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惠不停打俞晨的電話，打不通，就轉而打俞暉的電話，俞暉拿著手機支支吾吾說道：“媽媽不想接你的電話…”，石惠在電話裏生氣了，命令道：“你讓她接電話！”，俞暉看了看在病床上昏睡的俞晨，語氣變得越發鎮定，說道：“她就是不想接你的電話，我也沒辦法。”，石惠在電話裏又發起了牢騷：“自己的媽留在我這裏，帶著你們出去住算是怎麽回事？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

俞暉感覺一直以來表姨是在輕視他們，沒有錯。

許臨裹著棉衣在小花園的木椅上坐著，摸了摸酸痛的頸椎，一邊咳嗽一邊看醫院剛發過來的藥理分析報告。

邢主任和沈曉桐此行都是來讓他放棄辭職的，邢木容是過來告知他就要和趙佳結婚了，吳韓過來是和他協商，讓他去唐山指導一臺達芬奇手術，吳韓所在的醫院引進了第一套手術機器人，終於有病人同意在地區醫院接受機器人操作二尖瓣置換…

許臨和他們一個個談完話，已經近黃昏了，昏睡的俞晨還是沒有醒過來。

疲累過度、睡眠嚴重不足、血糖較低….俞晨這個傻女人，應該是看到沈曉桐和邢語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有了嫉妒吧…只有生理機能的抗議才能撕下她倔強的偽裝….

如今，他已經懂得她內心所有的一切。

昨天他和沈曉桐以及團隊其他成員開視頻會議開到很晚，研究了這臺手術的一切細節，務必做到就算被法院起訴也無懈可擊，開完了會，感冒胃痛接踵而至，一晚上連累趙護工也跟著沒睡好。

這時候，平行看待俞晨，是最明智的選擇，他知道她在這中間的為難，那不如就像面對普通患者家屬一樣面對她，一攻一守，盤踞到底。

俞達忠這次的突發大面積腦梗源自於血壓急劇升高，可是在俞達忠的過往病史中並未有這種血壓急劇升高的狀況，就算那次在林城因為心率太快進入急診，收縮壓也未超過200，這個原因仍然是個疑點，只能確定和手術本身沒有關系，可是是否和手術後註入的抗排斥藥物有關，這就要等待藥理檢驗科的分析和排查。

藥品制造商堅稱他們藥物的臨床試驗數據都是真實的，血壓升高和藥品不具有因果相關。

這時，俞暉的電話打過來，“許叔叔，我媽媽醒了。”

許臨淡然平和說道：“好，我現在過來。”

他深吸一口氣，又是一陣劇咳，站起身，覺得自己穿著棉衣確實不太合適，脫下了棉衣，穿著白色T恤去見她。

醒來的俞晨就像正常起床一樣忽然直起身，薅了薅有些亂亂的頭發，她的發尾又長了，沒有再特意拉直，變回了彎彎翹翹。

俞暉上前一把抱住她，“媽媽，你嚇死我了。”

俞晨想起自己下午在眾人面前自嘲的場景，看到孩子，心裏難過起來。

“兒子，媽媽讓你丟臉了對不對….”

俞暉搖了搖頭，說道：“許叔叔跟我說，你足夠優秀足夠好了，你說那些話只是因為你心情不好，他說的，我相信。”

俞晨微微一驚。

這時許臨手上拎著黑色棉衣，穿著白色T恤出現在俞晨面前，戴著黑框眼鏡。

遠看，還是一個少年。

此時他的喉嚨痛得像刀割，啞得都發不了聲了，只能用氣音喊道：“你醒了…那些人都走了，就剩我們三個….”

她哽咽說道：“對不起，沒有和你一起送走你舅媽。”

許臨慢慢走到她面前，俞晨忽然抱住他的腰，輕輕說道：“你都快比我瘦了….”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慢慢劃拉她彎翹的短發。

俞晨站起身，拿過他拎著的棉衣披在他身上，一陣心疼，“身體這麽差，還耍什麽帥啊….”

