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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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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谷山其實不過是東北極為普通的一個小山罷了,很荒蕪,幾乎看不見人煙,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麽一個普通到讓人連多一眼都不會去看的地方居然隱居著江湖赫赫有名的魔毒,安臨。

初晴一行人都走得極為小心,若要硬拼他們未必會輸,然而安臨此人特殊,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地方指不定哪裏就有致命的□□。

初晴被百鏡擁在懷裏,馬步緩慢,漸漸進了樹林,隱隱地可以看見樹林外光線明亮。

林湛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所有人盡量屏住呼吸,這空氣有問題。”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的武功那樣高深,即使閉氣仍能堅持許久。

禁衛軍中微微有些騷動,卻礙於林湛的威嚴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這樣的紀律性,就是樹林裏安臨手下的人都不由得高看了幾分。

幾個身著白色服飾的青年騎馬過來,本要尋問,卻看見禁衛軍身後的百鏡,便抱拳一禮,“原來是百公子,不知來函谷山可有要事?”

百鏡回禮,“有事相求安臨,還望各位給個面子。”

那人不卑不亢地點頭,卻也沒有就這樣把他們放進來,“勞各位多等,在下先去通報一聲。”

不多時,此人就驅馬而來,“主人有請各位。”

初晴輕笑一聲,依偎在百鏡的懷裏,“我的面子原來沒你的大呢。”

“那是,”百鏡驕傲地一揚頭,“要不你請我來做什麽?”

那漢子沒聽見他們兩人的對話,只是從身上取出來幾個瓶子,遞給身邊的人讓他們拿過去,“此乃是林中毒氣的解藥,各位盡快服下吧。”

林湛看向初晴,等候她的指示。初晴卻看向百鏡。

百鏡知道她顧慮什麽,解釋道,“安臨此人幹脆,不喜歡彎彎道道,若是真要下毒,絕不廢話。”

初晴審視了他一秒,見他面上坦蕩,看不出說謊的痕跡,便對著林湛一點頭。

她不是信安臨,只是信百鏡。

一行人款款地穿過了樹林,便是一片極為茂盛的草地,零零散散地建立著幾間用木頭和茅草堆起來的茅草屋,極為普通。

那青年把她們帶到了一間大茅屋前,就讓他們下馬步行。

魔毒安臨的事跡,初晴聽說過不少,然而到底沒有親眼見過,竟不知道一個年過三十,手染盡鮮血的女子竟是這樣一個清麗的美嬌娘。

安臨倚在門框處,斜眼打量了他們一行人幾眼,輕而易舉地就看出了誰是真正的病人,她冷冷一笑,沖著百鏡道,“怎麽,為了你的女人來求我?”

百鏡挑挑眉,“順便也來看看卿朗。”

初晴便看見那女子的眼中有什麽東西悄悄浮上來,很溫柔。

安臨站直了身子,往屋內走去,“進來吧。”

進去的只有初晴,百鏡,林湛,允幼四人。

“隨便坐。”

屋子裏面布置著許多個藥材架子,堆滿了各式各樣珍貴的藥物,其中也不乏珍稀名貴藥材,只是都被她隨意地堆在架子上,和其他廉價的藥材一起排列著,好像他們並沒有什麽區別一樣。

穿過這些藥材架子,便是一張八仙方桌,像是吃飯用的,總之怎麽都不像是招待客人用的。然而安臨自己先坐了過去,旁邊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座位,初晴自己也沒有什麽所謂,便也坐下。

允幼和林湛不敢和她同座,便在她的後面站著。

“說吧,怎麽了?”安臨似乎和百鏡很熟稔,說話之間語調很隨意。

百鏡也不和她客氣什麽,直接入主題,“我想要‘蠶食’的解藥。”

安臨一擡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初晴一眼,確實像是枯竭的模樣,然而她也無能為力,她一聳肩,“‘蠶食’是沒有解藥的。”

“你確定?”

安臨是他們最後的希望,若她也沒有辦法,世間便再也找不出一個能夠救她的人。

鉆研□□這麽些年,生生死死,她見得太多了,也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不是什麽□□都有解藥的。”

百鏡眼色覆雜地看向初晴,覆又盯著安臨,“沒有別的辦法了麽?”

