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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雙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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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撫……前次招撫他們反了,這一次還會聽信朝廷的話麽?”盡管已經派了人上山,苗逵對此還是充滿疑慮,不禁又開口說道。

東華山下朝廷大軍營帳內,幾位主要將領依次而坐。苗逵、許泰等人都是一身甲胄。苗逵白面無須,肋下佩劍,臉色陰沈著問道。

也難怪他心情不好,東華山方圓三百裏險隘重重,趙瘋子端坐五老峰,倚仗地利據險而守,朝廷大軍損兵折將、勞而無功,受到了正德皇帝的嚴厲責斥。

旨意上責斥他們:“討賊月餘未平,反容叛匪據占江山、招兵買馬。漫無經略,多是諸將怠玩,中間又有希功忌能觀望的,實令朕大失所望,念系用兵之際,都且不究,所部聽候楊淩調遣,將功折罪。”

這一番話把他在大同的前功一筆抹殺了,自然心中不平。

楊淩笑了笑,先寬解道:“苗公公,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這夥悍匪戰力非凡,又據有地利呢?我聚山東全境之力,猶不能盡殲白衣亂匪,逃入中原的有五萬之眾。二位能將趙燧逼上中條山,讓他的勢力始終無法大幅擴張,已是大功一件。

最重要的是,他們想要死守中條山,必須解決糧食問題,你們扼住了所有交通要道和周圍的重要府縣,堅壁清野,令他們無糧可搶,現存糧草難以安全過冬,這樣就為下一步逼其出山創造了大好條件。

皇上心中,對你們的功績是心知肚明的,也很體諒你們的難處。只是朝中言官一向急功近利,一見剿匪沒有進展,立即出言彈劾,而不知用兵部署走一步看三步,要通盤考慮的難處。皇上下旨責斥,不過是堵堵他們的嘴,同時借此立威,鎮懾山西地方軍隊罷了。”

其他將領都已被屏退,帳中的只有苗逵、許泰、江彬三人,所以楊淩才坦言相告,出言安撫。苗逵聞言,臉色漸漸緩和下來,楊淩又道:“我這次來,抱著和的願望,做著打的打算。皇上賜我尚方寶劍一口,可以軍前斬首,你們說這像是只寄望於招撫一途麽?”

他站起身來,緩緩踱於帳中,說道:“五老峰隔黃河與華山相對,又稱東華山,西華山是自古華山一條路,這東華山同樣是易守難攻。朝廷要取東華山不外乎兩條路,一是不惜代價強行攻山。另一條路就是集中兵力四面包圍,設堡據守,以險制險。”

“這第一個辦法,傷亡太大,第二個辦法又曠日持久,朝廷耗損不起那麽多錢糧。所以,如果能順利招安那是最好,如果不能才動用武力。東華山方圓三百裏,不似南方山林處處茂密,火攻用處不大,山路崎嶇,利炮也用之不上,真要動用武力強攻,代價不言而喻,勝負亦難預料。”

江彬大聲道:“國公說的是,我江彬打起仗來是真賣力,可是打這東華山我是有力氣沒處使呀,隔著老遠的強弓利弩就射過來了,有時雙方激戰半天,還是遠遠地隔著峽谷、山澗、山脊對射,想進攻難如登天。

真的不惜傷亡攻過去了,賊人退守下一道防線又是大半天的對射。結果一到晚間,他們趁著夜色又攻回來了,這般拉鋸,偏這五老峰是鋸不倒的。”

許泰聽得忍俊不禁,面露笑容道:“江游擊話粗理不粗,東華山上五老峰,玉柱峰居中、東錦屏峰、西錦屏峰、太乙坪峰、棋盤山峰羅列主峰四隅,這裏層巒疊嶂,懸崖峭壁,險峰怪石,星羅棋布,實是易守難攻的險地。”

楊淩點頭道:“所以,我是抱著最大的誠意來招安趙燧的,如能成功,功德無量。如果不成功,施以剿撫兼施的策略,先撫後剿,也必定可以動搖他們內部的勢力,借招撫趙燧來分化他們,以便逐個擊破。”