他臉上的笑容傻傻的，眸子依然清澈。

俞晨雙臂穿過他腋下緊緊抱住他，說道：“等我處理完爸爸的事情，我們就結婚….你讓我相信你，你同事也讓我相信你，可是你也要相信我啊….我疏遠你只是暫時的….你著什麽急啊…..如果質疑，我就自己去尋找答案…媽媽阻止不了我，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鑒定明天就可以出了，我一定能夠說服我家裏的人，讓他們知道，你沒錯…我知道…你生病是因為爸爸離開了，你也很傷心對嗎？可是俞暉說了，你是他外公最欣賞的人，所以你一定要盡快養好身體，別讓相信你的人失望….”

許臨忽然問道：“念念…她不理我了嗎？”

俞晨感慨這個人的心思依然如此細膩敏銳，最掛念的還是女兒….

俞暉很快說道：“念念和王晞阿姨在一起胡吃海喝….只是暫時把你忘記了。”

許臨淡笑著摸了摸俞暉剪了頭發的“小蘿蔔頭”，說道：“謝謝你這樣說，叔叔給你和念念買機票，送你們回學校把期末考試考完，好不好？”

俞暉驚喜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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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晞把吳恬恬也帶回國了，因為吳韓的父母也在彌留之際，王晞知道吳韓當醫生辛苦，有時候也是心力交瘁。

她對俞晨說出了一些在加拿大的感言，在加拿大就醫需要預約，雖然全民醫保，看病和檢查都是免費的，可是也有不方便的地方，那邊的醫療人工成本高，可是醫療人才緊缺，非急診看病流程非常繁瑣。

有一次吳恬恬的左胳膊突然水腫厲害，小臂和大臂一壓一個坑，她馬上預約了家庭醫生，預約到的時間已經是一周後，見到家庭醫生後，又讓去專業醫院照B超，做B超的時間預約到三周後，專科醫生看了看恬恬的B超，也沒能說明病因，後來恬恬在跟吳韓視頻的時候悄悄說了戴雞胸矯正器的事情，吳韓生氣地指出輕微雞胸根本不需要戴矯正器，並且一眼看出恬恬的胳膊水腫和戴矯正器引起血液循環不暢有關，後來恬恬回國吃了消腫止痛的藥就沒事了，吳韓還給恬恬做了按摩，很快就消了腫。

王晞就是被這件小事觸動的，第一次覺得丈夫是個醫生，也沒什麽不好。

對於異種移植手術，王晞也承認，自己所了解的臨床試驗只是片面之詞，俞叔叔當初對許臨極為信任，並且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其實這樣就夠了，無論手術成功或失敗，旁人的說辭都對這件事情無益。

王晞支持俞晨的做法，她和俞晨同樣相信許臨，只是始終覺得許臨當初把楊禹鯤心臟讓出去的做法太突兀，可是後來她也了解到，俞叔叔配型的基點確實比那個官二代要少兩個點，她也漸漸相信許臨並不知道官二代插隊的事情。

在現實裏，王晞見過很多覆雜的事情，在沒有依據、沒有蹤跡的情況下如何選擇去相信，那只能取決於人與人之間漫長的相處所累積的信任感。

王晞帶著念念和吳恬恬去了歡樂谷，吳恬恬卻明顯不喜歡和念念相處，因為感覺她有些陰郁孤僻，又不愛說話，這也不想坐，那也不想玩，恬恬感到不耐煩了，問媽媽為什麽要拖著一個秤砣出來玩，被念念聽到，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念念此時心情難過極了，外公死了，外婆整天都在哭、表姨說她學習成績又不好又長得胖，許叔叔也變成了害死外公的仇人、媽媽又帶著哥哥出去辦事了….似乎所有人，都想要將她拋棄。

