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青壁和唐鷺跳下擂臺, 周靖沖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師父。

“哎, 別這樣, 大庭廣眾摟摟抱抱多不好。”淩掌門沒想到這個向來感情內斂的徒弟竟然會做出這個舉動，不由地怔了怔，下意識地瞥了旁邊唐鷺一眼。

小糖包還行，確實也不至於跟大徒弟拈酸吃醋, 但還是下意識地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 沒想到周靖抱得死緊, 沒扒拉開, 也不好硬拆，只得松了手。

“好了好了, 我什麽都沒幹, 證明自己的清白就行了。”淩青壁拍了拍周靖的後背，樂呵呵地說，然後轉頭跟張小五和劉雲打招呼，“你倆怎麽來了。”

倆人現在可都笑不出來，抱拳齊聲道：“二當家。”

劉雲補了一句：“我們來送貨。”

淩青壁覺察到兩人臉色不對，也覺得周靖反常，看到紅著眼眶的阿萱和義憤填膺的三紅, 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小花呢？”

此話一出，他感覺到周靖的後背肌肉明顯一緊。

周靖確實沒有這麽情感外露過, 但他方才千言萬語堵在心口, 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以至於幹抱著淩青壁半天沒吭聲。

現在沒有時間留給他, 他只能把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非常小聲地在淩青壁耳邊道：“申玄就是申屠潯, 我們被他騙了。”

淩青壁：“……”

雖然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他相信周靖的判斷，況且難怪小花不在這兒，或許是怕身份敗露後不知道他們什麽反應，申屠潯便先將她帶走了。

他臉色這麽陡然一變，立刻被唐鷺捕捉到。

“叔叔，怎麽了？”小糖包問道，“小周你說什麽了？”

“哦沒什麽，小周太擔心我了，居然哭了一聲。好了好了，大老爺們兒哭什麽鼻子，快起來！”淩青壁臉上重新掛起笑容，把周靖推開。

小糖包要找申屠潯報仇，若是阿伯就是申屠潯，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必不會輕饒對方，現在說出來他肯定當場要瘋，因此暫時不能告訴他，等有機會兩人獨處再說。

周靖的眼圈是真紅了，唐鷺看了一眼，便也沒再多問。

沈溪聲催促道：“淩掌門，唐少俠，請吧？”

“嗯，讓沈盟主久等了。”淩青壁道。

周靖跟上去：“師父，我跟你們一起去。”

“不用了，你和張小五還有劉雲護好師弟師妹。”淩青壁神色凝重，叮囑道，“千萬別跟人起沖突，但是也別一味退讓，分寸自己把握。”

周靖咬了咬牙，用力一點頭：“我明白。”

淩青壁看見唐鷺被唐雪飛叫了過去，便低聲道：“還有，要是碰到小花，別跟她置氣，有話慢慢說。”

一提到花雨深，周靖的心就像被擰成了麻花，心情極為覆雜：“師父，我們跟杳溟宮無冤無仇，申屠潯為什麽要害你？”

“不能一口咬定此事與他與有關。”淩青壁沈吟片刻，“或許他怕之前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會影響疾風門。他到底是不是要害我，得看他教我的這功夫到底是什麽。”

劉雲跟張小五對視一眼，小聲說：“可他偏偏這個時候從待宵孔雀買東西，還要我們送到這裏來，又由他親自收貨，這不是故意安排我們跟小周說出他的真實身份嗎？”

“也太繞了。”張小五撓撓頭，“這位杳溟宮宮主腦子是不是不好用？”

淩青壁心裏想，或許阿伯另有他的用意，只是我目前還不知道。

他現在有種撕裂感，從理智上判斷，申屠潯隱瞞真實身份在前，半夜偷偷教他功夫在後，把這些小動作串起來分明就是這人別有用心，可是從感情上來想，他覺得阿伯完全沒有要害自己的動機，除非……

除非是要把自己當成棋子。

那又是要針對誰呢？

淩青壁現在如墜五裏霧中，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我早發現小花身份可能跟杳溟宮有關聯，但我覺得她對咱們沒有惡意，就、就沒說。”呆頭鵝內疚至極，眼眶酸得幾乎要流淚，“我怕別人對她……師父，對不起，我不該隱瞞……不然你、你也能提高警覺。”