江彬奇道:“末將打得越狠,他們越抱團兒,怎麽這招安反而能分化他們了?還請國公明示。”

楊淩走回帥案後坐下,據案說道:“五老峰上的勢力,明著是分為三派,最大的一派是趙燧,第二派是……紅娘子,第三派是原來在中條山中占山為王的李華。最大的一派內部又分為兩派,一派是趙燧三兄弟,一派是邢老虎、楊廿七、封雷。

朝廷招撫,他們內部必然有人願意降、有人願意戰、有人願意走,這幾股勢力之間就會產生隔閡。趙燧雖然實際指揮著這支隊伍,可是名義上他上邊還有一個大哥邢老虎,那麽他想獨斷專行就名不正言不順。

而且這麽短的時間,他沒有可能整合各支隊伍統統聽從自己的命令,就是沒有邢老虎,他也很難決斷。我施招撫,是寄望於大軍圍困之下,能夠壓迫他們內部達成一致意見,我現在征調太原等地大軍赴援圍山,造成強大的攻勢,就是出於這個目的。

可是如果在這種情形下依然招撫不成呢?那麽這麽做也不是全無效果。招撫必定令他們內部不合,五老峰就不再是鐵板一塊,而我們就有機可乘了。”

江彬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道:“國公,我們大軍壓境,攻山頻繁,山上群匪拼死抵抗,如同一塊鐵板,難道一封信、一番唇槍舌劍反而抵得過兵馬槍炮的威力?”

苗逵已經心下恍然,徐徐頷首道:“不錯,國公說得不錯。它是鐵板一塊也好,散沙一團也好,不過是利字聚合罷了。同仇敵愾是因為一旦破山他們的損害是一致的,招安計能夠分化瓦解他們,則是因為接受抑或不接受招安,他們的得益是不同的。”

許泰欣然道:“自古同患難易,同富貴難。這麽看來,國公招安的信送上山去,五老峰上現在應該就有一番爭執了!”

……

五老峰上,會議剛剛不歡而散。

邢老虎也抱病參加了這議和招撫的重要會議,中條山響馬軍果然因為楊淩這一紙招撫的書信而陷入了內爭當中。

趙潘、趙鎬兩兄弟原來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雖說自幼習武,可是卻不曾吃過苦,在中條山上混了這麽久之後,他們才知道打江山坐天下的過程遠不像書中所寫那樣簡單和愜意,風光時大權在握、生殺予奪,落魄時同樣也是險死還生、衣食無著。

這兩個受了平話、戲說、游俠列傳毒害的大少爺後悔了,一聽說朝廷招撫,不禁喜出望外,立即大力讚成接受朝廷招安。他們現在說話也是甚有分量的,響馬盜流竄過程中招兵買馬,新招納的士卒都交給這兩人帶領,兩人合起來手下有上萬兵丁。

封雷和劉廿七挑選精兵,正準備抄小道遁出中條山,取道過黃河呢,人還沒走,朝廷就來了招安榜文,於是兩人也趕回來參議。一聽趙家兄弟的意見,兩人立即站出來反對,尤其劉廿七乃是張茂的親信手足,張茂被江彬所害,劉廿七恨江彬入骨,要他向江彬一方的官兵投降,那是死也不肯。

邢老虎原本是劉六劉七屬下,這人沒有什麽野心和大志,從來就沒想過要大權獨攬,否則也不會把兵權盡數交給趙燧了,而且他極看重江湖義氣,所以他的意見是帶兵突圍,南下與楊虎、劉六合兵一處。邢老虎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大帥,他的意見卻不容小覷,趙燧接受招安的微弱念頭又消失了幾分。

而此時中條山的坐地虎李華,占山為王的念頭又冒出來了,向朝廷投誠他不肯,轉戰江南他也不肯,李華竭力勸說趙燧留在中條山,根本無需擔心朝廷的圍困。按他的理解,他在中條山這麽多年,官兵也奈何他不得,現在兵強馬壯,更不用擔心官兵圍剿了。投靠朝廷萬一被反攻倒算,想逃也逃不了,去江南的話沒有根基,又太過冒險。

