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知傷重卻並未昏迷，耳聞殘劍老人這般自然而輕易的說，我要再立一個宗派。甚至聽他的口氣，宗派與現如今陳留的各種宗派一般，而是要和昆侖崆峒比較的。

如今的陳留，宗派繁多，但極為混亂，大多只是一個名字罷了，甚至有些宗派，連人都湊不起來。但不管是昆侖還是崆峒，不要說門墻弟子不要說內門外院，便只是外圍勢力，也不弱於尋常門派。

數千年的積累，又豈是一個風中殘燭一般的老人能以一己之力替代的？若一個年輕人這般說，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可這位老人說的，簡知卻只覺得，他瘋了。

楊康聞言，說道，“只是如今晚輩得罪了這許多人，拜入前輩門下，怕是對前輩的大業多有阻礙。”

殘劍老人擡起有些渾濁的雙眼，臉上丘壑一般的皺紋似是更深了幾分，有氣無力的說道，“我不管你們的事，但，我在陳留，我不說話，你們就不能動，明白嗎？你如此，這些小道士也是如此，他們已經答應了，你莫不是不願意？我一個老頭子，別人給我面子，我也得給別人面子，明白吧？若非看你也還算是個人才，說不得，一見面就把你給殺了。畢竟，你的膽子太大了，心也太大了。”

楊康苦笑一聲，說道，“承蒙前輩看重，晚輩自當從命，只是晚輩還有一事不解，既是晚輩並不安分，前輩又何必收下晚輩？”

殘劍老人說道，“你安分不安分的，只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老實一點就好，至於以後，誰去管它？”

楊康擡起頭來說道，“既是如此，晚輩敢不應命！”

殘劍老人點點頭，說道，“你還算是聰明的，我還以為你會不舍得自己的謀劃。聲東擊西，以身為餌，卻又千裏奔襲來到此處，若非是我，你的計劃多半就成了。”

此時，那位黑須黑袍名喚葉明羽的中年人抱拳問道，“晚輩葉明羽，願為前輩鞍前馬後！”

葉明羽話一出口，兩夫妻相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覷。

殘劍老人點點頭，說道，“哦，你的資質太差，學劍是不成的，不過一些雜務，想來也能應付得來，倒也算得有用。”

楊康指著簡知問道，“我這位小兄弟，不知可否有幸拜入老師門下？”

殘劍老人看了看簡知，皺皺眉頭，說道，“這人的功夫亂七八糟，半是運氣半是機緣，資質也好，只可惜，卻是少了一顆心，前路渺茫又非甘於人下之輩，不好，不好！”

簡知聞言，卻是松了一口氣，他自是不願，只是如今卻又不能言語，無法反對，如今情勢卻是正好。至於他說如何說自己，倒也並不如何在意。

楊康改口倒快，也還未正式拜師，便開始口稱老師，問道，“我這位小兄弟資質其實不凡，只是經歷有些曲折，心性有些不定，如今更是有入魔之兆，不知老師可有辦法？”

殘劍老人說道，“入魔？他又哪裏是入魔了？”說著，慢吞吞的抽出腰間鐵片一般的長劍，隨意畫了兩下，便如孩童初持毛筆一般笨拙。

但簡知卻只覺一股沛然之力融入己身，說不清那是什麽，若劍氣卻又生機勃勃，若生機卻又有凜然之意。再看那柄破爛而醜陋的長劍，便覺有些駭然起來。劍自來都是殺人之器，主死住寂滅，但此人身軀老朽，所用的卻是一個‘生’字。

陰極方能生陽，若此人能用寂滅之劍使出生機的效果來，豈非是可怖之極？昔日曾聽師父說，世人求道多是容萬物而為一，但這世間卻又有一種人，擇一而化萬物。便如術法，雖是手段多樣威力用途等等不一，但歸根結底，都是感受不同元素不同變化的一種途徑。劍法則又不同，以一劍而至極致，一劍而破萬法，此便為劍仙。然則劍仙之上，卻又是一劍而化萬法，以一劍而生萬物。

然則這等人物，卻又並不存在，蓋因人生而有限，練劍之人對本身的負荷也是超出旁人，能得長壽的本就極少，能至劍仙之境已是萬難。是以當世所謂劍修，其實修得只是一個劍字，以人合劍，人劍合一。但劍仙卻是以人養劍，以人馭劍，劍為闡解表現驗證之道，只是手段卻不是目的。

而至如今，靈氣日益減少，昔日種種多有不合之處。不管是術法還是劍道，與從前多有不同。術法還好些，但修劍卻變成了劍修，名為劍仙實為劍奴。

時日長了，這些東西，簡知慢慢的不再相信。甚至有時候在想，從前的未必便是好的，未必便是對的。現今與從前不同，許多東西，自也該不同，這是適應是進步，卻不能說便是退步，便是錯了。

可如今，這位明明一聲死寂氣息的人，便是用出殺機之劍，用處死寂之劍，都還正常，可他用處的偏偏是生機之劍。也就是說，這位便是在古時靈氣充沛的時代，也已經走在了劍仙的路上。在如今這個時代，更是頂尖的劍仙。

簡知心中想著，慢慢的坐了起來，身上的傷已是輕了許多。

殘劍老人說道，“便你身上沒有那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只這缺心一事，便大道難成。無心，便無道，你與這世上庸人也沒什麽不同。”

簡知心中不解，這人總說自己缺心，自己自己為何便是缺心了？心及此處，便問了出來。

殘劍老人說道，“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主命主神智，七魄主情感，你三魂俱在，七魄也在。但三魂勾連一起，七魄卻又各自統屬。修道之人本就是以三魂七魄而成神識元嬰。你連魂魄都不能相連，如何能有心？”

“也就是說，你看起來正常，魂魄俱在。其實你只是魂魄的載體，是魂魄選擇了你，而不是你生出了魂魄。想來你出生之時，定然有些曲折。你這樣的人，有情緒，但沒有情感。以前你或是有些，只是並不強烈，如今你不知出了什麽變故，你的情感已是單薄之極。譬如，你有喜怒哀樂，但不善表現，你知道愛恨喜憎，但你可知什麽是愛？可知如何去愛一個人？你不知道！就算你恨一個人，也不知該如何去恨。能支撐你愛恨的，其實是你的情緒，你的喜怒，但拋開喜怒，其實你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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