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得加裝個卡扣方便鎖死腳舵……”

卡塔蒙嘀咕著俯身，把座位下的急救箱子拖到腳舵上壓穩，油門拉到四分之一，再從座艙兩側取下墜機裝備，推開座艙蓋站起來。

戰機遠離鋼龍，穩穩的平飛著，速度漸漸減慢，前半截平直機身成了小小的舞臺。

“琪迪娜，殺死你之前，我還有個問題。”

人已經在這了，卡塔蒙的沸騰怒火凝結成堅定的決心。

“為什麽？為什麽要放棄重新開始的生活，退回到沒有廉恥、沒有溫暖，只有骯臟和罪惡的舊世界？”

“殺死我？”

琪迪娜冷冷的笑道：“我親愛的弟弟，在我們三個人裏，你腦子最笨，天賦最差，除了一身肌肉就再沒什麽長處了。我還以為你在赤紅教會混了這麽久，還能有點長進，沒想到還是這樣。”

“現在的我是巨龍的夥伴啊，你不過是個操縱魔導器的……士兵，居然大言不慚的要殺死我？”

她的豎瞳收縮成幾乎一條線：“至於你的問題，更證明你不僅力量沒什麽長進，腦子還更不好使了。從古至今，世界就是這樣，哪來什麽新的舊的？”

她兩手一甩，鏗鏗兩聲，一對金屬長刃從她的手臂中抖出來，如細長刺劍，指住卡塔蒙。

“雷茲林都識破了赤紅女士和赤紅教會的面目，只有你被這種只能哄騙小孩的謊言徹底洗腦了！卡塔蒙，是我要殺死你，是我要幫你獲得解脫！”

琪迪娜如幽影般掠過來，長刃直刺卡塔蒙的胸口和額心。凜冽氣流被長刃撕裂，發出嘶嘶的銳響，帶起的冰寒之氣直滲人心。

淡金光芒驟然亮起，一連串小小的八角光盾自卡塔蒙左臂延伸，護住了他大半個身側。長刃擊碎了兩面光盾，炸出兩片碎芒，震蕩讓兩人同時後退。

逆風的琪迪娜退得更遠，差點靠上了螺旋槳。

她目光閃爍，有些意外的笑道：“看來你還真的混出了點名堂，居然有可以抵擋英雄之力的魔導器了，難怪會執迷不悟啊。可惜，這樣的力量不是自己的，只有歸於自身的力量才是可靠的，這麽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這是我的力量，琪迪娜”，卡塔蒙甩了甩手臂，面前的琪迪娜畢竟是英雄級別了，神力護盾難以完全抵擋她的力量。

“我現在是三級赤紅魔法師和一級荊棘堡壘，手臂上的魔導器僅僅只是增幅器。就像我駕駛的戰機一樣，你加上巨龍都對付不了我……”

卡塔蒙痛心的道：“所以啊，你還不明白，最關鍵的不是力量能不能歸於自己，而是自己能不能掌控。去追逐不能掌控的力量，最終只能被力量吞噬，看看你啊，姐姐，你已經變成怪物了！”

“又來扯這種自以為聰明的鬼話”，琪迪娜不屑的道：“力量既然歸於自己，當然就能掌控，這是一回事。自己沒有力量，再強的魔導器也發揮不出來，你兼了其他職業，不就是為了獲得更強的力量嗎？”

她欺身而上，長刃再度攻向卡塔蒙。

卡塔蒙左右手腕都伸展開八角光盾，努力格擋著琪迪娜的攻擊。

“你的眼裏只有力量嗎！？”

蕩漾的漣漪裏，他的呼喊也變得渾厚有力：“想想我們在神隕高原上相遇的那一刻！你跟我和雷茲林說了什麽！？”

“這裏就是新生之地，你要忘記過去的一切，和我們開始新的生活！這是你親口說過的！”

“為什麽？為什麽你又丟開了這一切，回到那個傷害了你，把你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舊世界！？”

“看看那天你在貝塔城做了什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那個老家夥已經死了，但他在惡魂還在控制著你嗎？是的，他肯定還活著，他汙穢了你的靈魂，你已經擺脫不了他，就讓我幫你擺脫吧！”

