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軍餉？”

槍口可還沒放下，黃龍是驚愕的問了起來，不用毛玨說，後面範文舉已經抱著厚厚的賬本遞了上來。

“自崇禎四年開始，東江欠餉五年六個月，只發過六個月軍餉，倭國之戰，山東平定白蓮教，又有一百一十萬兩軍費餉銀未發，如今換總兵了，按照朝廷慣例，總該發個一兩年軍餉了吧！黃總兵!”

上面有兵部的條紋與交接，賬本是做不了假的，眼看著一雙雙憤怒的眼神，黃龍完全是慌了，他當軍將年歲比毛玨年齡都大，太知道欠餉能引起士兵多大的憤怒了，因為欠餉被打死的總兵還少嗎？

他怎麽也沒想到，在九邊軍隊中，算是最老實的東江軍居然欠餉如此之多!

“這個，本將，這個……”

腦門上流淌下滾滾汗珠子，黃龍的話語都變得有些支支吾吾了，不過這時候，瞿式耜居然站了出來，約過黃龍，直接到了毛玨身前，對著毛玨抱了抱拳頭。

“毛將軍，本官皮島監軍道瞿式耜!”

“本將不管什麽監軍不監軍，沒餉本將就沒辦法和弟兄們交代，餉呢？”

毛玨這話夠不客氣的了，可這瞿式耜還瘦一點兒怒色都沒有，反倒是微笑著反問道。

“毛大人，大明的軍隊，得按朝廷法度來辦理吧！發餉，必須檢閱部隊，核對花名冊!人頭足了，餉銀自然發到，毛將軍，您的軍對你呢？”

這招在大明軍隊裏叫做清軍，這年頭動不動欠餉，加上軍將還得吃空餉，誰的軍隊足額啊！明面上幾萬的部隊，甚至能有幾千都是不錯的，這也是動輒明軍幾十萬大軍合圍，圍不住幾萬流民軍的原因，這招聽的黃龍還真是眼前一亮，也跟著咋呼了起來。

“就是，姓毛的小崽子，你軍呢？”

還真意外了下，可毛玨旋即又是陰冷的問了起來。

“我有軍，就有餉？”

“沒錯，有軍就有餉!”

瞿式耜是笑著點了點頭。

眼神向邊上掃了一下，無聲的命令中，嘩啦一下子親衛隊就收了槍，沒說什麽話，在前面翻身上馬，馬隊就走了，看著黃龍頓時又是氣急敗壞的在後頭叫罵著。

“不懂禮數的小蠻子，老子要，要……”

殺字到底沒敢吐出口，最後這也算是軍中宿將的黃龍悻悻然的哼哼了幾聲。

“老子要彈劾你!”

瞿式耜也是有點皺眉，不過這功夫，幾兩模樣怪異的四輪馬車猛地甩尾到了前面，一個騎著馬，留著長馬尾，很有些東瀛風格的女將冷然的馬鞭比胸一個鞠躬。

“幾位大人請了!”

在沿海見過西洋人的四輪馬車，坐還是第一次坐，瞿式耜饒有興趣的拍拍桌子，按按皮椅子，然後撩開窗戶向兩邊看著，看著那鱗次櫛比的商鋪子，還有一個個冷漠看著的東江人，他還讚嘆的嘖嘖有聲，而一邊的黃龍則是完全沒了心情，讓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把他當猴耍，一道上，他都是低聲罵罵咧咧的。

從港口區穿過，繞到了寬敞碩大的鐵山城北大校場，黃龍幾個又是被請下了車，不過他的親兵想跟著進來，卻被門口的守衛毫不給面子的攔了回去此時，毛玨已經是全副盔甲站在了點將臺上，看著空空如也的校場，黃龍那得意勁兒頓時又上了來，老無賴那樣吊兒郎當嚷嚷著。

“毛家小崽子，你兵呢？”

