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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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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徐慈比禹泰起早一步來到了夏州,稍微安置妥當,突然間有人送了個消息過來。

徐慈聽了後便吩咐帶人出城,對外只說是要去查看城外的布防情形等,在夏州驛館的官員們不敢攔阻,便派了幾個人,隨著徐慈去了。

這一行也沒有太多的人,加起來也不過三五十個,出城後一徑往北邊而去、

眼見將到了兩國的疆界,就見對面有隊人馬咆哮著往這邊奔來。

陪同徐慈的夏州官員雖知道這會兒是和談之期,並沒有戰事,可見西朝人如此情形,謹慎起見便忙對徐慈道:“大人,再往前就越過邊界了,咱們不如先回去吧。”

徐慈卻盯著對面那本來的西朝士兵們,卻淡淡地說道:“我這次奉旨來到夏州,本就是為了跟西朝跟各國通商之故,原本也打算著往西朝走一趟,今日既然到了這裏,正可順勢前往西都。”

大家聞言驚愕,正想要先勸一勸,那邊的西朝士兵卻已經沖了過來。

原來徐慈先前在夏州所收到的密信,正是大啟在西都裏安排的細作傳來的緊急信息,徐慈見了信知道非同小可,他先前曾經跟那小寧令照過面,知道那少年是個偏執冷拗的性子,如果西朝內亂,才開啟的通商之路必然又要阻塞,夏州欣欣向榮的局面也要因此而散了。

所以徐慈當機立斷,立刻選擇出城,想要親身入皇都,伺機而動,想趁著這亂象初起,盡自己所能,把影響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

這會兒西朝皇都之中雖然亂了起來,邊境巡邏的士兵們卻還沒有得到消息,兩下相見,問明了身份。

他們聽說徐慈是朝廷欽差,卻也不敢怠慢,當下便請了這些人過了邊境,簇擁著往西都而去。

誰知才走到半路,朝中的密令傳了來,負責傳信為首的一個是小寧令的親信,他見了徐慈,便笑道:“好的很,不用費什麽力氣,就有自己撞上門來的了。”

才要叫押下,徐慈說道:“我曾經跟你們小寧令曾在夏州城裏有過賭約,又是大啟的使者,你只管帶我前去見他,我自有話說。”

那小統領見徐慈形貌特殊,言辭沈穩,自有風度,卻也不敢造次,只命手下帶了這一行人進了西都。

西都之中小寧令得知了帶了大啟的使者,便命帶進宮內。

雪茶跟安安看見徐慈的時候,正是徐慈給帶進皇宮之時。

***

且說雪茶本來巴不得趕緊想個法兒逃出這宮裏去,不料突然見了徐慈,便再也挪不動腳了。

雪茶著急說道:“我們徐大爺怎麽居然在這個時候給捉了來了?他可千萬不能有事兒啊。”

雪茶自然知道徐慈的身份,心知如果徐慈有礙的話,那宮內仙草自然不得安生,仙草若是不得安寧,那皇帝當然也沒好日子過。

旁邊安安說道:“不要著急,你且仔細看,那些人對待徐慈很是客氣,並不像是單純捉了來的。”

雪茶經她提醒,定睛細看,果然才看出些端倪。雪茶又忙道:“先前聽聞皇上派了欽差過來負責通商外交的事,徐大爺自然是為了此事來的,只可惜實在是不湊巧,遇上你那個瘋子弟弟,豈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要是有個長短該怎麽說?”

安安笑道:“我看這位徐爺氣概不凡,何況前天還說他們沒有到夏州,怎麽來的這樣快?何況他既然是欽差,才到夏州自然是前呼後擁,護衛森然,怎麽突然就跑到這裏來……”

雪茶若有所覺:“你什麽意思?”

