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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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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許臨在電話裏,只剩下痛苦的悶哼。

俞晨緊緊握住手機,害怕掛了電話就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焦急地不斷詢問:“你在哪裏?我看不到你…快跟我說話,你在哪裏?….”

許臨此時胸前的白色T恤、牛仔褲、穿的淺灰色老北京布鞋上全部沾了血,一只手撐在沙泥地的一團鮮紅裏,一只手緊緊握著手機,渾身已經因為失血而發冷打顫,感覺到生命正在慢慢蒸發.

他同樣害怕,掛斷了電話就再也聽不到俞晨的聲音.

舍不得離開那個站在陽光下率直爽朗的短發女孩,舍不得離開那個在夕陽斜照下搬著驗血機的短發女人……

所謂迷戀,大概就是這樣的吧,無論晨光還是落日,無論盛開的春還是雕落的秋,在他眼裏都是一道至美的景。

“俞晨…我不想死…真的不想….”他輕聲對她說出內心最真的話語。

“許臨…”她焦灼地哽咽,卻已經落不出眼淚。

是啊,人在焦灼的時候迸射出的是力量,怎能是退縮與膽怯。

俞晨握著手機,不停詢問許臨具體位置,許臨卻一句也答不出,只剩下因為忍耐劇痛而發出的顫音。

她聽到了他手機裏汽車的喇叭聲,心想他肯定是在人比較多的街邊,於是奔出救助站便選擇了往東走,走了一裏路拐彎向左,果然見到他倚靠電線桿弓腿蜷縮,朝他狂奔過去。

在她的手觸摸到他肩膀的瞬間,他的腦袋歪倒在她手臂上,就像被大雨淋過一樣,浸得她穿的長袖紗質襯衫瞬間變潮。

“別著急…慢慢來..會好的…”他閉著眼睛,輕聲安慰她,俞晨忽然又想到十五歲時他暈倒在田坎上的場景,那時候他也是拉著她的手,對她說了同樣的話。

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記憶還能如此清晰,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悲哀,還是慶幸。

“許臨…這次我一定可以救你的…你相信我。”俞晨用力憋回了又要流出的眼淚,她不想再和十五歲時的自己一樣,在人群中間抱著他無助地嚎啕大哭。

俞晨不準備打120了,她看到不遠處的路邊剛好有人從的士上下來,於是用力把許臨扶起來,把他的背包拿下來自己背著,走過去攔下的士,車主看許臨吐血吐成這樣,不敢載人,生怕他會弄臟了車,不耐煩地說滴滴接單了,俞晨用手機往車主微信上打了三百塊錢,車主終於同意。

司機把許臨和俞晨拉到了附近的燕化醫院,和俞晨一起架著許臨下了車,進了燕化急診,許臨稍稍恢覆了一些神智,對醫生交代了近期吃的藥物和做過的治療,可是剛躺倒在移動床上,就又坐起身對著地上嘔血,這次就跟水龍頭裏放出來的水柱一樣,出血量過大,急診醫生看他衣服褲子上的血印,判斷這個吐法很可能導致循環衰竭,急速把他推到搶救室上了心電監護。

總值班醫生看許臨病況堪憂,馬上通知了消化科醫生,在從搶救室推往急診重癥短短的距離中,許臨在不到十分鐘之內吐了三次鮮血,血量一次比一次多,他的神智越來越模糊,卻一直緊緊抓著俞晨的手不放,俞晨還要去交款、到醫生辦公室聽取病況,便俯身在許臨耳邊小聲說道:“我不會離開你的。”,許臨似乎聽到她說出的短短七個字,緩緩放開了她的手。

許臨在急診重癥輸血補液,為了防止他發生失血性休克,不得不立即從頸部做深靜脈穿刺,消化科醫生選擇的第一種方法是胃鏡止血,胃管伸進到食管顯示出的圖象被鮮血弄得模糊不堪,根本看不到出血點所在,抽吸根本無用,反覆的胃鏡讓許臨嘔出大量鮮血,失血量漸近1000毫升,用掉一包包血袋,可是輸血速度仍然比不上嘔血速度,病床前鋪上的白布瞬間就會被嘔出的鮮血染紅,他漸漸沒有了神智。

三次胃鏡止血的嘗試均告失敗,都沒能找到出血點。

消化科醫生在辦公室對俞晨交代許臨的病程,俞晨當即打電話給吳韓按下免提,讓他聽消化科醫生的建議,目前能做的手術有兩種:介入手術和外科手術,兩者都存在很大風險,如果選擇外科手術,便意味著許臨要被開腹,很可能被切除大部分的胃,如果選擇介入手術,就要進行消化道血管造影,找到出血點再進行栓塞止血,可是這需要大量的時間,按照許臨的出血速度,他不一定能夠堅持下來,如果介入手術不成功,也許外科手術也來不及做了。