王晞從不會大聲斥責恬恬，只是把念念抱在懷裏不斷撫慰，恬恬變本加厲說道：“我不喜歡和這種麻煩的小胖墩玩！媽媽我們回家！”

這個世界是多麽殘酷啊….大家都喜歡在陽光裏縱情玩耍，不會有人在意呆在陰暗角落的她。

……

俞晨暈倒，什麽藥水也沒輸，是許臨下的醫囑，他深知動不動就輸液的習慣並不好，讓俞晨睡覺就是最好的治療方式。

在車上，俞晨跟許臨匯報這幾天的“工作成績”，聯系了殯儀館，準備進行告別儀式，現在身邊又有了王晞，並且王晞和吳韓還有覆婚的跡象。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進行。

許臨喜歡聽到俞晨對他“吧啦吧啦”講個不停，這是為他驅散傷悲的最好方式。

他們在外面吃了海底撈，許臨不想再喝粥了，所以吃了清水煮的蔬菜，什麽調料也不加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咳嗽次數少了。

俞暉對許臨正兒八經說道：“期末考試我會拿雙百，念念就懸了，這段時間她光顧著看動畫片，不看書也不做作業，我說的話對她已經起不到作用了。”

許臨擔心念念，眉頭輕輕一皺，問俞晨：“我想她了，怎麽辦？”

俞晨無奈，打電話給王晞，讓王晞把手機給念念，此時念念正在恬恬身邊看她打游戲，王晞把念念叫到身邊，許臨一眼看到了念念眼睛裏的悲傷。

她對許臨的見面禮現在只有三個字：“壞叔叔。”

俞晨連忙把手機從許臨手裏搶回來，說道：“念念不許沒禮貌！”

念念在手機裏哭著大聲嚷道：“他就是壞叔叔！讓他把外公還給我！我想外公，我要外公！….嗚嗚嗚嗚嗚…”

說著，她又大哭起來。

俞晨關了視頻，跟王晞交代了幾句話，便匆匆掛上電話，無奈對許臨一笑：“看吧，你女兒現在變成了這樣…..”

許臨默默把菜夾進嘴裏，莫名不想光吃菜了，於是將盤子裏的肥牛全部倒進鍋裏開涮。

俞晨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有暴食的習慣，對他警告道：“註意一點啊，別晚上又上吐下瀉。”

許臨涮著肉，面色紅潤，說道：“你戶口本放在家裏哪個地方？我送倆孩子回去考試，可以順道過去拿….”

俞晨目光一亮，心想他的腦回路還是這樣驚奇，模模糊糊說道：“這件事情以後再說….”

許臨眼裏一黯。

俞晨和俞暉交換了眼神，拿起筷子趕緊夾鍋裏的肥牛，還沒三秒鐘，肉已經被他倆夾得光光。

許臨發懵地看著他倆，俞晨和俞暉得意地笑了。

俞晨安慰他道：“念念會好的，你別太著急。”

……

夜晚，俞晨還是決定帶著俞暉和念念回表姐家，許臨和她在火鍋店門前道別，轉身離開。

她望著這個穿著棉衣、佝著身揉胃的瘦弱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心有戚戚，又跑到他面前抱了抱他。

王晞把念念交還俞晨，問道：“你現在錢緊不緊張？倔著把那一百五十萬打給我…讓石阿姨知道了肯定又要說你，你家的房產都賣得差不多了吧？唉，這次手術可把你們折騰得夠嗆了，那三百多萬就讓許臨墊著吧，反正以後你們也要在一起….現在給他，他也不願意收吧….”

這又是一件令俞晨難過的事情，那些錢是許臨的幾乎全部積蓄啊….把俞達忠當作小白鼠練手嗎？誰願意付出自己的身家去練手？….