安安目送徐慈進了前方的正極殿,道:“咱們先不忙出宮,去看看到底如何,如果令哥兒真的想對他不利,咱們也好想法子救援。”

兩個人一拍即合,便調頭往正極殿的方向摸去。

不料才走了一會兒,迎面有兩個巡邏的侍衛走了來,其中一個瞥了安安一眼,瞧著不妥,便上前攔住了查問。

另一個也認出來這小太監原來是公主假扮的,便聲張起來欲要拿下。

安安見行跡暴露,正要破釜沈舟,掩護雪茶逃走,偏身後又有兩個侍衛極快地趕了過來。

先前那兩個還以為是幫手來了,毫無防備,不料那兩人出手如電,電光火石間已經將先前侍衛們制住了。

安安沒想到竟是這樣,一驚之下,那兩人已經幹凈利落地拖著兩個侍衛,撞開旁邊的門送了進去,其中一個卻回頭看著雪茶道:“雪茶公公不必驚慌,是我們!”

雪茶正躲在安安身後,一時沒敢認真看,聽了這聲音,又仔細把這人看了一遍,忍不住叫道:“你不是鎮撫司的人嗎?”

原來這兩個人,竟是原先在鎮撫司當差的錦衣衛,是顏如璋手底下極得力的,先前曾也隨著顏如璋出入宮中,在趙踞面前回事領差等等,雪茶自然也認得,只是再也想不到居然會在這裏見著。

還是安安反應快,她看看兩人,又看向正極殿的方向,若有所悟道:“你們是隨著徐大爺進來的?”

那兩人微微一笑。

****

西朝的小寧令在正極殿裏召見了徐慈。

小寧令起初並不想在這個覆雜關鍵的時候特意再見大啟的什麽使者,只是聽侍衛稟告,說是曾經在夏州跟他有過賭約的那位……這才動了心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快五年,小寧令心中卻始終難以忘懷,當初自己身陷夏州節度使府內,跟那個失去一臂的男人說過的話。

他身為西朝少主,生性又兇戾非常,從那之後,便心心念念想著有朝一日要跟大啟生死決戰,好同那大啟的皇帝比一比誰才是這天下的霸主。

誰知蕭太後執意要議和,讓他無計可施,後來安安公主跟著那宋傑一塊兒去了京城,再往後,便得知宋傑也死在了京城,這讓小寧令更加怒不可遏。

而西朝之中,除了主張議和通商的官員外,也還有一些頑固的主戰派,他們暗中跟小寧令勾結,密謀策劃,終於一朝發動起來。

此刻又見了徐慈,小寧令居高臨下地坐在龍椅之上,自覺終於不再是當時落魄之態,滿面得意掩飾不住。

卻見徐慈緩步上前,躬身行了禮,道:“多謝小寧令召見。”

小寧令傲然道:“你叫徐慈是不是?你這時侯來求見本王,是什麽意思?”

徐慈說道:“徐慈是奉我們皇帝之命,作為欽差前來夏州,跟西朝以及各國共議通商之事。”

小寧令不懷好意地笑道:“是嗎,那你來的正好,本王可以告訴你,你不用再想這件事了,通商是不能的,仗倒是要打一場。”

徐慈道:“之前在夏州簽訂的兩國和約,寧令難道忘了嗎?”

小寧令昂首說道:“那個是你們趁人之危才定了的,自然無法作數。何況當初你不是也曾跟我打過賭嗎?你說將來兩國開戰,你們皇帝必然會贏得過我西朝,若他輸了,你就把命給我,若是反過來,那本王的命也給你,我如今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更技高一籌。”

徐慈道:“那時候小寧令一心尋死,所以本使才故意以話相激,大王難道不知?”

小寧令拍著椅子叫道:“君無戲言!你現在是害怕了所以反悔?”

徐慈不動聲色道:“小孩子才會賭氣任性,若是身為一國之主,就該知道怎麽做才是對本國最好的,而不是一味賭狠,置百姓國民於不顧。”

小寧令變了臉色:“你是在教訓本王?你好大的膽子!本王就是賭狠,就先殺了你,再派兵拿下夏州城殺了禹泰起,最後踏平你們京城,看看你們那皇帝到底是多了不得!”

徐慈皺眉道:“若是現在取了我的性命,又如何能見證兩國的輸贏?或者小寧令是怕自己輸不起?”

