瓔瓔的聲音很綿軟, 還帶著點淡淡的奶氣，很沒有攻擊性, 只是瑤兮聽得出她話裏有難掩的失落和難過。

瓔瓔是很聰明的小狐貍，她很擅長體察他人的情緒, 也學得很快, 她是知道爹娘非常忙碌，自己也應該好好學的，可是話裏還是不知不覺洩露了一絲對山海仙境的眷戀。

連瑾恰在這個時候回到臥室內, 他怕吵到瓔瓔，是輕手輕腳地回來的, 卻正好聽到瓔瓔朦朦朧朧間說的這句話。

連瑾胸口一震，不覺抿起了唇, 適時地停住腳沒有進去。

瑤兮也不知該怎麽回答瓔瓔才好, 她聽到瓔瓔用脆弱的語氣這麽說, 其實有種說不出的傷心, 只好輕輕地哄她，瓔瓔在娘親輕暖哄聲中總算漸漸放松下來, 安心地睡了下去，在娘親胸口蜷成一個呼吸一起一伏的小毛球。

連瑾見瓔瓔睡著, 在這時才大步走進去。

瑤兮見他進來得這麽快, 頗感驚訝地道：“夫君,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

連瑾夜染的靜眸看不出端倪，卻避開不答，只勸慰地道：“乖, 兮兒，你今晚也先睡吧。”

說著，他擡起手，幾乎未用力地緩慢撫了撫瑤兮的頭發。

師父的眼眸比平時更為溫和，瑤兮不疑有他，她和瓔瓔一般折騰了一日，本身便很累了，瑤兮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信任地依偎到師父胸前，不久就安穩地呼呼睡去。

待瑤兮熟睡後，連瑾迷戀地將手緩緩放到她的臉頰上，手指順著瑤兮凝脂般細膩白皙的皮膚徐徐滑過，凝視她許久後，又輕輕摸了摸瓔瓔的腦袋。

瓔瓔的耳朵軟軟的，覆蓋著細而柔軟的白毛。

她還這麽小，像是夢境中感覺到有人在摸她腦袋，輕軟地“嗚嚶”了一聲，無意識地蹭蹭他的手。

連瑾註視她們母女二人良久，方才熄了燈，合上眼瞼睡下。

第二日一早，瑤兮醒來的時候，馬上就感到瓔瓔還在她懷中，可是身側空蕩蕩的，已經沒有旁人了。

瑤兮順勢摸了摸，卻仍是摸了個空，她頓時一驚！猛地睜開眼醒了過來。

“醒了？”

連瑾的聲音說道。

瑤兮一睜開眼，便看到師父已經起床了，他已換好了衣衫站在床頭，衣襟平整合貼，後背挺直，身後背著劍，渾身皆是渾天而成淡雅如蓮的仙氣，一眼望過來，有種遺世獨立、不染俗塵的禁欲之感。

瑤兮懵了瞬，這才不甚清醒地問道：“師父？現在是幾時了？”

一邊說著，瑤兮一邊往窗外看去，哪怕是透著層層薄紗簾帳，從窗隙間透出來的光亮還是將瑤兮嚇了一跳！她險些驚叫出聲，差點一躍而起就要下地穿鞋往外跑！

被揣在懷裏的瓔瓔也隨著娘親的動作迷蒙地醒了，睡眼惺忪地舒展開耳朵。

瑤兮欲哭無淚道：“都這麽晚了！師父，你怎麽都不叫我！”

瓔瓔剛睡醒好像還有點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等她迷糊地看向窗外，發現天色已經大亮時，立即嚇得“嗷”跳了一下。

然而連瑾冷靜地攔住了她們，說：“無妨，不急。你們可以再睡會兒。”

瑤兮說：“可是我們還要去上課的呀——”

連瑾道：“不必了。我已經去和先生談過，今日，還有明日，你們都不用去上課了。”

“誒？”

這下的確是換作瑤兮楞在原地，她望著師父天生淡漠的眉眼，時隔多日之後，第一次再度看不清他的想法。

連瑾的眸色略閃了一下，但緊接著，他側過身，露出背後筆直清雅的劍，道：“你們若是休息好了，便隨我來，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說罷，他便轉過身去，好似是不欲打擾她們休息，給她們留出自在完全的休息時間。

