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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燦爛的七十年代

作者:輕卿

晉江金牌推薦高積分VIP文2017-06-30完結

非V章節總點擊數:252477 總書評數:743 當前被收藏數:2363 文章積分:46,786,812

許秋陽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穿越到了愚昧閉塞的小山村裏的一個十八歲女孩身上,

上有八十歲半身不遂的曾祖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個弟弟四個妹妹,

中間還有一個動輒打罵不休,想要把她當成搖錢樹嫁給隔壁村瘸了一條腿的老木匠換取彩禮錢的所謂親媽……

就在她覺得日子再也過不下去的時候,一條縣裏要修建水電站的招工消息給了她新的希望。

這裏講的是一群心懷夢想的青年們為了未來而努力奮鬥的故事!

在那個燦爛而美好的七十年代!

內容標簽: 穿越時空 甜文 傳奇

搜索關鍵字:主角:許秋陽 ┃ 配角:羅建剛 ┃ 其它:七十年代

作品評價:

許秋陽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穿越到了愚昧閉塞的小山村裏一個十八歲的大姑娘身上,正面臨著被當成搖錢樹嫁給隔壁村瘸腿老木匠換取彩禮錢的悲慘命運,就在她覺得日子再也過不下去的時候,一條縣裏要修建水電站的招工消息給了她新的希望……這是一個身處絕境的倔強姑娘不屈不撓地與命運抗爭,最終收獲屬於自己的事業與美滿愛情的故事,也是一群心懷夢想的青年們為了未來而努力奮鬥的故事!在這個燦爛而激情澎湃的七十年代!

☆、1.故地

從搭客摩托車上下來,許秋陽搓了搓凍僵的手指,攏一下被凜冽的寒風吹亂的長發,掏出錢包:“多少錢?”

“三十。”

“這麽貴,就這麽幾步路。”

“靚女,大年三十呀,你再晚來一步我就回家吃年夜飯了。”

“算了!”許秋陽懶得跟他爭執,從錢包中抽出三十塊錢遞過去,“謝謝了。”

摩的司機接過錢塞進口袋:“靚女,呆得久不?不久的話我等你一會,待會你在這兒可找不到車出去。”

“不用,我今天不走了。”許秋陽擡頭看了一眼將黒的天色說。

“靚女你沒事吧,誰會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過年啊!”摩的司機一臉震驚地嚷嚷。

許秋陽冷下臉不再理他,拉著行李箱就往大門口走去。

摩的司機在背後嘀咕了一句:“神經病!”調轉車頭,轟起油門絕塵而去。

許秋陽仰頭,望著大門上“白龍灣水電站”幾個斑駁的大字,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白龍灣,我回來了!”

銹跡斑斑的大鐵門虛掩著,許秋陽一步步走過去,擡手輕輕按在拉手的鐵環上,仿佛這是一道時空的大門,只要一推開來,裏面還是那個鳥語花香、風景如畫的白龍灣,行色匆匆的叔叔阿姨們,看見她,都會停下腳步,熱情地招呼一聲:“小陽啊,回來啦?”

銹蝕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大門緩緩打開,不出所料地一片荒蕪,急促的狗叫聲突兀地響了起來,許秋陽嚇了一跳,趕緊後退幾步,等了片刻,不見有狗沖出來,想來應該是機房裏養的狗,被拴起來了吧!

許秋陽記得曾聽外婆說過,白龍灣裏住的人越來越少,機房裏發生過幾次失竊案件,後來就養了兩條大狼狗,也算是給值夜班的人做個伴,壯壯膽了。

皮靴踩在滿地的落葉上沙沙作響,不知道多久沒有打掃過了,積了厚厚的一層,幾乎都已經看不見底下的水泥路面,許秋陽記得這地上的落葉以前是包幹到戶的,每家都要負責自己家門前的一段路面,小小的許秋陽一早起來,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揮舞著比她的人還高的竹掃帚,把門前的落葉掃成一堆,然後拿小簸箕鏟回去裝在廚房的竹筐裏,曬幹了用來引火是最好不過的。

以前職工們都住在這兒的時候可真是熱鬧啊,可惜後來人們漸漸有錢起來,就開始嫌棄住在這裏不方便了,有人在縣城裏買了房子,買了小車,天天開車進來上班,也不過是十幾分鐘的事,慢慢地白龍灣就變得人丁寥落起來。

