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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故人相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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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山谷中,蒙著一層薄薄的白霧,從山頂開始一直纏繞到山腰的位置。日光從白霧的縫隙中淺淺地透了出來,灑在青翠的樹林裏,由遠及近地泛著動人的光澤。

山谷的深處,是一大片接著一大片的野菊花,像是亂了季節,一年四季裏層次不齊地開放著。黃色的小花點綴在綠色的枝葉中,像是畫家筆下的一幅唯美花圖。在這處與世隔絕的山谷裏,極少會有人走動,除了每早都會出現的黃裳姑娘。

淺黃、粉黃、淡黃等等,她換來換去也都是黃色的衣裳。那些不知道她真名的村民們總習慣性地叫她黃裳仙子,傳言只要尋到黃裳仙子就能知道醫仙谷的醫仙。

山谷外便是一處繁華的村落,但多少年來都無人能找到從此地進出醫仙谷的通道。那些絡繹不絕前來求醫問藥的人,無論身份地位都只能等著黃裳仙子出谷的引渡。

其實有許多年都沒有人被引進過醫仙谷了,村民們都認為那位傳說中的醫仙要麽是駕鶴西游了,要麽就是出外尋游了。年覆一年,因為尋不到醫仙,很多人都認為這只是一則傳言,慢慢地也就不來了。村民們十分的不高興,因為沒有那些尋醫的人,他們就做不到生意,賺不到大量的銀錢了。不少人開始棄家出外尋求掙錢的機會,留下行動不便的老幼婦孺,可最近幾年家裏捎信說這裏又忽然興旺起來。

原因無二,是那位專職引渡病人入谷的黃裳仙子再次出現。也有人親眼看見了醫仙,據說醫仙是名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子,長相十分俊美,仿佛天上的謫仙一般。又有人說,醫仙的名字原來叫做蘇驚塵,驚艷了塵世的驚塵。

無論外界傳得如何沸沸揚揚,醫仙谷內還是維持著昔日的平靜。身著黃裳的女子彎著腰,蹲在一塊開墾後的土地中,種好一株藥苗後就從旁邊舀起一瓢水,小心地澆灌著。

在這片野菊花的中間,是人為開墾後被劃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土地。有些土地還是光禿禿的,有些已經長出嫩綠的枝芽,還有的已經長成了棵棵小樹。

“好了。”黃裳女子拍拍手,將水瓢扔進木桶裏,又將木桶嚴嚴實實地綁在趴在土邊的紅毛畜生身上。雖然每日的運輸員都是紅毛,但紅毛依舊不甘心地仰頭長長地“嗷”了一聲。

“又做死!”黃裳女子毫不留情,狠狠地拍了一下紅毛的頭,紅毛呲牙咧嘴地瞪向她,作勢要撲到她的身上撕咬一般。

黃裳女子不急不忙地從身後掏出一枚紅艷艷的果子,湊到紅毛的面前,讓它聞了聞又忽然收回來。紅毛眼瞅最喜歡吃的,可怎麽也吃不到,只好淚眼汪汪故作委屈地看向她。

“來,搖個尾巴!”黃裳女子用果子逗著紅毛,紅毛雖然滿腹委屈但為了愛吃的,還是努力地搖動著自己身後的大紅尾巴。

黃裳女子忽然變了臉色,對著紅毛訓斥道:“阿福,你是狼!你是只狼啊!怎麽可以像狗一樣搖尾巴!”

明明就是她讓搖的,結果還變成是它的錯。紅毛阿福撇撇嘴,委屈地背著木桶,疾步朝不遠處的木屋跑去。

遠遠地,它就瞧見那抹白色的身影坐在木屋前方的桃花樹下,腳下更是如飛一般,直直地沖到白色身影的手下,使勁地蹭著。

又告狀!黃裳女子氣喘呼呼地趕來,狠狠地盯著阿福,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的怒意。

“苓丹,你又欺負阿福了吧。”桃花樹下的白衣男子緩緩地擡頭,露出那張異常俊美的臉。

“沒有啊。”被喚苓丹的黃裳女子賠著小心,沖著阿福說道:“阿福可是救回那位的最大功臣,我怎麽會還欺負它呢。”

白衣男子朝她伸出手,她慢騰騰地將手裏的紅色果子交了出去,眼睜睜地看著阿福得意地在白衣男子手裏舔食著。

“主子,您都把阿福寵壞了!”苓丹跺著腳,氣呼呼地嚷著。

白衣男子並不理會她的怨言,待阿福吃完後還輕柔地拍拍它的頭,讓它就這麽大咧咧地躺在他的腳下呼呼大睡。

“主子!”

