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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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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方太妃出面攔住太後,皇帝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才起駕前往富春宮,又特意前去探望胡漫春,做足維護疼惜的戲。

對胡漫春而言,從皇帝第一次見她,到召她說話,以及後來種種,處處都顯示皇帝動了真心。

尤其是在湯山行宮小佛堂裏,皇帝跟仙草決裂,仙草又動了胎氣,胡漫春從頭到尾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自忖毫無意外。

又怎會想到,皇帝竟然是放長線釣大魚,終於在這關鍵的時候,給了她致命一擊。

胡漫春的目光有些慌亂,看著那份捷報折子,道:“這麽說,先前那份調度安排,是假的?”

皇帝道:“當然是真的,只不過是讓你們以為是真的而已。”

皇帝故意按照對內閣群臣們交代的一樣擬了聖旨,讓胡漫春信以為真,便偷了機密暗送出京,自然是交到了鄴王手中。

鄴王見了密報,以為渝都無人窺視,自然不必耗費重病把守。

又因為皇帝說要荊南節度使李拓在岸上等候鄴王的叛軍,鄴王心喜,便調集了大部兵力乘船齊上,想要在長江北岸跟李拓決一雌雄。

誰知船行中途,就遭逢了李拓的荊南水軍。

南邊多大霧,尤其是在水上,數丈便看不清人,兩邊的船只交匯的時候,鄴王的叛軍還以為是自家的水兵呢。

直到對方用了火攻,當下一發而不可收拾,叛軍先自亂陣腳起來,船只相撞,倉皇逃竄,火也隨著蔓延。

不多時候,長江之上已經一片火光沖天,竟好像是當初三國之中赤壁之戰重現似的。

而就在鄴王帶兵倉皇逃回之時,卻遇到了渝都方向趕來的叛軍,原來之前的雲貴平泰軍日夜兼程緊急行軍,趕到了渝都,趁著渝都守備空虛的時候一鼓作氣開始攻城,又加上潞王趙克裏應外合,此刻朝廷軍已經將鄴王的大本營給占領了。

鄴王無處可退,又加上背後荊南軍隊趕來,他無奈之下,正欲自盡,卻給李拓的兵拿下。

大勢已去,胡漫春定了定神,道:“我有一事不解,當時在湯山小佛堂內,難道皇上是在跟德妃演戲嗎?”

趙踞眉峰微動,淡淡地瞥她一眼:“你不需要知道。”

胡漫春卻已經看了出來,她笑了起來:“我想不是,德妃當時明明是十分傷心,這絕對是偽裝不了的……說來我給皇上玩弄的團團轉倒也並不冤枉,畢竟皇上的心能如此之狠,竟然能對懷了身孕的德妃也毫不留情。有了這份心志,自然無所不能。”

趙踞眼中泛起淡淡的寒意:“住口。”

胡漫春笑道:“那麽德妃下落不明,只怕也在皇上算計之外吧?人家說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如今皇上的妙計的確是安了天下,也沒有折兵,只是賠了夫人,不過這對皇上而言恐怕是極劃算的一筆買賣了?”

趙踞冷笑道:“事到如今還賣弄口舌之能,拉下去。”

一聲令下,有兩名司禮監的太監上前,將胡漫春拽著拉出門去。

同時,高五上前道:“方太妃宮中已經嚴密看了起來,靜候皇上處置。”

趙踞想了想:“先放著吧。”

皇帝料理了這些,旁邊的雪茶從頭到尾只瞪大雙眼,卻幾乎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

雖然理智上十分清楚——朝廷軍跟鄴王之戰大獲全勝,擺在眼下的皇帝最大的一宗難題已經解決了。

但是在聽著胡漫春跟皇帝對話的時候,雪茶仍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等到高五退後,雪茶直直地看著面不改色的趙踞:“皇上……”

趙踞置若罔聞,只翻看手上的折子。

雪茶小步挪上跟前,又低低叫了聲,有氣無力。

趙踞頭也不擡地:“有事說事,叫什麽魂。”

雪茶才陪笑訕訕地說道:“皇上原來、並不是真心偏寵胡美人的?”