三年前外婆去世的時候,最後留守的一戶人家也搬到了縣城,整個白龍灣水電站的住宿區就正式荒廢了,只有機房那邊還有人上班,整天開車來去,沒有人氣的白龍灣,便越來越荒涼起來。

第二排平房,“一、二、三、四、五。”數到第五間屋子,許秋陽站在掉了大半漆的木門前,拿出一串鑰匙。

這房子外婆去世後本來應該交還給單位的,但反正也沒人願意住了嘛,單位也懶得管了,鑰匙就一直沒收,舅舅家在縣城買的新房子,當然也看不上這裏的老舊家具,因此這老房子就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

許秋陽推開門,掃了掃眼前擋路的蜘蛛網,環視了一眼這個遍布灰塵的“家”,輕輕嘆了一口氣,還好,就算是無處可去,也總還有一個地方是可以回來的。

許秋陽搬了一張凳子出門,把凳子放在門邊,自己踏了上去,打開一個老舊的電箱,伸手一推,把電閘總開關推了上去。

拍一拍雙手跳下來,嘗試著拉一拉門邊的點燈開關,“啪嗒”,懸掛在頭頂上的老式燈泡亮了起來,散發出一圈昏黃的光暈,線路還是通的,真是難得。

當年住在水電站,最大的好處就是用電不用花錢,不管缺什麽,電總是不會缺的。

許秋陽穿過屋子,走到後院,擰開水龍頭,只有“嗤嗤”的空氣聲,停水了,正常。

當年水電站宿舍區用的水並不是由自來水公司供水,而是水電站自己建了水塔,抽取地下水供職工使用的,抽水用的也是電嘛,所以,當年職工用水也不用花錢。

現在早沒人住了,當然也不會再有人去抽水了。

幸好院子裏還有備用的壓水井,許秋陽抓住壓桿搖了幾下,從行李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口一整瓶水都倒了進去,然後迅速地搖動壓桿,很快,手下的壓力就變大了,土黃色的井水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繼續壓了一會兒,井水徹底變得幹凈清澈,許秋陽拿了個桶放在出水口下面,裝了滿滿一桶水,卷起袖子開始搞衛生。

六歲到十二歲,許秋陽在白龍灣水電站整整住了六年,六歲那年,媽媽生病去世,爸爸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小孩,外婆就把她接了過來親自照管,上水電站裏的職工小學,那時候舅舅還沒結婚,外公、外婆、舅舅加上她,一家四口,是她有記憶的童年中最快活的時光。

上初中的時候她被接回了縣城,爸爸已經再婚了,後媽生了一個弟弟,許秋陽十分乖巧懂事,認真學習之餘,包攬了做飯、打掃和照顧弟弟等一切家務,後媽雖然對她沒什麽笑臉,但終究也沒有虐待於她。

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長到了十八歲,高考填志願的時候,許秋陽按照家裏的安排報考了師範大學,因為這是提前批優先錄取的,考上的把握比較大,而且可以減免學費。

大學四年,除了第一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許秋陽沒有再拿過家裏的一分錢,用做家教的錢支付生活費,大二快開學的時候,爸爸說弟弟的學費有點困難,許秋陽想了想,便把剛拿到手的獎學金留下了一大半給家裏。

後媽是農村人,嫁給爸爸之後,爸爸的單位給她安排了一個燒鍋爐的臨時工的工作,收入很低,一家四口基本上都是靠爸爸一個人的工資生活,能把自己養這麽大,供書教學很不容易,許秋陽是個知道感恩的人。

大學畢業以後,許秋陽憑著優秀的表現留在了省城,但職場並沒有想象中的單純美好,天真的許秋陽被一同入職的同班同學擺了一道,終於在第一個學期末的時候丟了這份待遇優厚的工作。

這時候爸爸打電話來,興奮地告訴她,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在省城找到了好工作,一個月工資能有大好幾千呢,年底還有獎金!讓她快點回家,親戚們都想見見她。

說到最後,爸爸支支吾吾地提起,弟弟要上初中了,縣城中學的教學條件不好,家裏有些條件的人家,都會到市裏買套房子,然後把孩子送到市裏的中學念書,弟弟學習成績好,家裏不能耽誤了他,所以決定也在市裏買一套房子,房子已經看好了,學區房,小兩居,以後弟弟畢業了用來當婚房也剛剛好。

許秋陽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太過不切實際了:“爸,市裏的房子不便宜,咱家買得起嗎?”她縣城裏這幾年很多人到市裏買房子,但人家那是家裏有錢,不願意一直窩在小縣城沒有發展,這才往外面跑的,他們家在縣城裏只能算是掙紮在貧困線上的水平,這麽好高騖遠真的好嗎?

