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晨把俞暉和俞念念拉到自己身邊，對許臨冰冷說道：“你不要做得太過分。”

念念對媽媽的話感到不解，擡頭問俞晨：“這麽帥的醫生叔叔說要當我們的爸爸，並不過分呀。”

俞晨垂眸嚴厲地看了看念念，說道：“隨便一個陌生人說要當你爸爸，你都要答應嗎？俞念念，平時我是怎麽教你的！”

這時俞暉拉了拉念念的手，說道：“媽媽說得對。”

念念眨了眨她的杏仁眼，頗為委屈反駁道：“這個叔叔我是認識的，他就是上次哥哥讓我到醫院找的醫生，他的名字叫做許臨，哥哥，不是你用語音在電腦上搜索並且找出了他的信息，才讓我去醫院堵他的麽？….”

俞晨沈著臉看俞暉，俞暉低下頭咬了咬嘴唇。

許臨不敢靠近俞晨，只能隔著距離對她說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用了六年的時間想讓你緩解情緒，但是孩子需要父親的存在，你把我當作一種生活功能、當作一種利用工具都可以，我只想照顧你們。”

俞暉和俞念念根本聽不懂許臨說的“生活功能”、“利用工具”這些詞，可是念念內心真的很期盼這個醫生叔叔能在身邊，這樣的話她就不會再害怕曹冰的嘲笑，而俞暉雖然表面上波瀾不驚，作不出什麽表情，可是內心對父親當然是渴望的，周圍的小朋友都有，自己為什麽沒有…..。

俞晨的情緒更加激動，牽著兩個孩子的手對許臨大聲說道：“你偏要當著孩子的面說這樣的話嗎？我和我爸媽三個人照顧他們已經足夠了，這麽多年過來，你看，我們不也是相安無事？我有自己的生活技能、工作技能，生活可能比不上你們這些成功人士，但我能盡力給他們最好的。”

許臨想要進一步說服俞晨，可是也知道再多說，恐怕這個女人的情緒會更加激動。

是啊，她已經做得很好了…可這兩個孩子是從她體內誕生的，並且她沒有再找到倚靠，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沒有他們的世界裏繼續生活，這樣每天會焦躁難安，會總在考慮他們過得好不好。

他沈思片刻，終於還是把話說重了：“俞叔叔心衰二級在北京治病，你認為他生病和這幾年的勞累就沒有關系嗎？我這次見到叔叔阿姨，他們老了很多很多，最嚴重的是，目光滄桑黯淡了，和六年前的他們已經截然不同，你為人父母，更應該體會到當父母的不易，難道你不為叔叔阿姨想想嗎？”

俞晨聽見許臨說起自己的爸媽，想起以前在北京重逢時，他也嘲笑過自己的生存狀態，這似曾相識的情景激起了他的怒意，他對許臨吼道：“我爸爸生病我自己能處理好！不用你在這裏瞎操心！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評判我對不對得起父母！這些說到底….都是你六年前在病中不告而別導致的！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責我！”

許臨看到俞晨發怒，自己的心也像是要碎成兩半一樣。

念念看到俞晨發怒了，害怕地哭起來，不斷喊道：“媽媽不要生氣，我以後不和這個叔叔說話就是了，媽媽…”

這時，俞暉忽然上前朝著許臨大聲喊道：“你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了，滾！”

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竟然說出了“滾”字，許臨一驚，俞晨也立馬緊了緊握住俞暉肩膀的手，小聲制止：“俞暉！不許亂說話！”

念念眨著眼，一粒粒淚豆從眼裏掉下來，她又看了看眼前的許臨，心想這個叔叔是多麽完美的爸爸啊，為什麽媽媽要對他發怒….

