捕,海面上孤帆遠影碧空盡,海底下波濤滾滾浪淘沙。

當船主駛抵小島時,發現人去島空,這個同學也找不到了。一百多警察浮出水面,上島幫助搜尋,無濟於事。某個警察發現一塊好看的巖石,上面噴了塗鴉,他打算擡回家當擺設,可搬的時候,蹭了一手顏料,顯然是剛噴上去的,於是他高呼同伴,將這塊巖石當作唯一線索運回警察署。

後經哥倫比亞大學語言學院教授確認,巖石上面寫的是阿拉伯俚語,譯文大意為:此時你的朋友正在海下休憩。

得知此意後,警署立即投入大批人力物力開始打撈工作,經過六天六夜的卓越奮鬥,警方克服艱難險阻,終將人質打撈上岸。

這個同學的手腳依然被捆綁著,海盜用的繩子很結實,警察費了好大勁才擱開,他的屍體已經慘不忍睹。

經和中方家屬協商,火化工作安排在哥倫比亞進行,因為屍體已經軟得像一根即將融化掉的奶油冰棍,除了找個家夥把它兜起來,別無選擇,而這樣把死人在天上運來運去大為不恭,所以決定就地解決。

後來政府封鎖了那個島嶼,禁止一切人員登陸。當地人說,此前從未發生過此類事件,否則他們不會開設去島上觀光的業務,那幾個海盜只是途經此處歇歇腳,恰巧遇到他們。這件事發生後,當地船民在後怕的同時,抱怨從此少了一條掙錢的渠道。

這個同學的骨灰乘坐他生前最喜愛的波音777回到北京,民航為他買了一塊墓地,這次聚會,就是在墓地裏舉行的。

平日幾個要好的同學,三五成群,問暖問寒。

我的唯一感受就是,死了的人永遠地死了,活著的人不會永遠地活著,所以,我們要好好活著。

參會同學依次給殉難者鞠了躬,獻上鮮花,說些祝福的話語,然後便各奔前程,匆忙得連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

當眾人看到我如影隨形地走在潘娜身邊時,沒有人上來打擾,他們知道,潘娜對他們是個謎,對我更是個謎,他們還知道,當我找到謎底的時候,他們便能夠從我的嘴中獲得答案。所以,他們向我和潘娜禮節性告別的時候,不無好奇地說了聲:再見!

眾人走遠,我對潘娜說:“找個地方聊聊吧。”

“有什麽可聊的嗎?”潘娜看著遠處說。

“難道沒有嗎,這幾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你不想了解我現在怎麽樣嗎?”

“我對你的生活不感興趣。”

“可我想知道你的生活。”

“我過得很好,不希望有人打擾。”

“我只是想知道畢業後你為什麽和所有人失去了聯系,連聲招呼都沒打。”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有意義再提嗎,你怎麽總是生活在記憶中,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我會把那些同學忘得一幹二凈,即使今天見了面,又能說明什麽,我早晚還是會把他們都忘掉的!”

“你在欺騙自己了,你並沒有忘記過去,否則你為什麽要祝我生日快樂?”

“那好,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傳呼你了,你也不要再打電話騷擾我了,再見!”潘娜說完便要揚長而去。

我拽住她:“你等會兒!”

潘娜轉過頭:“你這人怎麽死乞白賴呀,真他媽煩!”

我松開手,看著潘娜走遠,她變了,變得不可理喻。

誰不是在變呀,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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