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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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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正在跟那小嬰兒對視,卻見趙踞負手從外走了進來。

原來趙踞昨晚守了半宿,清晨便去洗漱早朝,禦膳都沒有用一口,便又匆匆過來了。

這會兒見仙草醒了,皇帝大喜過望,忙上前道:“覺著如何?”

拓兒早乖乖地往旁邊挪開,給父皇讓出了一個位子。

仙草身子雖仍虛弱,因為才見了新生兒,心裏也格外歡喜:“好好的呢,你快看這孩子……”

昨日皇帝只抽空瞥了一眼那嬰兒,也沒來得及細看。

此刻終於靜下心來,低頭看時,心中微怔。

拓兒畢竟矮小,趴在床邊上看不真切,便著急道:“是妹妹!拓兒要看妹妹。”

趙踞嗤地笑了,把拓兒抱住,輕輕地放在床邊。

拓兒半跪在床邊上,眼睛閃閃地看向那小家夥:“哇……”口中發出了長長的嘆息,“她可真小啊。”

聽到這樣天真爛漫的孩子話,仙草忍不住笑。

但想當初拓兒也是這般小慢慢長起來的,如今已經口齒伶俐滿地亂走了,時間說快,竟似白駒過隙。

這會兒拓兒目不轉睛地看著繈褓中的嬰兒,臉上也徐徐地露出了一種極為純真的歡悅笑容。

皇帝看看拓兒,又看向那小嬰兒,描繪著那小孩子有些熟悉的眉眼,皇帝的心裏突然湧起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隱隱地有點兒不安。

他看一眼仙草,勉強道:“不錯不錯。”

不多時宮女送了湯藥,伺候仙草喝了,她畢竟太過虛弱,很快又沈沈睡去。

皇帝吩咐譚伶仔細照看,又對拓兒道:“你跟父皇出來。”

拓兒本還賴在床邊上打量那小家夥,聞言只得乖乖地聽命。

隨著皇帝來到外間,趙踞才問道:“父皇有一件事想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拓兒道:“父皇問什麽?”

趙踞問道:“你母妃分娩的時候……當時你為何不讓父皇用沈大夫?”

小拓兒眨了眨眼,並不言語。

趙踞握住他的小手,把他拉到旁邊的棋桌前坐了,才又溫聲說道:“如今你母妃跟妹妹都好端端的。朕只想問一聲解除疑惑而已,不打緊,你心裏怎麽想的,只管跟父皇說,父皇絕不怪你。”

小拓兒聞言,才終於說道:“父皇,其實、其實拓兒也不知道,只是覺著,那個人要是進去了,母妃、母妃她……”

“你母妃怎麽樣?”

“母妃就會……不好。”拓兒低聲說罷,深深地低下頭去。

趙踞眉頭一皺:“不好?”

拓兒揪著自己的小手兒:“拓兒很害怕,覺著那個人會讓母妃出事。”

趙踞端詳著自己的兒子,半晌才含笑說道:“拓兒很乖,你沒有做錯。但是父皇想告訴你的是,不管如何,都有父皇在,只要父皇在,就不會容許你母妃出事的。拓兒相信父皇,是不是?”

拓兒對上皇帝凝視的眼神,認真地點頭答應:“拓兒相信父皇。”

***

一連數日,仙草的身體大有起色。

起初因皇貴妃身子不妥,一概免了妃嬪們請安,直到半月後,才許了大家拜賀。

期間顏珮兒也來探望過,瞧過那孩子的長相,便問道:“不知道要給小公主起個什麽名字?”

顏珮兒所生的小公主,是趙踞給起的名字,單名一個“茁”字。

仙草說道:“還不知道呢,皇上說會去想了。”

顏珮兒看著那小公主揮動手腳的精神,笑道:“又多了個小公主,倒也好,從此茁兒也有個玩伴了。”

說了兩句閑話,顏珮兒道:“有一件小事,我隱約聽說皇貴妃之所以突然早產,是因為受了謹寧公主的氣嗎?”

仙草詫異:“貴妃從哪裏聽說的?”

