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達忠和石英在廚房準備飯菜，俞晨盤腿坐在主臥的大床上望著許臨幫她放在墻角的箱子發呆，兩行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掉，許臨走進房間坐到她身旁，俞晨環手緊緊抱住他，許臨淡淡笑著說：“我現在身上可不好聞，都是藥味。”

她把額頭貼在他單薄得就剩下一層皮的肩膀上，輕聲說道：“你說我們倆怎麽這麽難呢？連父母都對付不了….”

許臨這時候還在顧著解釋房產證的事情，“我真的不是要故意瞞你，我也是早上知道的….這也算是一個好消息，不是嗎？”

她咕噥道：“這算是什麽好消息….我對這個房子一點也不感興趣….我最感興趣的是房子裏的人，每天一起吃飯、一起上班、一起買菜、一起□□…許臨，如果沒有你，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正說著，俞晨的眼淚簌簌流淌，她知道父母過來也是為了能幫到她，可是此時的感受卻是無力而絕望，辭職的事情該怎樣對父母解釋，如果許臨的病情有了反覆，又免不了石英每天的譏諷和奚落，俞晨終於感覺到，他們的生活以後將面臨什麽…..

“許臨，我不想在房產證上加名字了….不結婚就不結婚吧….其實我也不是一個很想成家的人，我對家庭這個詞沒有什麽好印象….就讓我陪著你，能走多遠走多遠，為什麽一定要結婚….永遠當你的情人，已經足夠幸福了….”

他一笑，用手指捏了捏她瘦削的臉蛋，說道：“求婚的也是你，悔婚的也是你。”

“我沒想到，結婚會是這樣覆雜，我想著的…想著的只有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飯的情景….”說到這裏，俞晨的鼻子又是一酸。

許臨用手攬住俞晨的肩膀，柔聲安慰道：“俞晨，這個房子，還有那輛小昂，是我用這些年幾乎所有積蓄買下的，因為我平時用度不多，這房子裏的裝修和家具，是舅媽給我置辦的….以後，你多去看看舅媽….我銀行卡裏的錢，就不準備留給你了….我想用來交我舅媽養老院的費用，至於小昂，我想留給吳韓…等他能搖到號就可以時常開回唐山見爸媽了…..你看，一切都是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我覺得我很幸運，能把這些留給你們，我心滿意足了….。”

俞晨輕輕推了推許臨的肩膀，哭著問：“你怎麽像是交待遺囑了？第二次手術還沒做呢！我不想聽你這些話！你要讓我明天跟你去權屬中心，那我們就直接從權屬中心到民政局，把結婚證辦了！”

許臨微微一笑，答應道: “好。”

石英在廚房一邊切著蔥姜蒜一邊對俞達忠說道：“這回啊，我把隔壁老譚給我的那個中藥秘方也帶來了，要不就讓許臨試一試，他們說這秘方對腦瘤可管用了，一會兒我就給他熬上。”

俞達忠在一旁勸道：“哎呀，你就不要瞎忙活了，人家許臨本來就是個醫生，什麽藥管用什麽藥不管用還不比你清楚啊。”

石英頂道：“他要是清楚，怎麽還會得這個病！他是治心臟的，和治腦子的能一樣嗎？中藥的好處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我煮的東西，他一定能喝，放心吧。”

俞達忠嘆了口氣，他對於石英的固執越來越招架不住，石英年輕時本來就有點心高氣傲，

人老了，活出的就是千奇百怪的氣質。

傍晚，許臨不想讓俞達忠和石英看見自己還是只能喝粥，於是添了小半碗米飯，又夾了一些魚肉，喝了一些魚湯，胃裏也算是相安無事，正松了口氣，起身準備收拾桌子，這時，俞晨心想早說晚說都得說，於是跟父母坦白已經辭職的事情，石英第一句話就是：“呵，大齡無業女青年，俞晨，你還想讓我和你爸怎麽丟臉？難不成還幻想許臨能繼續當醫生供你做家庭主婦？你有人家石惠一半好命我都阿彌陀佛了。”

石英的話就跟□□一樣對著俞晨咄咄咄射擊，吐字都不帶留縫的，許臨急忙對石英解釋：“俞晨的工作做得很出色，老板決定給她留著職位的。”，石英反駁：“現在什麽世道啊，哪個老板那麽好心還給你留著位子啊，人家只是搪塞一下而已，說一點好聽的話，你們當真了呀….許臨，這件事你就更沒發言權了，你看俞晨為了你，都自甘墮落到什麽程度了….”

