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鼎沸的街道，接踵而至的人們，將深山裏的這座小山村襯托得如同港口貿易最繁華的徐州般。

天色微微亮，一輛裝飾得極為豪華的馬車緩緩地停在村裏最大的客棧門口。駕車人雖然一身仆人裝扮，卻自內而外地散發出閑人勿進的肅殺氣息。

小二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這幾日來西塘村的人都明顯增多，因此掌櫃要他更早地開門。明明就沒有睡到幾個時辰，還要提早，小二心中不滿卻也是沒有辦法，頂著睡眼開門，卻被這股肅殺氣息驚得立馬靈臺清明。

“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小二看向他身後的馬車，光馬車的裝飾就價值不菲，他隨機揚起滿臉殷勤的笑容，湊到駕車人的面前問著。

“這裏便是西塘村？”駕車人冷颼颼地掃過小二一眼，小二跨出的半步立即識時務地收了回來。

“對啊，我們這裏就是西塘村。”小二再次看過馬車一眼，心中頓時清楚，只怕這又是來尋醫仙治病的。多大的架勢，還不是一樣要來求醫仙。小二心中鄙夷萬分，臉上的笑容不改，繼續殷勤地問道：“客官也是來拜訪醫仙的吧？”

駕車人聽他這話，目光直視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那目光實在是滲人，可小二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將平日裏都說上好幾十遍的話再重覆一次。“客官要是來拜訪醫仙的話，就得住我們店裏了。”

“為什麽”駕車人冷冷地崩出這三個字，又是抱著手看向他。

小二被凍得似乎連牙齒都在打顫了，他其實很不想把這尊冷面瘟神請進門，但是瞧這架勢他又沒辦法往外推，只好繼續解釋道：“客官不知，醫仙每年的七月初一都會派黃裳仙子出谷來接三位病人。而黃裳仙子接人的地方就在我們店對面的那株老黃桷樹下。而且前三年黃裳仙子都沒有出谷接引，不過每年這個時候我們西塘村還是會聚集不少的人，等著求醫的機會。”

“前三年都沒有出谷接引，那麽今年呢？”駕車人難得地出口詢問，雖然依舊冰冷，但總算有一點點的人氣了。

小二在心中長長地舒了口氣，指著黃桷樹旁矮墻上張貼的告示說道：“前幾日黃裳仙子貼出了告示，說今年會來的。”

駕車人看著那邊被晨風吹動的告示，目色懷疑地看向小二。他怎麽知道這個告示的真假，萬一是這店家為了自家生意搞出來的呢？他馬車裏的小主子可沒有時間再這麽蹉跎下去了。

“客官您要是不信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你瞧這村裏人滿為患，就知道真假了。”

駕車人掃過還在喋喋不休的小二，正準備動手時，馬車內忽然傳來一道如玉石碰撞的清脆聲音。

“淩七，就住這裏吧。”

“是，老爺。”淩七恭恭敬敬地對馬車內說道，又轉過身招呼小二：“去準備你們這裏最好的上房，並排的兩間。”

“是，是。”小二點著頭，一溜煙地竄回店裏。這樣的罪可不能他一個人受，怎麽著也得讓掌櫃的也感受下。

車簾輕動，女子的皓腕從裏面伸出，淩七及時地上前扶住。藍底白團壽紋的月華錦襦裙，黃色對襟外罩著薄如蟬翼的絲綢長衫，另一只手彎著淺色寶相花披帛。

探出頭的女子梳著婦人的發髻，她並沒有用金飾，而是選用了一套珍珠頭面，將整個人都映襯得溫婉嫻靜。一瞧便是大家的做派。

掌櫃的眼尖，從店裏就打望出這輛馬車主人的富貴程度。他矮冬瓜似的身材，滿面笑容地從店裏出來相迎。

“夫人這邊請。”

他試圖朝女子身邊湊，卻被駕車人淩七不動聲色地推開，踉蹌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上。

