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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市。

像他這樣的乖孩子,我以為,斷然是不會出現在像酒吧這樣紙醉金迷,縱情聲色的場所的。

但確實如此,就在我摟著幾個男人巧笑倩兮地與他們拼酒時,他出現了。

那一刻我慌了。

沒緣由的。

現在想來還真是莫名其妙。

那是我第一次深深地覺得,我的世界,是他這樣的乖孩子永遠也無法插足的。

就像我永遠也走不進他的世界。

可我沒辦法回頭了,只能繼續錯下去。我摟住他的脖子笑了,我說幸村精市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他卻把我從酒吧帶走了。他說有棲川月見你不該過這樣的生活。

我忽然覺得真是可笑。

我過去十幾年的人生,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該怎麽做,也從來沒有人會告訴我,我該過怎樣的生活。

也只有他了。

但幸村精市,我回不了頭了。

那晚他第一次抱我,我把頭埋在他的胸膛前,意外地心安。

我知道我輸了。

幸村精市,或許沒有我,你會有更好的生活。但來不及了。

因為,我會拉著你,一起粉身碎骨。



有棲川月見消失了。

她從幸村精市的世界裏消失了。

幸村精市意識到這個事實,是在她消失後的兩周後。他神色恍惚,心不在焉地望著球場上如火如荼的比賽。

他恍然想起那日有棲川月見來看他比賽,眸子亮亮的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他的心驀地一軟。

也就是那天,柳蓮二望著他欲言又止,後來兀自嘆息,幸村,你的心,亂了。

很早以前,立海大的幸村精市與東京一霸有棲川月見交往的流言就鋪天蓋地地襲來。

不配。

所有人都這麽說。

幸村精市有些不悅與惱怒,盡管他還沒弄清他此時此刻的不悅,究竟是為何。

而那個擾亂他一池春水的罪魁禍首,卻消失了。

幸村精市杵著下巴走神時,卻讓那些平日裏飽受他欺壓的底層人提心吊膽。

“部長這是怎麽了?”小海帶切原赤也湊過去和丸井文太竊竊私語,眼神詭異。

“啊,大概是……思春了吧。”柳蓮二站在一旁,清雅如蓮的模樣,“有棲川,已經有十幾天沒有來找部長了。”

“啊……我還以為是傳言。”仁王雅治抱著手望著失神的幸村精市,似是想起了什麽,不由得嗤笑,“大概是另有新歡了吧。有棲川那樣的人,怎麽配得上部長。”

多年相識,他們從沒見過仁王雅治這樣毫不掩飾對另一個人的鄙夷,因而他們皆是一楞。

“我覺得有棲川還好啊,長得很漂亮。”切原赤也嘟囔道,引來志同道合的同伴丸井文太的讚同。

“一朵帶刺的玫瑰。”

仁王雅治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沈默地背著球拍上場奮勇殺敵了。只剩下切原赤也與丸井文太面面相覷。

夕陽西下。

殘陽如血。

幸村精市背著網球袋與真田弦一郎並肩而行,卻被仁王雅治叫住了。

他偏過頭疑惑地望向欲言又止的仁王雅治,“仁王?”

“昨天,我看見過有棲川。”

幸村精市一楞。

“她在我家附近的酒吧。”仁王雅治頓了頓,見幸村精市臉色詭異的樣子,忽然有些後悔。但他還是扯著假笑硬著頭皮講下去,“你知道的,那裏,不是什麽好地方。”

“我知道了。”幸村精市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僅是仁王雅治,就連真田弦一郎也疑惑了。

今日幸村精市明顯的心不在焉,他們都看在眼裏。無非就是因為那個叫有棲川月見的不良少女,現在卻不鹹不淡地來一句,著實令他們有些費解。

“走吧。”

他暼了一眼笑容詭異地望著他的仁王雅治,以及呆在原地的真田弦一郎,讓他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柔聲道,“還不走,難不成……你們想在這裏陪蚊子度過一個美好晚上?還是想為大賽多做準備?

”仁王雅治和真田弦一郎齊齊一顫。

“部長,我們馬上走!”