許臨想到前段時間的情緒和心情都極度低落沮喪，跟王晞還爭執過讓俞晨辭職陪著自己，感到一陣難過內疚，不再說話。

這時，石英才想到廚房的砂鍋裏還熬著藥，趕緊回身去顧著藥湯。

許臨看了看俞晨，仿佛看透俞晨對他的擔心，生怕他遭受不住石英的刻薄。

他牽住她的手，輕聲安慰：“沒事…。”

俞達忠看到許臨和俞晨的眼神交流，為石英說好話：“老石也是為了你們好…..”

這時，俞晨看見石英從廚房端了一大碗湯汁出來，聞著的卻是中藥的味道，石英興致勃勃說道：“這是我用羊肝和羊心熬的湯，裏面還放了我從鄰居那裏得到的中藥秘方，說是對腦瘤特別有用，許臨，你快試試。”

“媽！許臨不吃肝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用肝臟熬的湯！又不是讓他吃！主要是喝中藥，鄰居老李說，他有個親戚得的還是惡性腦瘤，喝了這中藥都活了六七年了….許臨喝了最起碼能活個十年！”

這次俞晨氣得不行了，對石英吼道：“你說話別太過分了！他腦瘤診斷是良性的！手術治愈率非常高，是能根治的！”

石英固執道：“哎喲，腦袋裏長了瘤子，分良性惡性有什麽用！？都是癌癥嘛….”

許臨看了看那碗藥湯，眼見俞晨就要和石英吵起來，心知再不能駁石英的面子，於是利落地擡起碗，將中藥灌入嘴裏。

肝臟的腥味和中藥味道混在一起，讓他喝第一口就想噴出來，他卻接著灌下第二口、第三口…直到整晚湯水都進入肚中。

喝完藥，許臨一直蜷在沙發裏看電視，一直撐到晚上俞達忠和石英進屋睡覺的時間，回到主臥鎖了門，俞晨早就知道他不舒服，在衛生間拿著一杯漱口水等著他，他俯身撐著膝蓋往馬桶原封不動把整晚湯水嘔出來，還帶了膽汁….整個身子都是軟的，癱坐在地，手肘放在馬桶圈子上抵著額頭，□□道：“頭疼……”

俞晨立馬把他抱進懷裏，手掐著他的腦袋，他滿頭大汗說道：“我可能….”，俞晨立馬接了他下一句話：“你就算不能長命百歲，也不能死在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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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臨並沒有和俞晨前往權屬中心辦理在房產證上加名字的事情，他一夜未睡，拼命忍著頭痛，天亮時仿佛耗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不要說去權屬中心了，就是下床走出房間都很困難，餵進去一點兒粥過不到半個小時就會吐出來，俞晨看他情況不行，便再次讓他去醫院覆查，許臨想的卻還是房產證的事情，他讓俞晨去社保中心打印五年的社保證明還有去診所會計那裏要取納稅證明，在房產證上加名字需要這些資料才能辦理，俞晨著急地跟他頂道：“現在主要是以你檢查的事情為主，你就不要想這些了好不好。”

他吃力地用手撐起身子，氣虛地命令道：“我可以讓律師幫我們辦理這些事….你只要把資料準備好了就行….你先去準備資料，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等崔教授回國了我再去檢查…..”

剛說完，腦袋裏又是一陣針刺，他閉著眼睛忍了忍，繼續逼著俞晨：“你要是不去…我真的會生氣….”

俞晨有恃無恐說道：“你倒是跟我生氣看看啊，我還沒見過你真的跟我生過氣….”

許臨沙啞地低喊道：“俞晨….”，然後就捂住頭又是一陣痛苦的神情。

俞晨見他已經面色如紙，有些心慌了，腳步卻仍然動也不動。

許臨見她沒有出去辦事的意願，於是掀開被子，倔強地想要站起來，俞晨連忙上去扶，他甩開俞晨的手，朝衣櫃慢慢挪步，厲聲道：“如果你不準備資料….那我就換衣服和你一起出去拿這些證明….”

