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蘿拉上到赤紅神座，恍惚覺得又多了什麽，看到小紅帽的樣子，也顧不上理會了。

她輕聲喚道：“陛下……”

小紅帽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撚著若幹條從華表下神力池裏引出的光絲，正發著呆。光絲有各種光色，淡金、冷白、熾白、水晶的，每一種都對應著不同的職業。

“你來了”，小紅帽用下頜點點對面的沙發：“坐吧。”

等歐蘿拉坐下，小紅帽苦澀的說：“好多人死了，我聽得到他們臨死前的祈禱，連絲絲魔女都沒了一個。”

“以前死人的時候，零零星星的，我幾乎聽不到祈禱。但這一次，他們的祈禱，他們對死亡的恐懼，他們對受我恩召的渴望，不停的沖擊著我，讓我都恨不得屏蔽掉自己的凡人之心。”

見小紅帽眼圈發紅，歐蘿拉嘆道：“革命，肯定是要死人的。”

然後忐忑的說：“陛下是在猶豫該恩召誰嗎？敏絲和那個奧圖，也就是第一位改信的聖堂，他們應該有這個資格吧？”

小紅帽抽了下鼻子，搖搖頭，歐蘿拉聲音更低了：“那是因為資源不夠恩招，所以陛下才傷心？”

“不，歐蘿拉”，小紅帽擡頭看著她：“我……其實還不會這個。”

歐蘿拉的表情僵住，小紅帽繼續道：“但這不是我傷心的原因，就算我會，我也不會恩招誰上來。”

“這……”

歐蘿拉冰雪聰明，很快有了自己的推測：“難道祈並者，其實就跟我當初的情況一樣，是在受苦？”

“你看看就知道了”，小紅帽手一招，兩個身影飄了過來。

歐蘿拉擡頭一看，瞠目結舌：“精靈！？”

雖然以前從未見過，可尖耳朵加上明顯不同於半精靈的健美身材，以及噴吐白光的眼瞳，這些特征加起來，只能是正宗的精靈了。

“這是李奇的戰利品，細節以後再說吧，你先看看他們”，小紅帽揮手，兩人的身影轉淡，但體內有什麽東西顯露了出來。

那是一顆淡金色的心，還在不斷放大。漸漸的能看到表面流動著薄薄的霧氣，霧氣之下是閃爍著淡金光芒，令人目眩的東西，像是被切割出無數個面的寶石。

“這就是祈並者的靈魂”，歐蘿拉看得入迷，小紅帽的聲音仿佛飄渺之音。

“繼續放大的話，就能看到，祈並者的靈魂是由無數面鏡子拼成的。每一面鏡子就是他們生前的一幕記憶，由那一幕記憶觸動更深處的源質，反射出對神祇的信仰。”

小紅帽再揮手，在兩人旁邊出現一幕影像，那是一團霧氣，冷白暖白交織湧動，還不時閃爍著各色光芒。

影像放大，穿透濃濃的霧氣，似乎永遠看不到底，只有越來越粘稠，有如巖漿的光流。光流的沖刷隱隱帶著節奏，那是一種生機盎然的韻律。

歐蘿拉驟然醒悟，那是心跳的節拍。

“這是你的靈魂，歐蘿拉”，小紅帽說：“你自己審視靈魂時是另外的樣子，但在神祇眼裏就是這樣的，看出區別了嗎？”

歐蘿拉呆呆點頭：“祈並者的靈魂，好像是……刻意打磨出來的，是凝固的。”

“靈魂就像蘋果，果皮和果肉是記憶、情感、智慧、人格等等凡人外在的東西，果核是靈魂的源質。靈魂越強大，果核就越大，能把果皮和果肉裏的那些東西烙刻在源質上，包括了對超凡力量的運用，也包括人格和記憶那些東西。”

小紅帽應該對這兩個祈並者已經做過深入研究了，說起靈魂的構成才如此自然：“我們再說費恩的靈魂循環，你也知道，這個循環是通過冥河實現的。但這個循環不是平面的，而是立體的。靈魂只能依照世界層次，順著冥河向下運動，不能逆流而上。”