許秋陽知道這肯定是後媽的意思,她這個弟弟,成績真的算不上好,本來就不是愛學習的人,就算到市裏上初中又有什麽用呢,真的有這個能力,縣城的高中也不是沒有考上重點大學的,許秋陽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爸爸說:“咱家看中的那是二手房,不貴,首付三十五萬,咱家裏有五萬,你成舅舅家拿五萬,你大伯家借五萬,你再拿二十萬,就夠了。”

他口中的“成舅舅”是許秋陽親生媽媽家的舅舅:“爸,咱家怎麽能借成舅舅家的錢呢?不是,我哪來的二十萬啊!”

“我聽人說了,城裏的單位都是能預支工資的,你跟你領導說說,先預支幾年,要不行的話再找你同學借一點,你那些同學都是城裏人,家裏有錢。”

許秋陽忍不住為他天真的話語笑了起來:“這錢哪能是說借就借的啊,再說了,借來了咱家也還不上啊!”

“你現在一個月工資不是有七千多嘛,咱們家一家三口在家裏一個月都花不了兩千塊呢,你一個姑娘家,一個月一千多夠花的了,每個月攢五千,一年就有六萬了,二十萬,三年多就能還上,還剩下一千還可以幫忙繳月供。”

許秋陽靜靜地站著,心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什麽事就這麽著了啊,跟賣家說好了三天後去辦手續,你記得明後天把錢打回來,我掛了,電話費可貴呢!”

☆、2.穿越

窗外寒風呼嘯,許秋陽走到窗邊,把頭靠在窗戶玻璃上,玻璃很凉,可她的心比玻璃還要冷一萬倍。

“爸。”她輕聲開口,“你們把我養大,為的就是我能夠賺錢的這一天吧!”

“那不然怎麽樣!”爸爸的聲音提高起來,“一個丫頭片子,嫁出去就成別人家的人了,你也不算算,從小到大花了家裏多少錢,現在出來了,能賺錢了,回報一點家裏有什麽問題?”

“好,既然你要算,那我們就來好好地算算賬吧!”許秋陽忽然冷笑了一下,繼續冷靜地說,“我媽媽去世的時候,給家裏留下了八千塊錢的存款,而且媽媽的單位每個月都有支付幾百塊錢的撫養費,一直到我十六歲的,這筆錢一直都是你們去取的,十年下來也有好幾萬了吧。我小學六年在外婆家住,你們沒有給過外婆一分錢,初中屬於九年義務教育免學費,我真正花了你們的,也就是高中三年的學費和初中、高中六年的生活費而已,總共有幾萬嗎?大學四年,我每年的獎學金基本上都拿回去了,這些你們又算了沒有?”

這些話藏在心裏很久,許秋陽一直沒有說過出來,今天如果不是爸爸這樣逼人太甚,她也不願意這樣不留情面。

“混賬,有這樣跟大人說話的嗎?父母生了你養大你就是天大的恩情,烏鴉還知道反哺呢,我當初生你還不如生塊叉燒!”爸爸生氣地大聲吼了起來。

“是你自己先要算賬的,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裏,我就直說了吧,我工作丟了,錢是沒有的了,我也不會去借的,你們愛給弟弟買房子,自己去想辦法,我也不會幫忙還錢的。”許秋陽冷冷地說。

“什麽,丟了工作?你還嫌給我們丟臉不夠是不是,這麽好的工作也能弄丟了,我跟你說,要是沒錢,就別回來過年了,家裏沒你住的地方!”說完狠狠地掐了電話。

許秋陽擡起頭,努力把眼淚逼回眼眶裏,她早知道家裏沒有自己住的地方了,十幾歲的大姑娘,從來就沒有過自己的房間,一直都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的,晚上要等所有人都睡了才能攤開鋪蓋入睡,每天早上必須在所有人起床之前把自己的鋪蓋收拾好,不然的話兜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哪怕這樣,她也從來不敢有過什麽怨言,也從不肖想弟弟會把房間讓給她。

