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峒仙門內門規嚴禁，戌時休，卯時起。

可薛荀作息向來是隨心情而變，他實在是不能理解到底是何等的毅力，才能讓這麽個人打坐練劍論道等一一不能落下。

更要命的是，一天一天的，還特麽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薛荀深深覺得，他註定要夭壽了。

最後一招落下，傅子蘇緩緩收斂氣息，將自身內的靈力轉了一周天，這才慢慢的收劍轉過了身去，就見薛荀單手托臉，眼睛直勾勾的落在他手中的劍上。

傅子蘇低頭看了看，又擡頭看了看他，輕聲道:“我可以教你。”

“……”薛荀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從哪只眼看出來我想學的？”

傅子蘇:“……”

他只是在想，說好的門規森嚴，面壁思過呢，這勞什子的劍又特麽是怎麽回事？！

打從第一日時，薛荀就已經有了要把這劍給扔出去的沖動，可他現在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總覺得那樣不太好，想了想後又只好作罷。

好在是十日已過，一想起這個來薛荀心裏就難耐，不由問道:“說好的十天面壁思過呢，這都第十一天了，怎麽還沒有人來放我們出去？”

傅子蘇掀起眼皮涼涼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今日，是第十日。”

“不對，明明是第十一日。”薛荀反駁道。

過思崖內不見日光，薛荀只得聽著外面仙門弟子練劍的聲音來判斷，只是……等等！

薛荀連說話都有些舌頭打結了，“……你、你是說我們進來的那天不算？！”

聞此，傅子蘇用‘你總算知道了’的眼神瞄了他一眼。

“……”

薛荀真想一口老血吐出來。

得，他終於明白為何他將來要跟空峒仙門對著幹了，就這麽個沒人性的地方，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想不開的。

當然，某人除外。

傅子蘇收了劍，一如既往地在盤腿打坐，瞧著他那副冷冷清清的小大人模樣，薛荀心裏癢癢的，總是要忍不住想要去逗一逗他，尤其是這人說話一說惱了，耳根子就通紅通紅的，跟寺廟裏初沾情/欲的小和尚一樣。

這不，薛荀掀了蓋在身上的衣服，三步並作兩步的就走了過去，先是圍著人轉了一圈，後卻是直接蹲坐到了地上，一臉正義凜然。

“餵，問你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傅子蘇不語。

準確的說，是連眼皮子都沒掀開。

薛荀也不急，盯著他悠哉悠哉道:“我問你，是不是所有的魔道中人，人人都會得而誅之？”

又不說話。

“那……將來要是我入了魔，成了魔尊，你會怎麽做？”

傅子蘇睜開了眼。

薛荀笑嘻嘻的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說道:“你會殺了我嗎？”

“不會。”

說完，傅子蘇又閉上了眼。

薛荀頓時不樂意了，整個人往前靠近了些，又問道:“為什麽不會？你是空峒仙門仙主的坐下弟子，自應當是將殲滅妖魔、匡扶正道作為己任，豈能因人而異？”

傅子蘇依舊是不說話。

薛荀氣急，伸手就在他腦門上點了一下，“榆木疙瘩，不可開竅！”說完就站起了身，直接氣沖沖的回了原地，衣服一蓋又給躺了下去。

如今這般，他要等到何時才能完成任務。

就在薛荀躺下去的瞬間，那邊正在打坐的傅子蘇卻是睜開了眼，清冷的眸子倒是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疑惑。

這人怎麽這般陰晴不定，之前還好好的，不過是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想要他好好活著，難道這也不好嗎？

傅子蘇有些不解。

可他未曾想到的是，薛荀當真是生了一日的悶氣，不用說一句話了，就連一個好臉色都沒有給過。

傅子蘇雖是性情比尋常年齡段的孩子要穩，可心智上畢竟還是稍微欠缺了些，更不用說是怎麽跟同齡人相處交流了。

最後一日內，兩人就這般誰也不跟誰說話，互相也沒個搭理，甚至是等從過思崖出來時，就連不曾知情的古鴻也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上前一把將自家的小師弟攬了過來，低聲笑問道:“怎麽，你們兩個還吵架了不成？”

“沒有。”傅子蘇沈聲道。

“裝什麽啊，你可是師兄看著長大的，你瞧瞧你這臉，現如今冷的就跟個大冰塊似的。”說著，古鴻就要伸手去扯他的臉，卻被他躲了去。

傅子蘇停下腳步，語氣真摯道:“師兄，人活著不好嗎？”

“這個啊，還當真是有些難說，”古鴻輕笑了一聲道，“你以為活著好，其實有些心早就死了，就等著肉體毀滅的那天。對於他們來說，或許沒有什麽比解脫更為輕松的了。”

說完，古鴻神色頓時有些古怪，他語氣凝重的問道，“是不是那薛荀與你說了些什麽？”

