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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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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結婚了?”

常鳴的反應不那麽“輔導員”, 但蔣璇並不覺異常,反正與自己無關, 這張臉失望與和善都那麽悅人。

蔣璇說:“是啊。”

“跟誰?”

蔣璇笑,“說了你也不認識。”

“她出門多久了?”

“啊?”

常鳴重覆一遍, 蔣璇恍然道:“吃過中飯就走了,這會估計早就到縣上了吧,他們肯定還要順便買結婚用的東西。”

常鳴看了手機時間, 下午一點,按理民政局兩點上班,如果蔡堂燕十二點走, 他還有一小時。他不信這信誓旦旦要讀書的小混蛋才到法定婚齡就興沖沖跑去跟人結婚。

“謝謝了。”常鳴說罷要回車那邊。

蔣璇哎了一聲, “輔導員老師,你不等她回來麽?要不回屋坐下?”

“不了。”常鳴揮手作別, 要再等米都下到別人鍋裏了。

老袁沒料到常鳴回得那麽快,倚在車邊一根煙悠悠還沒到盡頭,夾下來說道:“常總,那麽快?”

“晦氣, 來遲了沒找到人,到縣裏去一趟。”

這邊說話間, 附近屋縫小道躥出五六個人, 提鏟拎叉的,汗流浹背,像剛幹完農活回來。

為首是個上點年紀,一張臉黃皺黃皺的, 跟挖出來的老樹根一樣,問:“你確定沒認錯人?”

旁邊那瘦光頭回:“絕對沒認錯,那車白色豐田凱美瑞,開車的胖胖的是個經理還是什麽的,來過石頭家,另外那個好像也在工地上看過。”

一夥人氣勢沖沖跑往老袁的車,攔住了他們去路。

老袁和常鳴雖莫名其妙,見勢不對也停下車。

老袁降下車窗問:“哎,大哥,麻煩讓讓,我掉個頭。”

老樹根吼:“你是不是圍峰山的老板?”

老袁一聽,心起不妙,“你們幹啥?”

雖未正面回答,這躲避的態度已然等於承認,那瘦光頭到底年輕氣盛,抄著手中鏟子撈一鏟路邊濕軟的牛糞,甩飛到擋風鏡上,原本透明無暇的玻璃上炸開一朵青黑色菊花。

“哎,我操——!”老袁罵開了,“你們找死啊!”車門拉開就要下去找人拼命。

後座的常鳴先報了警,拉制老袁已來不及,老袁也是沖動了些,這可不是秀才遇上兵,而是碰上了暴民。

常鳴摁下車窗,喊:“老袁,回來!”

瘦光頭鏟子一揮,又一團黑影飛來,常鳴迅速摁上車窗,但還是遲了些,白襯衫的肩頭平白多了一團帶異味的刺繡。

老袁回望一眼,眼神哀切。

那老樹根喊道:“賠給石頭的錢到底還不還?”

車門忽然橫了出來,先落地的是那根制作精良的手杖,接著一雙長腿,常鳴整個人端端正正站到了車外,像絲毫沒有被那朵刺繡影響。

手杖點了下泥地,“誰找圍峰山的老板,我就是。”眼神冷靜,一句話說得不卑不亢,儼然開路而來的將士。

那幾人一時噤若寒蟬,無人敢出頭。

老袁退幾步湊到他耳邊,“大概是石凱旋那事。”

常鳴心裏明了,“剛才誰說要我賠錢?”

無人吱聲。

老樹根後腰被人支了下,人往前一步,立時成了標靶。

常鳴說:“你說的‘石頭’是‘石凱旋’?你是石凱旋的什麽人?”

老樹根被迫發聲,避開問題,“你們要賠的一百萬,快兩年了還沒見影。”

常鳴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討那一百萬就應該找當初的包工頭,我們公司該賠的一分錢不少賠給了是石凱旋。別是都敗光了又找上我。我可警告你們,石凱旋能找你們來討債,我也能找另外的人來堵你們。”

常鳴那派頭的確像給得出買命錢的,幾個年紀大點的有些發怵,怒火全憋在手上,轉了轉手裏的禾叉。

還是年輕的經不起激將,瘦光頭又甩了一下鐵鏟,常鳴下意識避開,老袁護主地撲到常鳴跟前擋著,但這會蚊子也沒飛來一個,引得敵營爆笑一陣。

瘦光頭得意地說:“我看你們都是蛇鼠一窩!你肯定知道他躲在哪裏。”

氣勢一上來,便有人跟著起哄,鏟叉霍霍,“媽的不賠錢不給走!”

鬧哄聲像糖水招螞蟻,附近幾家人飯後聞聲出來圍觀,就連剛才抱小孩的蔣璇也過來了。

“哎,那不是燕子的老師嗎。”她輕聲嘆。

“是麽咯?”旁邊人八卦地接上一句。

老袁悄聲問:“常總,怎麽辦?跟這群爛民講理就是牛頭不對馬嘴啊。”

常鳴一邊提防一邊低聲道:“我報警了,拖點時間。”

雙方僵持著,一邊不敢輕舉妄動,一邊無法突出重圍,警車還沒來,一輛黑色轎車先出現了,堪堪停在人形圍欄外。

先下車的是個青年,瞧著老大不小了,但眼神不踏實。

司機是個中年人,隔著車身給他吼,“蔡江豪,你可別忘了把她找回來。”這話聽著像提醒,神情卻無善意。

蔡江豪也是一臉黴相,“別擔心,下學期開學我去堵她就行了,跑不了的。”

兩人基本是對罵的語調,這邊人也聽見了,外圍的人問那司機:“石叔,出啥事了?”