歐蘿拉喃喃的道：“所以，凡人的靈魂如果不入冥河，也只能向亡者之域和煉獄深淵流動？”

她皺眉道：“但……祈並者又是怎麽來的？”

“是神祇釣上來的”，小紅帽攤手：“雖然我還不知道怎麽釣，但信仰越堅定的靈魂，目標就越清晰，魚線就越結實。”

再指指兩個精靈祈並者的靈魂：“釣上來之後就成這樣了，性質上跟魚幹沒什麽不同。凡人的靈魂在神國不可能繼續原樣存在，神祇會用神性源質替換靈魂源質，才能讓他們在神國裏永恒。”

苦澀的笑容又回到小紅帽臉上：“如果我把敏絲和奧圖，還有其他人變成祈並者，他們還擁有生前的記憶、人格、情感，表現也跟活人一樣。你如果見到他們，會認為還是以前那個人。”

歐蘿拉痛苦的道：“是的，如果不看靈魂的話，我會認為他們還活著，在這裏享受永恒的幸福。”

“但你也明白，他們不是真正的敏絲和奧圖了，僅僅只是個……替代品，就像把人的腦子抽出來換成計算機一樣”，小紅帽說：“他們存在的價值，就是為神祇的信仰提供無數細微角度的參照，讓神祇可以更有效率的凝練信仰，獲取神力。”

“從大數據的角度來看，就相當於將每個人的靈魂抽取成數據模型，這樣處理數據流的話就更快。數據模型的數量越多，種類越豐富，神祇對神力的掌握也就越透徹。”

歐蘿拉腦子發暈：“李奇說過計算機我大概明白，就跟虛靈中樞差不多，可大數據、數據模型、數據流……那是什麽？”

“你還不懂就別在意了”，小紅帽兩手抱著腿，下頜擱在膝蓋上，幽幽的道：“總之，成為祈並者，對凡人來說並不是恩召，而是神祇繼續榨取凡人的價值。成為祈並者的那一刻，那個真正的人就徹底消失了。”

歐蘿拉絕望的道：“這麽說，敏絲和奧圖他們，就真的……沒了嗎？”

“沒了倒好啊”，小紅帽說：“滯留在亡者之域成為亡靈，或者被煉獄的惡魔和深淵的魔鬼撈起來，成為煉獄蠕蟲和魔奴，那就是永恒的奴役啊。這麽看來，李奇的責任還真是重大。”

“李奇？”

歐蘿拉心頭咯噔一跳，李奇怎麽跟這些事情掛上鉤了？

“陛下說這兩個祈並者是他的戰利品，那他的任務也該完成了吧？人呢？”

她轉頭四處找李奇，卻只在華表下看到另一個精靈。不，又不像，兩眼沒發光，還有羽翼，應該是雕塑。

心思全在李奇身上她也沒在意那尊雕像，繼續找人，沒有半點蹤影。

“李奇……”

小紅帽有些吞吞吐吐：“他、他在亡者之域，現在應該快到……冥河了吧？歐蘿拉！”

旌旗魔女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被小紅帽輕輕一碰痛醒，再聽了解釋，歐蘿拉淚水奪眶而出：“他真的會沒事嗎？天啊，那是在亡者之域啊！”

“我們一起祝福他吧”，小紅帽只能這麽說了。

再拔高聲調，振奮的道：“好啦，我們不能讓犧牲者的鮮血白流，來談巨人王的事情！現在只是暫時遏制住了亡靈的勢頭，巨人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你們這邊的擔子很重啊。”

歐蘿拉擦幹眼淚，勉強把對李奇的擔憂放到一邊，進入到費共代理領導人的角色。

李奇去了亡者之域，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在此之前，費共必須頂住巨人王的進攻。

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每位亡靈君主都擁有相對獨立的亡靈國度，手下悍將無數，低階亡靈更是無窮無盡。

費共現在的人力異常單薄，加上外圍成員也不到兩萬。神隕高原的冒險者接近十萬，已經初步納入了費共的管治範圍，可這些人在打順風仗時還能出力，他們不會跟費共同生死共命運。

“現在最重要的是發動一切力量！”