幸村精市走到酒吧門口的時候也想不通他不過就是心情不郁地繞了幾圈,怎麽就下意識地走到這裏了?

天色漸晚。

他真的沒有掛念有棲川月見。

雖然這樣說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他並不喜歡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的生活,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至極。所以幸村精市從未踏足過酒吧,他沒想過第一次走進酒吧,竟然是因為有棲川月見。

幸村精市喜歡有棲川月見。

可這樣的認知,他偏偏才明白。

從什麽時候喜歡上有棲川月見的,他不知道,他只是每每想起那個叼著煙巧笑倩兮的女孩,心總會軟得一塌糊塗。

他從未想過他會喜歡這樣離經叛道的人,這樣與他截然不同的人,這樣的有棲川月見。

有棲川月見……

幸村精市穿梭在聲色犬馬的人群中,低聲道。

那些舞池上散發著荷爾蒙氣息肆意扭動的人,配合著那躁動的音樂,讓他心煩意亂。

大概,今天沒有來吧。

幸村精市有些失望,但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還好,她沒在。

“不愧是人稱百人斬的有棲川月見,瞧瞧,這酒量。”粗獷的聲音吐出的那個名字讓想要離開的幸村精市生生頓住了腳步。

“那是,也不看看月見姐是誰。”

“去你的!”熟悉的少女的聲音響起,一如既往清雅的嗓音卻讓幸村精市一僵,“月見也是你叫的!”

他轉過身恰巧看到精致妝容的有棲川月見被幾個男人簇擁著,臉色微醺,她一巴掌呼在那個諂媚地沖她笑還伸出手在她身上動來動去的男人臉上。

幸村精市望著左擁右抱言笑晏晏的有棲川月見,他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

他忽然連挪動腳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月見。”他嘶啞著聲音開口。

少女驀地一僵,轉過頭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月見。”他喚她。

有棲川月見忽然覺得有點冷。

☆、「青暖°伍」夜色、溫柔和你



“月見說過,你很恨她。”

幸村精市摸了摸少女的頭,感嘆道,“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啊,想當年你還只是個小屁孩,一眨眼都長那麽大了。”

少女的嘴角抽了抽,眉心一跳,“……你才小屁孩。”

“……你跟你姐姐越來越像了。”

“……”

流動的空氣凝固了幾秒。

少女覆又開口,“說不上是恨吧。當年,我挺怨她的。”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後來我怨恨的對象就成了你。”

他譴責道,“……你這樣說也太沒良心了。”

“不過……”

他垂眸淺笑,“如果她知道你其實很愛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啰嗦。”

少女別扭地別開臉,眼眶卻慢慢紅了。

“我才沒有……很喜歡她。”

她永遠也沒辦法原諒她。

她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死了的人得到永生,活著的人,卻萬劫不覆。



「月見手劄?其八」

2007.8.20 晴朗

今天是我媽的祭日。

我很想念她。

可害死她的人是我。

“……阿市。”有棲川月見面色微醺,睜著朦朧的眼靜靜地望著他,驟然笑了,“好巧。”

的確是好巧。

幸村精市默默地望著她,藍紫色的眼睛仿佛深邃的巨大漩渦,幽深地望不見盡頭。他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她,一動不動。

“月見姐,這是誰呀?”身旁摟著她的腰的男人叼著煙暧昧地笑道,“該不會是月見姐你的新歡吧,真不愧是……”

“滾。”有棲川月見方才還言笑晏晏的臉上頓時面無表情。

所有人皆是一楞。

有棲川月見有些煩躁,“我再說一遍,滾!”

剛才還和樂融融聚在一起拼酒的人頓時灰溜溜地離開了。

幸村精市依然沒有動。

他望著有棲川月見裊裊婷婷地向他走來,顧盼生姿地勾住了他的頸脖,少女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臉上,“想我啦?”

