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臨在醫院住了兩天就出院了，不敢呆太久。出院那天，趁著還有假期，他和俞晨下午又去療養院探望了常青，六年過去，常青老了很多，由於平時癡呆喜歡坐著不動，患上了腸梗阻，俞晨想到以前的外婆患上的也是這種病，臉上浮現出難過。

常青曾經那樣支持許臨度過最灰暗的人生，現在卻是無人能顧及得到的下場…..俞晨決定每周至少要來探望常青一次，和許臨一樣，她也決定做一個不自量力的人。

許臨對俞晨直言這一個月會變得很忙，恐怕很少回豐僑，平時都是回醫院宿舍住，她只要專心照顧好俞達忠，偶爾能幫他探望一下常青就好，其他的不需要操心，平時他吃飯一般都在醫院食堂解決。

俞晨知道，許臨專註於工作的時候是不願意別人打擾的，這段時間他的壓力恐怕已經大到無法想象。

可是，就算這樣，她也想著能照顧他一點是一點，堅持說道：“那我晚上去你宿舍住…你萬一再生病怎麽辦….”

許臨打斷她，壞笑，“不需要，你住在豐僑就好了，我住宿舍都是為了方便工作….一般回宿舍就是倒頭就睡，做不了其他的….你要是想和我做其他的，恐怕我也沒力氣….”

俞晨拍他的肩膀，“你怎麽都四十出頭了還這麽沒正形啊….”

許臨微笑道：“我以後會好好補償你的，我們也要抓緊時間□□做的事…不是嗎？”

俞晨撲過去和他接吻，兩人的舌頭在第一時間就交觸到了一起。

分別六年也好….新鮮感從未停止，在彼此的眼裏依然年輕…..

…..

許臨、沈曉桐和一眾醫生走到俞達忠面前，鄭重地把一沓手術意向書和同意書交到俞達忠手裏。

“請您仔細看一下吧，手術提上了日程，異種移植決定在一個月後進行。”

俞達忠點點頭，戴上老花鏡翻看了一下，表情也頗為鄭重地對許臨說：“謝謝，辛苦你們了。”

沈曉桐決定主刀俞達忠手術的事情引起了邢東起強烈的不滿，在家裏跟沈曉桐起了爭執，嚷道：“你在心外做一些中等難度的常規手術就好了！怎麽還要跟許臨去轉這個圈子！你知道這種創新型手術一旦失敗，那是要被公眾抨擊的！你受得了外界的議論嗎！？你說你現在都有兒子了，怎麽，還想和從前一樣當女強人出風頭！？”

她坐在沙發雙手十指交握，悶著不說話，目光卻頗為篤定。

邢東起見沈曉桐沈默，進一步說道：“再說，你家跟俞晨的爸媽是認識的吧！對熟人開刀合適嗎！一旦失敗了怎麽辦！有你這樣草率做決定的嗎！？”

沈曉桐深吸一口氣，擡頭正視丈夫說道：“我做這件事，並不是為了出風頭，我只是在尊重醫學本身，學醫這麽多年，每當觸及到天花板，對病人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心裏都是難過的，現在我想要拓展我的技術，以後救助更多的人，這有什麽錯？”

邢東起當即反駁道：“你少給我說得冠冕堂皇！你是因為許臨！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他餘情未了！搞得我們的兒子現在也喜歡纏著他！我告訴你，就是因為老頭以前總對著我誇許臨，才讓我學習成績下滑，沒有得到去德國海德堡進修的機會！如果我得到那次進修機會，我現在早TM升主任了，還至於在這兒熬著命考職稱嗎！？我警告你，你以後給我離許臨遠一點！不然我們就離婚。”

沈曉桐難以置信地望著邢東起，同時也無奈地發現自以為是秘密的事情其實早已不是秘密，可是她的態度依然堅決：“不管怎麽樣，俞叔叔的手術我是不會放棄的。你要考職稱，我也有權利拼我的事業，我喜歡和強者呆在一起，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這個手術一旦成功，我的事業也會有轉機。”

說完，沈曉桐喝光杯中的威士忌，回房間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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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曉桐為許臨守著患胃癌的事情守得很辛苦，頂著醫院裏傳出的各種流言蜚語，下班後就呆在許臨的辦公室，和許臨討論著關於豬心手術的各種突發可能，設計並完善各種手術方案，這些方案涉及麻醉、體外循環、B超以及術前營養液的灌註劑量等等，猶如項目總設計師，其中各個細節沈曉桐都要註意到。