店內的小二看到這一幕，捂住嘴笑得極為開心。

“夫人。”淩七將她小心地接下，又伸手接過馬車內遞過的一團被褥。

那位夫人像是極為在意這團被褥，急忙忙地從淩七手中接了過來，又貼在臉上輕柔地磨蹭著。

掌櫃直起身子，才發現那團被褥裏包裹著的是一名約莫一歲多的男童。他剎那間便明白了，想必就是來為男童求醫的。可憐的，年紀這麽小就生了重病。掌櫃不是大夫，但也察覺到男童病得不輕，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聽見男童發出過一丁點的聲音。

“走吧，傾兒受不得風。”從馬車裏輕輕松松地跳下一名男子，他越過女子，徑自朝店裏走去。

小二記得他就是剛才出聲說住這裏的人，君子謙謙如玉，說的便是他這樣的人吧。淡色的長袍，在日光下隱約有些花紋，小二這些年也歷練了不少，十分清楚這種隱紋的布料怕是千金難求。看來他們店這次真的是挖到個大元寶了。

“客官，房間已經準備好了，這邊請。”掌櫃繼續諂媚地笑著，親自指引著他們一行人上樓。

“多謝！”那人微微朝掌櫃點頭示意，身旁的淩七便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元寶，扔到掌櫃的懷裏。

“請準備些吃食送到房內來，”那人正踏步上樓，忽然又轉過頭對掌櫃吩咐道：“再準備一桶熱水送上來。還有勞煩掌櫃幫忙看著點，若是黃裳仙子提前而來，請及時相告。鄙人定不會虧待掌櫃的。”

“您請放心，我一定幫您盯著黃裳仙子，保證不耽誤您的事兒！”掌櫃將金元寶趕緊拽在手心裏，待幾人上樓後又趕緊掏出來，擱在嘴上咬了咬。

“足金。”掌櫃沖小二得意的一笑，這位客人可真是出手大方，他們一定要將人伺候好了，肯定還有後著。

淩七在小二的帶領下，確定了他們定的房間。位置選得不錯，都朝著內庭，避開了外間的吵嚷，極為安靜。他伸手將窗戶推開，從包袱裏掏出一截香點在窗臺上。

收拾好這一切後，他才走到門邊，側身讓主子與夫人進屋。

女子將一直護在懷裏的被褥小心翼翼地擱在床上，又給他再加蓋了店中的被子，滿面愁容。

“這位夫人，您的孩子……”小二沒有離開，他眼見這家人出手大方，自然不肯輕易地就離開。他選擇跟在看似更為良善的夫人身後，卻未料看見她孩子的面容。

孩子已經十分消瘦，臉頰的肉都凹了下去，而整張面容上像是籠罩著一層青黑的面紗，乍一看有些駭人。但即便是這樣，也能從五官上看出他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傾兒生病了。”女子溫柔小心地拂著孩子臉上的發絲，像是在安撫著孩子，自顧自地念叨著：“傾兒放心，爹爹和娘都會救你的。再等等，傾兒就會好了。”

這畫面看似溫馨，卻透著怪異。小二悄然地朝後退了一步，正巧裝上一臉陰沈的淩七。

“你還不走？”

“走，走，我這就走！”小二幾乎是屁股尿流地從屋裏出來，靠在樓梯欄桿時他才明白那股怪異的感覺是什麽。那個孩子，那位夫人小心呵護的孩子好像已經死了，可她表現得卻和活著的一樣。

“陛下，您說傾兒能得救嗎？”女子走到蕭瑀的身後，哀愁漫天。“初一，現在離初一還有三日。萬一傾兒堅持不到那日呢？”

“陛下，您一定要救救傾兒。”女子忽然跪在他的腳邊，面容哀切：“陛下，臣妾可以什麽都不要，臣妾只想要我的傾兒能夠好好的活著。陛下……”

蕭瑀本被她哭得有些心煩，但擡眼望著那張神似的臉，責怪的話便全都說不出口。他將女子扶起來，輕聲安慰道：“青青，你放心，朕一定會救回傾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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