可是這樣的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麽呢?不過是一句忘恩負義而已。

還好自己已經長大,有了自立的能力,既然已經撕開了臉,那過年也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了,以後就為自己而活吧,許秋陽相信,將來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只是好想念外婆啊,還有那個給自己留下了六年美好回憶的地方——白龍灣水電站。

所以她回來了,這裏雖然已經變得一片荒蕪,可仍然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的所在,唯一的家。

把灰塵大概抹過一遍,地板也擦幹凈了,屋子裏漸漸地像是個家的樣子來,許秋陽找出電爐,插上電,盤繞著的電阻絲漸漸變得通紅,洗幹凈的鋁鍋坐上去,燒半鍋開水,把紅棗、香菇、枸杞扔進去。

菜是她特地帶回來的,有雞有魚,有蘿蔔、生菜和金針菇,還有魚圓。

過年當然要吃魚圓啊,外婆家後院的魚塘裏養了好多魚,過年前會撈起來,殺魚去骨,魚肉攪碎了加上面粉,用來炸魚圓,外婆就像這樣,把油鍋坐在電爐上,蹲坐在小凳子上炸魚圓,炸出來好大的一盆,讓小秋陽用個盤子端著,挨家挨戶送上門去。

別人家收了小秋陽送來的魚圓,總會用家裏做的吃食把盤子盛得滿滿當當的,讓小秋陽帶回去,炸出來滿滿的一盆魚圓能送出去一大半,同時也能帶回來大半盆各種各樣好吃的,年便在這樣香噴噴的氣味中拉開了序幕。

哪怕是一個人的年也要好好過,許秋陽飽飽地吃了一頓火鍋,把東西收拾好,還是用電爐燒了熱水洗澡,從櫃子裏拿出來的被褥充滿了潮濕的黴味,用凳子把被子撐開架在電爐上,烤一烤黴味便會散去很多,變得幹燥松軟,暖烘烘的。

當年電爐是多麽不可或缺的好東西啊,也只有他們這些住在水電站的人,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使用電爐,一點兒也不用擔心電費。

躺在烘得暖暖的被窩裏,許秋陽閉上了眼睛,恍惚間似乎外婆就躺在邊上,一邊輕輕地隔著被子拍著他,一邊哼著好聽的催眠曲,然後她就會感覺自己飄飄蕩蕩的,飄到雲朵上去了。

許秋陽是被冷醒的,她整個人蜷縮在被窩裏,手腳都是冰涼的,這舊被褥保暖性能就是差啊,許秋陽感嘆著,睜開了眼睛。

不對,這分明不是她入睡時的房間。

觸目所見是低矮昏暗的泥磚房,墻壁上連層白灰也沒有,只有坑坑窪窪的泥磚,頭頂上是黑乎乎的床架子,身上的被子薄薄的,裏面的棉絮都結成了硬塊,就這麽著,這被子也只蓋了自己半個身子,剩下的一大半,蓋在了兩個看起來年紀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子身上,女孩的臉面向另一邊看不清楚,只露出一把枯黃細弱的頭發。

這是什麽情況?

許秋陽看了看自己依舊蜷縮起來的手腳,還是原來的形狀,不過瘦了黑了很多,也粗糙了很多,她是從小就幹很多家務活的人,手掌本來就沒有同齡人細嫩,可也不至於粗糙到這個程度,掌心布滿了繭子,指頭上滿是細小的傷痕,要不是手指修長結實,還真看不出來是一個年輕姑娘的手。

年輕姑娘?她現在還是一個年輕姑娘嗎?

許秋陽“騰”地坐了起來,往四下看了看,房間實在簡陋的很,除了她們現在躺著的這張床之外,只有一張黑乎乎的桌子和一個半人高的櫃子,沒有鏡子,照不出現在自個兒的模樣。地板是泥地,在常年累月的踩踏之下變得油光滑亮,上面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只破布鞋。

不大的窗戶上糊著舊報紙,報紙上破了一個洞,從洞裏面看出去,天色還不太亮。

許秋陽覺得,她現在大概是在做夢,嗯,躺下繼續睡,睡醒了又能回去了,現實生活雖然不是那麽盡如人意,但她還是很熱愛它的!

“咚!咚!”隔壁房間響起了重物敲擊床板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中氣十足的叫罵聲:“太陽曬□□了還不起身,一個個都懶過條死蛇,餓死我老太婆了!”