琪迪娜雙刃交錯，接連擊打在光盾上，讓整面光盾又散作禮花般的光點。

“大言不慚！”

她不屑的笑道：“看看你現在能幹什麽？嗓門倒是大，手上仍然沒什麽力氣，你就指望用這樣的盾牌砸死我嗎？”

“還是跟以前一樣啊，卡塔蒙，和以前一樣。只能縮在我的背後，看著我為保護你們付出各種代價，除了憤怒的叫喊和揮拳頭，什麽也做不了。那時候你不是說過，想要獲得力量，強大到足以保護我的力量嗎？”

長刃連綿不絕的攻擊，卡塔蒙又激發出了光盾，或許是太過耗力，以至於他沒有開口的餘裕。

光影交錯間，琪迪娜繼續述說：“在神隕高原遇見你們的那一刻，我的確很激動，也很疲累，我的確想重新開始。現在想想真是惡心啊，分明是我的弟弟，是我的愛人，卻要裝得風輕雲淡，只是多年不見的朋友。”

“重新開始……我對你們的愛呢，我對你們的付出呢，我遭受的傷害，付出的代價呢？就這樣一筆勾銷了？”

“你們還真的以為我可以丟開這一切，沈浸在掙冒險點數在神隕高原上搭積木壘沙堡過家家的夢想裏了？那不過是肥皂泡啊！”

“看看你，還有那些被肥皂泡裹著的可憐蟲，看看你們是多麽幼稚多麽虛偽！”

隨著講述，琪迪娜的心緒沸騰，攻擊也更加淩厲。卡塔蒙雖然還能格擋住，喘息聲卻更劇烈了。

“貝塔城裏裏外外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是燦爛的笑容，相遇時禮貌客氣的打招呼，有什麽困難相互幫助，連幾個金蒲耳……不，幾十個冒險點數的事情都不爭執。開口閉口就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說一句保衛家鄉就連命也不要了。”

“這不是真實的世界！這是赤紅女士和她的教會造出來的虛假幻境，總有一天，這樣的幻境要破滅的，我不過是早早的醒悟了，不像你們，在真相揭曉的那一天徹底崩潰！”

“真實的世界是寒冷的，是醜惡和血腥的！充滿了壓迫和欺詐。這不是罪惡，是力量最自然的呈現，強者擁有一切！罪惡不過是弱者的自我安慰，是不想自立自強，只能祈求神祇和救世主幫助的怯懦之心！”

“所以我不恨老家夥，他在我十歲的時候奪走了我的貞操，為了保護你們，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就懂得了如何用身體取悅男人，如何滿足他的各種癖好，但我從來不後悔！是他讓我獲得了最初的力量，是他死在我腿下的那一刻，讓我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真相！”

“卡塔蒙，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只有力量編織起來的秩序才是真實的，那樣的秩序當然是寒冷的、醜惡的、血腥的！世界就是人踩著人堆砌起來的塔，你只能往上爬，沒有第二個選擇！”

長刃交叉著戳在光盾上，光盾滋滋作響，迸出條條裂紋，再因卡塔蒙的發力而條條修補。

此時卡塔蒙終於有了開口的力氣：“那你當初為什麽要保護我們呢？不是因為你相信愛，你相信作為姐姐，有保護我們的職責，人與人之間，不僅僅只是靠力量編織起來的。”

“因為那時候……”

琪迪娜的豎瞳略略黯淡，再驟然熾亮：“那時候我很蠢啊——！”

“現在回想起來，那不過是我很弱小，我只能征服你們，你們是我的！我不是因為愛而保護你們，是要守護我的東西！”

“你們其實也都明白不是嗎？老家夥死後，我們過了一段什麽樣的日子，你們心知肚明。當我要帶著你們去投奔更強大的存在時，你們不是溜掉了嗎？”

“十年啊，我們就此分別了十年，才在這裏相遇。最初還要裝作多年不見的朋友，相互試探著，小心翼翼的相處，你們很清楚為什麽！”

