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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老成的東江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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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九年就在一片烏煙瘴氣中,慢悠悠的過去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鐵山成了江南之後又一處重要的商貿點,每年臨近年節,會有京師的大商戶,還有不少勳貴,貴人家的管家仆從登州上船,北上這片寒冷的水域,然後在這片土地上下船,進行采買。

這些珊商人每年的采買內容也漸漸不同起來,最早,僅僅是買一些東北的特產,如人參,貂皮,鹿茸這些奢侈品,帶給貴人享受,緊接著香煙,燒酒,毛玨下江南之後,義務的蔗糖居然也從這兒返銷出去。

到後來,娶了餘樂兒之後,和登萊巡撫餘大成達成了跨地域合作,承包了數萬畝棉田,東江的女人都被拽進了紡織工廠,不知不覺中讓東江成為一大紡織品產地,東江布也不知不覺中打敗了陜西布,浙江布,擠占了不少京師的份額。

老成就是這樣一個京師來的布商。

從他爺爺輩開始,他家在京師開的的藍布坊就一直在賣陜西布,已經是百年老字號的布店了。可從天啟末年開始,陜西那頭就鬧起了流賊,商路時斷時續,而且成本還逐漸升高,逼得他不得不往鐵山來。

而這鐵山,他還是第一次來。

前年時候,老成在山西會館的老鄉就從東江進了一批布,質量雖然沒有陜西布中那些上等刺繡好,可滿足大宗是綽綽有餘了,尤其是價格只有如今布價的三分之二,也就比太平歲月時候貴一點,運費更是少不少,這個價格,讓他心動了。

說實話,大明朝光有資產階級萌芽,而成長不出資產階級,太活該了!就算心動了,賣慣了陜西布,合作了幾輩子,老成也沒打算轉換門庭,挨著越來越貴的陜西布經營的每況愈下,也沒打算還新的貨源,可今年實在是沒辦法,他合作了多少年那個晉商老鄉,在過黃河時候,讓亂軍給殺了!

不是農民軍,實實在在的官軍亂兵,這年頭賊過如洗,兵過如梳,已經是習以為常了。不過合夥人倒黴則倒黴,默哀是一方面,他一死,卻實實在在把老成的生路給掐死了,貨源沒了!

怎麽辦?關了鋪子回忻州老家,開地種田?不說這兩年年景不好,僅僅來去如飛,神出鬼沒的流賊,還有抽成跟扒皮那樣的官兵,這老成想想就覺得頭大幾分!不得已,一咬牙一跺腳,收拾行李,跟著幾個京師的朋友,踏上了山東的海船,來到了這陌生的旅途。

這個時代的海上出行,可絕沒有後世那麽舒服,尤其還是這個季節出海,除了剛登上船,對著這三根桅桿,船頭像刀子那樣海船比較新奇之外,剩下的就是困坐在船廠枯等了。

而且這個時候,老成對這船主還郁悶的牙根癢癢,他們這樣小商人,恨不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銅板來,買的自然是下艙,就是在甲板下層搭上一圈大通鋪子,雖然鋪子下面有暖道,可穿堂風依舊冷的夠嗆,更氣人的是,老成的鋪位緊挨著後面艦尾樓,人家的待遇明顯就比自己高出來不止一個檔次,單間不說,有漂亮女人在那兒服侍著不說,隱隱約約還經常能聽到些不可描述的聲音,像什麽唱小曲啦,專人給說書講相聲啦!

更可氣的是,每次自己向偷聽兩句,守著門口的那個穿皮甲,守衛那樣的粗漢肯定會狠狠一眼瞪過來,旋即把過道拉門咣當一關。

姥姥的,有什麽了不起的,等著爺發了財,也買這上等艙!

把棉襖大褂子猛地緊了緊,老成酸溜溜的想著。

後世山東跑大連,跑丹東,八九個小時就到了,可這個時代,怎麽也的跑兩三天,到了旅順衛,老成還以為到了呢,一片荒蕪差點讓他打道回府,聽著同來的山西老鄉嘲笑,他這才悻悻然的坐回去,又等了半個多小時。

船帆滿滿降下,發出了嘩啦嘩啦的響聲,整趟旅途算是唯一的福利這才到來,順著船艙內各處連接的銅喇叭管,一聲甜美的聲音傳遍了偌大的海船。

“本次旅途已抵達終點站,歡迎您來到鐵山,祝您旅途愉快!”