聲一入耳,一連串的信息電光火石般地在許秋陽的腦子裏爆炸開了,幾乎是同一瞬間她就知道了隔壁房間住的是她的曾祖母,今年已經八十二歲的老太太許曾氏,家裏的孩子都叫她阿太的。

阿太原本身體硬朗,八十歲了還能去菜園裏摘菜,兩年前有一天不知怎麽了,突然就中風了,醒來之後雙腿癱瘓,躺在床上再也下不來了,天天悶在屋裏,阿太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天天沒事就指天罵地,沒一刻安寧。

家裏也沒什麽人理她,這每天幹活都還忙不過來呢,哪有空去聽她嘮叨,一日三餐按時供應,每隔幾天幫她擦洗一次身體換身衣服,就算是孝順了。

“大妹,快點過來,我要屙尿!”阿太大聲喊。

許秋陽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來了!”順手拿起床邊的衣裳匆匆穿在身上,一路小跑著到了隔壁房間,一把抱起瘦成一把骨頭的阿太,給她脫了褲子,放在門背後的尿桶上。

老人家括約肌不行,稍有尿意就要趕緊去拉,不然的話就會失禁,這大冬天的,換褲子換被褥,有得麻煩。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許秋陽心裏忽然一驚:我是誰,我這是在幹什麽?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她是許秋陽,安平鎮石南村第二大隊許木勝家的長女,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四個妹妹,一家人土裏刨食,窮得叮當響。

許秋陽心中十分震驚,她為什麽會知道這些,眼前的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回事!

手底下卻熟練地做著該做的事,給阿太穿好褲子抱她上床,自己到門外打了一盆井水擦了把臉,洗完以後順手把洗臉水潑到墻根下的菜地裏。

咦,好像還沒刷牙?

農村人都不刷牙。

許秋陽覺得自己的身體裏似乎有兩個靈魂,一個是原來的她自己,一個是熟知這裏的一切的十八歲的許秋陽,後者似乎在她來到這裏之後,就把整個身體的主動權交給了她,只是在必要的時候出來提醒一下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難道以後她就要在這個地方一直生活下去了嗎?

她也算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可是窮成這樣的,她還真是沒見過。

這身體的原主似乎由不得她胡思亂想,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擡腳往竈間走去。

稍稍適應了一下竈間內昏暗的光線,許秋陽突然被角落灰堆裏的蠕蠕而動的物體給嚇壞了。

☆、3.看病

這……這難道是個人?許秋陽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灰堆裏的是一個小老鼠般瘦弱的小女孩,這是她最小的妹妹,八歲的許翠蘭。

“大姐!”許翠蘭虛弱地喊了她一聲。

“小妹,你怎麽了?”許秋陽剛要過去,就聞到一股惡臭,仔細一看,看見她的身下一灘灘的嘔吐物和排洩物,忍不住幹嘔一聲,掩住了口鼻。

“大姐,我肚子疼。”許翠蘭說完,又是幾聲幹嘔,肚子裏實在是沒有什麽東西可吐,只吐出了幾口清水。

看樣子是急性腸胃炎,許秋陽急道:“什麽時候開始疼的,怎麽都不跟家裏的大人說呢?”

“半夜開始疼的,來不及上茅廁,弄臟了地方阿媽要罵人的。”許翠蘭虛弱地說。

許秋陽明白過來,大概是她半夜肚子疼要拉肚子,可是茅廁比較遠來不及去,又怕弄臟了家裏挨罵,只好跑到這裏的灰堆來,誰知道接連上吐下瀉,最後連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喊人也沒人聽得見,只好躺到了現在。

“你別怕,大姐燒點水給你洗洗,洗完了帶你去看醫生。”許秋陽手腳麻利地抓了一把草塞進竈膛,開始生火。

“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睡屙,幹點活都幹不好,這都什麽時候了,早飯還沒做好?”伴隨著這個大嗓門,一個農婦打扮的中年婦女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乒鈴乓啷地掀鍋蓋,“作死啊,燒那麽大鍋水,費多少柴草!”