阜外做過的三例異種移植都是許臨主刀，沈曉桐從二助變成一助，這也是許臨把這次手術拜托給她的原因。

六年後的醫務處變得比較激進，很快對媒體公開了阜外在異種移植方面的成果，這段時間一直有記者來醫院采訪報道，許臨從未露面，不想讓和手術無關的事情分散自己現在極為有限的精力。

這段時間他做手術前會吃止痛藥，和下屬醫師討論手術方案的時候會吃止痛藥，吃多止痛藥的後果他是知道的，卻也無可奈何，如果不頂著壓力，他生怕俞達忠的手術會耽誤了其他病人，也生怕其他病人會耽誤俞達忠的手術。

想要兼而顧之，必然要付出更多心力。

俞晨每天照常為俞達忠送飯，定時和孩子們視頻，念念有時候會小聲對她抱怨外婆的脾氣越來越差，自己做不出作業的時候就會被外婆打手心，還罵她蠢得像豬….每次都是哥哥護著自己，可是外婆竟然也會打哥哥了…..

俞晨聽得心驚，在電話裏試圖勸說石英，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石英在電話裏的嘲笑卻越來越尖刻：“那天我買菜的時候遇到你高中同學的父母了….人家的女兒都在美國定居了，在那邊買了大洋房….我說俞晨啊，早些年把你送到紐約，你要是能幹一點，估計現在至少也已經拿到美國綠卡，掙點美元給我和你爸花了….我和你爸被你這樣的女兒拴著，真的也是倒黴到家….你說你混成現在這個樣子…讓我說你什麽好呢？欠王晞的那一百五十萬，我們還不知道怎樣還…..”

石英的念叨，縱使俞晨聽了百八十遍，依然是那樣冰冷尖銳。

俞晨深吸一口氣，想著等俞達忠的手術過去，石英的情緒一定會慢慢好起來….她潛意識裏也相信手術一定能成功。

到了醫院，俞達忠對她說主刀醫師不是許臨，而是沈曉桐。

俞達忠和俞晨都沒有為此詢問許臨原因，因為無條件的信任。

沈曉桐和許臨在操作室做模擬手術，許臨突然間胃又痛起來，蜷著身子坐在凳子上喘氣，沈曉桐握著操作桿有些分心，許臨一邊喘氣一邊說：“一會兒就好了，別管我，手上的活別停，真正手術的時候也是一樣，如果我支持不住…你也千萬別分心，到時候有其他醫師接替我的位置，你就按照我說的做就可以了，一定不會有問題。”

她想到這段時間和許臨一起開過的討論會、做過的模擬、以及各科數次會診，眼眶有些濕潤。

可是都走到現在了，不能放棄。

沈曉桐握著操作桿，終於把屏幕裏的“豬心”順利縫合，正興高采烈之際，卻看到許臨在凳子上歪倒，痛得眼睛緊閉，她急忙放開操作桿奔到許臨身邊，關問道：“痛得這麽厲害嗎？”

此時滿頭大汗的許臨微微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

沈曉桐想要把許臨扶起來，許臨突然喉頭一抽，一大口胃液和膽汁噴在了沈曉桐的手上和衣服上。

“許臨！…”沈曉桐驚聲叫道。

“別…別喊…我休息一下就沒事的….”

許臨彎腰朝著地上又接著吐了兩口，沈曉桐的手背上被許臨噴得燙熱，只能有些慌亂地拍著他的背，找飲水機給他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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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佳和另一個年輕醫生在機場取到了從德國寄過來的轉基因豬，打電話給沈曉桐：“曉桐姐，東西取到了，許主任還在醫院吧？我和小張馬上打車回去。”

沈曉桐一邊用紙巾擦著自己被吐臟的手背一邊說：“你們慢慢來就好，不用著急，許主任身體不舒服，我開車送他回一趟家….”

趙佳皺了皺眉，連忙問道：“許主任他怎麽了？”

沈曉桐故作輕松說道：“哦，沒事，就是胃病犯了。”

趙佳想到這段時間在科室裏見到許臨，他臉色都不太好，憔悴得眼袋都是青黑的，身體也消瘦得厲害，有幾次從手術室出來，都能聽見從衛生間隔間裏傳來的嘔吐聲，趙佳知道是許臨在吐….

沈曉桐掛上趙佳的電話，走回許臨身旁，想要扶起他，他卻推開沈曉桐的手說道：“被別人看見不好….沒事的，我自己能走。”

她一陣心酸，許臨果然變了，變得讓周圍人都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溫暖和善良了。

許臨很清楚醫院對自己和沈曉桐的流言蜚語，知道這對沈曉桐的傷害更多，讓她主刀這臺手術也有顧慮，但是沈曉桐作為助手參與每一臺“異種移植”，比其他醫生更為了解這種手術，他沒有理由不選她。

沈曉桐把許臨送回宿舍，看到他冰箱裏除了礦泉水什麽都沒有，櫥櫃基本是新的，碰都沒碰過，郁悶俞晨怎麽還是沒在他身邊照顧他。

…..