趙踞不理不睬。

雪茶回想方才所聽所聞,又想起自己先前以為皇帝給胡美人迷倒,心存偏見不停腹誹等等,很為自己的無知跟膚淺後悔。

雪茶忙拍拍手,諂媚地說道:“皇上萬歲,奴婢就知道皇上是最英明神武的,怎麽會給狐貍精迷了眼呢,就算她是個蘇妲己,皇上也不是那商紂王啊。”

趙踞聽到這裏才瞟了他一眼:“夠了,不用亂拍馬屁。”

雪茶縮了手,停了停又說道:“皇上,鄴王的叛軍真的解決了?奴婢怎麽像是夢中一樣。”

“鄴王的大部已經消滅了,剩下平泰軍跟李拓收拾殘餘,不足為患。”趙踞道:“所有的一切生死立見,在這乾清宮內自然是看不出來,可是在西南那邊,一時一刻都不曾消停過,就在你我說話的此刻,也是瞬息萬變……”

他停了停,擡頭看向殿外,似乎也想到別的什麽,卻欲言又止。

雪茶又小心地問道:“皇上是怎麽懷疑胡美人的?奴婢怎麽一點也看不出來?”

趙踞道:“你那腦袋是吃飯的,朕的腦袋是考量事情的。”

雪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笑道:“要不怎麽奴婢只能伺候主子呢。”

趙踞哼了聲,目光閃爍,片刻才低低地說道:“只不過朕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那麽快對太後下了手。”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趙踞之前其實已經都做了周密安排了。

比如當初跟顏如璋提起的,他跟謹寧公主的親事。

趙踞之所以如此關心此事,目的卻是想利用這宗親事,安撫方太妃。

當時趙踞跟顏如璋談話時候也曾帶出這意思。

可是因為顏太後一心要胡漫春死,已經威脅到胡漫春,何況在湯山行宮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又能除掉太後,還能嫁禍給仙草,這兩個是皇帝身邊最重要的女人,只要讓她們兩敗俱傷,剩下的自然是漁翁得利。

也正因如此,才特意給太後用了鴆毒。

畢竟當初賜死徐憫的是鴆酒。

只是她們畢竟低估了皇帝的心智。

趙踞在目睹太後出事之初,的確是曾經疑心過仙草。

但那不過是關心則亂而已,且因為他知道仙草是徐憫的事實,又懷疑她已經恢覆了記憶,才一時有過那種念頭。

可很快,皇帝幾乎是迅速地反應過來。

仙草絕不會做這種事。

那是他所喜歡的女人,他很清楚她的性子。

她明明早知道是太後賜死的自己,之前也曾有過許多機會,卻從不曾對太後不利,怎麽會在這時候突然行事。

就算是恨他蒙騙欺瞞,也不至於遷怒到太後身上。

所以,在皇帝前往小佛堂尋仙草的時候,他早已經想好該如何行事了。

皇帝相信仙草的聰明,以為她會反應過來。

但他忽視了,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容易動情的女人而已。

雪茶聽皇帝提起太後,也有些難過:“這些人真是蛇蠍心腸,實在該殺!”

雪茶念叨了這句後,又說道:“對了皇上,奴婢聽說,自打太後仙去,那平安一直都趴在延壽宮的門口,風雨無阻的,好像在等待太後……奴婢之前也去看了一次,還真的是,叫它走都不肯走,唉,可憐的小狗,都瘦的一把骨頭了。”

趙踞目光一動:“平安?”

“是啊,”雪茶點點頭,眼圈有些發紅:“說來有些人真是連只狗也不如,狗還知道有情有義呢,怎麽有些人卻是狼心狗肺。”

雪茶本是指的胡漫春方太妃一流,趙踞卻擡起眼皮瞅了他一眼,雪茶也不知自己又說錯了什麽,當下忙訕訕後退。

****

又將奏報看了一遍,皇帝擬了兩份旨意,一給平泰軍,一給荊南節度使李拓,還有一份嘉賞的私信卻是給潞王立趙克。

趙克當初所謂的投向鄴王,其實是在皇帝的授意之下行事,皇帝其實也是想借機試探潞王的忠心,沒想到潞王果然是個明白人。

處置了正事,皇帝起身出了乾清宮。

事到如今皇帝還有一樁疑問,想要親自詢問方太妃。

往太妃宮中而行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延壽宮,皇帝心中仍然忍不住有些難過無法按捺。

他突然想起雪茶說的平安趴在宮門處的事,又往前走了兩步,果然見那小狗趴在延壽宮門口的石獅子旁邊。

趙踞望著平安,突然間想起那日太後壽辰,是仙草把這狗兒抱著奉上的。

當時……所有人還都在,可現在卻只剩下了他一個。

那邊平安聽見動靜,擡頭往外看了看,見是皇帝,便又趴了回去。

皇帝默默地轉身離開。

方太妃宮中,太妃已經知曉了鄴王兵敗之事,而自從那一刻起,太妃的寢宮也都給嚴密地看管了起來,禁止任何人出入。

此刻見了皇帝駕到,方太妃緩緩起身,微微低頭見禮。

皇帝道:“太妃不必多禮。請安坐。”

方太妃一笑:“我犯了滔天罪行,自知不可饒恕,皇上又何必如此禮待。”

皇帝說道:“朕並未降罪之前,太妃仍是太妃。”

方太妃緩緩落座:“想必皇上是有話要問我吧。”

趙踞道:“朕的確有些疑問。”

太妃道:“皇上請講。”

“你為什麽要安排跟徐太妃相似的人進宮?”趙踞盯著她。

方太妃一笑:“因為……”話鋒一停,方太妃道:“有人告訴我,皇上對於徐憫興許另有一番心意。”

“哦?是誰?”