光盾暴漲，推得琪迪娜連連後退，卡塔蒙咆哮道：“我不知道雷茲林是怎麽想的，但我一直在愧疚！我以為可以慢慢修補我們的裂痕，在這個新世界保護好你，給你全新的生活，可你還是……還是沈淪了！”

“在這裏，人們相信人與人除了用力量編織起來外，還可以用愛編織起來。這不是因為我們只相信愛，而是我們相信，這樣編織起來的秩序，遠遠比用力量編織起來的世界強大！”

琪迪娜哦呵呵的大笑出聲：“那就證明給我看啊？現在你不過是在繼續表現自己的弱小，你還是那個即便壯得像頭牛，還是被我一推就倒然後幹了個爽的小家夥！”

“琪迪娜，我愛你……”

卡塔蒙悲傷的說：“我愛那個擋在我和雷茲林前面，默默脫下衣服的你，那個你，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哪怕是女神都無法動搖我這樣的信念。但現在，這兩個都已經被汙穢了。”

“那個琪迪娜不見了……不，她被苦難，罪惡，還有力量奴役了，她已經無法擺脫。”

他從腿上摘下一把有些像曲尺，但一看就是用魔導金屬做的東西。如果把普通魔導槍後面的槍托和前面的散魔槍管去掉的話，就沒什麽差別了。

他用這個怪異的武器指住琪迪娜：“我只能讓她的靈魂得到解脫……”

“魔導槍嗎？”

琪迪娜笑意不減：“這麽小的東西，也妄想傷到我？別忘了，我現在可是龍……”

話沒說完，鏗鏗槍聲不絕，槍口噴射出枯黃槍焰，一發發包裹著魔導金屬彈丸的火矢急速射出，在僅僅兩三米外的琪迪娜腿上濺起點點火星和血花。

琪迪娜慘呼著連連退步，將一枝長刃釘在機身上保持平衡，另一枝長刃揮舞得也像螺旋槳似的，將一發發火矢彈丸擋開。

她的努力只奏效了一兩秒，那枝長刃就被打斷，幾發槍彈命中胸口，被皮甲和龍鱗擋住並沒打穿身體，但猛烈的沖擊仍然讓她上身後仰，發出痛苦的呼聲。

釘在機身上的長刃吱吱嘎嘎拉裂戰機的蒙皮，琪迪娜再退了一步終於站穩，她甩手將那枝只剩一半的長刃丟開，手臂上又抖出一根寬闊的長刃。

“是我疏忽了，既然能操縱著這部飛行器跟巨龍鬥得不相上下，你身上的魔導器肯定也不一般。”

她也不理會嘴角泌出的血絲，以及腿上被射穿的幾個槍眼，目光轉為冷冽：“不過魔導器終究只是力量的放大，我不相信你到現在還有魔力。”

卡塔蒙將現在只給指揮員和飛行員配備的魔導手槍丟開，掏出一個小瓶子咕嘟嘟喝下，吐了口長氣，黯淡的眼瞳明亮起來。

他從另一側腰間掏出又一把曲尺，但槍管又粗得多，呵呵笑著說：“你難道忘了，這些魔導器只需要零級法術就能用？而且什麽魔力，我現在可不是一般的魔法師了啊，我是……”

這把魔導手槍開火，風矢術包裹著大了好幾圈的彈丸射向琪迪娜。後者下意識的用剛彈出的闊劍抵擋，彈丸在劍身上轟然炸出艷紅光團，無數碎片在卡塔蒙的光盾濺起片片漣漪，也在琪迪娜身上射出個個小洞。

卡塔蒙的聲音跟著爆炸聲一同蕩開：“我是唯物主義魔法師啊！我用的是神力！”

信號槍那比30機炮威力還大的暴紮將琪迪娜掀翻，眼見她就要被卷進螺旋槳裏，卡塔蒙再一發信號彈轟在戰機的機頭，將螺旋槳打爛。

琪迪娜被氣流沖到了機頭外，只靠那枝釘在機身上的長刃掛著。

“不！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執念讓卡塔蒙沖了上去，想要把她拉上來。

琪迪娜輕盈的一躍，雙腿旋踢，將卡塔蒙踹得倒摔在機身上，不是及時拉住了駕駛艙的艙蓋，就直接滑下去了。

“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魔法和神力怎麽可能融合在一起？”