小寧令語塞之際,外頭有人道:“太後命人傳信,說要見寧令。”

當即小寧令便命人先把徐慈看押起來,自己便去見蕭太後。

徐慈才給送到偏殿不多久,外頭一陣異動,緊接著有幾道人影便沖了入內。

****

且說禹泰起轉回夏州城,派人去追無果,卻知道徐慈落在了西都。

他不敢怠慢,當下緊急點兵,親自帶了人出城。

才出城三十裏地,遠遠地就見對面有一隊伍也迎面趕來,為首之人卻並不陌生,正是禹泰起的老對手,西朝的大將軍李原凜。

兩軍各自駐停,李原凜打馬上前笑道:“禹將軍是幾時回城的?這是要去哪裏?”

禹泰起道:“李將軍又是去何處?”

李原凜笑道:“奉小寧令之命,封鎖邊界。”

禹泰起道:“西朝這是要撕毀先前的和談之約嗎?”

李原凜道:“雖然不是我的主意,但畢竟是上頭的旨意,請將軍勿怪。”

禹泰起冷然道:“我並不管你們西朝內鬥的事,但現在小寧令尚不是你們西朝的皇帝,難為你竟然對他言聽計從。我只跟你要一個人,我們皇上所派的欽差工部侍郎徐大人,先前帶人出城,這會兒怕是陷在你們手中,請你務必好端端地把人送出來,如此而已。”

李原凜詫異道:“竟有此事?”然後他笑道:“就算如此,也跟我無關,我只聽命阻住禹將軍而已,假如夏州軍膽敢再往前一步,就不要怪我下令出兵了,到時候,禹將軍要承擔兩軍交戰的惡果。”

禹泰起對上李原凜的雙眼:“既然如此,我也有一句話,假如欽差無礙,那兩國之間便可以再談,若是徐侍郎一行出了丁點兒差錯,就是你西朝覆滅之日!”

李原凜挑眉:“禹將軍的話,我回頭會轉告小寧令的。”

禹泰起見他似笑非笑的樣子,突然道:“且慢。”打馬往前。

李原凜背後的將領不由騷動,卻給他以手勢制止了。

禹泰起來到李原凜馬前,凝視著他的雙眼道:“想必李將軍還記得,當初我朝出現的鄴王之亂吧。”

李原凜問道:“禹將軍為何提起此事?”

禹泰起道:“我只想提醒將軍,歷來亂臣賊子,興許一時看著風頭無兩,可最終都沒有好下場。聽說貴朝蕭太後雖是女流,卻是個雄才大略自有心胸之人,不知李將軍覺著,你們蕭太後跟我們皇上,誰高誰低?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貴朝的小寧令,絕比不上鄴王。”

禹泰起話中的意思,李原凜自然明白,他這是在預言小寧令必敗。

李原凜並沒有出聲,他默默地看著禹泰起,半晌道:“若是太後聽到禹將軍這般評語,必然十分欣慰。”

禹泰起道:“我知道李將軍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如何選擇。”

李原凜忖度片刻,道:“我也有一句話想問將軍。”

禹泰起道:“請講。”

李原凜審視般打量禹泰起:“假如貴朝的皇帝陛下,並不似現在這般重用將軍,反而一再打壓,且後宮內將軍也沒有當皇貴妃的妹妹……不知將軍是否還會如現在般忠心耿耿?”

禹泰起嗤地一笑,揚眉道:“你說呢?”

四目相對,李原凜笑道:“不錯,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他在馬上向著禹泰起抱拳欠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若大啟跟西朝當真百年和平,我也願意跟將軍你把酒言歡。”

禹泰起抱拳垂首,李原凜調轉馬頭,帶人而去!