吳韓當即為許臨選擇了栓塞治療。

讓許臨切胃,他生怕許臨回頭會拿刀把他的胃切了……消化科醫生問起許臨的家屬,吳韓當即報出了許臨唯一的舅舅江文濤現在日內瓦開會,醫生立馬領會,表明手術同意書可以由阜外派人來補簽。

許臨被送介入室,俞晨在交費處交完費用,回到介入室門外安靜地等待,許臨的舅舅是江文濤,消化科瞬間壓力劇增,一位副主任親自出馬為許臨找出血點,找了兩個多小時沒找到,又換了主任出馬……介入失敗就意味著外科風險的增加,外科手術是止血的最後一個辦法,耽誤了手術時間意味著許臨可能會因為胃出血死亡。

索性,通過三個多小時的找尋,終於在胃左動脈找到了出血點,影像清晰顯現出造影劑從動脈漏出的情形。經過將近六個小時的搶救,總算是成功止血,從急診重癥轉入普通病房。

在許臨被推入普通病房後,從阜外匆匆趕來的醫生竟然是邢建國,這位老主任剛帶領團隊在手術室完成一臺頗為覆雜的BENTALL+動脈+搭橋,便急匆匆趕來這三十裏地開外為手下補簽手術同意書,怎是一個累字了得!

燕化為許臨安排了一個單人病房,邢建國剛進病房就看見站在床頭櫃旁等待許臨蘇醒的俞晨,無比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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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坐在許臨的病床旁,安靜地望著血液和藥水同時通過插在肋骨上的靜脈導管進入他的體內,他的眼眸不再是緊閉的,眉心也不再蹙起,應該是真的進入了熟睡,沒再為了隱瞞疼痛而欺騙她。

病房裏很安靜,心電監護已經撤走,證明許臨的情況已經穩定,從下午三點一直搶救到晚上十點,天早已被染成深黑,如薄紗般覆蓋的燈光下,她時隔十八年得以再次仔細打量他的臉,眼睫毛和少年時一樣,不長不短,不濃不淡,可是那道劍眉,卻顯得濃黑了不少,眉尾再也不是細長的,而顯密集而深沈,鼻子依然挺直,嘴唇依然薄抿,人中依然不深不淺,呈一道對稱的中縫。

許臨,我喜歡你啊….時隔十八年,一個應該已經結婚生子的女人,卻依然如同一片枯葉般倔強地掛在她仰望的大樹樹枝上不肯落下,這可悲的迷戀將會被多少人嘲諷恥笑啊,但是這份情感又是如此真實,真實到不管風吹日曬它就是憑著葉根的那一點力量始終掛在大樹上,怎麽也不肯被厲風帶走,怎麽也不肯被暴雨腐蝕。

俞晨伸出手,拿著濕紙巾一點點將他嘴角已經凝固的血擦幹凈,將他雙手的鮮紅一點點抹淡,想到下午見到他的情形,此時才真正感到冷得徹骨的畏懼。

邢建國走進病房,俞晨見有人進來,慣性般捏住紙巾,立刻從椅子上站起身,退後腳步,站到床頭櫃旁。

這位頭發花白卻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先生身穿博柏利短袖T恤和筆挺的西裝褲,腳蹬一雙o的休閑洞洞鞋,身材高瘦,長臉窄鼻,一雙細長的單眼皮威嚴盡顯,一進來就直接瞪向俞晨。

邢建國一直想要許臨盡快找個女人,因此俞晨的存在讓他困惑不已,上次許臨開口請求他幫忙找光頭房東說理,他就已經開始困惑了,好奇是怎樣的人有魅力讓他這個‘萬事不求人’的怪咖學生首開金口,當時王晞找他道謝的時候俞晨就已經在場,而這次也是一樣,許臨為什麽會跑來房山,又為什麽會在房山吐血,肯定也和這個名叫俞晨的女人有著直接的關聯。

他想要為許臨找的女人,絕對不是能夠讓許臨情緒起伏如此之大,大到吐血1000毫升的女人。

“你就是俞晨吧?”邢建國語氣生硬地問道。

俞晨點點頭,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緊張地說道:“我是…我和許臨是...同鄉。”

邢建國看了看俞晨畏畏縮縮的站姿,眉頭皺得更深了,說道:“吃飯了嗎?沒吃的話一起吧,我作為許臨的老師,想要和你談一談。”

俞晨看了看熟睡的許臨,跟著邢建國走出了病房。

燕化醫院周圍都是住宅區,俞晨和邢建國走了將近一公裏直到迎風街的岔路口才找到一家餐廳,這位主任行如風、站如松,走起路來頗有軍人的氣質,挺著背脊腰側生風,俞晨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在餐廳找了位子兩人面對面坐下來,邢建國點了一碗刀削面,俞晨看著菜單頗為猶豫,邢建國不耐俞晨這般糾結的姿態,把菜單從她手上抽回,皺著眉對服務員說:“和我一樣。”