有棲川月見塗成淺色的眼影撲閃撲閃的,像翩躚的蝴蝶,落在他的心上。

“……我路過。”幸村精市斂去眼底風起雲湧的情緒,溫聲道。“好巧。”

有棲川月見瞧著幸村精市異樣的神色,便歪著腦袋冥思苦想,她隨即便放開他,笑彎了眉眼,“幸村精市,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幸村精市一楞。

他低頭望著有棲川月見明艷動人的模樣,忽然很想問問她,她說的那些話,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但他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幸村精市抿了抿唇,緊攥著有棲川月見的皓腕,拉著她離開酒吧。

有棲川月見心下一動。

少年手心微涼。

“幸村精市。”

“……”不理你。

“精市。”

“……”就是不理你。

“阿市。”

“……”

幸村精市驀地停住腳步,他轉過身來定定地望著她。

夜色撩人。

小巷裏安靜極了。

幸村精市卻特別想把他身後喋喋不休的女人的嘴給堵上。

但望見少女那雙美艷的異瞳裏漾著熠熠生輝的光芒,他只是嘆了一口氣,“我最近沒看見你。”

我只是有點……擔心你。

有棲川月見的眼眸亮了,“幸村精市,你就承認吧。”

“……”幸村精市疑惑地望著她。

“你想我了。”

“……”

幸村精市無奈地揉了揉她柔軟的長發,好吧,論厚臉皮,他確實比不過她。

“月見,你不該過這樣的生活。”他嘆道。

醉生夢死,聲色犬馬的生活,偏偏是他最厭惡的。

有棲川月見卻笑了,她拍了拍幸村精市的肩膀,神色意味不明,“好學生,我的生活,你是不會懂的。”

她總是叫他好學生。

幸村精市有些好笑,“不是你說的,你喜歡我?”他頓了頓,道,“你就是這樣……喜歡我的?”他驀地想起方才有棲川月見左擁右抱的模樣,笑得春暖花開。

有棲川月見莫名打了個寒顫。

她討好地望著一臉“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的幸村精市,仿佛看到了他身後盛開的黑百合,“洛央說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洛央?”

“嗯,我姐們。”

淺見洛央不知道,她就這樣被她親愛的姐妹見色忘義地給出賣了,以至於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幸村精市總是對她笑得格外燦爛。

“月見。”

他叫她,嘴角微揚,只是那雙格外好看的眼眸微斂,“你應該好好愛自己。”

有棲川月見一楞。

莫名地,紅了眼。

“幸村精市,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我應該過怎樣的生活。”有棲川月見澀然道,聲音嘶啞,“你是第一個。”

“……”幸村精市無言,他扶住搖搖晃晃的有棲川月見,動了動唇,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有棲川月見也不顧他有什麽反應,只是沖他粲然笑道,“今天是我母上的祭日。”

幸村精市一楞。

“是我害死的她。”她慘然一笑。

“月見。”

“可是今天我很開心。”有棲川月見打斷欲言又止的他,微微彎了彎唇,“因為今天第一次有人告訴我,我應該好好愛自己。”

幸村精市心下一慟。

他卻沒有打斷少女的喃喃自語。

“我很久以前就放棄自己了。”她歪著頭笑了。

“但幸好,你沒有放棄我。”

墨發異眸的少女迎風而立,清風拂面,揚起她的長發,“幸好,還有你……在乎我。”

幸村精市伸出手,將眼眶發紅的少女輕輕擁入懷裏。

有棲川月見一怔。

少年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心霎時軟得一塌糊塗。

“幸村精市。”少女的聲音夾著濃濃的鼻音。

“我在。”

“幸村精市。”

“我在。”他神色溫柔,溫聲應道。

“幸村精市。”

“……我在。”



“可是月見……”

幸村精市放開她,鄭重其事地望著她,道。

少年的眼眸在昏暗的路燈下忽明忽滅,他拉過少女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溫熱的氣息包裹著她。

她心上一跳。

“你問問自己,你對我的確定有多少?”