***

西朝內亂的密信自然很快到了乾清宮。

皇帝對於此事的反應,卻是秘而不宣。

直到有些流言蜚語傳到了京城裏,又說西朝的小寧令已經取蕭太後而代之,那卻是個虎狼性情的人,正糾結大批兵力進宮夏州。

而且連作為欽差前往夏州的徐慈,也都深陷西都,生死不知。

朝臣們開始有些騷亂,於朝堂上痛斥西朝人言而無信,覺著不能跟他們再行通商之好。

也有說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再從幽州調兵,讓幽州節度使馮雲飛跟禹泰起合作抗敵。

在許多嘈雜的聲音裏,皇帝卻始終按兵不動。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夏州才又傳了緊急密信回來。

乾清宮內皇帝看過了之後,臉上微微一笑。

後宮之中,先前仙草自然聽了動靜。

她倒是並沒有格外擔心禹泰起,畢竟禹泰起身經百戰,仙草最擔心的自然是徐慈。

可她也知道趙踞日理萬機的,且也必然為了此事而籌謀,又要應對外頭的大臣們,又何必再添他的煩惱,所以鎮日只料理六宮之事,盡心照看拓兒跟懷敏,對此事竟只字不提。

那日拓兒下了學回來,陪著懷敏玩耍的時候,仙草在旁邊怔怔地發呆,等回過神來,拓兒卻已經拉著懷敏依偎到了自己懷中。

仙草以為他們累乏了,摸了摸他們的小腦袋,才要叫帶了去歇息,拓兒仰頭看著她道:“母妃是擔心舅舅嗎?”

仙草一怔,然後搖了搖頭:她雖擔心“舅舅”,但拓兒卻不知道徐慈才是他真正的舅舅。

拓兒想了想:“父皇也說舅舅堅若磐石,不必擔憂,那……母妃擔心徐師傅嗎?”

仙草這才詫異笑道:“你又知道了?”

拓兒道:“母妃放心,徐師傅不會有事的,父皇派了很得力的人跟著徐師傅呢。”

仙草楞神:“真的嗎?”

拓兒點頭道:“那天父皇讓顏指揮使叫了鎮撫司的錦衣衛精銳進內,我知道是給徐師傅隨身帶著的。”

仙草雖然並沒有聽趙踞說起這些,但是拓兒機警非常,既然他這樣說,自然可信。

欣慰之餘又覺著無奈:原來皇帝的確暗中做了安排……可為什麽這些事他都不跟自己說呢。

果然,在此之後,很快夏州方面又傳了消息——西朝的內亂已經平定。

蕭太後給親信們所救,大將軍李原凜跟大公主聯手逼宮,一番廝殺之後,小寧令走投無路,自盡而亡。

此後蕭太後病倒,於病中下旨,讓大公主改嫁給了左將軍李原凜,如今西朝的政事卻握在了大公主的手中,而夏州跟西朝以及域外各國的商務之事,暢通無阻。

是日黃昏,趙踞特來紫麟宮。

殿內暖意熏熏,懷敏膩在身邊,先前睡過去了,仙草抱著孩子,也正朦朧裏有幾分困意,忽然嗅到熟悉的龍涎香氣,便知道趙踞來了。

她睜開眼睛,果然見皇帝立在桌邊上,問道:“要睡怎麽不去榻上?”

仙草怕驚動了懷敏,便小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趙踞笑道:“有好東西給你。”

仙草起身:“是什麽東西?還要特意送來?”心裏還以為他不知又得了什麽稀奇古怪的寶物之類,給自己開心的。

又想到他為了夏州的事情殫精竭慮,還暗中派人保護徐慈……便向著他微微一笑。

趙踞探手進袖子裏,掏了一會兒,竟拿出了一封信,向著仙草晃了晃。

仙草原本不知道,定睛看時,卻見封皮上的字跡很是熟悉,仙草驚喜交加,脫口道:“是哥哥的信?!”又忙捂住嘴。

她懷中的懷敏呢喃了聲,皇帝忙回頭叫了奶嬤嬤來,小心翼翼地把這孩子抱走了。

仙草已經迫不及待:“快給我看看。”她要起身,腿卻有些麻了。

趙踞看著她臉上乍然出現的喜悅燦爛笑意,一邊遞信給她,一邊扶著:“人家說,肯愛千金輕一笑?如今朕才知道,讓你真心的笑一笑可也很難。”

仙草順勢靠在他懷中,握著信,喜不自勝:“什麽時候得了的?”

趙踞道:“自然是今日才得了,要是前些天得了,難道朕敢拖延到現在才給你?”