安臨一副隨便的樣子,聳了聳肩。

這樣的情形初晴早就料想到了,因為沒有期待過有解藥,所以也談不上多麽的失望。她溫婉一笑,把手伸出來放在桌面上,對著安臨道,“那安姑娘幫忙看看,我這腹中的胎兒可還保得住?”

這樣淡然的模樣倒是讓安臨有些意外,沒想到百鏡這樣玩世不恭的男人也能找得到這樣的女人,真是老天不長眼,浪費好資源。

她手指一翻,把上了初晴的脈門,細細地診治了一會兒。

初晴的脈並不難斷,不過是身體枯竭。安臨是在沈思方案,她想了一會兒,才放開了她的手,“方法麽,倒也不是沒有,只是我不是很建議你這麽做。”

初晴淺笑,既然她敢開這個口,也就是說事情並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她挺直了自己的腰桿,讓她自己看起來更加的盛氣淩人,她微微一笑,“安姑娘只管開口就是。”

百鏡的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沒有說什麽話,只是握著她。

安臨冷笑,這樣堅決是麽,但願說完之後你還能這樣堅決。

“我有一種藥,名喚‘星移’,最是適合孕婦服用了,吃了此藥,孕婦身上的營養會很快地轉移到胎兒的身上,以助胎兒完美地成長。”安臨望向初晴,笑容詭異,“相對的,孕婦會很快,很快地萎縮下去,衰老下去,變成一個枯槁的老人,然後,變成幹屍。”

她笑,和初晴的笑不一樣,她的笑容總有種說不出來的詭譎,讓人心底發毛。

又或許是她現在說的話太過於可怖,讓人雞皮疙瘩都浮了起來。

初晴感覺百鏡握著她的手一緊,勒得她有些疼痛。她的笑容卻還是不變,“這樣,就能保住胎兒麽?”

“何止呢?”安臨將左嘴角高高勾起,整個人看起來很邪魅,“服食‘星移’,不過三個月的功夫,你就會變成一具幹屍了,那孩子也不過六個多月快七個月,雖說你的營養都被她榨得一幹二凈了,她也長的比普通孩子快些,但也不會快三個月那麽多,到時候再把你的屍體泡在藥水裏,泡一個月吧,把你的肚子剖開,那孩子應該還活著。”

允幼只覺得胃裏面翻攪得厲害,好像隨時都會有東西沖上來,讓她狂嘔不止。

然而初晴還是淺笑,“你一定能保住我的孩子麽?”

那樣的平靜淡然啊,好像經受那樣惡心的事情的人不是她,而是一個陌生人罷了。這樣的女人,生死於她不過是浮雲罷了吧。

安臨的笑容漸漸淡了,這樣的女人,就是安臨,也不由自主地對她高看幾眼,“七八成吧。”

七八成?夠了。

她笑,“那就麻煩安姑娘了。”

百鏡狠狠地掐著她的手,怒視著她。

林湛“撲通”一聲跪下,因為太過用力,所以初晴都能夠清晰地聽到他的膝蓋骨撞擊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是那樣的清脆,“小姐三思!”

允幼也馬上跪下,眼淚瞬間就墜了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小姐三思!”

然而她真的決定的事情就是皇帝都沒有辦法讓她改變,更何況是他們呢?

她輕輕地笑著轉過身來看著她們,“起來吧,地上怪冷的。”

她們是陪伴了她許久的人了,赫堯也好,寧彌也好,離了他們自己依然可以過的很好,但是她們不行,她們是她的左膀右臂,少了誰她都不會習慣。她知道他們是真的為了她好,可是不行,她決定的事情,誰都不能改變。

林湛和允幼低頭跪著,什麽都不說,卻也沒有起來。

初晴便轉過身來背對著她們,當他們不存在,看向安臨,“這幾個月還要叨擾安姑娘了,住宿一切費用,均算在診金上面就是了。”

安臨可以從她的眼裏看見她的執著,就好像這許多年來自己早晨在鏡子中看見的自己一般。

她對著百鏡一笑,“老天不長眼,這樣的女人,竟然便宜了你。”

是麽?

百鏡苦笑一聲,他倒願意真的便宜了他,可是老天對他何其殘忍?