他的眼眸忽地一黯,露出蕭索的笑容。

“你是不是真的……”

列車呼嘯而過,掩住了他低低的聲音。

“……喜歡我。”

☆、「桃夭°壹」私奔、列車和你



“我們私奔吧。”

夢境戛然而止。

幸村精市從夢境中驚醒。他記得那年有棲川月見晃著腿坐在學校的天臺上,緩緩向他伸出手。

他揉了揉幹澀的眼睛,低聲應道。

“好。”



「2007年9月15日,晴天。

我精心策劃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私奔。

——摘自?月見手劄」

“走吧,弦一郎。”

幸村精市攜同真田弦一郎走在校園的小道上,他穿著幹凈整潔的制服,在幾個容顏模糊的女生害羞地跑過去打招呼時還微笑著點頭示意。——看起來與往常無異。

“幸村。”

真田弦一郎刻意壓低了帽沿,“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是嗎。”他無所謂地應了一聲,“大概是剛開學有些不適應吧。”

“幸村。”他遲疑著開口,“你似乎很在意有棲川月見。”

午後的陽光真刺眼。

幸村精市擡起頭張來手放到陽光下,光線在他手心映出斑斕的色彩。

他的視線凝到一處,腳步一頓。

“幸村?”

他無奈地彎了彎唇,卻藏著不可忽視的溫暖,“抱歉,弦一郎,你先走吧。”



“幸村精市,我們私奔吧。”

幸村精市走到天臺時聽見少女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的,她穿著一襲火紅的長裙,坐在天臺上晃動著自己的腿,轉過頭來沖他笑得明媚。

朦朧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

幸村精市輕笑。

“阿市,你說,從這裏跳下去會怎樣?”少女面上是輕描淡寫的笑容。

他心上一跳。

“……會死。”

所有的喜怒與悲歡,都會在這個夏天,灰飛煙滅。

“那一定死得很難看。”她嘀咕道,“肯定醜死了。”

“半個多月沒見,怎麽突然想起我來了?”他調笑道。

有棲川月見無謂地聳聳肩,笑容燦若夏花,“當然不會忘了你,畢竟你現在是我的追求對象。”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不會感到高興的。”

“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她跳下天臺,慢慢走近他,血色的眸子灼灼地盯著他,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畢竟我第一次這樣費勁心思去追一個人。”

他嗤笑,“那你可要多費點心思才行,不然沒辦法收買我。”

“……廢話。”

“所以我們私奔吧。”

幸村精市挑眉,秉著求知的精神,問道,“原因?”

“你不是問我對於你的確定有多少嗎?”她微微一笑,神色卻有些縹緲,“跟我走,我告訴你。”

少女站在他面前踮著腳仰起頭望他,火紅色的裙子映得她面若桃花,明艷動人。

“……好。”



一輛列車飛快地掠過田野。

空蕩蕩的車廂裏,藍紫色頭發的少年側著頭,似乎在看窗外飛馳的景象,目光坦然而寧靜。

“你居然會同意跟我走。”有棲川月見靠在座椅上這樣說。

“你猜。”

“……猜你個頭!”她忍無可忍地白了他一眼,“原來好學生也會逃課,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幸村精市輕笑出聲,“比起這個,我比較好奇我們的目的地。”

“我們有目的地?”少女理所當然的樣子望著他。

“……大概。”

“跟我走你還不放心啊。”有棲川月見轉過頭望著窗外掠過的風景,指尖停在冰涼的窗上,“我又不會賣了你。”

“呵。”

少年冷笑一聲算是回答,他補充道,“我賣了你還差不多。”

“你又打不過我。”她挑眉驕傲地望著他,“我可是學過跆拳道的啊幸村君。”

“……我一點也不認為這是值得驕傲的事。”

列車停了一站又一站。

“幸村精市,我們去看日出吧。”明眸皓齒的少女轉過頭來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幸村精市無奈地扶額,“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現在才下午兩點半,有棲川月見桑。”

“所以我們爬山吧幸村精市。”

“……就算你這樣說現在也太早了啊。”

“……”

“幸村精市君。”少女一臉嚴肅地盯著他,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欣賞美景不分時間地點場合,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

“真是……”幸村精市無奈地揚了揚唇,“敗給你了。”

“我們下車吧。”

有棲川月見站起身,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目光悠遠而平靜,“快要到了。”