仙草含笑白了他一眼,忙拆開信封,打開信看去。

徐慈在信上先報了平安,又將自己在西朝的經歷以及如何平定等等都告訴了,讓她放心,又說了想念她跟兩個孩子等等話,雖然言辭克制,但字裏行間卻也透著濃濃的眷戀之意。

仙草看了又看,雙眼已經朦朧了,把信貼在胸口,喃喃道:“太好了。真想哥哥快點回來。”

趙踞從背後將她輕輕擁入懷內,道:“要有一天朕也跟他們這般離開了你,半晌不回來,你可也是這樣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

仙草忙定了定神,把信折起來放好,才含笑說道:“你倒是也得肯啊。”

皇帝自然是不能隨意離宮,上次為了她,才破天荒地離開皇宮,出城往夏州走了那一趟。

如今她在身邊……他連放她出宮一趟都為難的很,更是絕對不許兩人分開的,如今卻又說這話。

趙踞笑道:“朕果然不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到底要你總是守著朕,朕也守著你才好。”

這些日子皇帝雖成竹在胸,一力擋住了那些要求出兵的大臣們,但心中自然也有些不安,畢竟西朝的事情敏感而又瞬息萬變,雖然相信徐慈跟禹泰起,可是皇帝仍是捏著心。

雖不怕交手,但是只煩惱若開了戰,那先前籌謀好的交易通商自然又擱置了,畢竟打仗容易,但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人心,經過此事自然又要浮動。

直到今日禹泰起的親筆信傳到,徐慈也報了平安,才總算定了神。

此刻身心放松,趙踞深深呼吸,嗅著仙草鬢邊的香氣,百感交集,便喃喃道:“阿憫,朕有你……真是幾世修來的。”說話間,便輕輕地親吻下去。

仙草聽著這句話,心中卻好像蕩起漣漪,便微微閉上雙眼,任由他施為去了。

****

不知不覺中,徐慈跟禹泰起已經去了夏州兩年。

這日,卻是顏珮兒的忌日。仙草自然記得,雖不能出宮,便仍在紫麟宮裏設了張香桌,把自己手寫的《本願經》燒了給她。

午後,懷敏吵著去外頭玩耍,仙草陪著她,帶了平安跟眾宮婢太監等往外頭去。

懷敏已經能滿地亂竄,正是最為活潑的時候,也不讓人抱,下了地後便追著平安往前跑的極快。

仙草生恐她摔倒,只顧跟眾人一路追著。

不知過了多久,在最前頭的平安汪汪叫了兩聲,懷敏也叫了聲什麽,便止住了腳步。

仙草若有所覺地擡頭看時,卻見前方的宮門口上,站著一道熟悉的人影,竟是顏如璋。

當看見小國舅的時候,仙草突然醒悟,目光一轉看向那宮門……果然,自己竟追著平安跟懷敏到了富春宮前。

顏如璋跟仙草四目相對,剎那間竟各自無言。

此刻懷敏退回了仙草身邊,因顏如璋不常跟她照面,自然還有些怕生。

顏如璋回過神來,這才走過來幾步,向著仙草行禮。

仙草假作無事:“小國舅,許久不見,向來可好?”話雖如此,但是見顏如璋容貌清瘦許多,比先前那如圭似玉的少年,已經相貌大改了,少了一份養尊處優的嬌貴氣息,卻多了幾許凜然的權臣之氣。

顏如璋道:“托娘娘的福,一向安妥。”

仙草看了一眼富春宮:“小國舅……是想起了貴妃嗎?”

顏如璋垂了眼皮:“我先前已經去祭奠過了,只是未免睹物思人。更加上茁兒的事……”說著一笑:“罷了,不提這些了。”

不料仙草聽顏如璋說起茁兒,心頭跟著一痛。

原來自打顏珮兒去後,雖然她臨死之前交代過讓仙草照看著茁兒,但是後來,皇帝卻仍是執意把趙茁給了江水悠照看著。

仙草想著顏珮兒的交代,暗中求了趙踞兩回,皇帝只說道:“你身邊已經有了拓兒跟懷敏,分身乏術,你的身子又不是很好,再多一個豈不更加勞累,就仍舊給賢妃照看著吧。”