小紅帽定下基調：“除了冒險者，不是還有陰影城的移民嗎？他們雖然還沒習慣環境，但這裏就是他們的家鄉了。我們必須從思想和物質兩方面入手，激發他們站出來為家鄉而戰！”

歐蘿拉挺直了腰桿，連連點頭，有女神在，什麽都不怕！

小紅帽談了她的想法，脈絡清晰，井井有條。

“宣傳工作是重中之重！你就是專門負責宣傳的，具體怎麽做不用我說。包括你，甚至包括我，只要需要，都當作資源用上！當然我是說作為播音員小紅帽的身份。”

“組織工作也得跟上！要拿出當年推著小輪車打贏三大戰役的精神來！哦這個你不懂。我的意思是，要讓我們的成員深入到群眾的生產生活裏，發動他們貢獻出力量。再將這樣的力量以最嚴密，最有效率的方式組織起來，轉化為前線的戰鬥力！”

歐蘿拉在小本本上寫寫畫畫，將小紅帽的指示記錄下來。

“你們臨時中央的領導工作也要科學民主！要善於傾聽各個領域的專家以及群眾的意見，在軍事上要給予前線指戰員充分的靈活性，在完全摸透情況，權衡好利弊之前，不要武斷的把上級意志強壓下去。要讓大家自主自發的，積極的獻謀獻策！”

說著說著，茶幾上就多了一個白色的水杯，小紅帽兩手抱住水杯，身體前傾，語調也放緩了：“我再說兩句啊……”

說到這就梗住了，咕嘟嘟喝了一大口水，才啊了一聲繼續道：“還有，外界的力量也要積極爭取！當然同時也得保持警惕，要以生死存亡的高度和統一戰線的角度來對待外援問題……”

歐蘿拉趕緊道：“我姑姑羅文娜就幫了很大的忙，不是她及時趕到，保護了神跡，情況就很危險了。”

“不錯”，小紅帽表揚道：“這樣的黨外人士……咳咳，友好人士，我們就要緊密團結，以後給個政協……呃，要好好獎勵。”

等了好一會，小紅帽再沒話了，歐蘿拉問：“還有呢？”

“還有……”

小紅帽皺著眉頭，搜腸刮肚，好一陣楞沒找著話。

“李奇之前說過，亡靈潮汐的事情必須盡快解決，不能超過三個月，當然他已經親自去下面了，時間就不是問題”，歐蘿拉把之前李奇的指示搬了出來：“他還說，戰爭是個大熔爐，要把我們費共現階段發展中遇到的各個問題，都融入到這場戰爭裏，借這場戰爭實現費共的大發展。”

小紅帽拍桌子：“對！戰爭是個大熔爐！”

“您剛才的指示，也都是包含在這個方針裏的吧？那我就明白了”，歐蘿拉一臉了悟的道：“這個方針我一直在琢磨呢，已經有很多心得了。”

小紅帽呆住：“呃……”

她換上燦爛的笑臉，話語異常有力：“當然！要把費共的發展問題也納入到戰爭裏一起考慮！”

“我只是設計師，只談革命的大方向。具體的事情，他是總樞機，你們要聽他指揮，要深刻領會他的指示！”

歐蘿拉充滿信心的離開神座，小紅帽的小臉垮了下來。

她抱著水杯悶悶發呆，在後面扮雕像的尤爾娜說：“陛下，您好像很不開心，跟剛才的不開心又不一樣。”

“不，我只是覺得……”

小紅帽沮喪的道：“我剛才說了那麽多空話套話，卻沒抓住真正的關鍵，理論水平比李奇都低了，還怎麽當他的領導啊！”

“陛下剛才說得很好啊”，尤爾娜的稱讚異常真摯：“雖然用語有些奇怪，不過我聽了都覺得照著做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尤爾娜，你不會把自己定位為馬屁天使吧？”

小紅帽嘴裏這麽說，臉上那點陰郁卻已經消散了。

尤爾娜理所當然的道：“頌揚神祇是天使的基本職責啊。”

“我有點後悔接收你了”，小紅帽嘆道：“早知道讓你留在李奇身邊，把他毒害成瘋狂而自大的家夥，然後我再把他削回原樣……”

說到這她的神色又變得黯淡：“我寧願花功夫削他，也不想他像現在這樣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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