瑤兮聽得頭腦一陣混亂，她和瓔瓔這兩天不用去上課了？可以休息了？是師父替她們去說的？可是那些先生們那麽嚴，師父到底是怎麽讓他們同意讓她和瓔瓔休息兩日的？

瑤兮有點分辨不出頭緒，不過既然師父都說給她們爭取到休息的機會了，瑤兮自不會客氣。

懷裏的瓔瓔先是沒反應過來，但反應過來亦相當開心的模樣，拍著小爪子高興地蹦了好幾下。

瑤兮說：“那我繼續睡啦！”

說罷，她自若地摟住瓔瓔往懷裏一卷，滾回被子裏，不久就抱著女兒重新睡了起來。

連瑾在一旁應下瑤兮，隨後就獨自在外室坐下，批閱起公文，耐心地等她們。

瑤兮和瓔瓔這一覺一口氣睡到中午才醒來，她們好久沒有像這樣肆無忌憚地睡著過了，醒來頓時比之前清醒了許多，瓔瓔更是差不多變回了生龍活虎的小狐貍。

瑤兮睡醒時，頭發都被她睡得翹翹的，見到連瑾還有點不好意思，小聲道：“夫君……”

連瑾幫她理了理長發，淡聲道：“來吧。”

瑤兮抱著瓔瓔疑惑地跟上去，不久就登上了連瑾早早替她們備好的仙車，往九重天外飛去。

這架仙車簡單精巧，與九重天上的其他帝後仙車一類的比起來很是質樸低調，更無天官相伴。瑤兮摟著瓔瓔趴在車窗口，望著車外的流雲，瑤兮起先還困惑師父也不解釋是要將她們帶到哪裏去，但不久就看到了熟悉的風景道路，仙車穩穩地停在了山海仙境的避世仙宅外。

“山海仙境！”

“嚶嗚！！”

瑤兮和瓔瓔一起亮了眸子，兩人激動地耳朵都豎起來了。

瑤兮還以為師父神秘兮兮地要帶她們來的是什麽，萬萬沒想到竟是回了山海仙境來，望著這熟悉的光景，她一時間竟是心潮澎湃、抑制不住地驚喜！

瑤兮雀躍地問：“師父！我們這兩天就住在這裏玩嗎！我可以將靈柚姐姐叫來嗎！”

連瑾頷首道：“可以。”

瑤兮差不多歡呼一聲，吵著就要去寫信。

瓔瓔更是激動，她被娘從車上抱下，幾乎一落地就瘋跑起來！在草地上調皮地打滾撒歡，跑了好幾圈還不忘在不遠的地方跳著沖娘親爹爹搖尾巴。

瑤兮知道這是瓔瓔想和她一塊兒玩的信號，迅速變回小白狐，連跑帶跳地沖過去，一下子就把瓔瓔撲住了！兩只小白狐抱在滾了好幾個滾，瓔瓔被娘親用厚厚的尾巴護住，滾了兩圈不疼的，反而覺得很好玩，歡騰地咯咯笑，蹦來蹦去地還想和娘玩。

瑤兮馬上帶著瓔瓔在庭院裏到處亂跑，自由玩耍著竄來竄去！

山海仙境的仙宅還是和過去一般模樣，盡管他們將東西都挪走了，但是幾乎沒有動家具。庭院裏草地茵茵，幾棵矮花樹飄著花瓣，後院的數個溫泉依舊氤氳地冒著水汽，屋內安寧祥和如故。

就在一年多前，他們一家還居住在這裏，如仙境中任何一個平常人家一般，雖是仙境，仍有淡淡的煙火氣。

甜飯暖茶夜街市，紙鳶天燈螢火蟲。

對瓔瓔來說，沒有比這裏更讓她親切的地方了。

彈指之間，仿若隔世。

連瑾靜靜地站在庭院中，打量著此處的一草一木。庭院中的花草幾乎都是瑤兮親力親為栽種的，他們搬走以後還移到後山不少，而屋中的裝飾家居，則是他與瑤兮一起布置，後來還參考了瓔瓔的意見。

與此同時，瑤兮自是萬分興奮，她和瓔瓔滾來滾去地玩了好一會兒，見瓔瓔滿院子地亂跑，還要去原來的屋子找她過去留在這裏的幾個玩具，才放瓔瓔自己去瘋。瑤兮回過頭，卻見連瑾還一動不動地站在註視著她，瑤兮歪了下腦袋，這才高高興興地蹦回來，並化回人身。

瑤兮扯扯連瑾的袖子道：“夫君，你為什麽一直光看？你也一起過來玩呀！”

可是連瑾沒有答她，只是用黝黑的眼睛凝視著她。

瑤兮怔了一瞬，因師父的目光而感到忐忑。

然而下一刻，連瑾兀自將她扯入懷中，眼眸低垂，一口吻住她的唇！

“嗯……”

