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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四十一節 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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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尊大佛還保持眼觀鼻、鼻觀心的入定姿態,天啟也懶得理他們,坐正了之後肅容對黃石說道:“黃卿家起來說話,有什麽要求但講無妨,朕一定會妥善思量。”

黃石也不和天啟客氣,在大殿上朗聲說道:“謝皇上,微臣第一需要足夠的海船,微臣的兵士還盡數在長生島,以臣水營現有的海船,不足以把他們盡數從長生運往寧遠。”

天啟輕輕地點了點頭,眼光一轉就挪到了顧大佛身上:“首輔,天津衛有多少可用的海船?”

“聖上恕罪啊,老臣實在不知。”顧大佛一提官袍就要往地上跪,嘴裏還不急不忙地說道:“老臣一會兒就去查,聖上恕罪啊。”

“好了,閣老請起,朕事先也不知。”天啟示意顧大佛坐回到他自己的板凳上去,然後掉頭對著一個小太監說道:“立刻去查天津衛的海船,速速回報。”

對小太監吩咐完以後,天啟沖著黃石微笑了一下:“黃卿家請說第二件吧。”

第二件是關於覺華島的。歷史上努爾哈赤搬走了關寧軍拋棄的大批物資,意猶未盡還攻下了覺華,殲滅了駐島的四個營七千戰兵;並屠殺了上萬軍戶和駐島的商人;燒了兩千條船;搶走了八萬餘石糧食、十萬餘匹布、五十萬兩白銀……

“微臣鬥膽,請皇上下旨給寧前道,讓他們立刻鑿開覺華島的港口堅冰,讓臣的兵馬能夠在那裏登陸。”黃石打算直接在覺華登陸,然後把人馬統統轉移到寧遠堡裏面去,再放一把火將覺華的物資燒個幹幹凈凈。為了以防萬一,他還補充了一句:“皇上,最好加一句命令給覺華將佐,如果建奴抵達時微臣尚未到達,他們應焚燒積蓄,然後撤入寧遠堡。”

天啟笑道:“此事容易,朕這就下旨。黃卿家還有什麽要說得。”

“最後一件皇上已經給了臣了,”黃石微微停頓了一下,偷偷回顧了身旁的三位專心吐納的大佛:“臣只是想確認一下,皇上賜給微臣的銀令箭是不是可以指揮所有五品以下地官員?若是有不高於二品的官員在軍令方面和微臣起了沖突,是不是該以微臣地軍令為準?”

天啟聽得有些迷惑,他皺著眉毛掃了下內閣大臣和太監,猶豫著問道:“黃卿家這是何意?”

黃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大聲說道:“回皇上,微臣就是想知道,如果寧前兵備道、寧前道僉事或者寧前道通判和微臣在軍事問題上意見相左,那到底是微臣聽他們的,還是他們聽微臣的?”

天啟聽了之後一下子變得默默不語,而三位大佛則同時擡起頭來,一個個眼中都是精光四射。顧大佛首先出來攪稀泥:“聖上,我朝祖制,以文禦武。尤其黃將軍還是客將,若是強行讓寧前道官員聽黃將軍恐怕不妥。但反過來說,老臣以為黃將軍作為客將、二品的持節武將,若由五品的寧前道節制確實也有些不妥,所以還是互不統屬為好。”

——互不同屬就是各自為戰。這還不如我聽袁崇煥的呢。

聽到這個愚蠢地建議後……好吧,這個建議已經很給黃石面子了,但他仍然忍不住抗聲道:“皇上,顧大人所言極是,但萬一寧前道和微臣相持不下,比如堅守或是出戰,到底該以誰說為準?”