“呵。”幸村精市掩唇輕笑,“原來還是有目的地的啊。”

☆、「桃夭°貳」小鎮、孤墳和你



二十歲那年秋天,幸村精市再次來到那個偏僻的山間小鎮,孤身一人,蹣跚前行。

小鎮還是原來的景色。

陪他走過的人卻不在了。

他爬上山坡看日出,一個人站在凜冽的寒風中,煢煢孑立。

“很沒勁。”後來幸村精市跟小姑娘描述時這樣說道,“景色還是一樣的,但你就是感覺,有什麽不一樣了。”

已經不是小姑娘的窈窕少女不屑地撇撇嘴,“一個人當然沒勁。”

“……”

“那年姐姐消失過兩天。”她站起身,遙遙地望著窗外的景色,“沒有人知道她去哪兒了,包括我和洛央姐。”

“……”

幸村精市一怔。

她回想了一陣,才再開口,“但她回來時似乎,很開心。”

“……是嗎。”

風度翩翩的男子攥緊了衣袖,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

“我想,她大概是……找到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吧。”

幸村精市不知怎麽的,慢慢紅了眼。



「月見手劄?其九」

2007.9.20 雨天

我帶幸村精市私奔了。

洛央說我罪過大了,聽說幸村精市失蹤的那兩天立海大方寸大亂了。嗯,我的罪過。

我帶他見家長了。

也沒什麽錯的。

後來洛央問我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兩樣東西。

我回她。

日出和幸村精市。

我想我是魔怔了。

那天的日出,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母上大人,我把你的女婿帶來了。”

孤零零的墳頭上,雜草叢生。有棲川月見站在冷風中,也不顧旁邊神色變換莫測的幸村精市,席地而坐,一個人自說自話起來,“我找了一個比你閨女還漂亮的女婿,給你長臉了吧。”

“……你嚇到阿姨了。”幸村精市無奈地揚了揚唇。

有棲川月見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粘著的野草,這才把目光轉向他,“我以為被嚇到的會是你。”

“你沒告訴過我你是回老家看你母親。”

有棲川月見目光一滯,神色黯然,“她去世以後我就沒來看過她。我害死了她,沒臉見她。”

幸村精市反倒不知道怎麽安慰她了,“你說,你害死的她……”

他不指望她回答,卻聽見她低低的聲音,“嗯。我當年挺混的,老氣她。當年我還跟人私過奔來著。”

“……”幸村精市神色一僵,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挑眉笑道,“就像我和你這種。”

“孩子,你果然很單純。”她佯裝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那私奔,是動真格的。”

“呵。”

幸村精市嗤笑。

她瞪他,“餵,你什麽意思?”

“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的意思。”幸村精市聳聳肩,表示無言以對。

“我謝謝你全家……”有棲川月見有氣無力地駁回一句,話鋒一轉,“走。”

“去哪?”

“見家長。”

“……”



月見的外婆是個瞎子。

風燭殘年的老太太坐在搖椅上,巍巍顫顫地扶著拐杖。她的老伴給她端來一碗溫水,模糊的眉眼間夾著一抹溫柔。

幸村精市跟著有棲川月見走進屋子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那是他第一次見月見的外婆,也是最後一次。

他看見那個平日裏沒心沒肺的小姑娘別過頭偷偷抹幹淚痕,又轉過頭歡歡喜喜地喊道,“外公外婆,我來看你了。”

“誒。”白發蒼蒼的老人應道,“月見回來了。”

不過一句話,也讓她慢慢紅了眼。

“嗯。”她的眉間掛著溫柔,那是幸村精市從未見過的溫柔,只對至親綻放的溫柔。她斂眉,低聲應道,“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

“這次不僅你們的外孫女回來了,還帶著你們的未來孫女婿。”

“……”

幸村精市無力扶額,他果然不該對她抱有太大期待。

“原來你還會做飯啊。”

幸村精市掏出手機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哢擦”一聲,眼前這個綁著馬尾系上圍裙在廚房裏忙活的少女便被拍進手機裏,他嘖嘖感嘆道,“真賢惠啊有棲川月見桑,果然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