話雖如此,仙草其實也知道皇帝的用意:畢竟宮中現在只有這三個孩子,雖然有顏珮兒臨去遺言,打死你若是都養在自己身邊,宮中的人只怕會說三道四,以為皇貴妃霸道。

何況讓江水悠養著,也能分分她的神。

仙草猶豫幾次終於答應了。只不過畢竟同樣都是在宮中,江水悠每次來請安也能帶著大公主,仙草見那小孩子快活無憂的,倒也罷了。

誰知道就在顏珮兒忌日將到的時候,趙茁不知為何給風撲了,本是小病,誰知竟發起高熱來,太醫開了兩副藥,吃了幾天都無濟於事,最後竟演變成了不能相救的大癥候。

就算有沈君言從旁施為,盡心竭力的,可最終卻仍是回天乏術,無濟於事。

江水悠因為這件事,也大傷了元氣似的,一直臥病不起,最近還在吃藥,操持六宮之權也盡數落在了仙草的身上。

仙草也著實傷心,尤其是想到顏珮兒托孤了一場,自己雖然是無可奈何,卻到底並沒有盡到力,又想假如當初執意把茁兒要過來養著,是否能夠避開這樣的下場?

百感交集,只因拓兒跟懷敏兩個小家夥都在,不敢過分的痛哭傷神,只強打精神。

此刻見顏如璋說起來,仙草紅了眼圈:“小國舅,也要自己珍重才好。”

顏如璋卻一笑道:“多謝勸慰。娘娘放心,我已經習慣了。”

兩個人之間的話似乎越來越少,加上人多眼雜,略微幾句後,小國舅躬身行了禮,轉身去了。

仙草回頭看他的身形消失在宮道裏,突然想起當初那個把自己從冷宮中抱出來的少年,已經是一去不覆返了。

直到懷敏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母妃,他為什麽哭了?”

仙草一楞:“小國舅並沒有哭啊。”

懷敏奶聲奶氣地說道:“他看著很傷心的樣子……明明是哭了呀。”

仙草俯身把懷敏抱起,看著她圓溜溜的眼睛,不由用力緊緊地將她抱入懷中。

****

次年開春的時候,江水悠的情形才終於又好了些。

這日江賢妃跟劉昭容一起來紫麟宮請安,仙草見她面容黃瘦的憔悴樣子,不由又多叮囑了幾句讓她保養之類的話。

江水悠盡數答應,可雖然面上含笑,禮數周全一如往常似的,可在仙草看來,卻仿佛跟先前的江賢妃有了很大的不同,至於到底是哪裏……好像是氣質上,只無法說的明白。

正說話間,懷敏從外頭跑了進來,也不行禮,便撲棱棱地奔到仙草跟前,小鳥似的投到她懷中撒嬌。

仙草笑扶著她道:“賢妃娘娘跟昭容娘娘都在,你為何不請安?”

懷敏才站穩了,轉身像模像樣地各自向兩人請安。

劉昭容眉開眼笑,忍不住起身靠前,笑道:“小公主真是越來越惹人喜歡了。”

江水悠定定地看著懷敏,本來好像要隨著劉昭容的話也讚兩句,可看著小孩子稚嫩的小臉,可愛的神態,眼圈卻突然發紅起來。

仙草看見她反應異常,知道她多半是想起了趙茁了。

其實在大公主去後,宮內一度曾有些許流言,說是顏珮兒的死跟江水悠脫不了幹系,如今貴妃的公主又去了,這顯然是江賢妃不能容人的緣故。

劉昭容見江水悠如此,便知趣地起身,跟小公主的嬤嬤們一塊兒陪著入內殿去玩耍。

仙草便問道:“賢妃可還好嗎?”

江水悠定了定神,掏出一塊兒帕子輕輕地擦拭眼角:“多謝娘娘關懷。臣妾無礙。”

仙草說道:“你……是又想起了茁兒嗎?”