見黃石這麽不識擡舉,顧秉謙哼了一聲,語氣也變得不善起來:“聖上,如果不是黃將軍戰功卓著,老臣以為以文禦武的祖制不可違。”

一邊的丁紹軾對於黃石名聲大振早就心裏有氣,現在看黃石一個區區武夫還敢爭辯更是怒不可遏:“啟奏聖上,老臣也附議顧大人所言。黃將軍雖然不屬遼鎮管轄,但既然到了寧遠,就理應歸於寧前道統屬。”

另一個閣臣馮銓看到場內氣氛劍拔弩張,卻也不願意大家就這麽打起來。他趕快跳出來圓場:“聖上明鑒,以臣之見,但凡遭遇軍務,可以讓寧前道和黃將軍自行商量。黃將軍和寧前道都是同僚,老臣相信他們自然會各退一步、以和為貴。”

馮銓的“各退一步、以和為貴”的主意本來就和顧秉謙的意思相符,丁紹軾也覺得黃石聖眷正隆,不給他一點兒面子也不好,所以這兩個閣臣也一致叫好,對這種處理方法交口讚譽。

不過他們給黃石面子不意味黃石給他們面子。黃石冷冷地說道:“末將身為同知都督,就算被寧前道節制也沒有什麽。但敢問三位大人,如果主事、僉事、通判也和末將意見相左,末將又該如何自處?”

雖然不合規矩,但給黃石一點權力也沒有什麽說不過去的,馮銓一笑道:“自然是以黃將軍為主。”

黃石馬上緊跟著追問了一句:“馮大人明鑒,如果下面地官員借口奉了寧前道的命令,拒絕服從末將,怎麽辦?”

這仗要面對的是努爾哈赤親自統帥的後金大軍,黃石首先怕地方的文官給他扯後腿,搞得戰不能戰,守不能守;其次因為他自從拜訪過熊廷弼後變得信心百倍,覺得平定後金也就三、四年的功夫了,所以黃石不太希望袁崇煥上臺來給這個進程增加變數,希望能在最後時刻剝奪袁崇煥上臺的機會。

黃石偷偷回憶了一下:閻鳴泰的計劃是用三個協布防整個寧遠築壘地區,朝廷根據閻鳴泰的方略,禁止從覺華等寧遠外圍據點作任何撤退。寧前道袁崇煥能指揮靈便的只有寧遠堡的守衛部隊,最終整個寧遠堡壘群還是被努爾哈赤扒成了寧遠一座裸城。寧遠大捷確實斬首二百餘具,但除了袁崇煥的直轄部隊外,寧遠地區的關寧軍不僅在覺華被全殲四個營七千人,其他各協合計還報了一千戰兵陣亡。

黃石默默的想:“當然,按照關寧鐵騎的標準這確實能算是大捷了……可憐地袁崇煥後來被這幫垃圾坑了兩次,第一次罷官、第二次千刀萬剮。我不讓他上臺也是為了他好。”

這次黃石打算把所有地兵力都收縮回寧遠堡內,多餘的物資僥統燒掉,即使是這樣損失也會比歷史上小。而且集中了三個協的兵力加上長生軍,說不定真有機會重創後金軍。關寧軍喜歡借火器打“不接觸戰爭”,那讓長生軍上去拼命,他們在後面放放炮總該行吧。

不過內閣也堅決的不打算再退縮了,顧首輔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要按黃將軍這個說法,就是巡撫和經略的命令也沒有你的命令有力了?真是豈有此理!”

黃石覺得自己並沒有破壞“大小相制”的規矩,也沒有要求人事任免這樣的大權,所以就頑強地繼續爭辯下去:“皇上,微臣只是希望寧前道能暫時配合臣的軍令,畢竟臣已經打了五年仗了。一旦建奴稍退,臣就絕不再對寧前道說一個字的命令。”

想不到顧秉謙、丁紹軾聞言紛紛冷笑,他們嗤笑著諷刺道:“匹夫之勇,便打一百年又有什麽用?”