紅娘子沒有意見,她最初加入白衣軍造反,只是為了控制住自己崔家老寨的人馬,免得被楊虎吞並或利用,打江山她沒興趣,殺周德安那個殺父仇人,能借助義軍便借助義軍,如果不能行刺暗殺她同樣在行,可是崔副帥不說話,她那幾位叔父長輩卻七嘴八舌,什麽意見都有。

趙燧被吵得頭昏腦漲,這個人性情耿直,不擅於協調這麽覆雜的關系,他雖有野心,卻沒有絕對的威望和權力,一到這種關乎個人切身利益的時候,根本無法擺平各方勢力。

趙燧無奈,只好與邢老虎、崔鶯兒計議,決定先與朝廷談判,趁此機會摸清楊淩到來後,朝廷大軍的部署和實力,再決定是戰、是降還是走。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總算暫時安撫住了部屬們。

李華面色陰沈地回到自己駐守的棋盤山峰,副寨主周盤見他臉色不好,忙迎上前道:“大哥,趙元帥請你去,是商議什麽要事呀?”

李華懶洋洋地坐下道:“還能有什麽事?嘿!朝廷招安!”

“招安?”周盤吃了一驚:“朝廷要招安咱們?那……趙元帥是什麽意思?”

李華道:“他沒直說,不過我看那意思,趙元帥是有點動心了。幸好,邢大帥和封雷、劉廿七等人都表示反對,趙元帥才含糊決定暫且與朝廷議和,見機行事。”

周盤一聽這才放下心來,要是接受招安的話,處境最尷尬的就是他們,因為他們和山西豪門世家蒲家、蒲州武林世家姬家結有極大的仇怨。

蒲家有個女兒,嫁到蒲州姬家,周盤等人下山劫掠時,把這位正巧去普濟寺上香的姬家少奶奶劫上山來,勒索了金銀卻不放人,把一個年輕少婦活活淩辱至死。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世家豪門,家大業大,勢力盤根錯節。山西蒲家就是這樣的一個豪門,真要接受朝廷招撫,他們就算做了官又怎麽鬥得過蒲家的勢力?更何況那姬家又是武林世家,目前姬家就有人在外省做著參將武官,在山裏他們是老大,出了山早晚被人家收拾掉。

周盤剛剛松了口氣,卻聽李華又道:“可是邢大帥的意思,是離開中條山,率軍去中原。劉六劉七還有楊虎他們被官兵到處圍追堵截,在中原猶如喪家之犬。我們若是失去中條山這處險地,跑到中原去,只怕不但救不了他,連我們都得陷進去,這記昏招太蠢了,邢大帥和劉六兄弟情深,我們憑什麽跟著去賣命呀?”

李華悔恨道:“悔不當初啊,咱們在這做山大王何等逍遙自在,都怪我一時鬼迷了心竅,還真以為他們能成大事,立即起兵響應,結果是引火燒身,現如今他們要接受招安或棄山而走,咱們怎麽辦?跟著他們做流寇麽?”

周盤道:“大哥,他要去江南,咱們大不了一拍兩散,繼續留在這中條山裏。官兵志在他邢老虎、趙瘋子,他們想走就讓他們走,把官兵引開咱們就安全了。”

“嘿!要是他們接受招安呢?他們的勢力可比咱們大,其餘四峰都在他們駐守之中,只要接受招安,他們馬上搖身一變就成了官兵,咱們能往哪兒逃?”

“這個……大哥,他們定在何處談判?”

“官府信上說趙元帥要是同意議和,便由咱們選擇時間,地點定在流雲渡的仙人橋上,仙人橋是深峽之間的一座長橋,兩邊隔峽相對,不怕對方重兵埋伏。”

周盤眼珠一轉,湊近他耳朵低聲道:“大哥,兄弟倒是有個辦法阻止趙元帥接受朝廷招撫,就看大哥您有沒有那個膽量。”

“什麽辦法?”

“老三是有名的神箭手,人稱金眼雕,密林之中射殺狐兔也是百發百中,而且他臂力超群,能使五石弓,百步能穿楊。會談當日,不妨使他在山峰密林處以暗箭射殺楊淩,如今一來,招撫一事必然作罷!”