俞晨的心情更為緊張起來。

“你和許臨不合適,希望你不要再給他找麻煩。”邢建國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頸和肩膀,對俞晨說道。

他拿起茶喝了一口,邏輯清晰地接著對俞晨說道: “我這樣說並不是針對你本人,我對你不熟,並不了解你,但是許臨既然做了醫生這個職業,在個人生活方面就要更註重效率,我不管你這個人是怎樣的,但是從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你已經嚴重影響了他本來的軌道,他是我帶的所有博士生裏最為出色的一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你這樣影響。”

俞晨垂眸不語,想著下午自己在辦公桌前對著右手臂準備紮入註射器的情景,知道邢建國的話句句在理,無處反駁。

“許臨這一路走得很辛苦,所以我希望他能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很遺憾俞晨,我從你身上看不到能夠做他妻子的特質。他在協和讀完八年制就直接去了德國海德堡大學附屬醫院進修三年,在那三年裏,他所承受的壓力和辛苦你無法想象,每周工作八十個小時以上,節假日又要準備各種各樣的研究論文,呆在圖書館查資料都能查通宵…當時又沒人陪在他身邊…我去那邊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時順道去他的宿舍看他,那次他發著低燒,一個人裹著被子坐在簡易書桌前查資料,住處亂七八糟就跟狗窩一樣,滿地板都是醫用字典和專業書,他胡子也沒刮臉也沒洗,戴著黑框眼鏡紮在書堆裏就出不來了…”邢建國說到這裏,感慨萬分,微微瞇起眼睛,陷入舊時的回憶。

俞晨想起自己十五歲時對許臨說過的話:“…….我幾斤幾兩我有自知之明,沒天賦就是沒天賦!哪像你,不看書也能考滿分!你根本就不能理解我這種凡人的努力和辛苦!……”

許臨何嘗沒有努力和辛苦…只是在比自己更高的地方攀爬,自己看不見而已….

“他能走到今天,經歷過多少不易我是最清楚的,所以我希望他能找到一個好女人好妻子,安撫他的身心,照顧他的生活,俞晨,你能明白嗎?”邢建國深吸一口氣,想著自己也不好對俞晨說起梁雨澤和許曉曉的事情,就此打住。

正在這時,刀削面被端上來,邢建國掰開筷子挑了挑面條,對俞晨說道: “這段時間我會請人來照顧他,你就不用操心了,看你這樣子,也不是會照顧人的那種,就這樣吧,吃面。”

俞晨默默拿起了筷子。

吃完刀削面,俞晨要付錢,手機裏卻因為塞了太多未接和短信而遲了一步,邢建國很快用手機刷了二維碼付款完畢。

走出餐廳,俞晨決定不再回許臨的病房,而是打了車回住處,雖然邢建國只跟她透露了許臨這些年生活很小的一個角落,但已經足夠成為被燒燙的鐵器一般粘掉她內心的一塊血皮。

曾經想過自己的死不會連累任何人,卻沒想到連累的會是他…

俞晨失魂落魄地從出租車上下來,走在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凈黑幕布下,心如刀絞,到了住處門口,用鑰匙插了幾次鑰匙孔都打不開門,忽然把鑰匙狠狠砸在地上,委屈地哭出了聲。

這時,門被打開,冷著臉的王晞從裏面走出來,把她緊緊抱住,大聲說道:“你這個蠢貨!怎麽能蠢到這個地步!我已經竭盡全力守在你身邊了!你怎麽能想到自殺的!你這樣怎麽對得起我!怎麽對得起叔叔阿姨!蠢貨!不就是曹蘭平嗎!?有什麽了不起!我也被男人甩了,如果你再離開我…你讓我怎麽辦啊….”

王晞罵著罵著嚎啕大哭….俞晨和王晞相擁而泣……

因為俞晨的失蹤,蹲在路邊因為失戀哭泣的王晞不得不抹了眼淚站起身趕往虹橋機場,搭了晚上七點的飛機從上海回北京,因為飛機晚點,晚上十點才落地,她剛打開手機就接到簡蕓打來的電話,簡蕓下午帶著想要領養貓狗的人去救助站,在辦公室看見了俞晨留在辦公桌上的註射器和□□藥水…她到處尋找俞晨也不見人,打她電話也不接….

王晞著急了,急中生智打了電話給吳韓,吳韓告知許臨胃出血,被俞晨送醫院急救,許臨已經度過危險期。

她覺得這一天過得筋疲力盡,幹脆打車回到俞晨的住處等著俞晨,她也明白,許臨被送醫院,俞晨是不可能再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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