看著猶如死寂一樣的校場，瞿式耜的神色卻是變得凝重起來。

根本沒理他，毛玨直接歪了歪腦袋，剎那間，激烈的戰鼓猛地響起，只聽見嘩啦啦的鐵葉子聲還有噗呲噗嗤沈重的腳步聲，旌旗招展，吶喊隆隆，三通鼓畢，本來尚且空空如也的校場已經彌漫滿了兵馬，一個騎兵方陣足足五千多騎，步陣兩萬，除了留守苦葉鎮一個團，倭國尚且沒回來的東江騎馬隊，東江鎮全部兵馬，包括濟州島鎮都回來了!

這個節骨眼上，就算被強制留在苦葉鎮的洛止戈都想回來表達忠心，更別說沈世魁，劉家幾兄弟了。

而且不止是人數，三通鼓完成列陣，東江兵馬的訓練素質更是體現無疑。

幾本厚厚的花名冊被擡上來，毛玨又是冷漠的轉頭過去，對著瞿式耜一擺手。

“留守倭國五千騎未到，東江在冊戰兵兩萬五到場，監軍大人請吧！”

瞿式耜這才從震驚中醒過神來，說實話，他是真驚了，跟著錢謙益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京師的錦衣衛，三大營他見過，剿滅流賊的朝廷官軍他見過，一個個官兵面黃肌瘦卻滿臉兇惡的，打仗靠的就是一股子狠勁，這樣的就是朝廷精銳了，可是眼前兵馬，死寂的像是一群死人，陣型嚴謹，士卒人高馬大，身強體壯，兩萬人無一人喧嘩，還有一個個兵士眼中的冷漠，鄙夷，也顯示出他們絕不是一群花架子。

當年的戚家軍沒有見過，可如今這支毛家軍，恐怕也只有戚家軍可以媲美了吧！

定了定神，看著毛玨那陰沈的眼神，瞿式耜卻是笑著連連擺手。

“檢驗就不用了，將軍軍團雄風渾然，銳氣十足，怎麽可能是缺餉缺人之軍？”

“那麽餉呢？”

毛玨可不吃這套，兩句好話對付過去了？依舊死死的盯著他瞿式耜，誰知道這貨這時候居然閃人了，一伸手把黃龍推到了前面。

“毛將軍，本官只是個監軍，糧餉不歸我管，要餉，您的找黃總兵要啊！”

黃龍瞬間傻了眼，看著眼前毛玨，底下東江將官，還有後面蕭瑟的大軍，一時間，他後背汗毛都樹了起來。

…………

最後倒是沒拿他怎麽樣，只不過黃龍都不想想起自己是怎麽在眾目睽睽之下，灰溜溜的滾出鐵山了。

毛玨還算是厚道點，沒把皮島城給拆了，不過都當成馬圈了，就算毛文龍曾經住過的都督府也沒幹凈到哪兒去，好不容易才收拾出一間，讓瞿式耜這個文人先住下。

黃龍簡直從個廝殺漢變成了個碎嘴婆子，在瞿式耜的屋子裏來回的踱步，抱怨個不停。

“瞿大人!這東江毛玨父子跋扈到什麽程度你可看見了，這等人在，本將如何督理東江，您快上書，彈劾他，讓朝廷趕緊治罪，否則的話朝廷威嚴何在!”

“朝中諸公，真是犯了大錯啊！”

坐在椅子上，眼睛有點直，瞿式耜也是點著頭，讓黃龍聽的更是腦袋跟簸箕那樣。

“沒錯，像這兩父子，早就該誅殺了！”

他是渾然沒有註意到，瞿式耜說的意思，和他理解的有點不同。

…………

東江還真是最不怕朝廷來這一套的，唐朝的藩鎮如何割據的？地方節度使軍權，財權還有官權一手抓，部隊都是節度使養的，自然忠於節度使，如今的東江，這幾條都達成了，大家吃的都是毛玨的餉銀，披著毛玨的盔甲，朝廷一張廢紙想要攫取東江統治權？簡直是做夢!