“你不也說了,阿福可是救回她的大功臣。”白衣男子不以為然,捧起手中的醫術翻看起來,而苓丹顯然被他和阿福無視了。

那個氤氳在光影的背影,熟悉地不真實。躺在屋內床上的人慢慢地睜開雙眼,正好透過窗格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跺腳無奈的小丫頭,那張臉似乎曾在哪裏見過,那個背影……那個白色的背影。

她釋然地又閉上了雙眼,原來這就是死了之後的事情嗎?又重新見到那個人,那個她辜負他良多的人,於是要現在歸還了嗎?罷罷罷,過往的都已成空,如今她只是一抹幽魂,飄蕩在這莫名的地方。早點還清欠他的,她才好去往下一處黃泉。

屋內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恍惚記得這是那位跺腳小姑娘每日做飯的時間。那個小姑娘每到這個時候,總是會先來瞧上她一眼,再給她灌些水之類的。

水,她能感覺到水的流動,她尚有知覺,那麽就是說她還沒有死嗎?她猛地睜開雙眼,與正在餵她喝水的苓丹對視個正著。

“啊!”苓丹發出足以震撼屋頂的尖叫聲,跟兔子一樣矯捷地跳到屋外,指著屋裏說:“主子,她,她醒了。”

“醒了?”白衣男子臉上隨即湧現出欣喜之色,顧不得腳邊的阿福,朝屋裏疾步而入。

杜雲錦望著這張熟悉的臉,每每午夜夢回想起他時總讓她壓抑地小聲啜泣。這一生,她不欠蕭瑀的,可她卻欠著他的,欠著他的恩情,欠著他的一條命。

白衣男子用手背試試她額頭上的溫度,又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他朝她淡淡地笑著,如同初升的日光般燦爛。“算來你也是該這幾日裏清醒,沒想到會這麽快。你到底是從前習武的人,覆原的能力也要比旁的人強些。”

與他的欣喜若狂不同,杜雲錦的目光卻是沈靜如水。她望著他,良久地直視著他,直至他也察覺到其中的不同時,她才輕輕地開口。“原來你還活著。”

原來你還活著,卻讓她背負了那麽多年的罪責。原來你還好好的或者,卻讓她沒有一個晚上能睡得安穩。每每閉上眼,總是會想起那張年輕的容顏在自己的面前變成一具骷髏的樣子。她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手上沾惹過許多人的鮮血,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她如此的愧疚。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都是敵國的人,都是試圖要偷取她國家城池的人,都是要讓她的同胞們流離失所的人,所以她不曾心軟過,也不曾背負過罪責。這世上,唯有他一人讓她夜夜不得安眠。她總是在想,那個晚上是她的錯,那裏是他原來住的寢殿,他在裏面休息無可厚非,是她貿然的闖入才造成後來的種種事端。本應該她承擔的,卻讓他全部都背負了,用了一條性命的代價。

“我……”解釋的話在嘴邊,他卻遲疑了,她眼裏的責怪他在那一瞬間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確,他是用一條性命的代價來彌補當日所有的過錯,他是一死白了,可她卻用餘生鮮活的生命在承擔著後續的罪責。

人們並沒有因為他的離世而住了嘴,反倒是私下議論得更加激烈,也坐實了那件事。他知道的,從那件事之後的五年裏,她都將自己關在佛堂裏與世隔絕,獨自懺悔。他也知道,直至今日坊間依舊有關於他和她的種種傳聞,或香艷或深情或無恥。

杜雲錦偏過頭去,低低地呢喃了一句:“為何還要救我?”為什麽還要救她,就讓她不明真相地死去不好麽?為什麽還要讓她活著,親眼看見活生生的他?她想的是,就算蕭瑀再怎麽利用與欺騙,在那座吞噬人的深宮裏總歸還是曾有過一個人,是真心地對她好的。可眼下的這一切說明,這又是她的一廂情願,這又是另外一個人的詭異心思。

蕭少康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將她的被角仔細地掖好。跟著他重新進到屋內的苓丹聽見,卻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本來就散漫慣了,在東宮的那段時間裏遵守規矩憋得很是難受,後來隨蕭少康來了這處醫仙谷,無人管她自然是更加無法無天。

“您說的這是什麽話!主子為了救您,費了多大的心!您剛被阿福從崖底叼上來的時候,渾身是血,不省人事。主子抱著您不眠不休地趕回醫仙谷,絞盡腦汁地想法子救您,又守著您怕您出什麽岔子,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到現在,眼眶下都還留著一圈青黑呢!”

苓丹大大咧咧地將話一股腦地脫口而出,蕭少康沒有阻止她也來不及阻止她。不過他知道她素來都不如表面上的冷血無情,總歸會被苓丹說得心軟,也就會有想著欠他的而重新生出想活下去的意願。

任憑苓丹怎麽說,杜雲錦卻都是置之不理,她依舊將頭偏側向內,不肯再瞧蕭少康一眼。

苓丹發現自己這段洋洋灑灑的話基本被無視後,想要沖人發火卻又礙於這人曾經也是自己侍奉過的主子而怏怏地閉了嘴。倒是一直蹲守在門口的紅毛阿福頗為通曉人意地知道苓丹吃了悶虧,開心地躺臥在地上,四肢朝天蹬來蹬去以示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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