若她心之所系真的是他,他怎麽會這般待她?怎麽舍得讓她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那個時候為什麽要走?為什麽一定要堅持出人頭地了,才出現在她的面前?為什麽不早一步到她的身邊?為什麽要把她留給寧彌那個混球,讓他把他心尖的女子糟踐成如今這樣的模樣。

為什麽?

但是所有的為什麽都沒有解答,所有過去也沒法改變。何其殘忍?

☆、第 31 章

沒有人拗得過初晴,所有人都留了下來。

是夜,幾乎所有人都因為著白天安臨的話而睡不著,燭火微亮,亮不過屋外高懸的月亮。

初晴站在門內,便能看見坐在階梯上的百鏡被月光映照得格外清晰的背影。

她挽著長裙,跨過門檻,裊裊婷婷地從屋裏走出來坐在他的身邊。

百鏡不讚同地看了她一眼,“地上涼,你還能再不愛惜自己一些麽?”

卻還是站起身來脫下自己的外衣,“站起來。”

初晴自己知道理虧,乖乖地站起來,看著他把衣服折疊起來鋪在了臺階上,他那張邪魅的面龐也因著這樣的動作變得溫馨可愛起來。

她想著,她是沒有辦法像愛寧彌那樣愛他,但是不可否認,她確實是喜歡他的。

她也知道,在這個時代,像自己這樣的女人,不知道應該浸幾次的豬籠。可是那又如何呢?人活一世,如果一直拘泥於禮教,活得小心翼翼,還不如不活這麽一遭呢。

她笑嘻嘻地蹭在百鏡的邊上坐下,石板的冰冷被百鏡厚厚的“衣服墊子”給徹底隔絕了,“還生氣呢?”

“這不是我生不生氣的問題吧。”他冷笑,“他就那麽好,值得你這樣子的做?”

她搖頭,“這不是他好不好的事情。”她摸上自己還不算很明顯的小腹,“這是我的孩子。”

她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罷了。

為母則強。

或許是涼薄如初晴,對自己的骨肉還是割舍不下的。

百鏡還想接口,初晴已經先換了話題,“別光顧著說我了,江南一行如何?”

百鏡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卻還是任由她,“網已經撒下了,就看什麽時候收了。”

江南的老油條太多了,一個一個地處理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幹脆把局布下了,到時候一窩端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倒真的有點像是江南商賈畏懼的“百爺”了,那眼神裏的狠戾,就像是一只虎視眈眈地埋伏了黃羊一日的餓狼,只等著時機的到來,用自己最鋒利的牙齒扯下它的肉片。

“當年和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怎麽忘得了?他離府的那夜,她躺在他的懷裏,用最溫暖的笑容說著讓他最心涼的話,“陛下是本宮的親弟弟,你若是做得過火了,本宮會站在哪邊也不是很難猜的。你說呢?”

他的勢力越做越大,他是個聰明人,雖然現如今他還在她的控制範圍裏,可她很快就要死了,她擔心她死後他脫離控制,成為她親愛的弟弟的心腹大患,所以還在敲打他。

他不傻,底線在哪裏,他很清楚,也許再過幾年,他會成長得更加壯碩,到那個時候,他會在底線的邊緣游離,但是容晉衍不是一個昏君,他睿智,也狠辣,他也在成長,到那個時候,他的力量是不是會比現在的初晴更加的成熟,誰也不能說不可能。到那個時候,自己和他鬥,其實還是自己處於劣勢。

她擔心她的弟弟,卻有沒有,擔心過他呢?

“你以為我鬥得過陛下?”他斜眼,痞痞的,就差吹一聲口哨。

皇帝是她看著長大的,什麽樣子她很清楚;百鏡是她手下情報網監視著的,什麽行事風格,她也清楚。他們兩個若是真的對上,不能說哪一方會穩贏,但是總有一方會落敗,皇帝不怕,她留給他的很多,他自己也坐擁江山,即使輸了也能再掰回來,百鏡卻不行,他輸了,就是一族覆滅,再沒有重來的機會。

不管是當初還是現在,說這個,她不純然是為了皇帝,更是為了百鏡。對上一個帝國的最高領袖,哪裏是什麽明智之舉呢?