俞晨在阜外照顧俞達忠，當然聽說了許臨和沈曉桐的八卦，不以為意，平時許臨的工作很忙，也不經常能到俞達忠的病房走動，偶爾探望俞達忠的時候，俞晨還不一定在場，不過她總是把熬的雞湯、做的飯菜和買的水果放在許臨辦公室的茶幾上。

到了這個歲數，不一定要粘膩在一起才能表達愛，俞晨只能盡力讓許臨明白自己的心意。

在病房吃完飯，俞晨收拾了飯盒和碗筷，站在床邊幫俞達忠捏著腿腳，鄰床是個新來的病人，歲數和俞達忠差不多大，笑著對俞達忠誇道：“你請的這個護工可真不錯啊，比我請的勤快多了…..”

俞達忠面露尷尬地說道：“她不是護工，是我女兒….”

鄰床也尷尬起來，急忙話鋒一轉說道：“哦，怪不得她長得和你蠻像的….”

俞達忠看了看俞晨的表情，知道她此時定然心裏難過，也感到愧疚，想到自己生病以來妻女肯定遭受了很大的壓力，再加上還有兩個小外孫要照顧….是他沒能保護好這個家。

俞晨越來越瘦，眼角也開始有了皺紋，胳膊上的肉也開始松弛….

女兒老了….俞達忠的眼眶有些發酸。

按摩得差不多，俞晨把俞達忠的褲腿往下放，為他穿上自己織的棉襪，怕父親感冒，俞達忠目光濕潤地望著她做這一切，輕聲勸道：“我這邊你不用呆太久….平時多去看看許臨…有空多打扮一下自己…別因為照顧我，讓自己也變得邋遢….這住進來才明白，許臨現在身邊可是一堆女人圍著的喲…聽病房的小護士說從老到小，都有女人喜歡他…哈哈，還是和原來一樣有女人緣….”

俞晨聽著聽著，眼角掉了淚，俞達忠看得心裏發慌了，原想是要逗逗女兒，沒想到就這樣逗出了眼淚。

“沒辦法，我又不是沈曉桐，沒能力陪在他身邊和他討論手術….我都一個星期沒怎麽和他說過話了…..”俞晨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吃醋的話。

俞達忠笑了笑，說道：“那你就去他宿舍堵他啊….和你十五歲一樣，使勁纏著他不就好了….”

俞晨想了想，沒作聲…..

……

許臨在車上有點暈車，沈曉桐開車開得很慢。

下了車，沈曉桐看了看弄臟還沒來得及用水沖掉漬物的衣服，實在不想穿著這身臟衣服繼續開車回家，於是想到去許臨的宿舍借他的一件T恤換上，許臨松口同意。

進了屋，許臨就一頭栽倒在沙發上睡過去了，他吃了胃藥，有催眠安定的作用，再加上低血糖，感覺就像暈過去了一樣，沈曉桐拿過被子枕頭把他安置好，去衛生間不斷洗手，換下了臟衣服幹脆沖了個澡。

到許臨的衣櫃裏找了一件白色T恤換上，才知道許臨真的很瘦，衣服穿在她身上沒顯得大了多少…

這時候，敲門聲響起，沈曉桐用浴巾擦著頭發去開了門，看到站在門口的俞晨。

俞晨看見沈曉桐身上穿的白T恤，第一反應這件衣服就是許臨的，內心沖動而激烈的情緒再次作祟，可是奇妙的是，這次她忍住了。

她對沈曉桐露出僵硬的笑容，說道：“現在也是你們的工作時間嗎？討論手術都討論到宿舍裏來了。

沈曉桐有些緊張地讓到門邊，“許臨身體不舒服，我送他回來的，將就沖一下澡。””

俞晨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假裝淡定回答道：“哦，吃飯了嗎？我給你們做點夜宵吧。”

沈曉桐想到剛才在廚房看到的空著的冰箱和櫥櫃，對俞晨冷冷說道：“別以為我聽不出你語氣裏帶著的酸，別想太多哦，許臨今天早上九點開始做手術，一口氣站了七八個小時，還要指導我在操作間為你爸的手術做模擬，他一累就會吐膽汁….你要好好照顧他。”

俞晨低著頭把袋子裏的食物和水果拿出來，說道：“呵，操作間做模擬，他手把手教你嗎？”

沈曉桐微微一驚，“你怎麽這樣說話？”

這時，許臨從沙發上醒過來，看見俞晨，連忙撐著坐直身子，身上的被子滑落到地上，他顧不上撿被子，盯著俞晨問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別到我宿舍來嗎？….”