“皇上……”

“夠了。”天啟打斷了黃石的話,這時太監送來天津衛的海船報告,天啟翻看一會兒,就叫遞給後面的魏忠賢,讓他安排海運問題。處理完了問題,天啟直截了當地問道:“黃將軍說說打算到了寧遠怎麽做吧,還有,能給朕什麽保證吧。”

在黃石的概念裏,關外除了寧遠堡和覺華島再無有價值的堡壘,其他諸堡壘不過是浪費錢財而已。實際上他甚至認為只修覺華一堡就夠了。黃石向天啟講述了他的計劃:把外圍的城堡全部放棄掉,然後把寧遠三協和長生島兩營集中在一起。如果後金兵力分散就主動出擊,如果無機可趁也可以確保寧遠堡。

在這番敘述裏黃石還摻雜著解釋了為什麽要集中兵力,並提到了他個人對野戰的重視。聽了這篇議論後天啟點了點頭:“祖制,銀令箭可以調動地方軍馬,節制五品以下官員,並沒有說文武有別。”

說完以後天啟一拍禦座的扶手站了起來:“朕意已決,你們都退下吧。”

閣臣們退下時黃石也猶豫著是不是要跟著退出正殿,就在他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時候,一個太監走過來說道:“萬歲爺要召黃將軍單獨奏對,請將軍跟我來。”

這個太監把黃石一直領到了後面的蘭臺,天啟旁邊還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這孩子一臉的激動,顯得躍躍欲試。黃石留意到他的身上穿著五龍袍。天啟的目光裏充滿了溺愛,他指著那孩子對黃石說道:“黃將軍,這是信王,他一直想見見你。”

黃石知道這便是朱由校地同父異母弟弟朱由檢,天啟二年被封為信王,連忙又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說道:“末將叩見大王,大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

“謝大王。”

天啟賜座以後對著黃石說道:“朕已經叫人去安排了,天津衛的海船接到命令就會立刻出發去長生島。有一隊禁軍護送黃將軍出京直奔天津衛,有一艘快船在港口等著黃將軍。”

“皇上英明。”

天啟微微一笑:“朕手下的百官,大多是幹拿俸祿不幹活的,幸好還有黃卿家你這樣的,讓朕很欣慰。”

“皇上……”

伸手制止了黃石的表白,天啟朝著身邊的弟弟若有所思地問道:“還記得我們小時候聽李娘娘講過的故事麽?還記得誰是住在燕京的第一個太後麽?”

據東林黨認為,李選侍最大的野心就是做太後,無時無刻不朝著這個宏偉的目標努力。在這個罪惡企圖被充滿愛與正義的東林黨挫敗後,她在明史中也留下了一個惡毒的女人的名聲,其罪行包括謀殺泰昌帝、毒打天啟和崇禎的親娘到死、陰謀篡位和淫亂後宮等。天啟在位的時候懶得和東林黨爭論,只是把她奉養起來。而崇禎即位後曾極力為她鳴不平,並公開聲明說:“皇考憐先帝與朕無母,故命李選侍撫吾等。其待先帝與朕如親,吾等亦事之如母。至於毆打垂簾,純屬無稽之談。”當然,崇禎說了也是白說,當他看到文官集團一如既往地拿移宮案當大功時,才明白他哥哥天啟為啥從來都懶得替養母爭辯。

黃石正在琢磨第一個在燕京的太後是不是成祖老婆地時候,那少年就大聲說道:“臣弟記得,是被金人擄到燕京來的韋太後。李娘娘當時講地是岳王的故事吧。”

天啟寵愛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撫掌笑道:“對,你給黃將軍講講這個故事吧。”

少年說話的聲音很沖:“好。”

朱由檢口中的韋後就是宋高宗的老娘。她被金兵搶到北方後受盡了淩辱,還被迫給金兵生了兩個兒子。韋太後在這段最黑暗地生活中,一直聽金人提到一個宋朝的大將叫“大小眼將軍”,這個大小眼將軍很是厲害,金人對他都是又恨又怕。