“媽,小妹生病了,屙了一身,我燒點水給她洗洗。”許秋陽見媽媽李桂芳來了,連忙說。

“洗什麽洗,洗完就不會屙了嗎?趕緊做飯,吃完早飯還要上工呢,待會遲了又扣工分,讓你弟捉兩只白背蟑螂燒了給她吃就行了。”李桂芳不耐煩地說。

“媽,小妹得去看醫生!”白背蟑螂是李桂芳拿手的治病土方,不管大人小孩,只要有點不舒服,就去墻角抓兩只,塞竈膛裏烤幹了,碾成粉末沖水灌下去,至於能不能治好,那就看各人的命數了,反正老一輩傳下來,孩子都是吃這個長大的。

他們這一輩人,說起家裏有多少孩子的時候,通常的句式都是這樣的,生了多少個,帶到了多少個。李桂芳這輩子就總共生了十一個孩子,帶到了八個,夭折了三個。整個人熬得幹瘦幹瘦的,四十歲的人,看起來跟個五六十的老太太似的。

“看醫生?”李桂芳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點小毛病就去看醫生,哪來的銀紙,我長這麽大都沒聽說過,拉個肚子還要看醫生的,哪來那麽金貴的命,有白背蟑螂給你吃就算好了,我們那時候,有鬼理你啊,都是自己去地裏摳黃泥吃。”

李桂芳一邊嘮嘮叨叨,一邊往竈膛裏添柴,見許秋陽真的拎個木桶過來鍋裏盛熱水,氣得她抓起一根柴禾兜頭蓋臉就砸了過去。

許秋陽一下沒意識到她果真會打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火燒火燎地疼,眼看她還不解氣,逃生的本能才迸發出來,身子靈活地扭身就跑,李桂芳揮舞著柴禾大呼小叫地追了一圈,氣喘籲籲地回到竈房。

掀起鍋蓋看到那一大鍋水就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舀了半桶水出來,扔到灰堆旁:“還癱什麽屍,快去洗了!”

鍋裏剩下的水中撒兩把玉米渣滓,飯勺攪一攪,稀湯寡水的,一鍋玉米渣子粥就算好了。

許翠蘭那邊掙紮了半天起不來,許秋陽見李桂芳正端著大海碗喝粥呢,應該沒空再打她,便悄悄地溜進來,去抱許翠蘭。

許秋陽這輩子還沒碰過這麽臟的人,免不了有些嫌棄,但抵不過身體裏另外一個靈魂的姐妹情深,還是把她抱到洗澡間裏,脫了身上的臟衣服,就著半桶熱水草草地沖洗幹凈。

李桂蘭罵罵咧咧地吃完早飯,一邊拎起鋤頭出門一邊罵許秋陽:“還不趕緊給我去上工,要是遲到被扣了工分,看我打不打死你。”

她爸許木勝也起身了,來到竈間拿起李桂蘭用過的那海碗,直接往鍋裏一舀,盛上來大半碗粥就往嘴邊送,稀裏呼嚕地喝完,用手一抹嘴巴,也跟著要出門了。

許秋陽連忙跑過來:“爸,小妹病了,得去看病,您給拿點錢。”

許木勝看她一眼:“問你媽去。”家裏孩子多,哪個跟哪個他也分不清楚,每天天剛亮就出工,收工回來累得半死不活,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上床困覺,只知道家裏的婆娘下豬崽似的一年一個生娃娃,除了對最大的一兒一女還有點印象,下面的那幾個蘿蔔頭還真分不清哪個長什麽樣。

小蘿蔔頭們也都起床了,爭先恐後地跑進竈間,差點沒為那點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湯大打出手,搶到以後也不怕燙,大口大口往嘴裏灌,真跟搶食的小豬崽沒什麽區別。

許秋陽無語地搖搖頭,再去看許翠蘭,小臉蠟黃蠟黃的,就剩半個手掌大,八歲了,長得跟人家五六歲的小姑娘一樣,剛才給她洗澡的時候,那手腳瘦得跟玉米桿似的,生怕一不小心力氣太大就給折斷了。

她的情況看起來更不好了,整個人一抽一抽的,打起擺子來,嘴裏面“嗚嗚”地叫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行,一定得送去衛生所。”許秋陽下定決心說,這個時候要再信什麽白背蟑螂,那這個妹妹是不用要了。

農村人一年到頭能見到錢的機會不多,但許秋陽知道家裏還是有錢的,就在她媽房裏那口箱子裏鎖著呢,年前賣完糧食,許秋陽偷偷瞧見李桂芳把賣糧的錢裏三層外三層地用破布裹起來,收到箱子裏去了的。

許秋陽去竈臺下面撿起柴刀,氣勢洶洶地進了李桂芳的房間。

“大姐,你幹嘛!”大弟許東來慌慌張張地來攔她,許東來十六歲的大小夥子了,長得比許秋陽還高,他要真攔起來許秋陽也奈何不了他。

“讓開,我要去拿錢!”

