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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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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這天夜裏周錦魚又做了場噩夢,夢裏那場大火怎麽都燒不完,眼見著燒死了她的傻子爹,燒死了她裹著小腳的奶奶,燒死了二叔二嬸,還有她那個還未出世的小侄子。

她哭著喊著,卻是無濟於事,只能眼看著他們一個個在火堆裏燃成灰燼。

霎時間,撲天蓋地的大火氣勢洶洶的就要向她猛撲過來,她猛地坐起身來,一身汗以及濕透了裏衣。

是一場噩夢。

緊接著就聽著周小山在外面敲門的聲音:“四少爺,您沒事吧,我這在外面聽著你在喊,是不是做噩夢了?”

周錦魚喘了口氣,這才啞著嗓子道:“沒事,夢魘著了,你去休息吧。”

周小山應了聲‘是’,然後就是周小山的步伐漸漸走遠的聲音。

周錦魚再也睡不下去了,桌上的燭臺都快要燃盡了,她下了床,來到桌子邊倒了杯涼茶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咽了下去。

她有時候很想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人世間到底有什麽用。

有什麽用呢?

奶奶死了,爹也死了,還有二叔和二嬸,還有她那個還沒有出世的小侄子,這些人都死了。

有時候她想,為什麽那場大火沒有把她也燒死呢?為什麽獨獨留下她來?可不就是為了報仇麽?

可是怎麽報仇呢?

本以為頭年去考狀元,便能入了朝堂,同那人一爭高下,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空得了個探花的名頭,到頭來還要以待選駙馬的名義,送到皇後宮裏去充數。

可就算入了朝堂又能如何,二哥也高中了,可最終還不是敵不過朝堂裏的那些汙穢腌h勾當,在工部當個閑職麽?

唯一慶幸的是,那場大火讓阿娘也活了下來。

對,她還有個阿娘。

終究不至於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

可阿娘呢?

阿娘還記得當日的那場大火麽?

看她今日話裏的態度,再加上她自從來了周家以後,便決口不提牛家村的事,怕是把這些都給忘了吧。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她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仿佛一個行屍走肉般的喃喃。

忘了,最起碼就不會像她這般沒日沒夜的痛楚,也不會在夜裏睡不著覺。

多好啊。

所以,她忘了,就忘了吧。

第二日,小王爺孫皓又來周家蹭飯。

周錦魚她娘柳氏已經去了慶豐年看鋪子,她三姐周玲兒約了幾個小姐妹出去賞花,說是賞花,其實無非是打扮的嬌俏一點,跟她的小姐妹們一起,外出去尋摸英俊公子哥兒去了。

周家只留了周錦魚和她奶奶周老太太在,周老太太十分喜歡小王爺孫皓,因為他的嘴巴一向比周錦魚甜,在看到周老太太的時候,嘴巴上一聲聲的喊著‘奶奶’‘奶奶’,叫的比周錦魚都親。

周老太太被他的段子哄得‘咯咯’直笑,話鋒一轉,忽然想起了什麽來:“我說小王爺,你也快到了成親的年紀吧。”

周錦魚樂不可支,‘噗嗤’一聲,就在飯桌上笑了出來。小王爺孫皓瞪了她一眼,轉而向周老太太道:“老太太,小王還小呢,母親正在幫我張羅。”

周老太太眼睛‘溜溜’直轉,問他:“你覺得我家三丫頭怎麽樣?”

周錦魚再也忍不住,一口茶險些‘噗’的一聲噴出來,她捂著肚子哈哈大笑。

要知道她家三姐周玲兒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平日裏她和孫皓躲都躲不及,誰能想到周老太太竟然看中了孫皓,想要招他當孫女婿。

孫皓再也坐不住了,連忙道:“那個,老太太,小王這已經吃飽了,我還找錦魚有事,就先不陪您了。”

他說著,十分迅速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拉著周錦魚的胳膊就往外走,周錦魚被他扯著,一邊捂著肚子笑,一邊跟著他走出門去。

“你還笑!”小王爺孫皓停下來,氣鼓鼓的道:“笑什麽笑?我都要大難臨頭了你還笑!”