隨著宋軍的不斷壯大,金人對宋國俘虜的態度也在不斷地轉變。金人願意議和了,他們希望和平了,還把高宗的老娘和老婆從奴婢中揀了出來,給她們修了專門的屋子,後來又派來仆役並提供較好的食物。韋太後雖然不知道這個大小眼將軍是誰,但也對他充滿了敬仰和感激。

後來應宋高宗的要求,金人把韋太後放了回去。回到了臨安以後,韋太後第一句話就是要見‘大小眼’將軍。但是旁人告訴她,大小眼將軍不在了,大小眼將軍被朝廷殺了。

說到這裏朱由檢就停了下來,語氣裏充滿了哀傷。

聽著弟弟覆述兒時聽過地故事,天啟臉上也滿是遺憾和惋惜。他感覺自己的眼眶又像第一次聽這個故事那樣變得濕潤了,於是就趕快掉頭大聲問黃石:“黃將軍可知道大小眼將軍是誰麽?”

黃石聲音也變得苦澀:“以臣之愚見大概是岳武穆岳爺爺吧。”

“正是。”天啟長嘆了口氣。岳飛因為有眼疾,所以眼睛一個大一個小。金軍一看見這個顯著的特征就會大呼小叫地互相警告——這個厲害的家夥又來催命了。

“韋太後聽說大小眼將軍沒有了,立刻就難過得生了重病,後來身體也就不行了。”天啟感嘆了一會兒,對黃石正色說道:“黃將軍可聽說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句話麽?”

品味著皇帝話裏面的意思,黃石鼻尖上開始透出冷汗來,他起身跪下:“微臣鬥膽,敢請皇上明示。”

天啟慢悠悠地說道:“黃將軍手下兵不滿萬,但已經有人上奏折說卿家不愛財貨、不蓄奴婢,恐志不在小。”

雖然已經是農歷十二月,黃石仍感覺汗水沿著鼻梁緩緩聚集,眼看就要滴落下來了,他垂首向著地面,說道:“微臣一片愚忠,可鑒日月,伏乞皇上明察。”

天啟長身而起,怒道:“朕不是趙構!”

周圍的太監頓時都嚇得跪倒了一片,朱由檢也有些驚慌地站起了身,小聲道:“皇兄,息怒。”

“朕不是趙構……不是趙構。”天啟緩緩走到黃石身前,親手把他扶了起來,讓他坐回到板凳上:“黃卿家,你好好地去做,不用管別人怎麽說。等平了東虜之後朕還要靠你去平奢安之亂。”

嘴裏說著話,天啟就把自己腰上的佩劍解了下來,雙手捧著遞到了黃石眼前:“朕的天子劍,黃將軍這就拿去吧。朕要將軍把它時刻佩戴在身,讓朕的劍能夠飽飲亂臣賊子之血。”

黃石忙不疊地跪倒,雙手把尚方劍接過來舉過頭頂,朗聲說道:“微臣遵命,謝皇上隆恩。”

一邊服侍的太監也忙著往起居註上記錄——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帝賜尚方寶劍與黃石。

“五品以下官員,卿在緊急時刻可憑此先斬後奏;三品以下官員,卿亦可憑此停職彈劾;卿的專奏,通政司和司禮監不得阻攔。”天啟給黃石念叨了一遍尚方寶劍的用途,然後又微笑著勉勵道:“日後朕必不吝公侯之賞。”

聽了天啟的命令,黃石小心地把劍系在了腰帶上。此時他心中最後的顧慮也算是煙消雲散了。黃石面向天啟大聲保證道:“皇上放心。臣在遼東,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在一邊旁觀的朱由檢聞言變色,急匆匆地插嘴道:“黃將軍,出征在即,不宜說‘死’字。”

說完後他臉上一紅,連忙又對天啟謝罪道:“臣弟失禮了,請皇兄恕罪。”

“禦弟何罪之有?”天啟哈哈一笑,精神振奮地大聲說道:“黃卿家,你今日為國立功,必能福及子孫百代。朕不食言,絕——不食言!”

十二月初九,黃石奉命急返長生島,渡海援助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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