這叫石叔的一揮手,跟穿衣服套手臂進袖子似的,“別提了,倒黴。”

人要走,這邊瘦光頭吆喝叫住,嚷嚷:“石叔,你還債的來了。”瘦光頭到了近前,小聲說:“石頭以前那個老板。”

老袁也認出石凱旋爸來,伸脖子叫了聲,“老石,你還記得我不?”

石父瞅瞅瘦光頭和老袁,雙眼迷茫,“怎麽回事?”

老袁暗笑,老狐貍還挺能裝的。

“老石,你還聽夠意思的啊,今天我們不過是路過,你就找這麽群人來堵我。”

常鳴和那邊兩廂對望,有個人不自然地躲開了。剛才那個叫蔡江豪的偷偷看他一眼,閃到人背後,又探出腦袋,窺視他。反覆幾次,常鳴確認自己的判斷,這人以前肯定在哪見過自己。

石父沒來得及反駁,警車來了,常鳴又看了時間,一點半,現在趕去民政局還來得及,但不一定找得到人,這邊又不能丟下老袁自己處理,常鳴陷入兩難,但現實不給他選擇餘地,他只能舉起手,示意是他報的警。

*-*

兩個半小時前。

蔡堂燕和石凱旋並坐在轎車後座,一塊來到縣上的民政局。

民政局在個院子裏,石父在路邊停好車,下車蔡堂燕便向蔡江豪伸手,用慣常的低音:“戶口本。”

蔡江豪表情敏感,“幹什麽?”

“領證要戶口本。”

蔡江豪當然不懂,詢問的眼神看向石父,得到那邊點頭,才不情不願從隨身的小皮包裏掏出藏了許久的戶口本,這上面只有蔡堂燕一個人了。

蔡江豪沒註意到,她摸到戶口本的那只手在微微顫抖。

蔡江豪從尾箱拉出輪椅,石父抱石凱旋上去,推著要往大門走。

蔡堂燕把自己挎包轉到身側,說:“我來吧。”

石父表情疑惑。

“四個人進去領個證,別人看到了……挺奇怪……”

石父和蔡江豪對視一眼後點頭,將把手讓給她,“那我們在門口等你們。”

守著這門口,就等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

蔡堂燕邊推著石凱旋往大廳走,邊觀察著院子布局,只有一棟辦公樓,左手邊是停車棚,右邊離圍墻有一車道的距離,看樣子不是貼著圍墻而建,應該有後門。一樓是照相館和辦證大廳,洗手間在廳的後頭。

保安先領著他們填寫資料,又問有相片了沒,得知沒有讓他們先去照相。

這會還有幾個對人排隊,蔡堂燕把石凱旋推到隊伍後面,跟他說:“你先排著,我去上個廁所。”

石凱旋對人群恐懼,略有怒氣,“在家裏不是上過了嗎?”

蔡堂燕說:“肚子不舒服。”

“偏偏挑這個時候不舒服,你故意的吧。”

“……我來月經。”

“……”

直白的解釋嚇得石凱旋啞口無言,蔡堂燕正好趁機走開,每走一步,離自由便近一步,她兩腿開始發軟。

洗手間旁邊正是猜測中的後門,可以從室外繞過前廳往門口走。裏面只有兩個隔間,蔡堂燕進了裏邊一個,鎖好門。

她從挎包裏翻出一件皺巴巴的米黃色開襟短袖,她收拾胡新雪遺物時候發現的,看上去像清潔工的衣服。直接套上系好扣子,又從裏邊掏出一把小剪刀,解開蓄了三年的長發,剪了個狗啃似的劉胡蘭頭,把頭發用塑料袋套了收包裏,最後拿出一頂淺棕色漁夫帽戴上——她的小挎包只允許她藏下這些變裝了。

把戶口本妥當收好,蔡堂燕提了挎包出門,低著頭往後門走,轉過屋角大門口進入眼前,蔡江豪兩人正在門外抽煙車大炮。

她可以預想被抓回的下場,今後是死是活全寄托在這一段路上。

烈陽之下,後脖頸曬得辣疼,兩腿不禁發抖,把挎包藏在身側,埋頭大步往前走,影子縮成小小的一團,纏在腳下。

十米、五米、三米……

蔡堂燕屏住呼吸,一步、兩步、三步……出大門了!

她折向與蔡江豪相反方向,小跑起來,插進最近的路口,然後撒開腿跑起來,短發被帶起的風托起,衣服也鼓成肥大的布袋,但依然不停歇。

這一刻的自由是逃脫了十幾年的欺壓與憋屈,來得比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更要欣喜若狂,像在沙漠裏跑到一片綠洲,如在旱季裏重逢一場大雨。

蔡堂燕跑著跑著,眼角的濕潤混進鬢邊汗珠裏,打濕了參差不齊的短發。

她跳上一輛進市區的過路車,氣喘籲籲扒著椅背走到最後排,連綿的青山框在後窗的風景裏,原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這個鬼地方,她再也不要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估計準時更不了了,盡量保持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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