方太妃道:“皇上英明,自然知道那人是誰。”

“是……”趙踞一遲疑,“江賢妃?”

方太妃笑著低頭,沒有承認,也並沒否認。

趙踞不再追問,停了停又道:“為什麽對太後下手?”

方太妃嘆息道:“這是胡美人的主意,胡美人覺著太後盯著自己,遲早晚會有不妥,所以想先下手為強,且又栽贓給德妃,一舉兩得。”

趙踞點點頭:“朕原本以為是太妃所為,畢竟在太後召見德妃之前,太妃是太後最後所見之人。”

方太妃道:“畢竟是我安排行宮諸事,太後偶爾有些不適,我自要謹慎恭問。”

趙踞道:“最後一個問題是,為什麽要相助鄴王?”

方太妃苦笑道:“我並不是要相助鄴王,只因為身不由己,因為我本就是鄴王送進宮來的。”

原來如此,鄴王也算是謀事深遠,只不過終究遇到了他,功虧一簣。

皇帝問完了,長籲了一口氣。

他看著方太妃,微微一笑。

方太妃總覺著皇帝的笑裏有另外一種意思,正在忖度,皇帝說道:“太妃真是難得,虛虛實實,以假亂真,朕若是稍微蠢笨些,只怕就信了太妃的話了。”

方太妃一怔。

皇帝冷笑:“方才的三個問題,除了最後一個,其他兩個你都在跟朕虛與委蛇。”

方太妃道:“皇上,我……”

皇帝並不想聽她說別的,淡淡道:“你想誤導朕,你安排胡漫春進宮是江賢妃跟你通風報信,殊不知江賢妃早就跟朕坦白了她跟你之間的關系。你今日栽贓嫁禍給她,無非是因為賢妃不肯替你行事罷了。”

方太妃抿了抿唇,道:“若不是她,我又怎會知道這種事?”

趙踞說道:“這就要從紫麟宮的那件舊事說起了。”

方太妃神色微變:“皇上指的是……”

皇帝道:“朕記得,那天是太妃請了徐憫過去喝酒,她還喝的半醉而回。”

方太妃皺眉略想了想,輕聲道:“事情過去這麽久,早就忘記了。”

皇帝盯著她:“朕覺著太妃非但沒有忘記,恐怕還會記得很清楚。畢竟,沒有你,只怕也不會有那場事端了。”

方太妃擰眉搖頭:“我實在不知皇上在說什麽。”

皇帝道:“高五。”

高五從殿外現身,身邊還跟著一個傴僂著腰身的老太監。方太妃看見那老太監,陡然色變,就如同見了鬼一般。

皇帝看一眼方太妃:“太妃還認得嗎?這是當年跟在你身邊兒很得重用的人。”

那老太監跪在地上,道:“當初奴婢為娘娘奔走,忠心耿耿,紫麟宮的那件事後,娘娘卻卸磨殺驢,要把奴婢跟小全子一塊兒殺了滅口。小全子沒有逃過,奴婢卻早看出娘娘的心意,好歹留了這條命,這些年一直都躲在浣衣局裏茍延殘喘,今日才能出來透口氣兒。”

方太妃已經說不出什麽話來,老太監又對皇帝道:“奴婢不敢隱瞞,當時是太妃跟鹿仙草說,有一樣東西可以幫助她實現心願,只要把那東西加在酒裏給她喜歡的人喝了,那人就會對她死心塌地。其實那不是什麽好東西,是烈性的催情藥,若是跟酒摻雜在一起,散發的不妥當,是會要人性命的。”

方太妃臉色慘白,身形一晃,跌坐在後面的圈椅裏。

老太監磕頭道:“當時娘娘先把徐娘娘叫去宮內請她喝酒,又讓小鹿姑姑在紫麟宮行事,本來是想害雍王的,沒想到徐娘娘沒有喝到爛醉就離席了,我們娘娘就派人去探聽……誰知紫麟宮毫無動靜……直到後來才有紫芝姑娘扶著雍王悄悄地出來,正好碰見……”

趙踞聽到這裏道:“行了。”

老太監這才噤口。

高五領了那老太監下去,趙踞回頭看著方太妃道:“太妃聽明白了?哪裏有冤枉你的麽?”