淩青壁能明白周靖的心情，況且他還喜歡花雨深，心裏想要回護的成分更多些。

“沒事，她確實也沒做什麽，這事兒八成與她無關。到時候我要是見了阿伯，好好與他問個清楚！”他冷聲道。

唐鷺跟唐雪飛說了幾句，便回頭喊他：“叔叔！”

“來了！”

淩青壁拍拍周靖的肩膀，又對其他人點頭示意，快步走到唐鷺身邊，在蘭杜山莊的人“護送”下離開。

稍後唐雪飛便宣布，今日的擂臺比武到此為止，待明日繼續進行。

他命人將華星雲的屍體擡去了城西的院子，同時邀請了幾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豪俠，有見善峰的元一道長、靜心寺的松臺大師、空月庵的長鳴神尼和碧山谷的菖蒲老人。

三個出家人，一個是濟世神醫，他們的話不會作偽，能令天下群雄信服。

路上，唐鷺小聲問淩青壁：“方才小周跟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我就叮囑他們幾句。”淩青壁低聲回答，“怕他們回客棧之後被別人為難。”

唐鷺眼珠轉了轉，覺得他沒跟自己說真話，又問：“小花到底去哪兒了？”

“不知道，他正想去找，我這邊就攤上事了。”淩青壁搭著他的肩膀，輕描淡寫道，“別擔心了，正好劉雲和張小五到了這兒，他倆雖然沒練內功，但刀法都不錯，足夠護住他們。”

見淩青壁不說，唐鷺也就沒再繼續追問，止住話頭，兩人一起抵達城西小院。

會客廳裏坐滿了人，除了四府盟三位大佬和被請來的四位前輩，謝青楓作為菖蒲老人的助手也跟著過來，幾人的座位後邊還站了些蘭杜山莊的弟子們，他們為這次武林大會做很多瑣碎的事情，目前算是充當護衛。

唐鷂唐鳶站在唐雪飛身後，雙雙板著臉，此事畢竟牽連了唐鷺，此刻兩人並沒有以往的幸災樂禍，而是面色嚴肅，一言不發。

沈灼也在沈溪聲身後，面上沒有什麽表情，並未顯示出任何傾向性。

淩青壁和唐鷺站在大廳中間，旁邊地上放的便是華星雲的屍身。

菖蒲老人詳細檢驗後，向廳內眾人抱拳道：“可以證明，此人是被強大內力所傷，心脈盡斷而死。”

大家紛紛露出了然的神色，並沒有對他的診斷提出質疑。

“可在下當時只用了三成內力，並不可能產生這種效果。”淩青壁疑惑，“如果是令其心脈盡斷的內力，這威力擂臺周圍的人不僅能感知，也會被波及，可當時他們沒有任何反常的反應。”

唐鷺急切道：“會不會是他上場之前就受傷了，只是沒有人知道？”

“也有這種可能，但是如果他受傷的時間跟打擂臺的時間挨得很緊的話，也是無法查出來的。”菖蒲老人緩聲道。

唐鷺又問：“那他身上有沒有別的傷處？”

他的目光落在謝青楓臉上，謝青楓沒有說話，只是無奈地沖他搖了搖頭。

“如果他是收了別人的買命錢，特意來陷害我，自然會做好萬全準備，恐怕很難查出端倪。”淩青壁嘆道。

唐雪飛點頭道：“說起來，武林同道互相切磋，雖然點到為止，但畢竟拳腳無眼，總會有意外發生，我認為並不能就此判定淩掌門是故意痛下殺手。”

“唐莊主說得對，我覺得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判斷淩掌門用的到底是不是《無隅心法》，雖然這也不能證明他需要對華星雲的死負責，但可以判斷死者的指責是否成立。”沈溪聲道。

元一道長、松臺大師和長鳴神尼紛紛點頭。

鳳千川便道：“那就先請淩掌門介紹一下方才使用的功夫，之前我們聽說過疾風門的獨門絕學有五軍刀法、千仞刀法和飛鷺劍法，但此前並未聽你提及內功心法及拳腳功夫，是否其中另有隱情？”

“是在下不才，因為此前出身行伍，並不註重修煉內功心法，偶然間得一高人傳入畢生修為，才有現在的內力水平。”淩青壁不想提《不度神功》，反正他確定那不是《無隅心法》，便含混過去，“至於拳腳功夫，也是昔日在行伍中習得，沒有特別之處，相信諸位也能夠看得出來。”