連瑾這一下吻得突然，可是卻極盡纏綿繾綣，仿佛隱藏著什麽深不見底的情緒，瑤兮很少承住這樣深入動情的吻，不覺悶哼一聲，被吻得手指勾皺師父的袖擺，身體蜷起，腳下則微微上踮。

這一吻過了好久才放開。

瑤兮迷茫地望著師父，卻神深陷於師父看她的眼神。

連瑾頓了頓，終於開口認真地說：“兮兒，我可以放你離開。”

說到這裏，他的手心不覺攥緊，指尖深深地嵌入肉裏。

他從不知道主動失去是這樣痛苦，可他心愛瑤兮，他愛她，他想要她開心。將兮兒拘在身邊，讓她漸漸磨去自己原本的心性絕非他的本願。

若是瑤兮不適合天宮，在天宮裏那般難過，連瑾寧願她永遠是山林間恣意自由沒心沒肺的小白狐。

一如他們初見。

只是他明明下定了決心，卻沒有他自己想象中那般容易裝得雲淡風輕。

指尖幾乎已經要撕裂皮肉，但連瑾面上還是壓抑著情緒淡然地道：“我希望你生活在自己想要的環境中。若是你和瓔瓔不喜歡九重天，你們可以生活在山海仙境，這座宅子自然是隨你們居住，一切都如同過去一般。如果你們想換換地方，我在其他仙境也有合適居住的仙宅，只要告訴我，我便可以安排，甚至是凡間，你們都可以自由地去——”

瑤兮望著師父幽深的墨眸，沒有想到師父今日會同她說這個，詫異地道：“那師父你呢？”

連瑾說：“我作為天庭太子，有職責在身，將來必定要留在天宮承天帝之位。”

瑤兮慌亂說：“可是天庭素來都是天帝天後主持，若是少了一個人，你原本要處理的事就硬生生多了一倍，會很吃力的吧？！”

連瑾道：“這你不必擔心。我素來勝過他人，不會處理不來。”

瑤兮驚愕。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師父自己提及他天資過人的事，這種事情自己說來總歸像傲慢自誇，可是師父口中說出，語氣仍是寡淡平靜得很。

師父的確是天資過人，可是他又不是天生長了四只手，需要做的事太多了，還是會累的呀。

然而連瑾卻接著說道：“你和瓔瓔若是離開，有什麽需要的東西都可以向我拿。你們可以留在山海仙境，若是想去別處也大可以去，待我卸任之後——”

連瑾有一句話不願意說出口。

他們彼此心裏都很清楚，天帝之位一坐就是成千上萬年，久到滄海桑田、海枯石爛。而且瑤兮若是帶著瓔瓔走，沒有能夠變化萬形的親生孩子，連瑾未必還找得到合適的人接班，若是一個不好，便是數萬年地將帝位坐下去。

萬千年的分別，這種歲月的承諾，便是仙人也覺得荒謬。這樣一來，他和瑤兮實際上還算不算得上夫妻都說不清楚，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和瑤兮解除婚姻。

連瑾有一種萬千穿心的痛苦，他緩緩出聲道：“我希望你們能將去處告訴我，若是你逐漸不願意說，待我卸任之後，只要你們沒有明確說不願意見我，我便去尋你們——”

天涯海角，去尋你們。

重新追求，漫長枯等，忍受過去那般求不得的痛苦，直至團聚。

連瑾怕瑤兮想留下卻不好意思開口，有時候重大的決定用不必說話的形式表達更為輕松。

他將瑤兮的手握在掌心中，讓兩人掌心相向、彼此相握。

連瑾道：“若是你想留在山海仙境，可以松手。”

話是這麽說，連瑾自己卻緊張得後頸微微冒汗，他的手心冰涼，控制著自己的力道不要將瑤兮死抓在手中。

他感到瑤兮的手輕顫了一瞬，像是被他的提議弄得搖擺。

兩個人就這樣握著手站了片刻，時間實際上很短，但沒一瞬都分外煎熬。下一刻，連瑾感到自己的手掌空了。

他的胸口亦緊隨著空了一塊，空洞得可怕，心臟上仿若剎那間紮了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針，每一根針都刺得深深入底。

他試著想對瑤兮尋常地做一個頷首的動作，然而緊接著，瑤兮使勁撲到了他懷裏，勾住他的脖子，用力掛在他身上！

瑤兮任性地大聲說明自己的訴求：“我要這個！這個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瑤兮：我要這個！這個，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嗷！我的我的我的！！【扒住死活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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