許臨知道，大人吵架最受影響的是小孩，於是只能敗下陣來：“好，我不會打擾你們的，俞晨，你也不要把你的情緒帶給小孩子，我希望你冷靜下來考慮一下我說的話。”

說完，他轉過身，一步步緩慢而沈重地離開了俞晨和兩個孩子的視野。

俞晨從包裏取出鑰匙，轉身打開診所的門，俞念念和俞暉相互看了看，不發一語地跟在俞晨身後。

籠子裏有貓狗、蜥蜴、蛇、兔子，還有小倉鼠，兩個孩子的註意力很快被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吸引，跑到籠子前面逗弄，

俞晨在辦公桌前乏力地坐下，手撐著下巴思索著許臨方才的出現。

這個人，也過四十歲了，為什麽看起來依然那樣光鮮透著稚氣。

四十歲的男人，和稚氣兩個字是多麽不搭調啊。

現在的她，已經是融進了大地的枯葉，應該在許臨的世界裏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為什麽又要被找到，又要開始互相拉扯、折磨…..

這時，診所的一個員工進來上班，剛把包放下，就對俞晨說：“俞姐，剛才來的時候見到一個男人扶著樹在吐，吐得可厲害了…惡心得要死….”

俞晨心裏一驚，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拿了手機對員工吩咐道：“小趙，幫我看一下俞暉和念念，我出去一下。”

說完，她急匆匆出了門。

沒走多少步，果不其然，看見那個人彎腰掐著胃，正在樹下吐得直喘氣，她朝他奔過去，許臨顧不上看她，胃裏一抽，嘴裏又湧出一大口膽水。

俞晨最終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拍了他的背。

許臨吐得全身在顫抖，用俞晨遞上的紙巾不斷擦著脖頸上的汗，淡淡笑著說：“昨天趕末班機來的….晚上沒睡好….”

俞晨面色冰冷說道：“讓我同情可憐你嗎？你不知道我已經對你這個樣子免疫了嗎？不然你當初病得快死了就不會對我不告而別….我記得你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明明就對我沒了感情….為什麽又要把自己重新裹著纏著….你這不是畫地為牢、自作自受是什麽？”

許臨沒力氣再和她作這樣的對話，掐著胃身子佝得低低的，痛得臉完全皺了起來，黑框眼鏡裏的雙眼半闔，忍了忍，腰和背打著顫，手撐著樹又嘔出一口。

俞晨拍著他的背，知道他肯定是胃病犯了。

這時，俞暉和俞念念從診所門裏又竄了出來，朝著俞晨和許臨這邊跑過來，俞念念看到許臨痛苦成這樣，擡頭對俞晨說道：“我們把叔叔扶到診所裏面休息吧。”

俞暉厭惡地捂著鼻子看了看許臨吐在地上的嘔吐物，說道：“這個人真沒公德心！隨地嘔吐！清潔阿姨又要費力打掃了！”

許臨看到兩個孩子，拼命忍住胸腔裏的翻滾，用紙巾擦了擦嘴角，稍稍直起身對俞暉說道：“是啊，叔叔做得不對，你可千萬不要跟叔叔學，等我稍稍休息一下….我會打掃幹凈…..”

一陣風吹到俞晨的耳垂上，心裏的弦，再次為這個人顫動，心裏感慨，十五歲、三十四歲、現在四十一歲，許臨在自己的不同階段，都是如此突然地，讓自己心弦顫動不已。

俞念念上前想要幫忙俞晨一起扶許臨，個子太小使不上什麽力，看起來倒是像個小睡熊一樣再次抱住許臨這棵樹幹，俞暉把她拉到一邊，不讓她和許臨走得太近。

念念被哥哥拉著，卻還在繼續對俞晨說：“媽媽，我不會再跟這個叔叔說話的，你讓他進診所待會兒把！他看起來是生病了，我生病的時候身上可難受了，叔叔也一定很難受，你不是總在教育我，要主動幫助別人嗎？”

俞晨無言以對，許臨沒讓俞晨再繼續扶著自己，虛弱地望著俞晨露出淡淡的笑容，請求道：“念念媽媽，我需要幫助，能讓我到你診所休息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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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臨捂著胃坐在沙發上，俞晨為他沖了一杯牛奶，從櫃子裏拿出兩個小面包遞給他，說道：“早上什麽都沒吃吧，吐出來的都是水。”

他的拳頭一直抵在胃上，擡眼看了一眼俞晨，無奈地說：“什麽都吃不下…其實早上從酒店出來已經不舒服了，吃了碗面條，下地鐵吐得一幹二凈….”