琪迪娜揮著寬刃，朝卡塔蒙當頭劈下。

又一發信號彈轟在她身上，讓她窈窕身軀的正面頓時血肉模糊。即便有龍皮軟甲，有龍鱗，但在魔導炸藥加魔導金屬的轟擊下，仍然如紙一樣薄弱。

琪迪娜連退幾步，冷哼道：“不過如此……”

她再度沖上來，巨大的寬刃似乎可以像切黃油般的將卡塔蒙斬成兩截。

卡塔蒙丟開沒了子彈的信號槍，從腿上摘下根細細的短棍。

揮手一甩，短棍變成一米多長的長棍，手中淡紫光芒閃爍，長棍頓時被同色劍芒包裹，變成一柄光劍。

鐺的一聲脆響，火星噴濺，光劍擋住寬刃，以肉眼可以看清的速度，緩緩切入寬刃的刃身。

即便琪迪娜滿臉是血，也沒遮住表情的劇烈變化：“這……這是什麽力量？你居然能跟我拼劍！？我是英雄啊，我都五級了！”

淡紫的光芒將卡塔蒙的面目映亮，他喘息著說：“因為我們不再在人壓迫人的秩序裏尋找力量，我們團結在一起，向自然，向真理追索力量！”

他猛然振臂，光華綻放，琪迪娜的寬刃崩成兩截。她痛呼著連連退步，胸口多了一道冒著煙氣的劍痕。

卡塔蒙臉上浮起深深的憐憫：“這樣的力量，哪怕是弱者也能掌握……”

“這、這不可能！？你僅僅只是三級啊！”

琪迪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樣的光色有些像奧術，卻又來自魔法，驅動的力量卻是神力，這是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力量。

“當我造超算所當計算魔法師的時候，你曾經嘲笑那種無法具現的力量毫無意義，但現在你看到了。只需要一個小小的魔導器，那樣的力量就能轉換成哪怕是巨龍也會畏懼，而你這樣的存在更難以抵擋的武器。”

“珠算術、聯合珠算術、方程術、平面幾何術、立體幾何構型術、數理邏輯構型術……”

卡塔蒙微微笑道：“把這些真理固化成法術，一級級的攀登，世界的超凡之力就融入了凡人的靈魂裏，讓靈魂不斷強大，我其實離英雄級別已經不遠了啊。”

“將追求真理的信念建立在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信仰上，靠著人與人之間的愛，魔法就與神力融合了，這就是你看到的奇跡。”

他猛然沖上，光劍破開琪迪娜慌亂無力的格擋，貫通了她的胸膛。

“不——！”

琪迪娜面目猙獰，兩手握著光劍，還想阻止它透穿身體。

她緩緩跪下，註視著卡塔蒙，看到了他正在流淚。

“我……有點後悔了呢……”

琪迪娜呢喃著，豎瞳在緩緩擴散。

“琪迪娜……”

卡塔蒙心跳驟然加快，他看到了新的希望：“振作點琪迪娜！你還有機會！不管是過去，還是血脈，這裏是新世界，一切都可以凈化掉的，你可以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琪迪娜的瞳光有些潰散了，她嘀咕著：“是啊，我也曾經這麽想過，不止一次。”

巨龍的咆哮猛然傳了過來，琪迪娜的瞳光重新凝結。

她露出詭異的笑容，對卡塔蒙說：“可惜啊，卡塔蒙，我已經不是人了……”

灰白的光芒自她體內湧出，將光劍一點點頂了出來，如熔巖般燒灼著空氣。

卡塔蒙也推得連連後退，他用光盾遮擋住身體，依稀看到琪迪娜被灰白火焰包裹著，如燃燒的火炬。

琪迪娜的聲音變得尖利非人，在夜空中回蕩：“我也不想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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