俞晨望著許臨發白的臉色，冷聲回應道：“怎麽，怕我來你宿舍看到不該看到的嗎？”

“別這樣說話…曉桐這次主刀你爸的手術…有很多技術要點要掌握….”

俞晨連東西都整理不下去了，站在桌邊雙手撐在桌沿上，對許臨苦笑道：“你從前叫沈曉桐的全名，怎麽，現在稱呼都改變了，變成曉桐兩個字了….也倒是，沈曉桐努力了這麽多年才能和你並肩站在手術臺上，現在她也算是如願了….”

沈曉桐打斷俞晨：“你不能這麽和許臨說話！”

“我和他怎麽說話了，醫院一直傳你倆搞在一起….也倒是，手術做累了就互相安慰唄….不然，許臨怎麽會把主刀的位子給你？也無非是想借用我爸的手術提升一下你….”

說著，俞晨轉過頭，對許臨笑道：“我爸最終還是有你可以利用的地方，對不對？”

許臨被俞晨的這句話刺激得胸腔裏一陣天翻地覆地痛絞撕扯，沈曉桐來氣了，對俞晨吼道：“你怎麽還是老樣子啊，還是經不住別人說三道四的嗎！？我和許臨就是簡單的同事關系，不然這麽多年了也輪不到你…..”

這時，許臨捂著胸口輕咳了兩聲，開口道：“曉桐足夠有資格成為這次的主刀，我目前在醫院的主要作用是指導和行政，很多手術不會親自參與…..你就不要無理取鬧了….怎麽，看到曉桐現在比你優秀，走在你前面，你就要在這裏胡亂吃醋嗎？我跟你說過這段時間我會很忙，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

沈曉桐驚呆，沒想到年輕時期盼了無數次許臨的肯定，就這樣在這麽一個尷尬的情況下輕易得到，記得六年前自己求許臨為父親做手術的時候還在為他維護俞晨的事情黯然神傷。

俞晨的臉上一陣燥熱，轉身奪門而逃。

在他們面前，自己算是什麽呢？一個過氣的老女人還是一個廉價的護工…..

許臨胃部連帶著胸腔絞痛得厲害，抽出紙巾捂著嘴幹嘔了兩下也沒嘔出什麽東西，沈曉桐對他道歉道：“對不起，我沒想到她會來….”

許臨啞著聲音虛弱無力地說道：“快走吧，你老公和兒子還在家裏等著你，曉桐，我知道你心裏所想，但是以前我給不出回應，現在就更給不出了。就算我和俞晨以後結不了婚，我能認定的女人，還是只有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別犯傻，快回家吧。”

沈曉桐輕嘆一聲，把浴巾掛在椅背上，不發一語地拿起臟衣服，穿上外套背上包離開了。

…….

俞晨在地鐵站坐了半晌，反思冷靜，是四十一歲的她所學會的，拿出手機撥給許臨，無人接聽，心想這個人是真的生氣了。

本來自己也賭氣要坐地鐵走人，下了一半的樓梯卻又後悔，她小跑回許臨的宿舍，按響門鈴，按了有十多下，許臨終於開了門，叉著腰，身子歪靠在門框上，語氣冰冷地說道：“你還回來幹什麽，氣死我算了。”

俞晨以為這是氣話，沒想到下一秒這個人的身子就朝自己倒下來，她連忙扶住他。

許臨順勢把頭放在她肩膀上，俞晨還在記仇，說出反話：“你在沈曉桐面前撂我面子撂得好，撂得對！我這樣說，可以了嗎？許主任您就別生氣了…..”

她的反話剛說完，許臨胃裏又痛得發緊，縮著身子說道：“別說了行嗎？真的不舒服….在醫院不小心吐了….手術都差一點沒堅持站下來….沈曉桐也很辛苦，你別那樣說她….”

俞晨心疼得眼前立馬就模糊了，連忙扶著他到沙發上坐下，他倒下身子躺靠在她的大腿上，抱住她的腰哼道：“好累啊….俞暉都沒你能氣我….以後不準這樣了…曉桐已經讓我打發回家了….她有她的家，我有我的家….”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又昏睡了過去，俞晨連忙拿過一旁的被子裹住他，他抱她卻抱得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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