周錦魚掙脫開他的桎梏,這才笑問:“怎麽著?我家玲姐兒就讓你怕成這樣?”

“不是說玲姐兒的事兒!”小王爺孫皓氣急敗壞,最終又冷靜下來,嚴肅的道:“消息準了,下個月,大晉朝便要對北漠契丹用兵。”

周錦魚原本勾著的嘴角瞬間松弛下來,問道:“嗯?”

“唉!”小王爺孫皓嘆氣道:“你可知道,契丹那邊,極有可能帶兵的是誰?”

周錦魚沈思半晌,忽然擡頭打量著小王爺孫皓笑了起來:“看你這副著急的模樣,難不成契丹領兵的,是你那親姐夫,契丹四王子耶律罩不成?”

孫皓大驚,卻見著周錦魚不緊不慢還取笑他的模樣,他賭氣道:“你都猜到了還這般嘲弄我,我就要大難臨頭了!我長姐是契丹四王妃這事兒你是知道的,我身份本就尷尬,若是再由那四王子耶律罩領兵,陛下還能放過我?歸寧王府必死無疑。”

周錦魚笑著搖搖頭:“那可未必。”

孫皓一楞,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趕忙問道:“你有辦法?”

周錦魚諱莫如深的向他勾了勾手指:“附耳過來。”

小王爺孫皓照做,連忙就側著耳朵抻過頭來。

周錦魚在他耳朵邊輕聲道:“你若是答應娶了我家玲姐兒,我就告訴你——哈哈哈哈!”

小王爺孫皓自知被她耍弄,黑著臉揚起手就要打她,周錦魚一個閃身,瞬間避過了他的那一掌,一退便退出了五步遠。

孫皓知道打不過她,也便懶得再動手,只是道:“要我娶你家玲姐兒,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罷。”

周錦魚十分委屈的道:“玲姐兒聽了這話會生氣的。”

孫皓低下頭想了半晌也不說話,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些什麽。

終於,他擡起了頭,甚是認真的道:“錦魚,你是知道的,如今歸寧王府的地位甚是尷尬,若是在頭幾年,興許我娶了你家玲姐兒,她嫁過來還有好日子過,可我如今的身份擺在這裏,指不定哪天腦袋就沒了,總不能讓你家玲姐兒過來跟著我提心吊膽。”

“嗯。”周錦魚應了聲,孫皓說的這些她又如何不知道?

只是若是她沒記錯,她記得周玲兒在數年前曾同她講過,她是喜歡孫皓的。

可等周玲兒鼓足了勇氣,向孫皓表明心意以後,卻遭到了孫皓的斷然拒絕。從那以後,周玲兒就再也不提孫皓這個人,性子也是越發的乖戾。

想到此,周錦魚便不再提周玲兒的事,重新走上前來,轉眼間已經褪去了那副吊兒郎當的面孔:“你說的這事其實好解,但……就看你小王爺有沒有膽量了。”

孫皓忙道:“什麽?快說!”

周錦魚道:“你只要在下次進宮的時候,對陛下說,你想隨軍出征便可,不過,萬一陛下真的讓你隨軍出征——”

“對啊!”孫皓一拍腦門,打斷她:“我怎麽就沒想到!這樣就可以向皇上表明我歸寧王府忠於大晉的心思,錦魚,你這腦袋到底是怎麽長的?咱倆同歲,你如何就比我機智這麽許多?”

周錦魚搖頭晃腦,很是得意的攤開手:“我娘把我生的就是這般,我有什麽辦法?”

孫皓臉上的激動之情難以言表,他連忙道:“回頭請你去寶香閣快活,兄弟先走一步,回頭再說。”

他說完,不再向周老太太打招呼,便快步的向府門外走去。

周錦魚看著他倉促的背影,聯想到兩軍交戰的戰場上是何等的兇險,定然不是他打小就養尊處優,空有一腔報國熱血的小王爺能承受的住的。

想到此,她輕聲嘆了口氣,盯了身側半人粗的柱子半晌,眸子裏的笑意終究化成了無奈。

孫皓前腳剛走,周小山忽然慌慌張張的從走廊盡頭跑過來,嘴裏喊著:“四少爺,不好了!四少爺!不好了!”

