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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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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微服遇刺,當即全城設防宵禁。

上元夜熱鬧到一半,百姓便被全部攆回家中,花車游行亦被打散,因受太多關註的緣故,桐花閣還為此遭了一場盤問。

姬允回到宮中,幾乎徹夜未眠。

燭火嗶啵又燃斷一截,終於等到去追刺客的侍衛回來。

“那刺客身手敏捷,且頗善逃脫之術,他引著我們在全城兜了個大圈子,幾次險些將我們甩脫……”

姬允沒興趣聽他們追捕過程中如何驚心動魄,聲音沈怒地打斷了他:“人呢?究竟抓到沒有?!”

侍衛被這一通罵,也不敢稱委屈,只頭更低了一些,道:“我等只跟到了永安巷,那人便消失了。”

永安巷,正是姬準離京之前所居的府邸,他走了姬允也一直保留著,現在姬準回京,便又打掃幹凈了住進去。

之前姬允心中已隱有所感,現在終於聽到這個消息,竟也不覺得多麽震驚痛怒,反而如一根梗在喉嚨的刺,終於被他狠心咽了下去,劃破喉嚨,口中漫出血腥味,痛得他手指都跟著抽搐,又終於感到了輕松。

“中領軍將軍顧襄,巡防營統領荀羽,領三百人前往永安巷,無論何人,無論地位,挨家挨戶搜尋,務必將刺客捉拿歸案。”

他將顫抖的手指隱入袖中,聲音裏仿佛也彌漫出一股腥氣:“若有違抗,不必稟報,一切便宜行事。”

上元夜,姬準本在府上設宴,款待當世名流。

正是絲竹歌舞不歇,觥籌交錯的時候,有人疾步進來,附耳同他說了幾句話。

卻是宮中眼線遞出來的消息,無頭無尾,只有一句話:姬允著人來捉他了。

彼時姬準還不知道姬允被刺的消息,又事出緊急無暇思考,只是聯想到姬允最近對他防範非常,想當然以為姬允這是終於忍不住要動手了。

當即顏色一變,散了宴席,自己帶著親衛,欲從後門逃脫。

才出後門,卻正正遇到顧襄領著一支先行騎兵,堵住他的去路。

顧襄乃是顧桓長兄的子嗣,是顧桓的親侄。顧襄如今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卻已到了中領軍將軍的位置,一來仰仗了顧氏與顧桓的蔭榮,二來也是因他確實長進,自小文武雙全,出類拔萃,引人側目的緣故。

時人皆以顧襄為小顧桓,顧襄也確實以這位叔叔為人生榜樣,將顧桓的話奉為圭臬。

姬準一看到來人是顧襄,心中便沈了下去。

上回他私自離京,姬允尚且只派了樊業與荀羽來捉他。荀羽領巡防營,又宿來是剛直不阿的品性,樊業領虎賁衛,則是姬允的近屬親衛,兩人多少都代表了姬允的私心,他也因此忖度姬允對他尚且未有殺心,才敢跟著兩人回京。

此時想來,原來是在這裏等著他。

卻是他小看自己那位仁慈寬善的哥哥了。

姬準面上倒還鎮定,只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元之夜,顧領軍怎麽氣勢洶洶地跑到本王府上來了。”

顧襄神態中與他叔叔有兩分相似,都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但或許道行還不夠,不太能收放自如,微微瞇眼的時候就顯出兩分陰狠。

他沈聲道:“下官此行為何,王爺心中難道不知嗎?”

姬準一心想套他的話,臉上只作出無辜神色:“皇兄禁我足就罷了,難道在府裏設宴也不行了麽?”

“王爺莫要顧左右而言他,王爺若非做賊心虛,怎麽偏偏此時帶著親衛從後門溜出來?”

顧襄一擡手,騎兵迅速將姬準圍攏在中間:“還請王爺交出行刺陛下的刺客。否則陛下說了,下官不必稟報,一切只便宜行事。”

在顧襄說出行刺兩個字的時候,姬準心中就咯噔一下。

他幾乎是瞬間得出一個結論。

他完了。

無論本應該呆在宮裏,裏三層外三層守著侍衛的姬允,是怎麽還能被行刺的;也無論怎麽就認準了人在他手上,要他交出那個莫名其妙的刺客。

早在他得到消息,決定先跑的時候,他就完了。

他若不跑,顧襄來了,他還可以聲辯,莫說他本就不知道府上還有這號人物,即便刺客真的藏在了他府中,他也能夠一口咬定認不得。

但他卻在這個時候跑了。

那刺客究竟和他有無關聯,已經不重要。

他已經用行動承認,刺客是他派的了。

姬準電光火石間回想起來,剛才遞給自己的那條消息,裏面並沒有提到姬允被行刺。或者是因為被瞞得太嚴,他的人壓根也不知道姬允為什麽要捉他,或者就是那遞來的消息,也和那個刺客一樣,是設計好的。

若是後者,他恐怕不知道從哪步開始,就已經陷進對方織的網裏。

而他走了一步最壞的棋,他被將軍了。

不。

就算他不跑,結果難道會不一樣嗎?他們既然已經決定讓刺客藏到他府上,姬允也已經派了顧襄過來,還帶著違令者斬的旨意,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顧襄難道還怕找不著借口定他的罪麽?

