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到門前，簡知卻又停下腳步，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有些地方，兩個人走過，便像是踏走了此地的魂魄，便像是踏出了無法磨滅的印記，一個人再走，或是失魂，或是落魄。畏縮不前煢煢孑立踽踽難行，越是空闊的地方反而卻是覺得難過。便是房間，從前一人時，也未覺得空曠，兩人住過，雖是心知如故，卻又覺得空曠異常，越發覺得難過起來。

問影畢竟年少，只以為簡知心生後悔，便強行拉著簡知走了進去。

簡知低著頭，仿佛覺得那些隱入暗中的護衛都在譏諷的看著自己，仿佛路邊的花草樹木都在搖晃著嘲笑自己。

簡知只想停下腳步，對路邊的大樹說，樹先生，你知道嗎？曾經陪我走進來的那個姑娘，再也不會回來了，我見不到他，你也再也見不著他。我們都是一般的想她，但也是一般的恨她。

大樹搖晃著，似在點頭，又似在搖頭。

走到門前簡知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手擡起放下，再擡起還沒等碰到門板，又放了下來，心中自嘲一句，沒膽子的慫貨！

轉過頭來，對問影說道，“不如直接去楊大哥那裏，來來回回好不麻煩！”

問影點點頭，說道，“此時估計他還沒回來，咱們等一會便是。”

兩人轉身便向楊康的院子走去，沒等多久，天色漸黑華燈初上之時，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到得門前又各自散去，楊康一人走了進來。

看見簡知，先是眉頭一皺，隨即哈哈大笑，說道，“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還需再等些時日！”

簡知站了起來，快走幾步，抱拳叫了一聲，“大哥！”

二人把臂一同走了進來，楊康上下打量了一番簡知，隨即皺皺眉頭，問道，“你怎地變成了這種鬼樣子？身上氣息陰冷，殺意過剩，怎麽，還沒去殺了那人？”

簡知苦笑一聲，也是覺得並無不可言說之處，便將最近的經歷一一講了出來。便是天書一物，也未當做如何了不起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二人講完，楊康的眼睛卻是低垂下來，一臉沈思。

簡知本以為二人會對天書有些興趣，言說之際已是悄悄取了出來。哪知自己說完，問影只是看著楊康，楊康自顧自的想著，一時間倒是沈默下來。

過了一會，楊康擡起頭來，說道，“你的性子，向來都不是如何穩當，當然，年輕人能穩得住的極少。其實許多事，都是緣於這個原因，魏無忌與我說過，你適合做一把刀，卻不適合做拿刀的人。”

說著，楊康擡擡手，制止了似要說話的簡知，接著說道，“這就好比你和一個姑娘談戀愛，你以為你付出了真心便能換得真心，便能永遠在一起。卻不知，真是或是能換得來，永遠卻是未必。”

一邊說，楊康一邊看著簡知的神色，姑娘的比喻本不必說，只是想要借此看看簡知如今的心態如何。看到簡知一臉的恨恨之意，心中明白暗自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所以，他想用你，但又不敢讓你參與過深。我一直以為是因為你比較年輕的緣故，日後總會好起來。”

“哪知此番變故，卻讓你越發的偏激起來，更不安穩。入魔之類的，其實並不重要，入魔也好，沒有也罷。只要心中堅信，俱都無礙，但你卻不同。所謂入魔，不知善惡漠視生死，你可是如此？”

簡知緩緩搖頭，自己自然不是，善惡好壞卻還明白。

楊康說道，“這便是了，你的狀況其實只是心中郁結難以排解，便如河道堵塞，看似大水漫漫波濤洶湧，其實只需疏通即可。”

簡知還在思索如何疏通，問影聞言頓時大喜，問道，“如何疏通？”

楊康搖搖頭，說道，“如何疏通，他自己其實知道，不外乎兩種，一個便是殺了她，另一個便是自己能真正的放下。只是如何去做，你我看來簡單至極，但於他而言卻是有些困難。殺她不舍，又不能真正的放下，如此則唯有時間可解。只是時間長了，魔念滋生，再想回頭也是難了。”

問影眼神灼灼的看著簡知，簡知卻是目光有些閃躲。

問影心中焦躁，問道，“如此，我去殺了她如何？”

楊康還沒說話，簡知卻是冷言說道，“不可！”

楊康沖著問影搖搖頭，說道，“道之一字，看似可有可無，有能修煉，沒有也能。看起來有或沒有，並無不同，其實不然。譬如此時，簡知你若有道，如何抉擇當不會猶豫。”

簡知心中紛雜，自己的問題，自己自然知道，如何去做，其實也都明白。只是，卻是不敢去選。

見二人關切的看著自己，簡知勉強一笑，問道，“可即便如此，我又為何心中滿是殺意？”

楊康慢慢的說道，“你其實想殺的人，是你自己！”

簡知一楞，滿臉的疑惑。

楊康問道，“我便如此問你，你可喜歡如今的自己？”

簡知搖搖頭。

楊康又問道，“你可是覺得生死俱都無礙，生不覺得可惜，死也不覺得可怕？”

簡知點點頭。

楊康說道，“你與陳煥春不同，他的生死觀是自己想的明白了，是他自己的道。你卻不同，你漠視生死，是因為你生無可戀。換句話說，你討厭如今的自己！甚至，你恨你自己，恨你自己無能，恨你自己無知，恨你自己無用...”說著，楊康加大了聲音，大聲喝道，“是也不是？”

簡知心中如被錘擊，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晃動了一下，聞言傻楞楞的點點頭。

楊康說道，“所以歸根結底，你沒有變成你喜歡的人，你沒有去做你想做的事。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你自己想要做的事，從一開始，你就錯了。你自小隨你老師長大，對於情感種種也是懵懂無知，看的書聽到的道理偏生有多。一旦有了類似的場景，潛意識的便以為這就是那些書裏說的東西。其實不是...”

“你看的書太早，你聽到的道理太早，若你果然心思單純死板也就罷了，可你不是，遇事還愛去想。一旦事有不順，便以為那些書都是錯的，那些道理都是假的。便會覺得世界都在騙你，覺得什麽都是假的。”

“以前，我也是這般想，後來才明白，其實只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追求，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麽。看見那些很有道理的書，聽見那些很有道理的句子，便覺得那是寶藏是經驗，是指導自己前行的寶貝。”

“後來我才明白，一個人，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若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那些道理都是廢話，都是假的，盡皆無用。反過來，當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麽，那些道理才能叫做道理。”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心飄著的時候，就要讓它落下來，否則，做得越多飄得越遠，等想回頭的時候，卻發現，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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