“你幹嘛呀！別這樣….”俞晨連忙過去攔住他。

“那你去不去？”許臨盯著俞晨問道。

“你現在病得這麽嚴重，什麽房子，什麽結婚，以後再辦好不好….你這臉色太嚇人了，每天晚上都吐得像脫了一層皮一樣….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麽不願意去醫院….我沒那麽傻….我也害怕….可是逃避是沒有用的，只會讓病情越來越惡化….許臨，跟我去醫院好不好，求你了….”

許臨看到俞晨的淚光閃閃，聽見房間外俞達忠和石英買菜回來的聲音，啞聲說道：“你別再流眼淚了，想讓叔叔阿姨看見嗎？”

俞晨聞言連忙擦幹眼角的淚，把許臨扶回床邊，許臨威脅俞晨：“你不趕緊準備資料的話，我就不去醫院….”

她嘀咕道：“許臨，我不喜歡你這樣拿生命開玩笑…”

“可我沒跟你開玩笑…..”他目光如炬地望著她，臉上布滿黑青，眼神卻依然明亮。

俞晨只能對這樣的目光妥協，點點頭，“好，我今天就去辦，那你明天跟我去醫院。”

“明天下午崔教授就回北京了，我已經預約了檢查，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俞晨不再說話，把許臨扶回床上躺著，早上頭痛有所緩解，他終於可以淺眠片刻。

……

俞晨在去社保中心打印證明的時候，接到了曹蘭平的電話：“俞晨，我就要回林城了，我親戚找關系還是讓我進了林城醫院，好歹是三甲，雖然我只能是作為住院醫進去，不過好歹以後都穩定下來了….我們…見個面吧。”

她想了想，答應了，畢竟五年多的光景，占了三十四歲年齡的七分之一。

俞晨和曹蘭平約在了社保中心旁邊的一家咖啡館，曹蘭平感慨道：“來北京這麽多年了，卻從來沒有好好看看北京長什麽樣子，想想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真是委屈了你，什麽地方都沒帶你去過….我同學還說再不濟也要帶女朋友去西山公園看楓葉…我…真的很慚愧。”

她看著曹蘭平笑了笑，說道：“你知道許臨生病的事情了對嗎？”

曹蘭平眼裏一怔，不曾想俞晨如此機敏，點點頭，“我去過你們診所，跟你同事聊天知道的….他們都很關心你….不過….他們似乎都還不知道許臨是個多麽優秀的心外科醫生，還以為他是在北京打工的程序員什麽的….他們猜你和許臨早晚要分….”

俞晨用小勺攪動還在散發熱氣的拿鐵，“所以…你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想要和我覆合對嗎？”

曹蘭平被俞晨一語猜中，無奈說道：“是的。”

俞晨用手撐著下巴看曹蘭平，眼裏的笑意更深了，“當初和你□□的時候我喊了他的名字…你覺得我會在這時候會和他分手嗎？”

曹蘭平臉上囧瑟起來。

俞晨繼續說：“曹蘭平，麻煩你盡早把你的分手費還清，回到林城好好過日子吧。”她站起身，眼裏帶著蔑視，“這次咖啡，你結賬。”

五年多的光景，三十四歲年齡的七分之一，她第一次從這個男人跟前，昂首挺胸離開。

……

許臨在手機上收到了一個陌生手機號發來的彩信，上面是俞晨和曹蘭平見面的照片，不由皺緊眉頭，石英又在廚房給許臨熬藥了….看來俞晨說得沒錯，如果隱瞞和逃避，只能讓事情越來越糟糕，他上次喝了藥卻不想讓石英看見自己嘔吐的情景，那她就會繼續給自己熬下去。

如果再繼續對楊家的人視而不見，他們只會變本加厲…..

頭痛導致一夜未睡，早上淺眠醒來，情緒卻越來越糟糕，他發現自己的思維越發失控沒有條理，不過無論如何，得把房子過戶給俞晨，這是當下之急….

也許是因為從曹蘭平那裏收獲了自信，俞晨認為這段時間呆在許臨身邊，自己的腦袋也變得聰明了不少，她當然明白許臨的用意，這人可能連婚都不想結就想把房子過戶給她….沒門。

回到家，許臨急切地問她是否拿到了證明，俞晨卻沒有把辦好的證明交給許臨，而是說：“辦事情還要時間的，你別急，等幾天再說吧，明天先把檢查做了。”

許臨冷冷回道：“你是故意不辦的對嗎？社保證明打印出來就行，納稅證明也是直接從網上打印就可以…..”