霜風掌他只用了幾招，應當也沒什麽問題，問題就出在內功心法熒煌功上。

外家功夫大家都能看出路數，也沒人為難他，都點頭認可他的回答。

接著沈溪聲站起身來：“《無隅心法》是內功，既然華星雲指責你用的是這個，那麽就希望淩掌門能按照當時的情況重新出一掌，好讓沈某做個判斷。”他環視周圍，淡淡笑道，“當年皓月劍派梁阜修煉過一兩層，我與他交過手，記憶猶新，不知諸位認為如何？”

四府盟盟主說要試試，座上眾人自然沒有人反對。

唐鷺擔憂地看著淩青壁，低聲道：“叔叔，阿伯是不是——”

“沒事，咱身正不怕影子斜。”淩青壁雖然擔心熒煌功有問題，但此時退縮不前，只能令人更加懷疑自己。

但他也不太相信申屠潯真的會什麽《無隅心法》，否則杳溟宮這些年絕不可能這麽安生。

再說，功夫是他練的，他心裏清楚，熒煌功的威力沒有那麽驚世駭俗，不可能是世人都想爭奪的絕世心法。

沈溪聲走到淩青壁面前：“淩掌門，出掌吧！”

“請沈盟主指教！”

淩青壁施展熒煌功三成功力，向沈溪聲出掌，沈溪聲輕松地接了他這掌，神色絲毫未變。

鳳千川立即問：“沈盟主，是《無隅心法》嗎？”

“不是。”

在場眾人似乎都松了口氣，唐鷺更是大喜：“早就說不是了！”

沈溪聲微微蹙了蹙眉，又道：“但很像。”

此言一出，現場氣氛立刻又變得緊張。

淩青壁疑惑道：“沈盟主此話怎講？”

“當年梁阜的水平頂多是《無隅心法》真正實力的三四成，而方才淩掌門的這一掌，經脈運轉的方式有五六成像，但實力也只有梁阜水平的二成。”沈溪聲若有所思道，“這功法著實令沈某難以判斷，不如請唐莊主命人取來練武用的假人，淩掌門多用些功力，再出一掌。”

唐鷺一聽就不情願，都說不是了，為何還要再試？這分明還是不信任叔叔！

“沈伯伯——”

他剛一開口，就被唐雪飛阻止：“鷺兒，沈盟主也只是想確認一下。”

“對，鷺兒，你不必擔心。”沈溪聲笑道，“從方才的交手來看，我認為華星雲的死跟淩掌門沒有直接關系，現在只是想為淩掌門正名。”

淩青壁其實不怎麽相信這位沈盟主的話，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但對方都說到這兒了，他只能配合。

一行人轉移到了會客廳外的院子當中，唐雪飛令弟子取來了假人，綁在了木樁子上。這假人以棉花塞得結結實實，能夠吸收巨大的沖擊力，是平時練習拳法掌法及內力的好幫手。

淩青壁走到木樁前，運起熒煌功，“嘭”地一聲擊中了假人的胸口，打得棉花深深凹陷，留下了一個焦黑的手印。

“恕在下學藝不精，這內功初學不久，掌握得並不紮實，目前已經是極限。”他向在場之人謙虛道。

唐雪飛、鳳千川、沈溪聲還有其他前輩都圍過來看，他們沒有懷疑他的話，認為淩青壁一個此前不修習內功的人，兩個月有這個水平，已經算是天資過人。

沈溪聲追問道：“淩掌門先前曾說，疾風門沒有獨門的內功，沈某還是好奇，不知道到底是哪位高人將內功傳授於你？”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在下很幸運，先是得到了隱鼴幫海長老所傳授的內力。”淩青壁苦笑道，“確實是我三生有幸。”

“海長老？她還活著？”

一聽這個名字，議論聲四起。

唐鷺覺得意外，因為目前情況覆雜，淩青壁沒必要說出他和海長老的關系，免得亂上加亂。

做人不能太老實，只要問心無愧就行，沒必要自己給自己挖坑。

但是轉念一想，小糖包就明白了淩青壁的意思，立刻借這個機會仔細觀察了一下在座之人的表情。

他突然想到，作為隱鼴幫碩果僅存的兩位長老，盈長老當日中毒，不知道是不是與那幕後黑手有關——同樣是中毒，或許就是那人相對兩人趕盡殺絕。

若是幕後黑手就在現場，得知他們見過海長老，可能會露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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