有棲川月見陰惻惻地笑了,“幸村精市君,你想怎麽死,說吧。”

幸村精市唇角一彎,“外婆,月見喊你呢。”

“……”

“……算你狠。”她小聲嘀咕道,“小心我毒死你。”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愉悅地彎了彎唇,“你連外婆就叫上了還死不承認是見家長。承認你喜歡我你會死啊幸村精市。”

“哼哼。”

“哼哼的是豬。”

“呵。”

“快來廚房幫忙。”

儼然當作是一家人了。

“月見。”

他扶額嘆息。

“嗯?”

“我怕把廚房給炸掉。”他理直氣壯地說,還是氣定神閑的模樣。

“……算了。”

幸村精市掩唇偷笑,他悄悄繞到她的身後,搶過她的菜刀。他不經意碰到她溫熱的手,手背上還縈繞著少女的薄薄的香氣,“其實我刀工還不錯。”

有棲川月見怔怔地望著他。

她臉一紅。

聲音也低了下來。

“……鬼信你。”

☆、「桃夭°叁」煙火、日出和你



幸村精市洗完澡出來時看見的是有棲川月見坐在破舊的木桌前專註地塗著指甲油的側臉,她選擇的是大紅色,殷紅的顏色。明明是艷俗的顏色偏偏在她身上就增添了幾分嫵媚。

朦朧的霧氣籠住了他的視線。

“要去看煙花嗎?”少女漫不經心地擡起頭問道。

“嗯?”

她擱下指甲油,濃烈的味道在逼仄的房間裏蔓延。她揚了揚唇,解釋道,“今天煙花盛宴喲。”

他想起今天走過小鎮時靜得可怕的氛圍,遲疑地點點頭。

換上月見外公年輕時候的和服時幸村精市聞見了淡淡的皂香味,他想起今天在昏暗的油燈下,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公公給風燭殘年的老太太一口一口地餵米粥時的溫柔的神情,神色恍惚。

“阿市。”

有棲川月見站在他面前時他有片刻的恍惚。

墨色的頭發盤起,頭發上點綴著幾朵粉嫩的櫻花。耳邊散落幾根細碎的頭發,露出小巧的耳朵。她卸去了厚重的妝,素面朝天,幹凈的頸脖驕傲地揚起。淺紫色的和服穿在她身上,襯托出她窈窕的身姿。

她站在他面前原地轉了幾圈,言笑晏晏地問他,“怎麽樣?”她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眼睛閃閃發亮。

他別過臉,把視線移開後迅速地向前走,“……湊合。”

“餵,難得我穿次和服,你就這樣敷衍我?”她追上他,木屐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響聲。

“……只是覺得,不像你罷了。”

有棲川月見一楞。

俊美如斯的少年低下頭捏了捏她的臉,“走吧。”



“你的外公外婆……”他在想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很相愛。”

走在路上時幸村精市這樣對有棲川月見說,她低下頭盯著她的腳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怎麽不直接叫外公外婆了,幸村精市君。”

他啞然失笑。

“大概……”他想了一會兒,“我害羞吧。”

“呵。”

有棲川月見學他冷笑,抱著手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一會兒,“你還真敢說啊。”

“彼此彼此。”

小道上人很多,有棲川月見站在人群洶湧中與幸村精市並肩而行。

“外公外婆相遇時他們十八歲。”有棲川月見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側著頭對著他問,“你說,什麽樣的才叫做相愛?”

“就像……我和你?”她戲謔地揚了揚唇。

這次幸村精市沒有回答。

他實在不知道怎麽定義他們的關系。

“他們那種相濡以沫的感情,與其說羨慕,不如說是嫉妒吧。”幸村精市淡淡地說。

所謂永恒的愛,是從花開一直到花落,從紅顏一直愛到白發。

“不過還是晚點相遇比較好。”

他的聲音掩埋在喧囂的人群中。

“你說什麽?”