方太妃垂眸不語。

趙踞說道:“當時徐憫瞞天過海,你必然不知紫麟宮發生何事,但後來你必然是窺知了什麽,便洩露給了太後,才導致太後一怒之下賜死了徐憫。可後來在避暑行宮裏,你又對太後說了什麽?”

事到如今,方太妃也無可隱瞞了。

“我跟太後說,這鹿仙草舉止古怪,倒好像是徐憫借屍還魂。”太妃籲了口氣,將身子往椅子裏靠了靠。

此刻方太妃萬念俱灰,自己實在低估了面前這位對手。

趙踞一點頭:“還有呢?”

方太妃搖頭苦笑道:“太後當然不信,但我也沒有想太後會全信,畢竟有一點懷疑的種子就夠了。”

“你是怎麽給太後下的毒?”

方太妃沈默,片刻後才說道:“我曾給太後的殿內熏香中加了一點迷疊引,可以讓人精神恍惚,懈怠精神,我趁著接近太後的時候,把一點黑鴆點在了太後耳垂之後。可是我先前所說並非虛言,我其實並沒有想要謀害太後,畢竟謹寧已經給顏家訂了親,且謀害太後風險甚大,可是胡漫春她因又給太後責打,實在無法忍受,才逼著我……”

趙踞黯然。

方太妃閉上雙眼,說完後站起身來,她望著皇帝道:“皇上,我可以把所有都坦白相告,我只有一個請求。”

“怎麽?”

“請皇上不要為難謹寧。”

趙踞冷笑道:“現在你才想起謹寧?你犯的這些罪,足夠誅九族的了。”

方太妃落下淚來:“謹寧她什麽也不知道,是無辜的,又是皇上的妹妹,皇上你網開一面,別為難她,一切罪責我自己領了就是。”

皇帝目光湧動,半晌方道:“好,朕答應你。”

方太妃起身,緩緩跪地,向著皇帝磕了個頭:“多謝皇上,我死也瞑目了。”

皇帝轉身欲走,卻又問道:“你先前說,你跟太後說徐憫借屍還魂,是當真的,還是故意驚嚇太後?”

方太妃道:“世間哪裏有借屍還魂這種事,我不過是看鹿仙草舉止反常,故而異想天開,自然也是想引太後即刻召德妃前來才故意這麽說的。”

皇帝笑了笑,轉身往門口走去。

將出門之時皇帝回頭,他最後看一眼方太妃:“你可知,太後臨去的時候跟朕說,讓朕好生待她。”

太妃不解何意。

趙踞又是一笑,負手出門去了。

太妃看著皇帝那意味深長的笑容,正在惘然之時,外間高五帶了兩名太監進內,其中一人手中捧著個托盤,裏頭赫然放著一盞酒杯。

方太妃的瞳仁收縮:“皇上……”

高五將那酒杯端過來,嘆道:“皇上畢竟仁慈,太妃終於也可以嘗嘗這鴆酒的滋味了。”

向來寡言的高公公頓了頓,突然又低下頭,在方太妃耳畔低語了一句。

方太妃猛然一顫:“你說什麽?”

高五笑道:“不然太妃以為,像皇上這般精細英明,怎麽會對那鹿仙草寵愛有加呢?”他看著方太妃錯亂失神的表情,對那兩名太監使了個眼色,“伺候方太妃上路吧。”

****

且說趙踞離開方太妃宮中,一路起駕往回。

雖然料理了方太妃,但皇帝的心中卻絲毫輕松之感都沒有。

經過延壽宮的時候,突然叫停了肩輿。

皇帝邁步往前,向著宮門口叫道:“平安。”

那邊毫無動靜,雪茶忙道:“皇上叫平安?奴婢給您抱來。”

皇帝一擺手,自己邁步走到宮門口,果然見平安耷拉著腦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趙踞俯身:“不要等了,母後不會回來了。”

平安擡頭看看他,兩只烏溜溜的眼睛濕漉漉的。

趙踞探手將平安抱起來,突然覺著這狗兒輕了許多,看樣子雪茶說的不錯,若不是因為有毛兒撐著,只怕真剩一把骨頭了。

趙踞撫了撫平安,狗兒趴在他懷中動也不動,皇帝擡頭看了看延壽宮的匾額,終於抱著狗兒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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