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細細看去，卻又沒有絲毫的變化，只若是分神他處，卻又分明覺得此人的狀態在一刻好過一刻。這種感覺就像是你離他很遠，收到了信，聽到了他在逐漸康覆的消息，而你本人並沒有親見，眼前的此人也並不是他，而只是他寫的一封信一樣。

眼中所見，明明很是真實，卻又忍不住的去懷疑自己的眼睛...

見到簡知驚訝與矛盾的神色，陳煥春哈哈大笑，說道，“我這是要換新家了，望有一日你我相見，共賀我喬遷之喜，只望到時我還能記得你，也望到時你還能認出我來。我的後人，身上定有我的血脈，你只需取我心頭之血祭煉，日後得見自然便知。”

聲音隆隆，直震得山洞一陣顫抖，宛若地龍翻身，四周墻壁上的石頭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石頭若秋葉般漱漱而下，帶起煙塵，一時間洞中塵土滿布，瞬時目不能見。等到塵土漸漸的清了，簡知才見陳煥春便是那麽靜靜的坐著，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只是近前看時，卻早已沒了呼吸，茫然四顧，此時洞中一杯灰塵厚厚的蓋了一層，倒是顯得幹凈了一些。只有陳煥春身上，卻是一塵不染，幹凈異常，便是前時身上的汙漬也消失不見。

簡知回過頭來，神色間悵然若失，說道，“你明明是個壞人，最後偏又幡然大悟，難道你不知道麽？一個人是好人，那就不要做壞事，一個人是壞人，那邊不要做好事。戲文裏經常說的不正是這樣嗎？壞人一旦知道後悔了，好人一旦做了壞事了，最後都是一死的結局，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也罷，既是相識一場，我便將你掩蓋於此，也免得你被野獸啃食了。”說著，簡知便要將其挪到一旁，只是一動之下這才驚覺，此人的屍身竟是沈重異常。

簡知心中不信，運足了力氣再次一試，依然如此。突然恍然大悟，笑道，“你這老家夥，說是看開了，其實也是放不下的吧？放心，我這便取你心頭之血，一旦出去便先去看你後人。”

說著，取出一根空心針來插入陳煥春心口，針的腹腔處頓時留下一滴血來，簡知取了小心的祭煉一番收了起來。

此時再去搬動，已是變得輕松無比。

掩埋之後，毀了洞口，這才小心的走了出去。

再次擡起頭來，看著滿天刺眼的光亮，簡知嘴角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容，低低地說道，“沒想到我竟還能再次見到這片天，沒想到...”

說也奇怪，這山洞並不甚大，與外面也沒有幾步的距離，可在洞內，簡知卻似乎是已經放棄了，已經接受了。偶爾想起，甚至還會想著，自己也就這樣了，她若能幸福安康便是了。最好她能聰明一些，不要將自己的心全部托付於他，這樣說不得便能永遠拖延下去。

只是如今出了這山洞，那日晚間的種種又如影幕一般在眼前不斷的閃現，那個本該熟悉卻又變得那般陌生的人，在自己驚詫不肯相信的眼光中，一下一下的刺著自己，生怕自己不死。

身上的傷痛其實並沒有什麽，可那些一字一字的言語卻像是一柄柄無形的刀子一樣，不斷的刺在簡知的心頭。便是時間的靈藥漸漸起了作用，可一旦想起，傷口的疤痕便如蛇咬蟻噬一般，不斷的扭動著、晃動著猙獰的身體。

疼，卻又不只是疼。

心中翻騰，臉上卻依然面無表情，只是身體四周的空氣卻似冷了下來，陽光照射在身上，似是變成了單純的光線，其中的溫度已然消失不見。

簡知只覺心中煩躁無比，胸中積悶不吐不快，張口長嘯而出，聲震四野，驚起山上鳥獸，飛飛或走或飛驚懼不安，茫然四顧。

心中郁氣似是隨著這一聲長嘯消散了不少，頓時輕松了許多。

簡知心中自嘲，怪不得我變成了這般模樣，卻原來我本就是這般人，至少此時我是這般人。不過也好，若非我這頭發長得慢些，想來便是熟悉的人，一時也認不出我。

看著此處，簡知心裏其實有些畏縮，總覺得自己曾去過的那些地方有些可怕，仿佛那裏曾存在過的那些記憶，每一個都能讓心裏的傷口再一次的滴出血來。越是曾經熟悉的那些地方，傷害也便越怕。下意識的，簡知便想要離開，離開這裏。

離得越遠越好，再不回來，從此後，只為自己而活。

只是轉頭走了兩步，簡知突然又停了下來，心中想道，我便只去看看，看看她過得怎麽樣...一邊想著，簡知又一遍勸解著自己，既是如此，當再不可能在一起，日後再無瓜葛。再次相見，想來也只是一個陌生人，甚至是仇人。若是因薇沒有傷害她的意思，若他安安穩穩的與她在一起，與她而言，也是一樁幸事。

路上遇見一個樵夫，簡知取了些銀錢與其換了一身衣服，並一頂帽子，背著一捆木柴下山而去。

到了陳留門口，順著人群便走了進去，也無人盤問，看來此時局勢已是有些亂了，就連昔日以法治國的大秦規矩也只是流於表面。

陳留街上依然繁華，只是簡知走在路上卻不時感到有人看著他，正心中奇怪，欲放出刀意偷聽一回，無意間卻發現有人跟著自己。

神色不動，簡知悄然離開人群，走入一道巷道之中，剛轉過身來，卻見身後跟著的兩人忽然快步上前，舉手為禮，口中齊聲說道，“玄水部青甲司屬下陳平、李戊拜見大人！”

簡知神色奇怪，轉而又有些恍然，自己變化的只是氣質，容貌大體變化不大，能認出自己來也並不奇怪。

只是這兩人的出現卻叫簡知不喜，便冷著聲音說道，“找我何事？”

此時的簡知本就冷冽，此時說話更是迫人甚深，陳平李戊二人只覺對面一股冷意撲面而來，頓時心中戰戰。再想起對於這位的傳說，更是後悔無比，自己真是被功勞迷昏了眼睛，卻沒想到其中的危險。此人想來喜怒無常，若自己惹他不快被他殺了，豈非很是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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