那聲音,勾的老成心裏癢癢的。

別說,這鐵山下船的人還挺多,一共三條船,剛走出船艙,一股子煤味就直沖老成的鼻子,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旋即他卻又是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順著鋼筋做扶手,木頭打造的船梯,差不多一千多旅客擁擠著向下走著,剛下船,一群人首是立馬蹲在底下,好奇的摳著。說實話,也從來沒見這麽大這麽完整一塊“巨石”,老成也想蹲下來摳摳看,可同船的老鄉一副不屑的,就像自己看那些頭一回進京師的鄉巴佬一樣眼神,昂著頭過了去,實在沒拉下臉,他也只好從邊上一副吃過見過的模子,按著好奇心走過。

不是下船就能隨便走的,外港外圍是一排大墻,墻空缺處,那塊“巨大的石頭”上還被釘上了一圈兒鐵欄桿,只留下五個通道口,另一頭,還有個精致的木頭小樓建在墻另一邊,木頭樓梯漆的紅彤彤一片,還雕刻著精細的花紋,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從船尾高等艙下來,老成看著二十幾個或老或少,穿著貂裘,帶著小廝丫鬟的裝逼的大冬天搖晃著扇子,慢悠悠向那個小樓走去,悶頭悶腦,跟在後頭,他就也要過去,卻慌得身邊那個老鄉一把拽住他衣服領子,把他趕緊拽了回來。

“老成,你要去幹什麽?”

“那面,他們去幹什麽啊?”

“人家是高等艙,走的是東江什麽挨雷劈通道,你去幹什麽?”

一聽這個,老成就火了,怒氣沖沖的叫嚷著。

“憑什麽?老子就得排隊在這兒擠,他們就能先走,我不管,老子也要走這條通道!”

眼看老成蠻脾氣翻了,他那個老鄉也無奈了,幹脆一松手,還推了他一下。

“那你就去吧!我還不管你了!一百兩銀子,走這個過道,你有錢,你去吧!”

哼哼著,一橫褡褳,老鄉轉身又回到隊伍裏接著排著,留下老成在那兒大眼瞪小眼。

別說,一百兩銀子他還真有,就在他褡褳裏,不過為了裝個逼,把貨款給花光了,回去他也可以收拾收拾關張回家種地去了,那張嘴抽搐了足足十幾秒,在旁人偷笑中,老成這才悻悻然嘟囔著,也是一頭紮進了隊伍中。

“姥姥的,早晚老子發了財,也坐上等艙,也走這什麽挨雷劈通道!”

不過今個受的精還沒完,老老實實排隊吧,等著那個臉色鐵青,跟誰欠了他多少銀子的軍兵挨個詢問,詢問詢問著,一家背著行李,操著河南也不陜西口音的人,居然全都被拽出了隊列,在老成齜牙咧嘴中的張望中,十幾個軍漢把這家裏三個男的按在地上就是一頓削。

那真是大電炮子咣咣照臉上打,幾下子就全都削成了熊貓,孩子嚇得哇哇大哭,男的也被打的嗷嗷慘叫,只不過四個女眷卻仿佛不是打的自己家男人那樣,抱著孩子冷漠的在邊上看著。

打了足足幾分鐘,這一家人又是被拖走了,三個男的打的都快站不住了,看著地上滴答的血珠子,老成是嚇得心驚膽戰,大氣兒都不敢出。

還真是怕啥來啥,這功夫,居然排到他了,那個戴著鐵頭盔,腰了挎著刀的東江兵冷硬的問道。

“姓名,籍貫,來東江幹什麽?待多少天?”

“我……,我……,小人……,草民……”

腦門上都急出了汗珠子,看著那頭幾個在港口站崗的東江兵似乎都在對著他獰笑,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拖出去打那樣,可偏偏,越著急,他還就是越說不出來話來,弄得東江軍士愈發的不耐煩,惱火的叫嚷著。

“到底是幹什麽來的?”

“他是我同鄉,姓名:成要金,京師人士,來鐵山進貨買布來了,在這兒待七天!”

“最近將爺心情好,現在最高期限可以待十五天,想進什麽就多買點,咱東江,就是實惠!”

語氣一下子變好了不少,一邊說著一邊迅速用毛筆寫下,又蓋了兩個印章,在老成發楞中,那墨汁淋漓一張小卡片已經塞到他手裏了,旋即東江軍士再一次不耐煩的大聲叫喊起來。

“下一個!”