俞晨冷冷說道：“你怎麽腸胃還是這樣嬌貴啊，腦瘤都治好了，胃卻治不好。”，說完，把兩個小面包扔在許臨面前的桌子上。

俞念念站在一旁雖然什麽忙都幫不上，但是看到俞晨這樣對待叔叔，暗地裏為叔叔打抱不平，俞暉的思維則全部跟著俞晨來，俞晨討厭他就討厭，俞晨喜歡他就喜歡，現在看這個男人“賴在”媽媽身邊的樣子，對許臨越發厭惡。

許臨看了看俞暉盯著自己的樣子，生怕再對俞晨這般示弱下去，會讓這孩子輕看了自己，只能撿起一個面包，慢慢撕開，掐了一塊放在嘴裏。

俞念念眨巴著眼睛看許臨，忽然說道：“叔叔，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俞暉瞪了瞪俞念念：責怪道：“你不是說要聽媽媽的話，不跟這個叔叔說話的嗎？我們出去玩吧。”

說著，俞暉牽起俞念念的手。

誰知念念半點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又朝許臨走了幾步，直沖沖地照面許臨，認真觀察他的臉色，那一雙烏溜溜的杏仁眼，不斷朝著許臨發送光芒，許臨被她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念念的眼睛長得和俞晨真像啊……許臨只有被這樣的眼睛盯著的時候，才會感到不好意思。

清澈的，透亮的，不夾雜人情世故的，單線條的，就像有一種什麽力量，將人深深吸附……

他略顯艱難地吃完了一個小面包，眼眶周圍不禁又澀又痛，又看了看在一旁燒水的俞晨，對念念輕聲說道：“念念，你和哥哥出去玩吧，叔叔昨天晚上沒睡覺，想要休息一下。”

“叔叔你好好休息哦，不舒服了就讓媽媽帶你去醫院打針，雖然有點痛，但是病會很快好起來。”

“嗯，好，謝謝念念。”

俞念念跟著俞暉離開房間，目光一直沒離開許臨。

兩個孩子出去後，許臨伸出食指往眼瞼下面一撫撫了撫，俞晨表情不自然地說道：“你就在沙發上躺一會兒吧，現在是早上，來的人還不太多，比較安靜，水燒上了，一會兒自己倒來喝”

說完，俞晨轉身正要走。

“我痛得厲害。”許臨忽然低頭看著桌上還沒動的牛奶面包，兀自說道。

“楊卿山已經被判死刑處決了…你應該知道吧….沒有什麽再能威脅我們了。”

“包括許覺…也不能再威脅我們了是嗎？”俞晨站著，背對許臨，冷冷回應道。

許臨忽然起身，走到俞晨面前吻住了她，俞晨用力掙紮，使勁推開了許臨，聲嘶力竭吼道：“不要碰我！”

“俞晨….太痛苦了….我根本無法割舍你…毫無辦法，這六年我不是沒想過和其他女人成家，可是看到她們我就會想到你陪著我的那些夜晚….我生病的時候不告而別是我不對…是我自己太軟弱了….那時候只是…各種各樣的事情雜合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麽出路….我沒想到腫瘤能治好….我….”

正說著，胃又痛起來，許臨斜倒在墻邊靠著，艱難對俞晨開口：“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如果沒有我…你就不會被綁架，我也很自責….手術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情緒也很亂…根本不知道怎樣控制….那段時間我對你喪失感覺也是真的….我不回避這個問題，但是後來我通過藥物治療把感覺找回來了….我…”

“你別再說下去了，我不想聽，許臨，那時候想讓我當情婦的你，才是真實的你，你已經這麽優秀出色了，能把我留在你身邊我就應該感恩戴德了….我不憤怒這些事情，真的，一點也不憤怒….這些都是命運，不管什麽樣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只要坦然接受就好。”

許臨痛得佝著腰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手擱在額頭上閉了閉眼，喉嚨不爭氣地冒出一串咳嗽。

“你好像在發低燒，量一□□溫吧。”俞晨從辦公桌的抽屜裏取出體溫計，往許臨脖子上釘了一下，看到溫度38度，嘲諷道：“你這樣子還說要幫我照顧孩子？你依然照顧不好你自己，一個外科主任居然還會這樣生病。”

他無奈說道：“醫生也是人。”