不過就算如此，這名頭毛玨也不打算讓，今個“歡迎”黃龍，最能說會道的宋獻策就不在這兒。

此時，這個大頭機靈鬼正神氣十足的坐在朝鮮王京，領議政金自點的府上。

“事情就是這樣!朝廷不公，要派遼東的人來頂替我家將爺位置，我東江與李朝唇齒相依，相互合作了也如此之久，將爺希望領議政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上書朝廷，為我家將軍鳴不平。”

宋獻策在這兒懇求著，金自點卻是差點沒樂出聲來，東江太強勢了，早就讓李朝上下心有戚戚，如今大明朝主動派個外系來分東江之權，他是恨不得給崇禎爺點三炷香，大叫英明，還幫毛玨鳴不平？

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金自點很是艱難的搖了搖頭。

“宋大人，不是本官不幫忙，東江畢竟是大明朝的東江，本官一介外藩，如何能插得上嘴!並且為人臣者，抗拒君命非忠臣所為吧？”

“這麽多年，小毛將軍在鐵義副將幹的不也是挺好的？將軍還年輕，建功立業的機會有的是，何必急於一時？”

金自點這老臉笑的發酸，可平日裏能說會道，死人都能說活了的宋獻策，今個卻是嘎嘣溜脆，一句廢話沒有，直接抱了抱拳頭打斷了金自點的話。

“這麽說，金大人還有李朝認同了黃龍主東江，不肯幫忙唄！”

“這個……”

“在下告辭!”

眼看著宋獻策拂袖而去，金自點整個人都傻了，足足楞了半天，這才惱火的一甩衣袖。

“粗野武夫，還到老夫這兒放肆來了!真當自己是什麽人物了？來人，上筆墨，本官也要彈劾他一二!”

…………

王京，宋獻策是當天去當天回，甚至都沒去與東江關系更密切點的李山海這個大黨魁府上，毛玨整個布局，又豈是這王京一點，指望金自點那點兒交情？

濟州島鎮，西海堡。

平日裏，巡邏的跟螞蟻那樣密集的東江兵馬，此時全都消蹤匿跡了，甚至東江軍屯似乎都人去樓空了，地平線上，是一群亂糟糟的，穿著五花八門衣服的軍隊急促的前行著。

緊閉的東江軍堡大門轟然洞開，可就算如此，幾個李氏朝鮮常軍的頭目軍將依舊心有餘悸。

“頭兒，咱們這是打劫的東江的軍堡，這，這能行嗎？”

“放心好了!”

一把亮晶晶的黑鐵鑰匙在手中晃動著，樸阿大是面容陰沈的笑著。

“你當這鑰匙是怎麽來的？估計是王京那兒做了什麽，讓東江那位爺也不能忍了!”

“不過就算是給東江當槍使，老子也他娘的心甘情願，這他娘的過的什麽鬼日子？用完咱們了，當廢紙一樣往這兒一扔，不讓王京的老爺們知道知道我樸阿大匹夫之怒，就算死了我也不甘心!”

一句話點燃了這些別憋屈了兩年多的李朝常備軍的新，頓時，所有人都是跟著換虎吼一聲，這功夫，裏面沖進去的李朝常備軍卻是忽然發出了驚喜的叫聲。

哢嚓～木頭箱子被撬開，露出了裏面整整齊齊，用油紙包好的步槍刺刀，墻角，子彈與火藥堆成了小山，另一個倉，東江的罐頭，糧食包也是成堆成堆，另外城頭上十幾門大炮甚至已經被主動拆下，看著腳邊的炮彈，樸阿大幾個都是目光中爆發出來驚人的精光，旋即又是陰狠的投射向了東邊。

李氏朝鮮在濟州島的統治中心，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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