周錦魚:“……”

周小山嘴裏為什麽天天都在喊這一句話,聽的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等周小山跑近了,周錦魚才道:“又怎麽了?”

周小山喘著粗氣,一手指著府門的方向,一邊道:“不好了少爺,長公主府的那個管家又來了,還說知道你就在府裏,這回說什麽他見不著你都不走了!”

周錦魚一聽就想起了那個覬覦她美色的長公主來!

“這還得了!”周錦魚大喝一聲:“她怎麽還沒完沒了了!”

周小山接話:“這小的也不知道啊。”

“我沒跟你說!”周錦魚沒好氣的道:“來了一次被打發走了又來,到底有完沒完?她一個姑娘家為何就如此的不矜持,不是駙馬已經定了馮蔚之?那還來招惹我做什麽?難不成她還想左擁右抱,三夫四侍?”

周小山大氣都不敢出,就聽周錦魚一個人在那念叨。

周錦魚越想越氣,最後她一口氣沒喘上來,索性對周小山道:“走,咱們去會會這個公主府的大管家!”

她一路疾步來到府門前,果然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布衣的老者,留著山羊胡,正在笑瞇瞇的對著門前的守門小廝說話。

他見周錦魚出來了,上下打量半晌,這才拱手行了禮道:“想必這位,便是周四公子了吧?”

周錦魚站定了身子,挑眉冷漠的看著他:“老先生有何貴幹?”

老管家笑道:“周四公子不請小人進府麽?”

周錦魚站在府門的正中,作勢堵死了門:“你就在這兒說。”

老管家也不生氣,好言好語的道:“公主遣小人來,是為著我家小少爺的事,府上的教書先生剛走,公主聽聞周四公子乃頭年的探花郎,便差遣小人來此,欲讓周四公子過府,給我府上的小少爺擔任師傅一職,不知周四公子意下如何?”

周錦魚:“……”

好你個不知羞的長公主啊!這一計不成又施一計!

你當我周錦魚是傻子麽?當我這麽快就忘了你在大半夜喊我過府的事了?

周錦魚憋著一口氣,忽然想起了昨日周老太太捂著心口裝病的事來,她記得每次周老太太一裝病,府上便會兵荒馬亂一場,就連她娘柳氏都奈何不得。

想到此,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就要往地上倒。

周小山就站在她身側,連忙一把扶住了她,慌張道:“四少爺,四少爺您怎麽了!”

周錦魚暗中向他眨了眨眼,十分“虛弱”的道:“啊……怕是心病要犯了吧,快請大夫,我覺得自己現在喘不上氣了,不會是要死了吧……”

周小山立刻會意,連忙喊道:“快來人啊,請大夫,快,四少爺犯病了!快請大夫!”

守門的小廝見狀也是一臉懵,心裏還納悶,一直生龍活虎的四少爺何時有心病的?

但他們還是十分聽話的從周小山手中接過了周錦魚的胳膊,就要往府裏走。

老管家連忙喊住她:“周四公子,您這是怎麽了?”

周錦魚耷拉著眼,抓著胸前的衣襟嘆氣道:“老先生,您也看到了,我有宿疾,一到陰天下雨,這裏就鉆心的疼,這次怕是斷然去不成公主府了。”

老管家一怔:“哦?是這樣,那周四公子身體無礙吧?”

周錦魚一時間戲精上身,十分難過的道:“唉……這種事誰能說得準,你也知道,心病這種事,藥石無靈,能不能治得好都要另說,我只盼著自己能多活幾年,莫要英年早逝罷。”

老管家點了點頭,很是惋惜周錦魚年紀輕輕便患了這種不治之癥:“那……周四公子好好診治,老夫改日再來。”

“別!您改日還是別來了罷!”

周錦魚忽然喊了一聲,覺得不妥,連忙又虛弱下來:“我……咳咳……我患了這種病,又如何能給貴府小少爺當師傅?您還是回了長公主,別再讓我去了罷。”

老管家想了半晌,想起了周錦魚方才說,她每到刮風下雨,心口就跟著疼,可他又實在想不出心病發作跟天氣有什麽幹系。

但見周錦魚這副氣息奄奄的樣子,終究點了頭,火速回公主府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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