“什麽?”李華大驚而起。

周盤忙安慰道:“大哥放心,誰能猜得到是咱們動的手腳?要論仇怨,邢大帥、封雷劉廿七他們和朝廷的仇可比咱們深得多。再說,即便猜到沒有證據誰能奈何得了咱們?”

李華思忖半晌,把牙一咬道:“好,就這麽辦,不過萬萬不可誤傷了趙元帥,老三呢?”

“老三在山前把守呢,我把他叫回來?”

“去吧,小心些,不得露出半點口風!”

“兄弟理會得。”周盤說著,匆匆走出房門,四下看看,然後急急向山前走去。

……

李福達的兩衛兵馬已經開到蒲州城,並按照楊淩的部署開始向東華山下駐地移防。

此時,奉楊淩將命,原本駐防各地,防止趙瘋子到處流竄的衛所官兵和部分邊軍,都在向東華山逐步推進,他們扼守住一切水陸交通要隘,穩紮穩打,步步設防,包圍圈越來越小。

這些事由於楊淩出京前就早早做出了安排,所以做得有條不紊。太原衛的兵衛沒有參加這種一步一堡壘的進攻部署,楊淩調他兩衛兵馬前來,顯然是為了加強攻山力量。

李福達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他的眼神飄忽,心緒正在緊張地揣度著楊淩的通盤計劃,根本沒有註意路旁山清水秀的美景。

他的得力臂助江南雁被留在了太原組建民團,彌勒教要人有人、要錢有錢,一直所欠缺的就是不能公開活動,把忠誠的徒眾集中起來訓練出一支完全忠於自己的軍隊。

借助武定侯郭勳的勢力,他現在成功地掌握了太原衛,而且除了左衛、中衛指揮使之外,他利用職權和劉瑾亂政時的機會,或送禮行賄,或尋釁罷職,把中下層將官大數換上了自己的人,他有把握一旦舉事,就可以迅速殺掉兩個指揮使,把三衛盡數掌握在手中。

可是光是這支武裝力量畢竟還很薄弱,而且士兵的忠誠度還是很成問題,利用朝廷大力組建團練部隊的機會堂而皇之地培植自己的私人武裝,那把握就要大得多了。

他在山西有許多忠誠的徒眾,其中有一些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晉商之富,天下第一。靠這些忠心的富紳教徒捐獻資財購買馬匹、兵器、甲胄、糧草,集中本教的忠誠徒眾組建一支完全忠誠的軍隊,以本教的大法師、法師、長老香主們進行訓練,大業可期。

不過有兩件事他沒有想到,一是楊淩自京裏來,沒有趕到太原坐鎮中樞指揮,而是半途就折向,直接趕赴蒲州。二是楊淩會調他的兵來助戰。

自從趙燧流竄山西以來,山西地方就收到楊淩將令:為了避免自亂陣腳,各府道各負其責、守衛地方,堵塞通路,勿隨流寇而流,他們只負責圍,由京師派來的追兵負責殲。這一來李福達縱然想渾水摸魚,讓趙燧趁機把山西搞亂也辦不到了。

現在楊淩調他來,江南雁的提議在他心中又活泛起來。在他心中,江山第一,為了江山他可以放棄親情、隱忍對楊淩的仇恨。然而現在楊淩並不是在他的防區,找機會幹掉這個心腹大患的念頭就變得熱切起來。

還有就是楊淩打算議和,絕不能坐視趙燧投靠楊淩,讓楊淩騰出手來集中全力對付剛剛趕到江西的楊虎,議和之舉必須予以破壞。兩件事似乎正好可以一並解決。

想到這裏,李福達眼中閃爍起兇狠的光芒,他擡起頭來,漫聲喚道:“小楚!”

一個年輕英俊的侍衛親隨一提馬韁,飛快地趕上兩步,趕到他的身邊。

此人是他從彌勒教年輕一輩中挑選的一個義子,一身武藝相當不凡,李福達低低囑咐一番,小楚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神情,拱手低聲道:“義父放心,孩兒一定完成命令。”

李福達隨意地掃視著四周,淡淡笑道:“唔……現在就去籌備吧。切記,萬萬不可傷了趙瘋子,此人還有用處。”

“得令!”小楚一撥馬頭,向長長的行軍隊伍後方馳去。

李福達提馬前行,高喝道:“中軍,傳下令去,全軍加速前行,趕到駐紮地點立即挖戰壕、架鹿角,安排好一切防務再安營紮寨、埋鍋造飯,誰敢誤了國公爺的軍機,軍法從事!”