俞晨只能說服自己靜心等待鑒定結果，這時，手機響起來，是石英打過來的，她接起電話。

“你今天一天跑哪裏去了？帶著孩子躲在酒店裏幹什麽！親戚那邊還要我一個個打電話去說，你還真是會偷空！”

俞晨習慣了石英的咄咄刁難，不過石英這次沒了哭腔，她稍感放心，說道：“我馬上回來。”

“你不用來石惠家了，這個石惠，讓她把她爸媽上次欠老俞的二十萬還上，就是賴著不還！這次還想跟我借五十萬！我家開銀行的啊，就是看我家老俞死了，他們就想賴賬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石英的話讓俞晨感到有些意外，果然啊，最能離間親戚關系的只能是錢，俞晨此時反而感謝石惠家的欠賬。

“你在哪裏？我跟你們在酒店住吧。”

俞晨把酒店地址發給了她，讓她直接打車，石英不願意，就是要坐公車，她生怕石英腦袋混沌地走失，只能讓王晞開車去接人。

晚上，石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盯著電腦敲鍵盤的俞晨，念念此時已經靠著石英的臂間睡著，石英忽然對俞晨說道：“讓我不記恨許臨，也可以。”

俞晨擡起頭，一怔。

石英冷冷說道：“我知道打官司又要花不少錢…確實，我們現在和許臨已經杠不起了。”

俞晨垂眸繼續敲鍵盤，一邊敲一邊說：“明天鑒定就下了，看了結果再說。”

石英轉過頭，手扶著額頭望著天花板怔怔說道：“不管鑒定結果怎麽樣，都消不去我對他的恨意….你要我不把老俞埋在蒼樹墓園也可以，我想在西郊殯儀館為你爸辦葬禮…他只要在葬禮上…當著眾人的面，對你爸下跪磕頭就行，承認他是個庸醫，拿你爸的命不當命….。江文濤還在牢裏面呆著，當年讓我和你爸對那麽多人下跪的罪魁禍首….他許臨只要能做到這一點，我就原諒他。”

俞晨的雙手變得冰涼，驚訝地望著石英，她原以為她在石惠家裏待不住了，可能什麽事情就會想通一點，更有邏輯一點。

沒想到，情況更糟了。

……

第二天一早，俞晨去了醫學會拿結果，果然，結論是“患者死因與此次手術治療無明顯可推關系”幾個大字。

她發給上海醫學會的資料也有了回應，是同樣的結論。

可是這時候，卻又覺得這些結論已經毫無意義。

石英自己一個人，前往蒼樹墓園為俞達忠選定了一塊墓地。

上次準備打官司的“受害者”又來敲石惠家裏的門，石惠這次連門都不開了，隔著門大聲說他們這些家裏人被治死的家屬都是活該，就是一個窮字鬧的，命不值錢…..石惠說這番話也不乏對石英和俞晨的不滿，門外的人卻聽進了心，本就神經質，這下更加憤怒了，扭頭就沖進電梯。

這個姓許的…一定要告到他活不了為止….這個早早沒了父親的年輕小夥憤憤想道。

“那個在會上鬧場的年輕小夥其實已經不年輕，他名叫張玉江，三十四歲，六年前是思林集團總裁楊禹鯤的玩伴之一，後來因為一起綁架案幫楊禹鯤頂罪進了監獄，去年才被釋放….他父親張立後來被楊禹鯤清除出公司，老婆也卷錢跑路了，為了掙快錢，張立成為一家醫療機構的試藥員，後來患上四級心衰，無錢手術，於是接受了異種移植的臨床試驗，手術後兩天死亡。”

那天年輕小夥在會上的鬧騰還是引起了媒體的註意，已經有視頻在網上傳播，醫務處的人員很快調查清楚了這個人的底細和背景，其實這不需要多麽費力，在派出所調內網輸入身份證號就能夠查清所有信息。

許臨被提醒註意個人安全，他哪裏在意這些，滿腦子都在想念念的事情…想著無論怎樣都要讓兩個孩子回林城把期末考試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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