她搖頭,聲音平和,“總有一方落敗,我不想看見任何一方。”

百鏡一身的逆毛這才算是被她梳順了。不管是多大的男性,心裏總會住著一個小孩,而這個小孩,也只出現在他們心裏的那個女人面前。

“你的話我都記得,我的話呢,你可記得?”他盯著她,眼睛亮得像是此刻的星空。

那天他在她的身後問:“殿下若三十歲仍未嫁人,百鏡娶你如何?”

三十歲?

初晴嗤笑一聲,笑容裏面夾雜了很多覆雜的東西,百鏡不知道那是不是有那麽一些些的留戀,對這個世界的留念,“六個月後世間都沒有容初晴了,何況是六年後呢?”

或許她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的,可是真的要死了,才發現其實這個世界還有很多東西是挺美好的,還有一些人是她挺留戀的,她想陪伴的。

百鏡覺得,她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浮萍一樣的女子,孤苦無依地飄蕩來飄蕩去,尋找一個她能夠依靠的人,可到最後,人沒有找到,她卻把自己長成了當年她想要找的那個人。

他忽然就很想要抱住她,然而他只是牽起了她的手,落下一個淺吻,然後挑著眼睛看她,那樣的輕浮如浪子,像是開一句玩笑,“等不了六年,那現在嫁給我吧。反正,現在你也沒人要。”

或許明知道她會拒絕吧,所以用這樣隨便的語氣去掩蓋自己的真心,那樣的話,即使她拒絕,自己還是可以當作不過是開了一場玩笑,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在剩下來的時間裏面陪著她。

這世間哪裏有人是這樣子求婚的?初晴哭笑不得。然而她是怎樣毒辣的眼睛,怎麽可能看不出來,所以也只是壞壞一笑,“本宮是不拘的風,怎麽能屬於某一個人呢?”

她的眉眼飛揚,好像她真的在疾馳一般。

即使明知道她不過是推脫之詞,他還是對這個說法有些認同的。

容初晴,本來就不該屬於某個男人。她就像是一只絢麗的蝴蝶,撲扇著翅膀帶來一陣香風熏動他們的心房之後,就笑瞇瞇地翩然離去,只留下餘芳。讓他們深陷其中,卻找尋不到她的蹤跡。

他不知道她和寧彌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想要去追問。他曾和她開玩笑說她沒有心,但如果她真的沒有心的話也不至於落到今日的地步,有些話,如果她無心的話,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在她傷口上撒鹽,但是現在,不行。

他不舍得。

容初晴是寧彌的軟肋,何嘗不是他的軟肋?

他本能地覺得寧彌不是一個普通人,至少不是一個以色侍人的男寵,具體的他還在查,一旦查到,他會讓傷害她的人付出代價。

她愛寧彌又如何?他百鏡愛的只是一個容初晴,可沒有那麽大的胸懷去容納她愛的男人。

更何況,是一個把她陷入今日這般絕境的男人。

初晴現在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睡覺了,一個人躺在空曠的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心安的緣故,再也不曾有孩童對著她哭泣,她有時候瘋魔的時候,會想著是不是那個孩子轉世到自己的腹中,給自己一次贖罪的機會呢?

她睡了很久,又錯過了午膳,還是允幼搖了許久才把她弄醒了。

今日,就是開始食用“星移”的時候了。

她以為這樣殘忍的□□該是長得極為可怖的,沒想到安臨拿出來的時候卻是一碗極為清澈的綠色液體,看著不像是□□,倒像是什麽草本植物的汁液。

“你想清楚了?”安臨把碗放在了桌上,“第一次喝,很疼。”

百鏡認識安臨數年,她鮮少有說疼的時候,如今既然特意點出來,那疼痛就不會只是這麽寥寥兩個字可以這樣輕而易舉地帶過這樣簡單。

“再想想?”百鏡看向她。

她只是搖頭,直接把碗拿過來,仰頭飲盡,像是她喝酒一般的灑脫,可惜這樣的灑脫維持了不到十秒的時間就破功了。

她苦著一張小臉,所有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舌頭都忍不住吐了出來,對著安臨喊道,“你怎麽沒說這麽難喝啊?水水水。”

百鏡本來緊張得很,看她傻成這樣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噗”一聲笑了,換來初晴一個白眼。

安臨酷酷地一聳肩,“你還真以為是喝酒呢,還挑嘴啊?”