中軍官立即把將領傳達下去,全軍陡然加快了行程,李福達看著急急行軍的隊伍,臉上滿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去年損兵折將,諸事不順,一過了年就大不相同了,先是白衣軍、後是響馬盜,緊跟著正德趕著來送兵,楊淩趕著來送命,莫非今年這是轉了運了?”

……

一入山西滿眼山,楊淩一路上見得多了,不過踏足山上,這還是頭一次。東華山綿延三百餘裏,作為中條山主脈上的一處險要所在,奇巒險峰、流雲飛瀑,可謂美不勝收。

然而山景之美,在之於奇。若是游山玩水,那自然是山勢越奇越險越好,可是用兵攻打,可就令人頭疼了。楊淩瞧著這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嶺嵯峨插天,林密處松濤滾滾如巨獸之脊,樹稀處怪石嶙峋,易守難攻,也不由暗暗心驚。

旭日東升,連綿起伏的五老峰似在朦朧欲睡,千溝萬壑將它的瑰奇舒展在天地之間。流雲渡是兩道山峰之間的狹谷,峽谷中隱藏著深藍色的陰影,煙氣蕩漾,增加了幾分神秘安詳的氣氛。仔細看去,才看出那是霧氣氤氳,被陽光折射,加上峽谷中陰暗,所透出的顏色。

仙人橋是流雲渡上的一道鐵索橋,兩端深深釘在牢固的巖石當中,鐵索上固定著木板,兩側是一人多高的護欄。左右護欄各用三條鐵鏈再輔以竹木編織而成,網眼甚大,向兩側望去,橋體微微晃動,好像沒有遮攔地懸在空中,膽子小的扶著護欄也不敢過。

兩側橋頭怪石叢立,氣象萬千,每當雲霧迷漫的時候,涉橋而過時行在雲霧當中,飄飄然有若仙人,所以這橋名之為“仙人橋”。橋下絕壁通天,怪石兀立,隱約能聽到水聲,卻看不到是何處流泉,只有懸崖邊上暗綠濕滑的苔蘚,隱隱透著寒意。

這座橋狹長搖擺,根本無法用兵士沖鋒,四周又無法布置大量伏兵,可謂是極安全的談判場合。伍漢超為了楊淩的安全可謂大費周章,對方的將領個個武藝高強,而自己這位國公爺的武藝,雖然他自己總是沾沾自喜的,可是他小伍眼裏實在是三腳貓,還是瘸了兩條腿的。

他身上雖配有火器,若是近身突發襲擊,終究不如刀劍迅速,所以伍漢超提前便趕上山來,在這仙人橋上做了番手腳,在橋正中以鐵索蛟筋結成一道橫網,將橋一斷為二,把雙方談判者都隔了開來。

在這搖晃不止的橋上想從上邊攀援過來,這邊又有高手護侍,那就純是找死了。對岸上方林深茂密,若藏有刺客暗放冷箭,也得顧慮到,所以伍漢超給楊淩內穿護甲,外罩蟒袍,自己和江彬佩以刀劍盾牌,身上暗藏袖弩,護衛方面可謂做到了極致。

對岸侍衛林立,開始有一行人向仙人橋走來,楊淩縱目眺望,人群中沒有紅娘子的身影,他不覺暗暗松了口氣。

楊淩向伍漢超微微頷首,伍漢超、許泰、江彬、宋小愛四人護侍著他,也開始向橋頭走去。橋中央,隔著鐵網有兩把交椅,靜靜地擱在那兒,隨著橋面輕輕起伏而晃動著,遠遠的,趙燧在封雷、劉廿七、李華、趙鎬的陪同下緩緩走上了橋頭。