顏珮兒道:“那日皇上緊急來至紫麟宮,然後便命人把公主扔了出去。多少人都看見了,所以大家在猜測,是公主得罪了娘娘。”

仙草說道:“其實是她對我有些誤會。”

見顏珮兒提起此事,仙草索性也不瞞著,就把皇帝本想將謹寧配給徐慈一事說了。

說罷後仙草道:“公主性子太急,以為是我出的主意,沖動之下話語中有些過激,她倒也不是故意的。”

顏珮兒深深看她:“你因而九死一生,至今卻還為她說話?”

仙草道:“將心比心,她好歹也是金枝玉葉,何況先前本是說要配給小國舅的,在世人眼裏看來,區區徐主事自然無法跟小國舅相提並論。既然公主不願意,自然不會為難……改日我會叫人去告訴她,請她安心。”

徐慈再怎麽樣,也自有傲骨,不至於非公主不娶,何況對方竟看不上自己,以徐慈的性子,絕不會茍且。

仙草畢竟也是徐家的人,若不是皇帝主動提出這門親事,她也從不會考慮謹寧。

顏珮兒徐徐道:“我先前沒有做好月子,身子一直不妥。你如今很不必操忙,你若相信我,那便把這件事交給我,我去給你料理了就是。”

仙草意外:“貴妃……願意?”

顏珮兒道:“你放心,十四叔畢竟是顏家的人,謹寧公主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對我翻臉吧,何況上回她給皇上嚇得不輕,最近也有些葳葳蕤蕤的不能振作呢。”

仙草卻不知道此事,當下道:“那就勞煩貴妃了,只跟公主說清楚了便是,她既然不樂意,就當我從未提過。”

顏珮兒一笑:“知道。”這才起身去了。

貴妃來至了謹寧公主宮中,公主先前因在紫麟宮裏受驚,回來後連吃了幾天的藥,最近才略好了些。

只不過畢竟還惦記著自己的終身大事,是以悶悶不樂。

謹寧也並不傻,她也知道如今後宮唯皇貴妃最大,倘若仙草厭了自己,略用點手段,也足以讓她生不如死了。

當時她一時腦熱沖動,才說了那些話,這幾日反省起來,後悔莫及,只慶幸皇貴妃無恙,不然的話……聽皇帝那日的意思,是要她償命的。

可如今雖然性命無憂,但畢竟終身無歸,又得罪了皇貴妃,以後顏家是不能指望了,興許就老死宮中,也未可知。

正在胡思亂想,傷春悲秋,外頭道:“貴妃娘娘到。”

謹寧吃了一驚,心頭狐疑,竟不知是“皇貴妃”還是“貴妃”,出來見是顏珮兒,才算松了口氣。

當下見禮,謹寧含笑道:“貴妃娘娘怎麽有空來這裏?”

顏珮兒道:“聽說你病了,特來瞧瞧,已經大好了嗎?”

謹寧請她入內落座,道:“多謝娘娘惦記,只是偶感風寒,現在已經無恙了。”

顏珮兒說道:“我才從皇貴妃宮中來,跟她提起你,她也十分擔心,如此就放心了。”

謹寧聽她提起仙草,惴惴不安:“皇貴妃……可說什麽了嗎?”

顏珮兒道:“你以為皇貴妃會說什麽?”

謹寧低下頭去。

當初她一心以為自己將嫁入顏家,所以也把顏珮兒當作自家人似的,向來有親近之心。

謹寧嘆道:“是我莽撞無知,一時沖撞了皇貴妃,最近也十分後悔,只不知如何彌補。”

“你是怕她記恨嗎?”

“我……”謹寧說不出口。

顏珮兒才道:“你只管放心,她跟我說,這件事怪不得你,畢竟你是金枝玉葉,但徐慈如今只是工部主事,雖然皇上已經想要提他為工部侍郎了……你大概不知道,皇上格外欣賞徐慈,將來一品大員是十拿九穩的。”

謹寧聽了這幾句,雙眼微微睜大了幾分:“皇上、真的那麽重用這人嗎?”