允幼忙過去倒水給初晴,初晴幾乎就是一搶而過,一骨碌全都往嘴巴裏面倒,可是那苦澀的味道還是濃濃地充斥在嘴巴裏,連腹腔都開始細微地絞痛起來。

她面上不顯,只是跺著腳道,“回房回房,房間裏有蜜餞。”

然後也不等人,自己提溜著裙子往自己的房間走。百鏡要跟過來,她一回頭瞪了他一眼,“不是說要去看卿朗麽?去去去。”

百鏡還要再跟,卻被安臨一把拉住手臂,他回頭,就看見她搖了搖頭,百鏡不明就裏,然而遲疑了這麽一下,就看不見初晴他們的身影了。

安臨這才放開他的手,“她不會願意讓你看見此刻的她的。”

初晴一路快步回房,率先踏步進房,卻不等身後的允幼和林湛,直接“砰”地一聲把門重重地合上,整個人瞬間癱軟在地上,臉上冷汗漣漣。

允幼待要去敲門,卻讓林湛拉住了。

她那樣的驕傲,怎願意讓自己最狼狽的樣子被別人看見呢?

然而她每一次最狼狽的時候,卻偏偏都是他守在她的身邊,而他每一次偏偏也無能為力。

每一次。

每一次。

無能為力。

“啊……”她整個身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面上青筋狠狠地暴起,像是隨時都會沖破皮膚的桎梏崩裂出來。她將嘴巴大大地張開,卻壓抑著呻.吟只變成幾個粗|短的氣音,銀白的津|液從口中流出,滴在地上,聚成一灘水。

她全身所有的毛孔好像被無數根銀針深深地插了進去,腹部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拼命地吸噬著什麽,筋脈痙攣著,抽搐著,什麽又沖破了什麽,她不知道,只是痛,好像是毫無止境一般。面前一片天旋地轉,然後是黑色的光斑游離著。

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牙關狠狠地緊咬著,單薄的唇瓣被深深地咬破,鐵銹味般的鮮血味道充斥了整個味覺系統。指甲深深地嵌入到了肉裏,有什麽紅色的液體濺出。

有透明的液體從緊閉的眼睛裏蜂擁而出,濕了整張面孔,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或許,是因為身體的極度疼痛讓人變得特別的脆弱吧,所以一直壓抑在心頭的淚水就倒灌出來,失了控制。

林湛繞過房屋,站在了屋後的窗子處,窗戶微微瞇著一條縫,卻已足夠他把她所有的狼狽都映入眼簾。

他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手心蜷握成拳,明明青筋暴起,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卻冷漠而克制,與往常並無不同。

好像,他什麽都沒有看見。

好像,他什麽人都不恨。

好像,也只是好像。

主屋裏,百鏡狠狠地盯著安臨,“那什麽‘星移’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他這樣的表情安臨極少見到,她一笑,是真的很事不關己的那種微笑,“看來你對她是認真的啊。”

見百鏡還是狠狠地盯著自己,她也沒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有什麽問題,只是猶自調笑著,“那為什麽還分房間啊?”

“安臨,我在問你話呢!”他幾乎咬牙切齒。

安臨理直氣壯地點頭,“我知道啊,我也在問你問題啊。”

她是沒什麽同情心泛濫的習慣的,容初晴也不是她的誰,她肯好好醫治就很算很給初晴面子了,這會子自然心境和他們這些真正關心她的人不一樣。

百鏡冷冷地看著她,這回連話都不說了。

安臨脊梁一涼,翻了個白眼,“知道了知道了。‘星移’又稱‘千瘡百孔’,全身上下都用銀針插入三寸是什麽感覺,大概她現在也就什麽感受了。”

百鏡全身一冷,盯著她簡直就是說不出話來了,“你——”

安臨冷笑,“這就受不了了?第一次也就是痛罷了,等把她體內的筋脈打通,她的營養飛速流逝的時候,才是真正難熬的呢。”

讓一個容貌如此出眾的女子日日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那種絕望,才是對一個女人從肉.體到精神的雙重折磨。

她斜眼,看著怒視著她的百鏡,哼了一聲道,“現在對著我吹鼻子瞪眼有什麽用?藥就那樣,她決定要喝的,關我什麽事?不謝我就算了,什麽態度啊?”