小師弟自小就在仙門裏面長大，耳濡目染的不過也是那些朗朗乾坤的聖賢書，更不必說是接觸凡間的那些晦澀齷齪的骯臟事情。可薛荀卻是不同，那少年身上戾氣重的很，分明就是在兇林中四處游蕩覓食，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會反咬你一口的一頭餓狼。

而且，以前的小師弟可從來是不會說出這番話來的。

傅子蘇垂下眼簾，“沒有。”

古鴻又問道:“當真沒有？”

“嗯。”

“那好，有什麽不懂的事情再來問師兄，”古鴻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千萬不要一個人做傻事。”

“嗯，”傅子蘇點了點頭，“子蘇謹記師兄教導。”

古鴻雖是答應了薛荀要照料小雅，可他畢竟是空峒仙門的大師兄，肩上擔著的，更是整個仙門大道的責任，索性也就將小雅留在了清殿內，偶爾空閑的時候會來坐上一坐，順便再給她帶些好玩的好吃的過來。

可這會兒，薛荀看著小雅胳膊上斑斑駁駁的傷痕，整個人卻是紅了眼，此時的他就像剛爬出地獄的修羅，周身縈繞著冷血陰暗的氣息。

“……我不過是才離開了一小會兒……”

薛荀的聲音有些哽咽。

他的指尖顫抖著，那些鮮明的紅痕卻是刺傷了他的眼，烙在心裏，直燒的慌。

“哥哥，小雅不疼……”

小雅晶瑩的大眼睛中溢滿了眼淚，卻在片刻又將眼淚硬生生地逼了下去。

她這般模樣，卻是讓薛荀心裏更為的自責，他顫抖著伸出手，心疼的在小雅腦袋上揉了揉，笑著安撫道:“乖，疼的話就哭出來，這裏有哥哥在呢……”

話音未落，往日遭受的欺辱仿佛在這剎那間得到了宣洩，小雅緊咬著下唇，一頭紮進了薛荀懷裏，卻是在瞬間內放聲大哭了起來。

“哥哥，小雅好想你……”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小雅了……”

“小雅、小雅會很乖很乖的，小雅不會給哥哥添麻煩的……”

一聲聲稚嫩的控訴，卻仿佛是把雪白鋒利的劍刃，一刀紮進了薛荀的心裏，鉆心的疼痛。

薛荀伸手輕柔的在小雅後背安撫著，低著頭，聲音飄忽空無的很，“怎麽會呢，小雅可是哥哥的心尖尖，哥哥怎麽可能會不要小雅呢……”

他的小雅哭了，那些人，怎麽可能還會笑的那麽猖狂呢？

傅子蘇回來時，就見薛荀剛從房間裏走出來，他低下了頭，直直的從他身邊掠了過去。

一字未說。

傅子蘇眉心輕蹙，轉過了身去，不過只是片刻的功夫，薛荀卻早已是沒了蹤影。

剩下的連續幾日內，薛荀都是晚歸早出，每次回來時整個人都是疲憊的很，傅子蘇有好幾次都想要張口去問，可每次兩人都是不歡而散。

小雅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他知道這幾日薛荀當真是累的很，回來後幾乎是倒頭就睡。

說來也怪，自從哥哥和漂亮哥哥回來後，經常來欺負她的那幾個壞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就在兩人進了過思崖之後，不出三日，譚雲邵就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一見到三長老自又是一番哭天搶地的哭訴，饒是一旁的古鴻聽了，都是多次忍不住的想要出聲糾正。

可三長老可不管這些，一聽到自家寶貝孫子受了如何如何的委屈，那還了得，當場就拍爛了一張桌子，什麽寶貝藥草的通通都給送了過來。

古鴻有心想要出聲，卻被二長老攔了回去，他嘆了一聲道:“人之生死，各安天命，又豈是你我等能夠參透的。”

二長老這般，分明也是對此事失望極了。

隨後又過了兩日，兩位長老才重新又回到了閉關當中。

譚雲邵心裏起初還有些芥蒂，可聽三長老這般一維護，整個人的底氣瞬間又足了起來，當即趁著古鴻不在的時候就帶著一幫子人又去了清殿。

薛荀那野小子他弄不了，難道連個小姑娘還都制服不了嗎？！

當真就如他所預料的那般，他欺負的越是兇狠，威脅的越是夠底氣，那小姑娘越是不敢開口向古鴻告狀。

好不容易得意了五日，偏偏薛荀那小子又被放了出來，更好死不死的是，譚雲邵前腳還在想著這事，誰料後腳拐了個彎就跟薛荀對上了眼，瞬間被椅子砸到的地方一股眩暈感就襲卷了上來。

“你……”

一字落下，誰料薛荀只是勾唇角笑著看了他一眼，一身輕的繞了過去。

只是輕輕一眼，譚雲邵就覺得背後發涼，一下子從背脊骨冷到了腳跟，那眼神猶如寒冰一般冷然，背後還夾雜著一絲令人恐懼的嗜血。

……他想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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