說完，他脫了鞋躺在沙發上，對俞晨說道：“屋裏有點冷….能不能開一下空調？”

俞晨說道：“不開，節省電費。”

許臨又是連串的咳嗽，用手背抵著嘴幹咳，明顯是不想咳得太厲害，雙手抱臂裹著身子說道，“那就不開吧，我睡一會兒就好，等一下還要借用你的衛生用品，打掃我剛才吐的東西，在小孩子面前…不能成為壞叔叔。”

“堂堂一個心外主任，怎麽連個小胃病都對付不了？三天兩頭地犯病….”俞晨一邊碎碎念一邊拿著杯子倒開水。

俞晨不知道，為了爭取這個來林城的機會，許臨加班加點處理了多少手頭上的工作….

不過…犯胃病好歹比腦瘤覆發強….

想到這裏，她的鼻頭突然有點泛酸，緊接著眼眶一陣不受控制的濕熱……

許臨接過俞晨遞上來的水喝了兩口，就閉上眼睛蜷著睡過去，俞晨把毯子和枕頭扔到他身上，走出房間處理工作去了。

他睜開眼睛，頭一抽一抽地疼，調整了一下呼吸。

痛得很厲害…哪裏睡得著，半睡半醒之間，看見兩個小孩推開門縫鉆了進來，俞念念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對俞暉說道：“叔叔發燒了，媽媽工作忙沒辦法照顧他呢。”

俞暉看了看臉上冒著汗的許臨，走過來扯了扯他胳膊上的衣服，問道：“要去醫院嗎？”

許臨輕輕搖了搖頭，“沒關系，我躺一會兒就好了。”

這時俞念念已經跑到辦公室後面的洗手臺前，拿出俞晨平常洗臉的手帕開始沾水、扭幹，蹬蹬跑過來把毛巾放在了許臨的頭上，毛巾扭得不太幹，還有些濕膩，許臨卻如同看到看到了那個最初的俞晨。

“媽媽為什麽討厭你？”俞暉忽然問許臨。

這個問題許臨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俞念念在一旁打開了牛奶的包裝，把吸管插進去遞給許臨。

小孩子哪裏知道發燒的人不適宜喝牛奶，更何況是個有胃病的人，可是許臨看到俞念念熱切的目光，還是硬著頭皮接過了牛奶，吸了幾口。

“媽媽為什麽討厭你？”俞暉再次問道。

胃裏的翻絞與發著燒的昏聵讓許臨有些吃不消，卻還是認真答道：“因為叔叔犯了錯…”

胸腔裏又是一陣翻湧，他側轉過身，顫抖著肩頭往垃圾簍裏連著嘔了兩口。

“你就別讓叔叔回答你問題了！他不舒服！”念念用小胖手拍著許臨的背，著急地對俞暉喊道。

“你們出去玩…”許臨實在不想讓兩個小孩看到自己的狼狽。

俞暉瞪著眼睛皺著眉頭看許臨。

“媽媽在工作，我們呆在外面也只能給她添亂。”念念仿佛知道了許臨內心的想法，輕聲安慰道。

……

俞晨在工作時接到石英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哀嘆俞達忠的病情很不樂觀。

許臨在這時出現，應該也是對俞達忠的病情略知一二了吧….可是兩個孩子還在上著學，這時候去北京的話，孩子怎麽辦….難道又要去麻煩到以前的高中同學和曹蘭平嗎？….俞晨心知自己現在處境艱難，恐怕小孩子也能感知到這一點，所以才會那樣去親近許臨…..

許臨在來林城之前，就為俞達忠和石英請了護工照顧，並且中日的那些醫生他都熟識，邢主任又是自己的老師，這讓石英有了一些安全感，可是心衰不可逆轉，目前還沒有研發出有效的藥物可以控制，依舊只有換心一條路。

如今這個時代，要找到合適的器官比起六年前更不容易，很多心衰患者都是在等待器官的過程中死去的。

石英在電話裏對俞晨哭訴，如果俞達忠再等不到器官，就只能等死，可是她還沒和丈夫好好享受過生活…..

俞晨安慰著石英，心裏卻也不知道怎麽辦，俞達忠排在等待名單裏排了一年多快兩年，還是什麽信息也沒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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