“什麽態度?”百鏡陰戾地笑了,整張臉都顯得很猙獰,他一指指向冰窟的方向,“我現在去把卿朗水晶棺裏的藥水放幹你什麽態度我就什麽態度!”

安臨的面色徹底變了,陰沈得就像是臺風天的天空一般,就是下一秒直接殺了百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敢!”

卿朗是安臨的逆鱗,誰也觸碰不得,觸者必死。他也是氣瘋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百鏡知道自己說的話過分了,卸下氣來,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頹廢,他開口,有些疲憊,“安臨,你也不是沒有愛過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和三年前的你又有什麽不同?”

“我怎知旁人會用我的藥去害她?她識人不明,與我何幹?”她硬著聲音說話,底氣卻慢慢弱了下來,閉上了嘴巴。

親眼看著自己愛著的人慢慢死去卻束手無策是什麽樣的滋味自己怎麽不知道?

恨不得受罪的是自己的滋味她安臨怎麽不知道?

可是,有什麽用呢?

什麽都留不住的。

她坐下,輕嘲,“這什麽世道。”

她與百鏡,這輩子不過就愛過這麽一個人罷了,招誰惹誰了,活該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林湛把昏迷的初晴抱上了床,她渾身濕漉漉地像是落了水,把他的衣服都弄濕了,他卻絲毫不在意。

他站在床邊,看著她嘴唇上深深的牙印,那嘴唇被咬爛得幾乎就沒法看了,可他像一座石像一樣地站在那裏,看了許久。

你強得讓世間所有的男兒羞紅了臉,讓人就是想要對你好,都不知道該怎麽做。

☆、第 32 章

晨起,初晴坐在梳妝鏡前,看了看自己的容顏,忽然湊近鏡子,看見鏡子中自己猛地放大的眼角的邊上,赫然在目的是魚尾形狀的細紋。

她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地撫摸著這忽然出現的褶皺,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淺淺的幾個呼吸,才慢慢放下了皺起的雙眉,消化著這個事實。

這只是一個開始罷了,她要學會習慣。

短短五天,幾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出初晴的衰老,那樣的明顯。然而不管是初晴還是其他人,都只是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罷了。

她不再像那天那樣的疼痛,只是稍稍安靜地坐著的時候,她都可以感覺得到身體裏面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朝著小腹匯聚,她時不時的抽搐,身體漸漸出現了衰老的痕跡。

然而她什麽都沒有說,該喝的藥一碗不落。

夏末,函谷山近海,樹木還是蔥翠著,風有些大,簌簌地吹過去將樹木吹奏出原始的音符。林湛在這裏給初晴安置了一張躺椅,初晴蓋著毛毯窩在上面,她的面前就是一片草坪,零零落落的一些樹木,再前面是一座山。林湛說站在這座山的頂端,就可以看見海,是真正的大海。

她一直很想要見一見真正的大海,可是她已經沒有了力氣去翻山越嶺,顛簸勞累。

百鏡從冰窟出來找初晴,遠遠的就看見她這樣安逸地躺著,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一般。

他招呼了一下自己的人搬來一把椅子,也湊過去坐下,有些不滿地輕斥,“林湛也由得你這樣胡鬧。”

初晴把手指放在唇間,朝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輕聲細語地道,“我在聽海浪聲呢。”

百鏡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這山看著近,要走可遠著呢。雖說站在山頂上可以看見海,可是看見歸看見,其實海也遠著呢,別說你一沒內力的普通人了,就是一武林高手來也聽不見啊。”

初晴也同樣沒好氣地皺皺鼻子,“沒勁,我就不能想象一下麽?掃興!不是說去看卿朗麽?這麽快?”

“是挺快的。”他隨口應道。

“話說我都到這好些天了,這男主人怎麽到現在都沒見著啊?這函谷山的規矩莫非和京城是反著的,男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女子出門賺錢養家糊口啊?”