趙燧造反,消息傳回京師,楊淩便查明他便是自己在勝芳鎮結識的那位趙秀才,元宵節上兩人還兄弟相稱,共賞花燈,今日相見,已是各自統兵的敵對者,楊淩心中感慨不已,腳下走得便也慢了起來。

高山密林深處,金眼雕擦了把汗,把砍伐荊棘、刺枝的開山刀掛回腰間,然後匍匐在突出一塊的怪石上向橋上觀望。

山高林密,固然不易被人發覺,可是同樣對自己也不利,不是隨便往那兒一站,就能清晰地看到仙人橋上的情況,而且易於發箭的。金眼雕本是山中獵戶,眼光獨到,自然看得出什麽位置能對橋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又易於隱藏不被發覺。

他選的地方是山上一處怪石嶙峋的地方,樹木野草參差其間,從上邊往下看可以一覽無餘,而下邊仰頭只能看到那一片石頭,由於視線的問題,漫說伏在上邊,就是在上邊坐起來,下邊也不易發現。金眼雕是山中獵戶出身,最善偽裝,他穿了一套五彩斑斕的衣服,往那兒一伏更加隱蔽。

他使的是五石弓。五石弓洞石穿壁,要射穿盾牌也如摧枯拉朽一般,這種強弓能使得動的人天下根本就寥寥無幾,就是趙燧等人也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功夫,可是偏偏這個不起眼的小山寨三頭目就有這樣驚人的絕技。

不過縱是他天生神力,這五石弓最多也只能發出六箭,再多就沒有力氣了。金眼雕對此並不在意,以他奇準的箭法,料想一箭就能自上而下把楊淩射穿,將他整個人釘在橋面上,官兵手中包著鐵皮的盾牌對五石弓來說,就像一塊豆腐,根本毫無阻礙。

金眼雕摸出鐵扳指戴上,從箭囊中摸出一支雕翎狼牙箭,緩緩搭在弓弦上。仙人橋正中隔著絲網坐著兩個人,正似談著什麽。兩人背後各有四人,站在離椅子五六步遠的地方。

椅子,給了他最好的指示目標,坐在那裏的,自然就是他的獵殺目標,鋒寒的箭簇慢慢指向橋面,移向網對面的那張椅子、那個人。

“楊淩,你就在這仙人橋上,飛升成仙吧!”金眼雕嘴角噙起一絲冷笑。

對面山上,小楚也進入了攻擊位置。

他穿著一身青衣,背插單刀,黑巾蒙面,一副夜行人的勁裝打扮。這是一棵大樹,樹從半空分成兩椏,靠山的一椏仍藏密如蓋,而探向懸崖的這一枝卻稀疏多了,這樹也不知是多少年的古樹,半空探出的枝丫也粗大驚人。

小楚四平八穩地坐在寬如臥椅的橫枝上,從肩上取下了弓。談判不可能只言片語就結束,所以他並不急,小楚殺人,一向很有耐心。

他用的是三石弓。三石弓是軍中的標準配備,實際上除了專門的弓弩手中的少數精英,大多數人用不了三石弓。北軍中大多數人只能使用兩石弓,而南方衛所兵,比如楊淩在錢塘潮下驚見倭寇表演“弩箭不入”神功時的那群衛所兵所用的弓,只能當笑話看看罷了。

小楚是技擊高手,但是並不以力氣見長,弓箭還是他隨義父在陜西兵備道時才開始涉獵,他知道義父將來要打天下,打天下靠的是馬上功夫,弓箭是必用的武器,自己所精擅的短打技擊之術恐怕反而沒有什麽大用,從那時起他就開始苦練馬術、長兵器和箭術,現如今在太原衛軍中也算有些名氣的神箭手了。

穩坐在樹巔上,射擊一個一動不動的靶子,他有把握一箭射中楊淩的後心。可是他必須得等,楊淩不可能一直坐在那兒不動,他要等楊淩站起來走動,在楊淩走動轉寰時猝然發箭,箭發如閃電,等他中箭倒下,就沒人說得清箭是從哪個方向射過來的了。

楊淩忽然起身了,小楚眼睛一亮,迅速地抹箭、搭弦,標準的跪射姿勢。

挽弓如滿月、殺氣貫長虹,這一箭,即將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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