她沒有聽清。

“沒什麽。”幸村精市想習慣性地彎唇,卻還是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幸村精市,看,煙花。”

她的聲音很快又被人群淹沒了,但幸村精市卻看見了,一簇簇斑斕的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轉瞬即逝,猶如曇花一現,卻點亮了整片天空。

“月見。”

他轉過頭來喊她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的回應。他心上一跳,又喊了一聲,“月見?”

茫茫人海中,哪裏還有那個明媚的少女的身影。



幸村精市氣喘籲籲地找到有棲川月見時,她背對著他站在山下,眼睛很亮,忽然他所有訓斥她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月見。”

他喘著粗氣開口。

“我們去看日出吧。”少女轉過頭來望著他。

“……呃?”

最終還是幸村精市背有棲川月見上山。對於有棲川月見這一任性決定他絲毫沒有意外,包括她在半山腰時崴著腳。

如果不是有棲川月見坐在地上捂著腳踝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他也不知道那個傳言囂張跋扈的有棲川月見也會有撒嬌賣萌的時候。

他嘆了一口氣。

“上來。”

有棲川月見趴在他的背上時難得的安分守己,她笑嘻嘻地說,“辛苦你了阿市。”

“你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他哼哼道,“穿著和服爬山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反正等我們到山上也差不多天亮了啊。”

“再說話我就把你扔了。”幸村精市威脅她。

她立馬住嘴了。

“你和傳言的,似乎不一樣。”

有棲川月見順勢摟住他的頸脖,笑容明媚,“我哪有傳言的那麽兇神惡煞啊,我明明那麽可愛。”

“……”

幸村精市忽然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到山頂時天還沒亮,幸村精市想要放下有棲川月見時才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

他最終還是沒舍得放下她。

“明明是你先說的看日出。”少年無奈地揚了揚唇,“結果自己反倒是睡著了啊。”

天空露出魚肚白。

“你還真是喜歡自說自話啊有棲川月見。”

他想起那些人看見有棲川月見時驚恐的眼神,微微嘆了口氣。囂張跋扈是她,不可一世是她,卻都不是他認識的她。

天色漸漸泛黃。

“如果和你晚點相遇就好了。”少年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但是又有些遺憾,沒能早點遇見你,讓你的過去,沒有我。”

金黃色的太陽像一團張揚的火焰,緩緩地從東邊升起。

“如果我能晚點再遇見你,我的餘生,一定都是你。”他目光一黯,“那該多好。”

山間的清風拂過。

日出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答案。”他輕笑出聲,像是自言自語,“罷了。”

☆、「羈絆°壹」綾乃、姐妹和你



幸村精市再見到淺見洛央是在她婚禮前一天。淺見洛央走進來時他坐在咖啡店的窗邊靜靜地望著窗外掠過的白鴿,咖啡杯在他指尖熱得發燙。

“你還是喜歡坐這個位置啊,幸村。”

他側過頭來微笑,“好久不見,淺見。”頓了頓,“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

“看來你還是老樣子,喜歡說廢話。”淺見洛央說話時毫不留情,幸村精市想起有棲川月見說話也是同樣的刻薄,不由得啞然失笑。

“綾乃也快要畢業了吧。”她拿起咖啡一飲而盡,想了想又說,“她似乎很喜歡你。”

“是嗎。”

幸村精市卻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小姑娘時她抱著黑貓歪著頭問你是誰,少女墨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映出璀璨的顏色。

“她跟月見越來越像了。”

“……”幸村精市彎了彎唇,溫柔的笑容傾瀉而出,“不,月見是月見。她們是不一樣的。”



「月見手劄?其十」

2007.9.25 雨天,就像我濕漉漉的心情

綾乃對我說,有棲川月見你還要怎樣。

我不想怎樣。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個人也是這樣問我,有棲川月見你還要怎樣。

我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呢。

我說,我要你死。

所以她就真的去死了。

幸村精市第一次見到有棲川綾乃是在一個糟糕的雨天。

他與有棲川月見回來時已經是兩天後的清晨。晨曦初現的天空就像湛藍色畫布一樣,清冽的風透著露水的味道,拂過他們泛紅的臉龐。

作為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是不應該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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