顏珮兒淡笑道:“公主,眼界太窄不是好事,世人都看出皇上看重徐慈,不然的話,也不會特意派人去給徐家重修宗祠,更不會特許讓徐慈做皇子殿下的老師。”

謹寧楞了楞:“他、畢竟……”

“畢竟少了一條胳膊嗎?”顏珮兒淡淡地,“這世上的人,少什麽的都有,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難得會有人齊備的。我自然不敢說徐慈比十四叔要強,但是徐慈,比這天底下大多數的男子都完美的多。”

謹寧咽了口唾沫:“貴妃……”

顏珮兒笑看她:“另外,皇貴妃那人,看似聰明,其實也有些當局者迷。瓜田李下,這話本不該她跟你說的,所以她一片好心反給你誤會。如今我索性跟你挑明了,——你可知道你跟十四叔為何不成?”

謹寧睜大雙眼:“為、為什麽?不是八字不合嗎?”

“皇貴妃告訴你的?”顏珮兒一笑搖頭:“八字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十四叔不想尚公主。”

謹寧臉色大變,驀地站起身來。

顏珮兒道:“他不是嫌棄你,是因為你的身份。顏家已經勢大,十四叔居安思危,不想跟皇族攀親。但也正是因為你的身份,皇上才想把你許給徐慈,因為你是公主,正好可以彰顯皇上對徐慈的重視。”

顏珮兒說完,緩緩起身道:“謹寧,你要是個聰明人,就知道該怎麽做。你已經惹怒過皇上一次了,你知道,沒有下一回!”

***

時日黃昏,乾清宮中。

沈君言緩步進殿,跪地向上叩拜皇帝。

趙踞把手中的奏折往旁邊一放,擡頭看了眼:“免禮,平身。”

沈君言謝恩起身。

趙踞吃了口茶,道:“朕已經細問過太醫,你說的的確不錯,那時候皇貴妃的情形的確十分危殆,你能夠扭轉乾坤,朕該重賞你。”

沈君言道:“草民不敢當。”

趙踞道:“論功行賞,有何不敢的。只不過有一件事奇怪,那日皇子指著你說不能用你。朕問他緣故,你猜他怎麽說?”

沈君言搖頭:“草民不知。”

趙踞道:“他說、你會對他母妃不利。”

沈君言眉峰微動,繼而笑道:“原來如此。那皇上可相信嗎?”

趙踞淡淡道:“朕相信他。”

沈君言擡頭:“那皇上……”

趙踞道:“但朕知道,朕也可以相信你。”

沈君言喉頭一動,他的眼神閃爍,沈吟半晌說道:“皇上,想聽實話嗎?”

趙踞凝視他。

沈君言道:“可實話不好聽,而且容易掉腦袋。”

趙踞淡淡道:“你放心,這次多虧了你,皇貴妃無礙,朕便多給你一條命就是了。”

沈君言啞然失笑:“多謝皇上。”

收拾了一下心緒,沈君言說道:“當時皇貴妃的情形的確是前所未有的棘手,我所提出的那個法子,雖聽似殘忍,卻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但是你卻救了她們母女。”

“是啊,”沈君言一笑,“這個連我也覺著意外。皇上可知道,您當時做了選擇,說是情形危急的話,就要保住皇貴妃即可,那會兒我聽了這話,雖覺著意外,但心裏也略寬了寬,我想如此的話,就可以無後顧之憂了。”

沈君言得了趙踞那一句,本來心中也做好打算,若是無法兩全,那就放棄小公主。

但是讓沈君言意外的是,趙踞隨即親自進了產房,而且跟他一起的,還有江水悠。

說不上來是什麽起了變化,但是在皇帝跟江賢妃兩人坐鎮之下,沈君言突然焦灼。

那種壓迫感跟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如同利刃懸在他頭頂,讓他無法松懈,不能分神。

那瞬間,沈君言仿佛感受到跟皇帝相同的心情:沒有第二條路。

只能有一種選擇。

那就是,一定得母子平安。

沈君言說罷這些,又道:“據我看來,小殿下的心智異於常人,也許,小殿下那時候……感受到了草民的選擇。”