俞晨不耐說道：“會計不在。”

“把你會計電話給我。”

俞晨盯著許臨，爆發了，“你有必要把事情做到這樣嗎？跟你說晚幾天晚幾天！我現在根本沒心情辦這些事情！你是要怎樣，把房子留給我，然後自己就可以滾蛋了？我對你太失望了！”

許臨呆怔片刻，繼而慢慢彎下腰去，皺著臉，連忙抽出一把紙巾捂住嘴，捂不住了，下床跑到衛生間跪在馬桶邊又開始吐起來，把中午石英給他做的藥湯又全部倒了出來。

俞晨一邊幫他拍著背一邊埋怨他：“讓你跟我媽說不喝這藥湯了，你又非要接著喝，你想在他們面前當乖孩子當到什麽時候！？明明自己的胃受不了還要憋著忍著，你這樣自己不累，我都替你感到累！”

許臨聽到俞晨這些話，胃裏更是一番扭扯抽搐，吐得更厲害了，痛苦的嘔吐聲收不住，驚醒了在隔壁午睡的俞達忠和石英。

俞達忠在外面敲門，俞晨不顧許臨的阻攔，甩開他的手出去開了門，想讓石英看明白許臨被她的藥湯害得有多慘。

石英看到許臨吐成這樣也慌了神，俞晨對石英冷笑道：“看吧，這就是你固執的後果！你知道你這種老頑固要多少人來遷就你啊！”

許臨這時已經吐得差不多，看到俞晨把父母引到衛生間來看自己的狼狽，生了氣，漱了一口水，側頭對俞晨斥道：“別說了俞晨！”

俞晨這次沒有再被許臨的威嚴喝住，不管不顧的火氣又上來了，對石英嚷道：“媽！有些時候你來這兒就是幫倒忙你知道嗎！自以為是，覺得你又盡心又盡力，實際上你做的這些我也會做，一點用都沒有！讓你和爸爸在林城好好呆著別來添亂，你就是不聽……”

這時俞達忠也在阻止俞晨，“叫你別說了你聽見了沒有！”

“石英，現在我就想告訴你！我討厭你當我媽媽！聽明白了嗎？我討厭你！”

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太辛苦，也許是見到了曹蘭平讓俞晨覺出了自己的變化，也許是俞晨感覺到許臨正在跟自己說告別….俞晨自己也不明白此時的火氣是從哪裏來的….

石英瞬間被俞晨這句話刺激出了眼淚。

俞達忠擔心地扶住石英微微後縮的身體，對俞晨吼道：“你媽有高血壓，別說了！”

許臨擡起手，一耳光朝俞晨的臉上扇去…..俞晨一時間腦袋裏什麽也不剩了…明明前一刻還在千頭萬緒處處線結，此時卻仿佛被許臨全部扇平了一樣。

這個畫面卻讓俞達忠和石英立馬想到了在手機視頻裏見到許臨打許曉曉的樣子，石英忽然如同條件反射般地向前推了一把許臨，吼道：“你憑什麽打我女兒！你這個災星！我女兒變成這樣都是你給禍害的！”

這一推，讓許臨差一點摔倒在地。

他感覺自己的情緒不受控制地焦灼難耐，和那時打許曉曉的時候很相似…..手腕力量大，若不是生病，恐怕真要在俞晨臉上打出指印。

俞晨捂著火辣辣的臉，呆若木雞，石英連忙把俞晨往衛生間外拉，怒言道：“走！我們回林城，不要在他身邊呆了！病得只剩半條命居然還敢打人！也難怪，連自己女兒都能往地上摔的人，什麽事情做不出來！我不會放心讓你在他身邊的…俞晨，除非我們斷絕母女關系，不然你必須跟我回去….”

俞達忠擔心地看著許臨，他的臉色已經差到極致，忽然身子就朝著前面直直栽下去，俞達忠連忙上前扶住他，俞晨心驚地甩開石英的手，回到許臨身邊，許臨愧疚地摸了摸俞晨被打的臉頰，兩眼一黑身子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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