江水悠聽了,突然間悲從中來,無法回答,只捧著帕子遮住了雙眼。

仙草見她這樣,想到趙茁的模樣,竟也跟著真切地難過起來,想勸她幾句,心裏顫顫地無法出口。

半晌,還是江水悠先收斂了悲感,道:“我知道,宮內曾經有一些流言,娘娘可相信那些話嗎?”

仙草說道:“都是這宮內先前發生的事情,太過光怪陸離匪夷所思了,才傳出那些不著邊的話,何必在意。就如同當初王美人身死,我都不在宮內,不還有人嚼舌呢?”

江水悠點了點頭:“多謝娘娘。”

仙草看著她蒼白消瘦的樣子,竟跟顏如璋有幾分相似,心裏想了想,便問道:“當初貴妃設局的時候,你為何沒有對拓兒下手?”

舊事重提,江水悠並沒有多少意外,只淡淡道:“我畢竟還有一點良心,不想對無辜稚子動手。”

“那你當初為何不告訴我,反而去告訴皇上?”

江水悠的唇動了動:“因為我在這宮內最相信跟依賴的人,便是皇上。”她說了這句,擡眸看仙草道:“娘娘不要在意我如此說,畢竟當時我吃不準貴妃的意思,而且我也猜不到,若是先把此事告訴娘娘,娘娘會是如何處置方式,所以我寧肯直接告訴皇上,一了百了。”

仙草頓了頓:“一了百了?”

江水悠笑了笑:“當然我也有私心,我因抗不過貴妃,就只有徹底壞了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罷了。只是我想不到,貴妃當時竟然會那麽做,想來,卻還是我……弄巧成拙了。”

最後一句的時候,臉上的笑已經滿含苦澀。

顏珮兒選擇那種方式離世,雖然驗證了江水悠對皇帝的忠心,但是她預期的皇帝會更加喜歡自己一事……卻未曾發生。

因為正如顏珮兒所言,經過此事後,皇帝心中只怕再也忘不了貴妃了。

既然忘不了貴妃,那更加忘不了誰是導致貴妃身死的最直接的人。

正是她江賢妃。

但是皇帝仍舊不顧仙草的反對,把趙茁給了江水悠撫養,這在某種意義上、或許也證明了皇帝對於江賢妃還是有情的。

江水悠思來想去,心中又浮現那可愛的小人兒模樣,雖然不是親生的,但畢竟撫養了兩年,何況曾是她心血所寄。

江賢妃一時喃喃道:“可我更想不到的是,茁兒她居然……”

本來江水悠把所有用心都澆灌在大公主身上,可誰知道那孩子居然仍是撐不過去。

其實就事論事,大公主的死跟江水悠也沒什麽關系,畢竟顏珮兒分娩的時候就艱難,趙茁體質過弱,加上時運如此而已。

內殿傳來了懷敏歡快的笑聲。

江水悠自言自語般道:“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留她在紫麟宮,讓娘娘撫養。”

這日黃昏,江水悠回到平章宮裏。

宮闕顯得十分的冷寂,皇帝已經很久沒有來平章宮了,一是因為國事繁忙,就連後宮也極少再去,若得閑只往紫麟宮而已。二是畢竟江水悠病了很久,皇帝起初來探望過幾回,後來就不曾再過來了。

江水悠孤枕而眠,本是習以為常的,然而睡到半夜,突然間想起了一些恍若隔世的場景。

她心緒煩亂,索性翻身坐起,怔怔地問道:“皇上現在哪裏?”

外間的宋嬤嬤上前道:“回娘娘,今晚皇上仍沒有召幸妃嬪,只在乾清宮看折子呢。”

江水悠的眼前突然出現皇帝端然坐在明燈之中,俊美無儔的樣子。

在得了趙茁之後,這種單方面的思戀之情似乎給遏制下去,但是大公主去後,突然又變本加厲而來。

就如同午夜夢回的此刻,江水悠忽地很想立刻見到皇帝,這種想法如潮水般無法按捺,連向來理智冷靜如她,也不能阻止。

“替我更衣。”江水悠突然說道。

“這會兒娘娘要去哪裏?”宋嬤嬤吃驚。

江水悠的目光閃爍,出奇的冷靜,冷靜中仿佛又帶有一絲決然:“我要去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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