迷迷糊糊跟著過了棧,一出港口,繁華的碼頭區頓時顯露在眼前,街道比京師的似乎還要寬敞利落那麽幾分,老成沒見過的四輪子馬車急促的不斷奔馳著,一個個熱鬧喧囂的小館人來人往著,這情景,都快趕上京師的八大胡同了。

只不過此時,老成也沒心思去讚嘆這兒的繁華,他是心有餘悸的拍著胸脯,感慨的搖著頭。

“哎呀媽啊!嚇死咱老成了!”

說著,他還給自己一個耳光,氣惱的叫嚷著:“讓你這張嘴,沒個把門的!”

“兄弟,你這是怎麽了?”

他老鄉簡直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還以為他突然患什麽癔癥了,伸手還摸摸他腦袋,不過也顧不上打開他了,老成又是無比感激的一作揖。

“兄弟今個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啊!”

“怎麽就救命了?”

實在忍耐不住好奇,老鄉悲催的在腦門冒出一大堆問號來,聽的這老成卻是更加急切的擺著手。

“剛剛不是你和那個軍爺認識嗎?剛剛咱老成鬧事兒,要不是您個,咱也被拉出去打了啊!”

足足看了他三四眼,終於,他那老鄉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我的兄弟,你說那個啊!哈哈哈哈~樂死我了,哎呦……”

“兄弟,我都要嚇死了,你還笑!”

實在是忍不住笑了半天,老鄉被老成攙扶著先到個街邊小館子坐了下來,要了一壺茶,好不容易喘過來氣兒的老鄉這才指著外面又一夥被按在地上圈踢的說道。

“那是毛將爺的規矩,挨打的都是些流民泥腿子逃難過來的,本來毛將爺挺大方,大開鎮們接納這些流民,結果你不知道,這些混賬東西還蹬鼻子上臉了,占著毛將爺的港口,張口還要這要那的,這毛將爺一生氣,就這麽一揮手,打!”

“有句話叫軍令如山,咱毛將爺一聲令下,咱毛家軍那就放開了手腳,頃刻之間,剛才還在那兒潑皮耍賴的流民泥腿子,莎啦啦啦啦就被打的落花流水磕頭不起,那腦門都腫了,將爺這才原諒他們!”

“這以後,逃難到東江的流民,就先得吃頓打,這叫知道規矩!”

那神情神氣的,仿佛是他一揮手,十多萬流民就被打的落花流水那樣,不過他學的也真像,這小酒館裏,居然還響起了掌聲,北人的話豪爽顯露無疑,一個下巴留著整齊的短胡茬,似乎比普通人都硬朗不少的壯漢一邊拍著巴掌一邊對掌櫃的甩甩頭。

“這位仁兄說的好,咱將爺就是這麽豪氣,給那桌上壺酒,上盤子牛肉,賬算我的!”

“別介,總爺,您也是跟著將爺拼命流血的,小二,上酒上肉,算店上!”

真沒想到,白話一通,還能有酒肉吃,這山西老鄉是趕忙興奮的做了個羅圈揖:“哎呦,多謝各位爺!”

“謝就謝咱將爺!要不是將爺,哪能有今個?”

聽著周圍熱情洋溢的聲音,老成還真是詫異的四周多打量了幾眼,然後又是地忍不住低下了頭。

他不願意來東江的第二個原因,就是因為這兒是個軍鎮,這年頭,當兵的哪有講理的尤其是一個軍將,更是一言不合掏刀子砍人的主兒,要不他合作幾十年的老夥伴怎麽死的。

老成還是頭一次看到,一地能對鎮將擁戴成這樣,這絕對不是浮誇,絕對是發自內心的,而且還絕對以自己是個東江人而驕傲的。

咱老成堂堂京師人士,都沒驕傲,你們一個窮鄉僻壤,驕傲個屁?

思索中,夾起一塊子肉,老成下意識就填到了嘴裏,然而剛嚼了兩口,忽然間,他又跟吃到毒藥那樣吐了出來。

等等,這什麽肉?牛肉!

這年頭,牛都被保護的跟大熊貓那樣,在關內,殺一頭牛都是流放的重罪了,就算吃一塊,也的吃官司,要不《水滸傳》裏,梁山好漢為什麽一拍桌子,給老子上二斤熟牛肉?這店家怎麽敢公然賣牛肉?

可面前,他那老鄉都是吃的心安理得,周圍吃著牛身上各種部件的也有不少,這麽多人都沒事兒,總不至於就他自己倒黴吧?實在是不想再給京師百姓丟人了,夾起吐出來的牛肉,老成又給重新塞回到了嘴裏,還用勁兒嚼了兩口。

別說,這輩子第一次吃牛肉,還真是就是香啊!