反而如果只要他能突破出去,只要他能聯系上就近的藩王,告訴他們姬允容不下他們已經是事實,只要諸王聯手……他還有一線生機。

姬準眉目一凜,心中已瞬間做了決斷。

永安巷就在朱雀大街側出的一條街中,與大將軍府相隔很近。

顧桓病中無趣,讓人端了棋盤在他膝上,他每日靠在床頭,自己跟自己對弈,也能下半把個時辰。

對方剛剛吃掉了自己的一個走卒。

正這時,他似乎聽見了隱約的刀劍相鳴之聲。

他閉目側耳,又仔細聽了聽,唇邊緩緩露出一個沒什麽溫度,甚至有些冷酷的微笑來。

那只過了河的走卒已經被吃掉了,大帥前毫無遮掩,而走卒身後,是早已等待好的車。

鏗鏘一聲。

將軍。

扶風王私匿逃犯,意圖逃跑之後被禁軍攔截,還公然武裝抵抗。

數罪並起,罪同謀逆。

永安巷動起手來之後,顧襄就近從大將軍府借調大將軍私兵五百,前往討逆。

如此重圍之下,姬準饒是背生雙翼,也難脫囹圄。激戰之後,姬準親衛皆被斬殺,他本人也被顧襄一劍勒住脖子,囚進車中,押入天牢。

所謂扶風王叛亂,前後不到一個時辰,就宣告結束了。

姬允得報的時候,幾乎不能置信。

他還記得上輩子是姬準最先打出勤王之師,其餘藩王雖有異心,卻還不敢太過輕舉妄動,姬準此行將他們鼓動,怕晚了連熱羹都吃不上一口,也跟著直上京師。顧桓剛剛身死,姬允正是疲敝之時,這一場叛亂來得聲勢浩大,猝不及防,他手忙腳亂,耗時兩年,折損朝中泰半將領,才勉強平息了叛亂。

而導致了這一切,勢如破竹,一路打到王京城下,險將他拉下馬來的八王叛亂之首,竟然這麽輕易就被制服了。

東方微白,腥風血雨早已隱在夜幕之後,安靜默然地退場了。

姬允獨自在殿中,從深夜坐到天明,他終於動了動,站起身來。

大約是凝固成一個姿勢太久,肌肉骨骼都感到近乎疼痛的酸乏。

接下來是按部就班地審訊問話,除開行刺一件,始終未能找到刺客之外,他們在扶風王府中搜到私造武器,陰豢兵士的證據,以及與朝中某些重臣私密來往的書信。

其實本朝王爺大臣私養兵武,結黨營私,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比如顧桓自己就大張旗鼓地養著一批私兵,這批兵士在十三營中意思意思地掛了個名頭,卻是成日駐紮在大將軍府中,還明目張膽地稱作是顧家軍。此次顧襄借調的,也正是顧桓這支私兵。

這樣的約定俗成,無事時自然是無事,但一旦出了事,便都是頭頂明晃晃的刀刃。

罪證確鑿,扶風王姬準,最終以弒君謀逆罪論處。

行刑前一天,姬允去見了姬準最後一面。

囚室還算幹凈,還配有坐幾。姬準身著囚服,坐在幾前。他身份貴重,即便入獄,待遇也比旁人要好一些的。

只是連日的牢獄生活多少讓他失了往日神采,獄中自也比不上熏香暖床,大約不好安眠,他眼下一片青影。但在對著姬允時,他眼中仍浮出姬允眼熟的倨傲,仿佛多年以來對他的不屑,但或許形容憔悴,到底是失了味。

姬允站在他身前,微微垂眼,無聲地俯視他。

姬準微仰著脖子看他,突然勾起唇,笑起來:“從前我總覺得,你處處不如我,不如我聰明,不如我有手段,更不如我有治世之志治世之能。父皇派給我們的差事,哪件我做得不比你好?而你呢,你只會三心二意,一味貪圖安逸享受。你知不知道你私自離宮,在外游歷那兩年,我多麽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回來?你唯一比過我的,不過是你先我出生兩年,但就是這兩年,你就壓在我頭上,我一輩子不得翻身。”

這些話仿佛曾經聽過,連談話的背景都似曾相識。

姬雲記起來,上輩子也是在這間牢房,姬準也是這樣的怨恨不甘,對自己說了這些話。

大約是第二次聽到,姬允已覺不出幾分震撼。

他臉上沒什麽情緒,甚至有些冷漠:“是你心生妄念。”

“哈,不錯,是我心生妄念,更是我自以為是,竟以為只有自己聰明,將別人都看作是傻子,殊不知我才真正是蠢透了頂。我竟蠢到不知自己是共叔段,竟看不出皇兄這樣的好演技,竟蒙蔽我三十餘年。皇兄手段如此高明,我有何不服,只有甘拜下風罷了哈哈哈哈。”

姬準仰頭大笑,那笑聲幾乎有種淒厲了,與此同時,他眼中卻流出兩道仿佛血淚一般的血水來。

他仍笑著,臉上卻血淚交加,看起來頗為可怖。

姬允一驚,姬準這模樣顯然是中毒的癥狀,他全然沒有料到,只下意識要喊太醫。

姬準卻又忍不住譏諷而笑:“事到如今,皇兄何必還做出這樣姿態。”

話未說完,姬準口中也溢出了烏血,因為毒入肺腑,他臉上迅速地起了變化。

看他情形,姬允便知他是自飲了金屑酒。

生金入腹劇毒,以金屑撒入酒中,賜給身份貴重的犯人飲下,也算給他們一種尊貴體面的死法。

姬準搖晃著站起來,姬允不由大退半步。

撲通一聲,姬準卻在姬允身前跪下,口中血流不止地道:“弟弟自承技不如人,輸給皇兄。只求皇兄能饒我一雙子女性命,他們尚且年幼,於此毫無幹系。”

“罪弟姬準,願自裁以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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