趙踞眼中掠過一道光。

他比沈君言更懂拓兒。

當時拓兒感受到,應該正是沈君言那種“放棄”的想法。

又或者拓兒感受到的更“深”一些。

他雖然不知沈君言是何許人,但卻本能地嗅到了他將對母妃不利。

畢竟,沈君言若要放棄小公主,對於身為生母的仙草而言,卻將是巨大的打擊,就算暫時保住性命,日後如何,卻難以預料。

拓兒對皇帝所說的“不好”,就是指的這個。

趙踞收斂心緒,微微一笑:“既然終於母子平安,這興許,這便是天意吧。”

沈君言道:“的確,許是天意。”

就算孤註一擲,他也拿不準一定會保住母女。

直到那孩子順利出生。

該是天意嗎?

沈君言正要退出,看著皇帝的眉眼,猶豫道:“其實,草民還有一番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趙踞道:“又是殺頭的話?”

沈君言笑著搖頭:“至少對我而言,是難得的好話。”

趙踞道:“說來聽聽。”

沈君言沈吟片刻,才開口說道:“皇上甚是疼痛皇貴妃,那日我故意說是保皇貴妃還是皇子,皇上卻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著實讓我欽佩,莫說是皇上,普天下的男子能做到如此的,只怕也鳳毛麟角。”

趙踞不動聲色:“然後呢?你要說的恐怕不止這些。”

“不錯,”沈君言頓了頓,繼續說道:“皇上能夠為一個女子做到這種地步,自然是她的大幸,但是皇上有沒有想到,您是皇帝,你富有後宮佳麗三千,就算做不到雨露均沾,可如此獨寵一人,對於其他的女子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至大的殘忍?”

***

不知不覺中小公主已將滿月,而仙草的身子也終於調理恢覆的差不多了。

這日在紫麟宮,從嬤嬤手中接過那羽毛般輕的繈褓之時,皇帝感覺自己可能會抱不緊把這孩子掉在地上,可又怕抱緊了擠壓到她。

還是趕緊找了個由頭,把她又送回了仙草懷中。

仙草倒是格外喜歡:“你看她,嬤嬤說她吃奶吃的可起勁了,比先前越發白胖了。”

皇帝咳嗽了聲。

隨著小公主的眉眼一點點的顯露清晰,皇帝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這孩子長得……太像是小鹿了。

皇帝無可奈何,只好暗暗希望這孩子的性格不至於跟鹿仙草一個樣,那也罷了。

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麽似的,那繈褓中的孩童定定地看著皇帝,眼神有些微妙。

皇帝一怔之間,那孩子的目光卻又幽幽地轉開,竟好像是不屑而輕蔑地瞄了皇帝一眼似的。

趙踞吃了一驚:“她怎麽瞪朕?”

旁邊的嬤嬤忙笑道:“皇上,小公主並不是對皇上無禮,才降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並不是無心的。”

趙踞半信半疑:“是嗎?”

他回頭看向仙草:“拓兒那時候也是這樣嗎?”

仙草笑道:“我不記得了,好像沒有。但是……若當時皇上抱著他,興許也就有了。”

趙踞原本是認真聽她的話,可聽到最後才意識到她是在嘲笑自己,一時又愛又恨:“難道朕就這麽不討人喜歡嗎?嗯?”

仙草嗤地笑出聲來,卻無意嗆到自己。

趙踞忙過來扶著,又親自地給她輕輕捶背撫胸,又怕她難受,便問:“好些了嗎,要不要叫太醫看看。”

仙草擡眸看著他:“踞兒……”

趙踞一怔:“嗯?”

仙草說道:“你很討人喜歡。”

趙踞楞住,原本厚顏到天下無人可比的皇帝,臉上突然泛起可疑的暈紅:“朕、討誰喜歡了?”

仙草含笑看他,輕聲說道:“至少、我是很喜歡的。”

在兩人之間的小嬰兒聽到這裏,便翻著白眼,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時光荏苒。

一年後,夏州節度使禹泰起奉調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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