酒館算是個插曲,意外的讓兩人填飽了肚子,又在那個好豪爽的休假兵士幫助下,他們順利找到了旅店下榻,原來港口給的那個小紙卡片就是住店用的,登記完之後,老成又趕緊把小卡片給塞回了懷裏。

不過這趟來,最重要的還是進貨!這才剛把行李放好,扯著那個老鄉,老成是急不可耐的上了街。

畢竟來過兩次了,這老鄉也真不是蓋的,鐵山港口覆雜的街道區,他帶著老成三拐兩拐,又上了一輛公共馬車,老成都走迷糊了,他還興致勃勃的左顧右盼著,講去年這兒還沒有什麽什麽東西,今年就有了,折騰了半個來時辰,刷的一水兒布莊,赫然映入了兩人眼簾。

抓著老成的袖子,這老鄉是直接進了街口第一家鋪子。

這兒終於讓老成找到了不少熟悉感,整齊的布匹疊在貨架子上,疊的板板整整的,大紅的,綠的,藍的,各色各樣布匹花紋應有盡有,剛一進門,一個臉上滿是肥肉,胖乎乎的大布商就笑呵呵的迎了上來,熱情的抱了抱拳頭拱了拱手。

“哎呦,這不是許爺嗎?真是好久不見,您這又精神了不少,去年發大財了吧!哈,還有這位爺,一看就是個富貴相,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得嘞,趙爺,您就別磕磣我了,咱那小打小鬧,哪兒比得上您這大老板啊!”

這話,這老鄉明顯是透著真心,和這幫暴發戶相比,他們還真是小蝦米了!不過人家暴富,就沒有暴富的氣勢淩人讓人舒服!老臉笑的都快出蜜了,這位東江趙掌櫃又是趕緊喊著後廚。

“上茶!”

大冷天喝著熱乎乎的茶水,是夠享受的,可就算如此,老成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這走江湖的手段他可見多了,上來給你一顆蜜棗,回頭可能就打你一大棒子,僅僅稍微抿了口,他就急不可耐的又是抱了抱拳頭。

“趙老板,我們兄弟這趟來,可是要備下半年的貨,不知,可否去看看貨!”

“哈,成掌櫃真是個豪爽人,不過我就喜歡豪爽人,外面這些樣子貨咱就不看了,咱裏面打眼上手!”

這算是交底兒,這年頭,賣布和賣水果沒啥區別,最好的擺在外頭,老成進貨多年,有的甚至不讓你進庫房,出貨時候,以次充好多少,你也得忍著,這趙老板豪爽的不像個生意人,卻也讓老成心頭松了口氣。

鋪子不小,向後穿過後院,才到了庫房,裏面又是滿滿的大箱子,真是好貨不怕驗了,就站在門口,這趙老板隨意的一揮手,讓老成他們自己看,也沒客氣,從裏頭撿第三口箱子掀開,捏著那布角兒,老成就琢磨了起來。

這看布也有手段,這年頭雖然沒有腈綸什麽的,可是布的重量,厚度,摸上去手感,捏上去這針織的細密程度,都是決定好壞的,而且貴人的布不怕破,講究冬厚夏薄,像那薄如蟬翼的絲綢魯縞,才是上品,可老成賣的都是給平民百姓,各府的下人,甚至還有錦衣衛,要的布就是越厚越好了,這才經久耐磨。

不過這箱子綠布,明顯很合要求,看的老成禁不住直點頭,關上箱子,又打開了另一頭一箱子紅布。

可這次捏捏,他的臉色就有點微微變化了,倒不是不好,而是這感覺,簡直與剛剛那箱子綠布一模一樣。

這年頭,布都是家庭主婦用織布機辛辛苦苦織出來的,既然是家庭作坊生產,質量自然參差不齊,一批貨有好有壞,有上有下太正常了,像這一批全都是等質貨,實在是太少見了!

別說他,就算他那老鄉,摸著布,臉上都露出了驚奇的神色,打開第四個箱子之後,老成幹脆不摸了,很果決的回頭對著趙老板抱了抱拳頭。

“就從這裏頭拿貨,這批布,多少銀子,您給個話吧!”

笑的眼睛都快沒了,趙老板笑瞇瞇的比劃了幾個手指,一下子,老成的眼睛又是瞪得溜圓。

“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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