“大姐,你不要命了,被阿媽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你看看小妹的樣子,再不去看命都沒了!還怕個屁啊!”許秋陽果斷地支使弟弟,“你現在背小妹去衛生所,我拿了錢馬上就來!”

許東來猶豫著看了一眼許翠蘭,又看了一眼許秋陽,畏畏縮縮地就是不敢動,許秋陽氣頭上來擡腿就踹了他一腳:“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趕緊的,出了什麽事我擔著,救命要緊!”

許東來被踹得一個踉蹌向前沖了好幾步,倒是不猶豫了,飛快地把許翠蘭往背上一搭,邁開大步跑了出去。

這一腳踹出去,許秋陽自己也楞了一下,這是一向被評價為溫順老實的自己所做出來的舉動嗎?難道真的是近墨者黑,在這裏暴力的環境下,自己也變成暴力分子了?

不過還別說,這感覺還真挺爽的。

許秋陽仗著心頭那股氣沖進李桂芳的房間,掄起柴刀照準那口箱子就劈——當然不敢劈,要真把箱子劈壞了,那她也給箱子償命得了,她頂多就是有膽子撬個鎖而已。

那種簡陋的老式鎖頭,鎖舌就是一個薄薄的鐵片而已,許秋陽稍稍用了點力氣,就把鎖整個拔下來了,打開箱子,一陣黴味撲鼻而來,一箱子的破爛,也就李桂芳還當寶貝。

把箱子裏的東西胡亂翻了個底朝天,許秋陽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藏錢的破布包,裏面一堆分幣角幣,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少,許秋陽隨手抓了一把往口袋裏一塞,箱子也來不及蓋上,匆匆忙忙就出門了。

路過竈間的時候,聽到裏面傳來刮鍋底的刺耳聲音,忽地猛沖進去,照著四妹的頭頂上就拍了一下:“就知道吃,阿太還沒吃呢,還不快點給阿太送過去。”說完馬不停蹄地又沖了出去。

到了鄉衛生所,赤腳醫生正好整以暇地翹著二郎腿,手裏捧著一本破舊發黃的雜志在看,許東來背著許翠蘭,傻乎乎地站在一邊,一臉焦急卻又唯唯諾諾地不敢開口說話。

“啪!”許秋陽把錢拍在桌上。“醫生,快給我妹看看。”

鄉衛生所就這麽一個醫生,看病、開藥、打針一手包辦,不過農村人一般有什麽小毛病都不會花錢來看病,自己隨便弄點什麽土方吃吃就算了,真是大病他這兒也看不了,得上鎮上的衛生院。

所以他平時也是清閑慣了,突然來了個小夥子背個小女孩說要來看病,倒把他嚇了一跳,不過嚇歸嚇,規矩不能廢,要看病,先得掏錢,他剛來的時候是吃過幾次虧的,沒讓人給錢就先給看了病,結果藥錢還得自己掏腰包倒貼。

直到許秋陽把錢拍在桌子上,這醫生才慢吞吞地站起來,示意許東來把許翠蘭放下來,捏開嘴巴看看,又掰開兩個眼皮看了看,不緊不慢地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藥瓶,擰開蓋子,用勺子舀出兩顆土黃色的藥片,遞給許秋陽:“沒什麽大事,吃兩片藥就行了。”

☆、4.招工

那時候的人身上沒什麽抗藥性,所以見效特別快,兩顆藥片吃下去沒一會,許翠蘭的臉色就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也不打擺子了,也不幹嘔了,還能說話了,委委屈屈地伸手抱住許秋陽,帶著哭腔喊:“大姐!”

許秋陽抱著她拍了拍:“乖啊,沒事了。”

許翠蘭的藥費花了一毛二,許秋陽把剩下的鈔票揣回口袋裏,準備回去還給李桂芳,她已經做好了挨一頓罵或者打的準備,家裏沒錢這是真的,每年就隊裏賣完糧之後分的一點點錢,一大家子人一整年的油鹽醬醋、燈油火蠟都在這裏了,就算一分錢掰成兩瓣花,日子也很難過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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