卿朗,本是一個江湖游俠,卻在八年前邂逅魔毒安臨,一俠一魔,居然不是仇家,還能看對眼,也是蠻拼的。只是後來聽說卿朗著了仇家的道,中了毒,就一直待在函谷山,想來是安臨一直幫著他調理,這些年估計也沒好全,一直沒在江湖山露面。

百鏡挑眉,有些玩味,“你想看他?”

初晴點點頭,壞笑道,“聽說這卿朗可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呢。都到函谷山了,不見一見豈不是虧了?”

這樣色.色的模樣真是看的百鏡直搖頭,“安臨戀卿朗成魔,你要是敢在她的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來,看她不整死你!”

“這樣啊——”她拉長了尾調,笑得更加的壞,“那我可就更加好奇了。涅,帶我去看看?”

百鏡別有深意地盯著她,嘴角微微一勾,有點邪魅,也有點詭異,“你確定?”

初晴重重地一點頭,“確定。”

“走吧。”百鏡站起身來,伸出手給她。

初晴本來還以為要再多費點口舌,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麽爽快,忙扶著起身,生怕晚了他就反悔了。

許多年前,他和卿朗都以為這世間女子千千萬,卻個個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會沒有主見地依附著男人而活。那個時候他們以為他們這一生也就這樣浪.蕩一世了,行走江湖,游戲花叢,不必認真,待到被家裏人逼得不行的時候再娶妻。

但是既然要娶妻,就定要娶個世間最美麗的女子。

可後來卿朗遇見了安臨,為她瘋魔了半生,那個時候自己還笑話他忘了當年說過的話,卿朗也不惱,只讓他以後要是有喜歡的女子,就帶到他的面前來,讓他看看,能不能擔得起世間最美女子的稱號!

現在,他帶來了。

只是也許是他們早些年太過於浪.蕩,不知道將多少女子的心玩弄於股掌之間,卻又棄之如敝屣,所以如今收心了,卻遭了報應。

初晴一步步踏著臺階往下走,這裏像是一個建造在地下的建築物,寒氣森森,偶爾還可以聽見水珠子滴落在水面上的聲音。

“嘀嗒。”

“嘀嗒。”

讓人無端地覺得詭異。

“這像是一個冰窟啊,誰會住在這麽一個地方呢?”初晴嘟囔著,明明很小聲,卻聽見了嗡嗡的回聲從四面八方反彈回來。

腳下有些潮濕,百鏡穩穩地扶著初晴以免她滑倒了,“這本來就是一個冰窖。”

“哈?”初晴不解,可是沒來得及問什麽,就看見了一個大大的鐵門,門口還站著兩個健碩的中年男子守著。

那男子似乎和百鏡很熟悉,見著他就笑道,“公子不是剛走麽?怎麽又來了?”

百鏡指了指身邊的初晴,“帶弟媳來見見大哥。”

那男子爽朗一笑,上下打量了初晴幾眼,即使她現在憔悴得厲害,底子還是擺在那裏的,“公子好福氣啊!”

說著就給百鏡開了鐵門,門一打開,撲面而來的寒氣凍得初晴一哆嗦,百鏡忙一挪位置,擋在了她的身前。

初晴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進去,鐵門緩緩地便又關上了。

初晴還是第一次來冰窖這種地方,只覺得詭異得不行。百鏡卻是輕車熟路地牽著她穿過一堆日常用品,一直往最裏面走去。

初晴隱隱地有一種猜測,卻覺得太過瘋狂。

然而停下來的時候,她偏偏就是看見了這樣的瘋狂。

冰窖的最裏面,是一個極小的房間,什麽東西都沒有,四周空蕩蕩得就像是一個剛剛建立起來的小屋子,只有四面的墻和一無所有。

除了正中間的一口水晶棺木,隱隱可以看見裏面躺著的人。

初晴睜大眼睛看著他,餘光掃了一掃那個棺木,示意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百鏡走近,手撫摸在已經結了冰的棺蓋上,低著頭還可以看見裏頭那個絕美的男子,靜靜地沈睡著。

一睡多年。

他溫和地註視著棺中的男子,眼裏沒有他常帶著的那種戲謔,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卻很溫暖,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般。

他開口,“這就是卿朗。”

初晴瞠目,“他……”

他點頭,幫她把話接了下去,“卿朗已經逝世三年了。”

然而棺中男子的面貌卻絲毫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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